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仇記》屬短篇小說,由作者晴創作,第一次登選在小說閱讀網內,2007年完成。
作者介紹
作者:晴
寫過多篇短篇小說 《記憶中的九月菊》 , 《小江湖——門變》, 《可愛女人》等。
文章簡介
初登:小說閱讀網,本文於2007年完結屬於短篇小說。
原文欣賞
尋仇記
“一劍飄零”陸無雙看著對面的中年男子,手指開始顫抖了。他已經刺出了一劍,而那個男人,竟然沒有受傷!
起風了,陸無雙感到後背涼颼颼的,那衣服不知何時已被汗水浸透了。
他忽然感到很絕望。
他生平大戰無數,都沒有像今日這般絕望。
他的劍只有一招,一招既出,對手必死無疑。
他平生只敗過一次。
有一就有二。
他甚至還沒有看見男人出手,一把劍已經刺穿了他的胸口。
他忽地覺得全身輕鬆了。敗了,不過一死而已,這才能保持他最後的尊嚴。
“只是,為什麼?”
“因為,你是唯一一個傷過望月樓主的人。我壓迫知道,我的劍能不能像你一樣重傷他。”
所以,對不起。男人在心裡補上了一句。
一劍飄零微笑著閉上了眼睛。第一次失敗,他重傷了武林至尊望月樓主蕭無痕,隨敗猶榮;第二次敗,死而無憾。他深知,這個男人將會為他一雪前恥。
陸無雙死後,男人一戰成名,江湖上開始流傳這個似是天外掉下的名字俗得掉渣的男人劉福來的傳奇。
第一章過關
夜色如水,涼風習習。劉福來看著眼前的府邸已經很久了。他一身粗布衣衫,鬍子拉碴,面孔黝黑,看相貌只是一個普通的中年男子。
除了那雙眼睛。那裡面有仇恨,有冷靜,有疲憊也有警惕。
要進入望月樓,必須經過三關。只有打敗望月樓主手下三位堂主,拿到三面“拜月箋”,才可與望月樓主面對面解決所有的恩怨。
這就是規矩,江湖中人自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則,任其怎么古怪離奇,總是恪守承諾的。
他輕輕一躍,藏身於一棵大樹之上,樹葉依舊文風不動。
他忽然全身僵硬起來,樹上還有一個人。
那是一個少女,十六七歲的樣子,梳著滿頭的小辮,一身紅衣。
他忽地放鬆了起來,那個女孩竟然在打瞌睡,而且嘴巴半張著,口水從嘴角肆無忌憚的淌了下來。
劉福來心念微微一動,任何人見到這樣甜美、無邪的睡容都會動心的,何況他已經寂寞很久了。
可能是意識到什麼,女孩睜開了眼,用手背輕輕的揉了揉。
劉福來竟然沒有拔劍。這是很危險的事。
女孩淡淡的瞅了他一眼,就扭頭去看旁邊的窗戶,依舊是一片漆黑。
“你也是來找花月堂主的嗎?”她歪著腦袋問他。兩顆可愛的餓小虎牙忽然覺得自己已經很蒼老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點了一下頭。
她的眼一下子就亮了起來,燦若星辰:“為什麼?”追問的語氣里只有好奇。
劉福來看著她的眼,清澈見底。這樣的眼睛值得他託付自己的秘密。
“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如果你有興趣,燈亮之前,我可以講給你聽。”
女孩一陣點頭,如小雞啄米。
連劉福來自己也不敢相信,他居然對一個他什麼也不知道的女孩講他心底最深的傷痛。或者,他只是想傾訴,這樣的把痛苦轉告給別人,自己才會輕鬆一些。
2、他故事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開口。相所有的故事一樣,這個開頭很老土,無趣的人講的故事也很無趣,女孩卻專心的聽著。
他的確在講故事方面很笨拙。
“從前有個地主,他有些家產,有個兒子,還有一個老婆…”女孩捂著嘴想笑,又忍住了。在別人憂傷的時候開懷是不禮貌的。
“後來,兒子長大了,要成親了,娶的是姨家的表妹。兩個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你聽得懂嗎?算了,你這個年紀,不會知道那種感覺的。”
“我懂!”女孩臉都憋紅了,急急的反駁著:“我可以想像。沒吃過豬肉,還沒有見過豬跑么?”
