《微暈的樹林》

此書收集簡媜重寫的散文小品89篇,舉凡尋常生活、懷鄉、旅行、閱讀等多種題目都經檢視、增修,又按地理風物布置其方位走向,精緻投射,展現盎然之新意。簡的散文搖曳恣縱,言人之所不能言,但謹守紀律,輕易不逾越文法尺度,收放之間看得出旺盛過人之血色,卻始終維持著一種從容的學院氣息。

基本信息

本書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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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書收集簡媜書稿重寫的散文小品八十九篇,舉凡尋常生活、懷鄉、旅行、閱讀等多種題目都經檢視、增修,又按地理風物布置其方位走向;精緻投射,展現盎然之新意。

作者介紹

簡媜,台灣大學中文系畢業,當代散文名家,筆下搖曳恣縱,言人之所不能言,但謹守紀律,輕易不逾越文法尺度以,收放之間看得出旺盛過人之血色,卻始終維持著一種從容的學院氣息。曾獲吳魯芹散文獎、時報文學獎等,是《台灣文學經典》最年輕的入選者,也是台灣文壇最無爭議的實力派女作家。著有散文集《紅嬰仔》、《水問》、《只緣身在此山中》、《月娘照眠床》、《私房書》、《下午茶》、《夢遊書》、《胭脂盆地》、《女兒紅》、《頑童小番茄》、《微暈的樹林》等十餘種。

文摘

那是一件多可怕的事,如果一大早出門,發現每個人的表情都一樣,談話內容、聲調、姿態如出一轍,大家都是模子印出來的人,那活著還有什麼趣味?
我想,人生這座舞台還值得觀摩,有一部分吸引力來自於人的演出。每個人都有一本唱詞,時而悲調,時而樂歌。有人在角落飲泣,同時有人在另一隅歡唱;世界不會同時喧騰,也不會同時絕望。憂傷的人雖然悲悽難忍,但悶頭一想,還好只有我在哭,別人盡情吟誦他們的喜,我盡力演出我的悲,風雨與晴朗同台。也許,每個人手中的唱本都大同小異,可是時空不同、性情迥異,我的低調在別人口中變成悠揚,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先天遺傳與後天環境的確初步決定了一個人的人格與性情走向,然而,同等成長環境的孿生兄弟有時也出現南轅北轍的發展,這又牽涉到教育與經歷不斷累積而進行融合的變化過程,血緣的決定因素漸漸淡化。
因此,當我們指稱某人是性情中人時,必定包括了對他人格風範、性情基調以及生命態度的讚美。他善於編理通過他身上的每一次變動,提煉加之於他的每一次考驗,逐漸建立自己的人生哲學,在日趨僵化的都會面目中,釋放獨特的悲情與歡愉。
這種人有一共同特色,就是任真而不任性,真率而非輕率。他既能尊重群體組織,又能適切地散發個人情調;與其說他情感豐富,不如說以理智渠道放縱情感波濤。

寫作背景

藏匿的樂趣就在“攻於心計”的過程——不被他人找到又不致連自己都找不到,前者難,後者更難。因此,藏功猶如設定密碼,皆屬一種自我挑戰,而且,自己一定要戰勝自己,否則,領不到錢事小,所藏之物曝光事大。

