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傳說2》
雖未及寒冬之時,萬物卻漸近蟄伏,暗涼的陰瑟氣息已然悄悄貫透於大地,灰濛濛如大蒸籠一般籠罩四方八野。天昏蕭,高山低谷、澗水潭浪莫不暗暗沉沉,渾無什麼精神。抬頭觀看,遠處雲端的黃赤赤光芒,挾夾著餘霞之照紛紛撲泄於丘川樹林之上,教人有些喘不過氣來,徒生恍惚惆悵之感。
一條山道從碧青的葳蕤叢葉中伸展出來,暴節迤邐,彎彎曲曲,地面上的沙石雖然有些崢嶸坎坷,可是與周圍蒼茫穹宇比較起來,甚是渺小微皓。聽得隱約“啼踏啼踏”聲響,初時有些不太清晰,漸漸聽聞真切,路上灰塵鼓起,撲騰了幾下,懶洋洋地重又垂趴於泥上。但見三匹黑的大馬飛蹄疾馳,打著響鼻瞬間沖至跟前,馬上坐著三個大漢,皆是黑衣勁裝,臉上蒙著黑布。那馬極快,從小溪上拔腰奮蹄地躍過,穩穩噹噹落在對岸,繼續朝前面奔去。忽然最先那匹馬打個踉蹌,收勢不住,便往旁側甩去,眼看就要摔倒。
馬上的胖漢子怒喝一聲,雙足從馬蹬抽出,兩掌在爛銀打灸亮鞍上用力壓按,順勢騰空而起,在空中翻轉了一個筋斗,左足彎曲,右腳斜踩上一棵大樹的壯桿,屈膝陡彈,輕飄飄地落在樹下。後面兩匹黑馬倏忽趕至,馬上兩位大漢高聲喝了一聲彩,跳下地來,分左右站立於那胖漢子身畔,問道:“大哥,怎么樣,沒事情吧?”胖漢子嗯了一聲,朝地上狠狠地啐口唾沫,手指戟張,點著半日爬不起來的座騎,喝道:“若非老子的輕功還算是不錯,險些就被這畜生給害死。它是懷恨在心咧。”兀自氣憤難當,走上前,抬膝便是一腳。這一腳踢去足足有千鈞之力,黑馬本就口吐著白沫勉勉強強爬起,甫然衝撞,登時胸折骨斷,長嘶哀號,命斃當場。高個黑衣大漢急道:“唉呀呀!大哥的子太急了些,你殺了它,便少了腳程代步,後面的迢迢道路還怎么走,難不成還要施展輕功或是與我們同乘一騎嗎?”胖漢子冷笑道:“二弟三弟不用驚慌,你往周圍看仔細了,咱們此刻已然到了鐵嶺廟的山腳下,還留著這不爭氣的畜生作什麼?”
那兩位漢子驚愕不已,順著他的手指朝前面望去,狹路窄徑,往上趨綿,直通到一座山峰上,峰頂和烏雲之間,有一座建築,不由喜道:“果然就是鐵嶺廟。”竟然紛紛出掌,將自己的黑馬座騎擊斃,手段毒辣,委實教人咋舌。三人相顧大笑,其中頗有陰譎詭異之,又道:“他們做牛做馬,此刻也該好好歇歇了,足見我們慈悲心腸。”言畢,拽步就往山道高處縱跳而去,不多時,被晦朦遮掩,很快化作幾個小黑點,便似山道的創疤。原地三股黑煙倏忽冒起,打了幾個旋散開,黑馬屍體轉瞬不見,卻顯出三個死人,形貌猙獰,煞是恐怖,每人臉上皆有刺刻,細細觀辨,卻是清一的“囚”字。
卻聽得有人若似在輕輕吟誦,那聲音忽而模糊,忽而清晰,起伏不定,間的風息過去,終究能教人聽得愈發的真切分明,卻是什麼“山水滿樹陰蔽亭,三更最淒涼。粉枕紗廚,猜蕭窗青雲間。葉葉心心,孰料愁滋味”云云,後面尚有間,隨著沉暮之的濃濃聚集,那聲音又好象被吟誦者故意填壓了下來,又聽得不甚真切了。須臾,就看一條黑影從樹旁落下,悄然無聲,面容難清,偶爾閃爍,竟是星目杏睛透出光芒璀璨,所謂明眸善睞,想來也正是如此情狀,觀之體型,分明就是個子,身段婀娜,凹凸有致,沉肩細腰,雙腿修長,極其曼妙,惹人遐想。