劉福來無語了。
“他們成親那天,他很興奮,一宿都沒睡,焦急的等著花轎…一個早上,自己穿著大紅喜服偷偷的溜到大門口去瞧了無數次。”
劉福來的眼光穿過班駁的樹縫,飄向遠方。仿佛看到了很多年以前的那個清晨,他的鞋底被庭院的露珠打濕,帶著些潮濕的躁動,他切切的等著。
“只是他沒有等到花轎。新娘卻來了,被望月樓主強行帶來的。她的嫁衣…嫁衣已經殘破不堪了,彩妝已經哭花了,儘管如此,她還是很美,很美。
蕭無痕擁著屬於他的新娘,乜斜著他。嘴角帶著嘲弄的笑,那個擁有絕世美貌的新娘已經是他的人了。
新郎反抗著,他的家人也憤怒著。沒有什麼事比這更讓人覺得恥辱了。“
女孩不知何時已經握住了他的手,給他送來了一點溫暖。
“望月樓的人瞬間讓他失去了所有的親人。他最後的記憶只剩下沖天的火光和浸透他鞋底的血,至親的血。他伏在蕭無痕的腳下求他殺了自己,一遍又一遍。苟活不如快死。”
“而那個男人,所謂的武林至尊,只是瞟了他一眼。那一眼充滿著不屑,他至今難忘。蕭無痕甚至連劍都屑使用,一隻手卡住了他的喉嚨…”
“不要…”他的新娘哭著哀求:“不要…”
“所以他活了下來。”
是的,既然沒有死,就要好好的活著。他要報仇,奪妻之恥,滅門之恨,足以把一個不解世事的少年錘鍊成一個滄桑而堅韌的男人。
“在你的心裡,她一定很美吧?”女孩的聲音柔柔的,他的故事還有他手心粗大的繭子深深的刺通了她。這個世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幸。
男人看著他,微微一笑。“是的,她很美。她閨名小稚,連名字也很美。她…是一個很單純、很清澈的女孩子。”男人的語調不自覺的放輕了,她,是他心中最柔軟的所在。
女孩嘆了一口氣,她的確很美,否則也不可能被望月樓主一見傾心,受寵十幾年。她的美,連自己都在嫉妒呢。
劉福來伸出手,指尖輕輕的觸碰著她的眼角:“她和你一樣,這裡有一顆美人痣。”
女孩莞爾一笑:“那你更應該記得我了,我叫可樂,姓唐。”
唐?莫非你是…
“是!”劉福來話音未落,可勒已經接上了:“我的確是唐門的後人。我父親被人出賣,遭到了拜月堂主的毒手,我想,跟著你或許可以見到拜月堂主,找到那個出賣他的人。”
“為什麼不替你爹爹報仇?”
“他也不是什麼好鳥!”
兩人相視一笑,燈亮了,他們等的人來了。
3、花月箋
兩人一起看向視窗。
夏蟲啾啾的叫著,空氣中的熱浪已經漸漸消退。室內,一個小丫頭拿跟木棍輕輕的支起窗子,點上香爐,一股青煙便悠悠的升了起來。
可樂撇了一下嘴:“雕蟲小技!”遂從懷裡掏出兩個糖豆,遞一個給劉福來。他接了過來,也不多問,便塞進嘴裡。
從視窗望去,室內一片艷紅。一個女子一身大紅,歪在床上,讓人無限遐想。莫非,今日花月堂主要娶小妾?