祖母與母親最重要的一次藏匿戰役不是防著我們,是針對從未謀面的人,小偷。十幾年前,我還住在娘家。有一陣子社區頻傳竊案,小偷連白晝亦出沒,左鄰右舍皆遭殃,財物損失慘重,轄區警方雖加強巡邏,但怎么巡也巡不到案發現場。照這種進度,遲早會輪到我家。家人商量對策,既然不願花數萬元更換鐵門鐵窗,只能消極因應;各人藏好錢財珠寶,家中儘量保持破舊、雜亂(平日即已如此),電視、冰櫃、洗衣機等家電用品,要偷就請便,只要小偷不嫌重。某日清早,我剛起床,見母親蹲在陽台整理花木,從背影看,大約是替植栽換盆添土。我走近,她嘻然傻笑,仿佛做什麼不可告人之事被逮到,此時我才看見地上有一牛奶罐,她招認,所有的金飾已用塑膠袋層層包覆,置於罐內,現正要藏入花盆裡。我大笑,贊她一流。只見她速速覆土,把原來那棵半死不活的榕樹種回去,土上又布置了石頭、蛋殼、菸蒂,將盆景放回窗台原處。我很放心,甚至覺得可以夜不閉戶。相較於母親的“掩埋法”,祖母因視力退化必須儘量單純,省去複雜手法以免造成自己不便。我們盤問數次,她不露口風。後來,一再保證不會告訴小偷、我們也不會去偷,她才吐實;原來,她把數萬元現金用報紙、塑膠袋包好,偽裝成一條豬肉狀,藏入冰櫃冷凍庫,與貢丸、魚、排骨、雞肉共處一室。這招“急凍法”堪稱出神人化,至此我非常放心,除了小偷找不著,我相信想得出這種妙招的祖母這輩子不會得老人痴呆症。

不久,某個鼾聲大作的夜裡,小偷果然來了。料想他無處下手又不想業績掛零,只好偷書包。天亮,準備上學的小弟找不到書包,隨後在陽台發現書本、作業散落一地,裝車票與零用錢的皮夾被丟在花盆上,損失兩百元,那是他當日的營養午餐與晚餐費。可怪的是,我們一點也不在意被闖空門,甚至懊惱自己睡死了沒看到賊兒臉上複雜的表情。唯一激動的是兩百元苦主,他很氣,罵小偷為什麼不乾脆把課本、作業一起偷走?我們提醒他,“才兩百元,不要要求太多。”冰櫃里那條“五花肉”愈來愈瘦了,舉凡叫瓦斯、收報費、清潔費或身上欠缺現金時,就把那條五花肉拿出,無須退冰,即取可用,剩餘的復歸原處。唯一提出質疑的是一位瓦斯先生,“鈔票怎是凍的?”“不然怎樣?你要燙的嗎?”就像幼時,金柑仔糖只剩那張日曆紙,阿嬤藏的五花肉最後也只剩那張報紙。不藏一年半前,為了搬家不得不整理地下室儲藏間,從最黑暗的角落拖出一隻紙箱,上頭只寫“稿子,暫存”,卻完全不記得是什麼稿子。用美工刀劃開膠帶時,猶如法醫解剖無名身軀,不帶感情又摻雜好奇。一疊原稿、剪報現身了,散出紙張的潮濕味,這味道屬於活的世間,像一頭淋著暴雨的耕牛窩在草堆上,身體幹不了,遂閉目養神,現在,陽光出來,可以睜眼了。於是,發覺自己的行為像母親與阿嬤;亂藏像媽,藏到忘了像阿嬤。我對寫過的文稿常有自暴自棄傾向,除非隸屬計畫中作品或足以歸併出主題的才會收妥,其餘皆隨之生滅;因此,有的只見原稿,有的只剩剪報,有的只記下篇名及發表處,原稿剪報俱無。海明威形容寫過的書像一頭死去的獅子,深得我心。寫作最快活之時在於構思、書寫過程,如一趟孤獨的攀岩之旅,外人不解把自己吊在半空中有何樂趣,攀岩者卻樂此不疲,繼續挑戰更高的海拔。然而,一旦作品完成,其後續瑣事令人不耐,猶如攀岩者回家之後,總是腰酸背痛。這箱稿子乃過去十多年問未結集之作,長長短短一百二三十篇,十分龐雜,隨手抽幾篇瀏覽——我得決定丟棄或保留,發覺混亂之中不乏趣筆,遂原箱封妥,搬至新家。新居不像舊宅有儲藏室可存放一切礙眼之物,這箱子放在我天天看得到之處,成了眼中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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