她看著那四具屍體,微微嘆息,俄聲道:“天地奧妙,法術高明,什麼都能變化,卻為何就變不了他的一番心意呢?難不成是欺我有不老之術,便是瞧我日益憔悴,卻也不在乎麽?”遠觀前面三個漢子,忽然冷冷笑道:“好,好,你們來到了此地,三個拙濁笨蛋,又能有什下場呢?”晃了晃,重又消沒於黑暗之中,蹤跡全無。
那三個漢子行至廟前,但見兩座雙腳樓左右伺力,青磚上面結著斑駁苔蘚,碧綠顏之中略顯灰暗。樓頂飛檐高翹,隱約透露出一股煞氣,喚作“飛角煞”,最是損害身體。偏偏三黑衣漢子足下便是一座圓形的土台,旁邊環繞著一道甚是渾濁的污水,高度和那雙腳樓的屋檐持平,劈面就能感覺濃濃煞氣撲來。
胖漢子眉頭微蹙,沉聲道:“大貴人請我們來這裡尋覓什麼如意禪杖,可是此地荒蕪之極,鳥不拉屎,要說真有什麼寶貝,那才是奇怪。”後面那腿腳微微有些瘸拐的漢子冷笑道:“大貴人雖然英明神武、文成武德,可是也有犯糊塗的時候,兼有一幫子無所事事、濫竽充數的酸儒旁邊瞎咶叨,胡亂決策之下,未免苦了我們這些江湖跑腿的下人。”高個漢子似是有些不悅,道:“三弟,你我都是他厚帛沉金禮聘來的貴賓,怎么會是下人呢?”
說話之間,諸人已經下了土坡,踏上廟門下的長階。石上麻礪凹凸,不太齊整,更有裂縫忽而從左邊傳來,歪歪扭扭地直銜右邊階側,忽而又從右邊反引而回,突顯崢嶸歸至左邊的階畔。從雙腳樓中間經過的時候,才覺得煞氣少了些,但是氣息依舊讓人覺得頗不暢快。
胖漢子哼道:“二弟,三弟說得倒也實在,要不是你我河洛三雄還有些武藝,能夠受他禮帛聘請,只怕在他的眼裡,卻連一條狗也比不上的。我們替他賣命,他給我們重酬,彼此不是主子和奴才的干係,那又是什麼?只不過咱們的主子極其尊貴,所以我們這些下人也不免水漲船高。嘿嘿!所謂‘宰相門前三品’,我們可以算得上是二品大員了。”瘸腿漢子拍掌笑道:“不錯,我們都是未曾列冊吏部檔案的朝庭二品大員,但凡得了那大貴人的令牌,走到哪裡,當地的地方敢不奉承殷勤?就說今日從那縣衙的牢中提了三個死囚出來,變作大馬堪堪乘坐,縣老爺看得目瞪口呆,也不敢吭吱半聲。其實我們只懂得打打殺殺,哪裡會什麼變化法術,這不過都是大貴人旁邊那臭道士的本領罷了。”
跨過高高門檻,但見前面是一座甚是安靜陰謐的院落,右邊數十株黑朵在泥地上拔竄而出,密密團團,便是在昏黃入的光芒照射之下,亦然透出幾分稍嫌詭異的妖媚姿態。枝下不遠處,破出一條縫隙,裡面汩汩流出一派泉水。水冰涼,如凝固的長長銀條,粼粼波動,繞過黑嫵媚朵群枝,轉入後面一道牆壁,悄悄無聲地滲透入牆角的空穴,想必或是在外面盤成水潭。水溪銀撞在瓣之上,閃爍迷離;黑瓣金蕊投於水中,參差難辨。左邊一條青石鋪灸小道蜿蜒委折,從檻下轉七繞八地延伸拓展,直通向大殿。再往左去,歪歪茬茬插立一排籬笆,看那形狀,倒似中間圈養著許多鄉下的咶雞噪鴨一般。可惜籬笆牆頭草枯萎,籬笆枝條斑駁崩裂,卻是說不出的蒼桑之意、咽生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