正忖思著,一個老頭兒踉踉蹌蹌的跌了進來,直撲向新娘子。那女子許是從蓋頭下看見老頭的腳,只輕輕往旁邊一側,老頭兒抱住一跟柱子,一個勁的親著。
可樂捂著嘴連眼淚都要笑出來了,劉福來扭過頭,忍住不笑。
老頭兒摸了一會,才發現這跟柱子沒有任何曲線,並不是他所要的溫香軟玉。便定了定神,往旁邊抓去。這次,卻比上次強些,抓住了新娘的蓋頭,他放在鼻邊嗅了一下,似乎已經進入幻境了。
他們這才看清了新娘的模樣,不過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一雙眼塗得勾心攝魄,也難怪老頭兒會按捺不住。
老頭兒又要撲去,新娘嬌笑一聲,竟自己解開了扣子。
可樂紅著臉扭過頭去,不好意思看下去。那么,就只好打斷他們了。
兩人飛身躍入窗內,可樂叫到:“一人一個!”便奔向老頭兒。
劉福來微微一笑這丫頭果真機靈,看剛才的調戲就知道新娘才是厲害的角兒。
“讓我來陪你,如何?”可樂嗔笑著,便往老頭的臉上摸去。登時,那張老臉便成了黑糊糊的枯樹皮。唐門的毒果真厲害,他顫著嘴,說不出話來。
新娘驚叫了幾聲,哪裡會有人來!別人定會以為是閨中樂事。
“花月堂主,果然人如其名啊。”劉福來揖了一下,對待女子,一定要懂得讚美。
女人一楞,眼眶竟然紅了起來,哽咽道:“已經很久沒有人說過我美了。花月箋,本就該送給有緣人,你拿去吧。”
這下,輪到劉福來與可樂楞住了,輕而易舉得到的東西總是讓人有一種不真實感。
過了很久,在可樂的解釋下,他才明白女人與男人是不同的。她們看待容貌甚於生命。男人的誇讚會給她們無盡的希望。
劉福來握著那張箋,那也是他的希望,只要集夠了三張箋,他就可以見到望月樓主了,就可以見到小稚了。
一想到小稚,他的心又暖了起來。於是,他就更盼望著第二張箋——
4、摘月箋
“既然花月堂主是一個女子,那么,摘月堂主定是一個帥哥了。儀表堂堂…”與其說可樂在分析,不如說他在想像著。
劉福來敲了一下她的腦門,“擦一下你的口水!何以見得?”
“花月,為女子;摘月就是伸手可摘月的男子了,一定身材修長,跟你一樣。”說著,還捅了捅他的胸膛。
他忽然有些喘不過氣來,這丫頭只不過是“不小心”觸碰了他一下罷了。劉福來壓下這股躁動,看著前方,
可樂隨著他的眼光看去,是一對父子。男孩頭上插著一根草,胸前的木牌上寫著兩個大字:一兩。
男人吆喝著,熱鬧的大街上只有看熱鬧的人卻沒有人願意買這個男孩為奴。不過,也難怪男孩又瘦又小,不過十歲光景,雖然小小年紀,卻目露凶光。
可能是小小年紀便歷盡生活艱辛,臉上全然沒有這個年齡的該有的稚嫩。
“快來買呀,吃得少、幹得多啊,身體好、倍兒棒咧!”說著中年人踢了一腳。男孩咬著嘴,忍著不作聲。
人群忽地靜了下來。
劉福來依舊喝著茶,可樂卻已如熱鍋上的螞蟻,若非劉福來氣定神閒,她早已衝出去了。
女子的出現帶來的不止是安靜,人群自動的讓開了一條路
她緩緩的移動著,裙角如綻開的白蓮花,纖塵不染。她在男孩面前站定,拋一袋銀子給中年人。那人立刻千恩萬謝…
女子蹲下身,迎著男孩的是一雙清澈冰涼如溪水般的眼睛。女子拿袖溫柔的拭了拭他灰土土的小臉扶他起來,對中年人說:“好好待他,否則,折了你的腿!”
她輕輕的吐著這幾個字,全場的人都屏著呼吸。真的是粉面含春威不露啊。
女子正欲轉身離去,男孩卻抓住了她的衣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想吃東西嗎?”連聲音都是甜美的。
男孩點了點頭。
女子便拉住了他的手,向劉福來走去,逕自坐在了他的桌上。
劉福來依舊沉默著。這么一個善良的女子他當然不會拒絕。更何況,他看見了她的眼睛,那裡面有他熟悉的東西——仇恨。雖然經過了完美的沉澱,他依然感覺到了。他們是一樣的人。
所以,當她開口說:“帶我見庇月堂主”時,他微愣了一下,竟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可樂則是徹底的呆住了。她顯然是很不情願第三個人加入他們之間。何況對方還是一個貌美的女子。一個漂亮的女人是不允許她的身邊出現一個與之相媲美的人——這會讓她的魅力打折扣。
既然劉福來已經同意,她就很聰明的沒再問下去,聒躁的女人最招人煩。
劉福來則看著女子:“只是,我們必須先得到摘月箋才能見到庇月堂主。”
“我知道,所以,我需要藉助你的力量。”女子答道。她很直接,很坦白。
旁邊一直默默吃東西的男孩忽地一拍桌子:“你不必藉助他!我也可以幫助你。”
當他開口時,所有人都愣住了。他的聲音略帶沙啞,但已全然不是一個十歲孩童的聲音。那是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我也可以。”他盯著她,拉過她的手,將一張紙放進了她的手心。
那不是一張普通的紙,那是摘月箋。
付出必有回報。用一袋銀子當然不能換來摘月箋,只是加上愛心呢?足以與之匹配了。
摘月堂主嘆了一口氣:“這不過是一張紙,我真正需要的是什麼呢?我活了三十多年,從來沒有女子願意與我說上哪怕一句話。只有你…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言語中透著一股哀愁,如怨婦般。想來這三十多年已經嘗進了世間寂寞。
女子看著他,微微一笑,燦若朝霞:“我叫唐心。”
唐心?摘月堂主重複著,漸行漸遠,想必一定是甜到了心裡。
看著兩張箋,劉福來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兩個女子也靜默了。前兩張箋得來的這么容易,他甚至沒有受到絲毫創傷!真的是機緣巧合嗎?那第三張箋一定很棘手了。
還有,真的是那么湊巧,與他同行的女子都姓唐?
5、最後一箋
事實上,他又錯了。一行三人甚至還沒有開始行動,庇月堂主已經派人將他們請到了自己的家門口。
“能否得到庇月箋,就看你們自己了。”僕人仍下這句話,便退下了。
“又要過關!”可樂也學著劉福來的樣子嘆了一口氣。顯然已經有些膩了。她偷看了一眼唐心,卻發現對方也在看自己,便心虛的低下頭,不再做聲。
大門口,氣派的牌坊下擺著一副棋,一副殘棋。劉福來在客位上坐下,呆看著棋局。唐心與可樂各立兩旁。
的確是棘手啊。劉福來拈起一個棋子,卻並不放下,舉棋不定。心裡似已將所有的殘兵剩將走了個遍。
可樂又開始打瞌睡了,好動的人亦貪睡。她坐在地上,將小腦袋放在劉福來的腿上,找了個舒適的位置昏昏睡去。或許是太專心了,劉福來竟沒有阻止她的任性。畢竟,男女授受不親。
唐心一直蹙著眉,任她一個外行人也看得出,這是一局死棋。這輩子大概是破不了了。劉福來的眉頭已經打了無數個結了。
不知過了多久,可樂悠悠的醒來,另外兩人還是她睡前的姿勢,讓她不禁疑惑:我究竟有沒有睡著?不管了!她舒服的伸了個懶腰,只聽得一陣噼里啪啦,棋子被她“無意間”掃落在地。
殘局已成亂局。
唐心率先莞爾一笑,主方的老將已經“出局”了。
這樣,應該算是過關了吧?
眾人繞過蕭牆,眼前登時一亮。一個花園不足以奇,奇的是那些花兒。劉福來縱使江湖閱歷較為豐富,也是從未見過。
可樂瞟了一眼,便捂著嘴巴,含糊的說:“好象有毒啊。”
劉福來疑惑的看著她:她不是唐門後人么?難道還有比她更懂毒的?可樂則心虛的低下頭。她一向如此,心事毫不遮擋的寫在臉上。這種率真大概是他不忍責備她的原因吧?
“噤聲!”唐心豎起耳朵,片刻,她面露微笑。一伸手,收回時,手心已多了一隻蜜蜂。
“既然蜜蜂能活,我們自然也可以。”她說著,從衣服上抽出一跟絲線,縴手一繞,一端已經拴住了蜜蜂的腿上,一端在纏在了她的手指上。
蜜蜂乖乖的帶路。迂迴蜿蜒的穿過花園,一個老者正在悠閒的垂釣。身邊的矮几上,最後一張箋靜靜的躺在那裡。眾人的眼睛亮了起來。
什麼是“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他們今日才明白。
靜侯了片刻,老人穩穩的收竿,魚已上鉤。他取下,又擲如水中。釣者之意,不在魚,在上鉤也。
“你就是劉福來?”
劉福來恭敬的點了點頭。畢竟對方是長輩。
老人轉向唐心。她並不張口,只是緩緩取下了圍在脖間的絲巾。劉福來這才發現她一直帶著絲巾。原來,這些日子,自己的視線只在可樂身上。
那丫頭已經張大了嘴巴。
唐心玉一般的脖子上赫然斜橫著一條傷疤,那個位置距離死亡不過毫釐!
“是你?”庇月堂主驚叫起來。
“難得你還記得!當年你奉命滅我唐門,是否會想到今日會面對他的後人呢?”唐心的聲音不溫不火。
庇月堂主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面對自己傷害過的人,總是會內疚的吧?
如果唐心是唐門後人,那么,可樂呢?劉福來忽然害怕了起來。他竟不想知道真相了,或者,他不願知道。那是殘忍的。
欺騙是最深的背叛。
可樂又低下了頭。這次也是心虛么?
“唉…”唐心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你也是身不由己。我不怪你,畢竟,我爹也是罪有應得。我只想知道,究竟是誰出賣了我爹?”
庇月堂主忽然面色悲戚:“你當真不計較我手刃你父親?”
唐心並不瞧他,只是看著他的魚竿:“你說,魚被釣起,是因為魚鉤還是因為人?”
劉福來不禁贊了一聲。不錯殺人者,非刀也,人也。
庇月堂主老淚縱橫,想必這茫茫天地間,眼前這個小女子竟是他唯一的知己。別人眼裡,他只是一個劊子手;而在唐心眼裡,他只是一把刀,一把被別人操縱的刀。
“姑娘放心,那人,十幾年前早已被我埋在了你爹身旁焐腳了。這等背信棄義的小人,讓他活著不是糟蹋我么?”
“那我就放心了。”說罷,她看了一眼桌上的箋。
庇月堂主雙手將它遞與唐心:“我送與你,但是,劉少俠必須與我一戰,盡心竭力。只要你活著,我想,你就能見到樓主了。”
既然唐心能不記前嫌,他自當賣她一個人情。
唐心看著劉福來,將自己的雙箋放如他的手中:“盡力而為。”然後,轉身離去。
她託付的何止是雙箋,更是他們共同的仇恨!
世上大概再也沒有一個女子似她這般了,恩怨分明。如浮雲,映在潭心,又飄然離去,但湖水會記得她的影子,會記得她曾經是怎樣的存在過。
“拔劍吧!”庇月堂主示意他。
可樂的眼神在兩人之間游來游去,飄忽不定。
在她的記憶里,久經沙場的庇月堂主從來沒有失手,而劉福來畢竟是後輩。
誰的勝算更大?
“不!”在劉福來要拔劍時,她擋在兩人中見。
“可不可以不要打?”她看著庇月堂主,滿臉哀求。
“大小姐”,庇月堂主恭敬的叫了一聲:“這是規矩,我不能違背樓主。”
大小姐?
那么望月樓主就是她的父親了。
她竟是仇人的女兒?
樹上美麗的偶遇,一起同甘共苦尋箋的幸福忽然成了鏡花水月。
他忽然憤怒了起來。這個看似無邪的女孩子欺騙了他。他是那么的信任他,信任到沒有絲毫的懷疑。或許,他一開始就心甘情願的被她欺騙?
為什麼?
亂了…全亂了…
“你,讓開!”劉福來冷冷的說,甚至不願再喊她的名字。
可樂傷心的退開。劉福來可以忽略她眼中的受傷。她哭了,第一次見到她哭。是為自己而擔心么?
他不敢再想了。不管她是誰的女兒,他都要繼續下去。
庇月堂主隨手摺了一段樹枝,捋掉葉子。劉福來的劍也在同時“嗖”的一聲出鞘了。月光反射在劍刃上,庇月堂主微微一怔。
那是陸無雙的劍!這么說來,他也要小心了。劍夾著一股怨氣向他游來。他一閃,躲了過去。同時他的樹枝直插如了劉福來的右腋。
可樂咬著下嘴唇,強迫自己不發出一點聲音。以免他分心。
“你一定要好好的…”她含著淚喃喃著。
倉促間已經數十招了。擊敗“一劍飄零”他用了二十招;而今庇月堂主的樹枝如水蛇般忽左忽右。
形勢對他很不利啊,他的劍反著月光暴露在對手的眼前,而對方的樹枝則是暗淡的。
月光靜靜的流瀉在兩個交纏錯亂的身影上,可樂已經分不清哪一個是劉福來了。
一陣風吹來,地上的樹葉沙沙做響。可樂縮了縮肩,雲朵悄悄的遮住了月亮,庇月堂主大叫一聲,倒在地上。滿臉的詫異。
可樂忽地覺得田地都在瞬間亮了起來,如煙火綻放,燦爛無比。
她向他狂奔去,劉福來搖晃了一下,她的笑凝固在臉上。他受傷了。
“不要碰我!”他的聲音冷冷的,如夜般冰涼。
可樂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清淚泫然。那根樹枝硬生生的刺進了他的身上。痛的卻何止他一個人!
朦朦朧朧中,仿佛做了一個很長很迷亂的夢。那些身影交纏錯亂讓他迷茫不已。
似乎有一雙熟悉的眸子在注視著自己。他忽然驚醒,窗外,一個單薄的影子一閃而過。
他怔了一下,剎那間,有些失神。是她么?他試著動了一下,胸口抗議的傳來撕心的痛楚。一抬眼,可樂跪在床前,枕著床沿睡著。
看著她臉上的淚痕,他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見她的情景,那時她也在睡覺。只是那時她的臉上掛著甜蜜的笑。
他傷了她了。他伸出手,印上她的眉,讓之舒展開來。她應該是一直笑著的,他喜歡她笑著的樣子。那才是他的可樂。
這么多年,只有她似一束純粹的陽光,直射到他陰暗的心底。
可樂眨了眨眼睛,他的手指還停留在她的眉心,眷戀的不忍離去。
“你把我當成她了嗎?”她定是以為他在撫摩她眉心的那顆痣。他曾說過小稚也有一顆。或者正是因為這顆相似的痣,他當時才把自己留在身邊吧?
“沒有”,劉福來有些生氣:“你是你,她是她。”他好象已經很久沒有沒有想到小稚了。有多久呢?是從小稚出現時開始的吧?
聽到他的否定,可樂又笑了。她不是替身,這已經足夠了。她不能繼續奢求更多的感情了。他們之間…注定有太多的障礙。象傷疤一樣,即使不痛了,也有痕跡抹之不去。
“那…我還能陪著你嗎?”可樂絞著手指,局促不安。甚至不敢看他的眼。事實上她又流淚了,只是不想讓他看到。儘管都是為他而流,她卻不想讓他有任何負擔。
“當然。在那之前,我們在一起。”他拭去她的淚:“以後的事,我們不要想。”
為什麼明知不可能,還要繼續?
那晚,他本來可以躲過庇月堂主那一刺。但是他沒有,甚至主動的挺胸迎了上去。在他知道他是蕭無痕的女兒後,報仇已經不是那么迫切的事了。他已經等了十幾年,不急於一時。
那時,他只想知道,如果他倒下了,她會怎么做?
所以,他幾乎是笑著迎向庇月堂主。他的主動讓對手目瞪口呆,在那一瞬間,他的劍沒如了對方的胸。
事後,當他看見她滿是的淚水的眼,他已經知道了答案。或許,在她第一次枕著他的腿微笑入眠時,他已經早已淪陷在她的笑靨中了。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給自己一個幸福的機會呢?一天也好,兩天也罷,都是值得的。
日子似乎忽然便得很快,如指間的水,愈抓愈流。他一天天的好轉著,她的笑也越來越少了。
象現在這樣,她靜立在窗前。不是不想面對他,而是看的愈多,記得愈深,自己會更加的不捨。
“在看什麼?”
“沒有,樹葉擋住了視線,什麼也看不見。可樂幽幽的訴說著,象個小女人。
他回身抽劍,一躍而出。剎時,幾道亮光晃得她睜不開眼。頓時,眼前豁然開朗,那棵樹,已經光禿禿的只剩下樹幹了。地上厚厚的鋪了一層葉子,風一吹,枯蝶般亂舞著,淒涼無比。
“這下,你可以看得遠一點了。”他攬這她的肩,兩人並立在窗前。只是她什麼也看不見了,淚水已經將一切淹沒,看不到眼前的風景,也看不到他們的未來。
既然他可以頃刻之間削掉所有的葉子,那就代表他已經復原了,那就代表…
他終是要報仇的,她無法攔,亦不能攔。更何況他們之間還有一個小稚。
“如果你打敗了我爹,你會帶她走嗎?”
“如果她願意,我會。”不為情,那是他作為一個男人應盡的責任。
“那我呢?”她在心裡問了一句,卻沒有說出口。兩人沉默著,逃避著。
如果無從選擇,他選擇不要想,享受此刻。此刻,他們在一起。
第二章望月紅裝
這就是望月樓了。他提劍站在那裡。風把他的粗布衣衫吹得嘩嘩作響。頭髮已經凌亂不堪了。他的手裡緊緊的纂著一個紙條。
可樂此刻正在裡面吧。
那張紙上赫然寫著四個字:我回家了。
她在夜裡離開。無法面對時,她選擇先走。
劉福來抬起頭,這裡似乎已經不是仇人的所在,而僅僅是一個叫可樂的女孩的家。
只是,這仍然改變不了那個事實。他仰視著這恢弘的樓閣,眼裡暗潮洶湧。十幾年了,等的就是這一天。只是為什麼他的心裡有一絲淡淡的憂傷,象把小矬子,來來回回的讓他心緒不安。
是因為要見到小稚還是因為這裡是有可樂,還是因為他將與心愛的女子的父親一決生死?
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總是要面對的。
正要叩門,門已經開了。一個中年人走了出來,冷冷的看著他。
劉福來亦默不作聲,只將那三張箋遞與他。那人將三張箋摞起,側面出現一個完整的“月”字。他愣了一下,暗自吃驚,卻不聲張,將劉福來迎了進去。
這個人也不簡單哪。劉福來也戒備了起來。
“劉爺,請用茶。”
爺?
劉福來忍住笑意:“客氣了。”
“哪裡,我是樓主的大弟子,袁渙然。而劉爺卻是夫人的表兄,叫您一聲爺,我還嫌怠慢呢。”
看來此人對自己不是很友善啊。
他剛才說小稚是望月樓的夫人,那,可樂的母親呢?
看來,這些年小稚也沒有閒著。
“請劉爺稍候,我去請夫人來。”說著,自己走了。
“他來了。”袁渙然悽然看著窗前的小稚。現在已經不能稱之為小稚了,這個美麗清純的名字在遇到蕭無痕的那一刻起就和她的人一起死去了。
現在,他是蕭無痕的夫人,望月樓真正的當家。
此刻,她正專心的畫著眉,細細的描著。
青黛,花鈿,胭脂,硃砂唇紙…一樣都不能少。
本來,她不想這樣打扮,但是昨夜一見到可樂,她的自信就崩塌了。面對一個年輕的女子,年齡所產生的劣勢鮮明的刺著她。
十幾年不見了,不知表哥還認不認得她?不管如何,她要他覺得自己仍是以前他熟知的小稚。清澈的小稚,無邪的小稚,屬於他一個人的小稚。這是作為江湖上最美的女人不允許踐踏的自尊。
袁渙然看著鏡中這張愈來愈美的臉,手指慢慢的握緊,指上的關節漸漸透出慘澹的白。
十幾年了,她何時為自己這般細細的裝扮/
只有一次。
她委身與自己的那一晚。
只有一晚。
從此,他——蕭無痕最得意的大弟子,望月樓里最有分量的人,就心甘情願的拜倒在師母的石榴裙下。
如同一隻狗。
所以,他恨劉福來。那個土氣扒拉,突然闖入他生命中的劉福來。
窗外,淡竹疏影,影影綽綽。一如他的悲哀,無法言喻。他曾經執劍她的窗下,為她和師傅守護。那時侯,他聽著窗內的嬌喘和粗吼也是這種心情。
心裡仿佛蟄居著一隻小售,甦醒過來,將他一口一口的吞噬。
所以,他選擇了紅顏,選擇了背叛。
……
如今,他將何從選擇?
夜幕落了下來,好戲就要開場。
一陣陌生的香味若有若無的飄了進來,伴著的是他熟悉的腳步聲。劉福來驀然回首,小稚就那么娉娉裊裊的立在他面前,恍如隔世。那張原本美麗至極的臉塗了厚厚的粉,美得讓人窒息,美得讓他陌生。
“表哥…”
小稚切切的叫了一聲,連自己也被自己的聲音怔住了。
這個聲音不是小稚的。雖然小稚的聲音也是這樣的輕柔,但是以前的小稚,她的聲音如同窗外清白如練的月光一樣,純淨得沒有一絲雜誌。
而這一聲…如同他們這戲劇般的一生,都已滄海桑田。
兩人就這么久久的靜立著。不見時,想得翻山蹈海,見時,卻又相對無言。
“表哥!”小稚又叫了一聲,嗚咽著撲進了他的懷裡。淚水迅速的將他胸前的衣衫打濕,一直浸到他的肌膚里。心裡,藏了許多年的那片溫柔,似乎又重新被她的淚水喚醒。
只是,為什麼沒有當初的那份懵懂的甜蜜心動?
劉福來猶豫了一下,身出手,環住了她的肩,輕輕的撫著她的背,象在哄著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窗外,可樂冷冷的瞧著,隨手拈了一朵花,五指一撮,剛才還嬌艷的花兒立刻成了一團模糊的花泥。
袁渙然輕輕的叩了叩門,兩人迅速的分開。小稚拿絲帕抹了一下臉,順便將哭花的臉整理了一下。
門開了,可樂也隨著袁渙然進來了。兩人都盯著劉福來胸前那一片顯眼的淚漬。
袁渙然瞟了一眼,便扭過頭去。可樂則一直看著劉福來,直到他不自在的雙手抱肩,欲蓋彌彰。可樂冷笑著低下了頭。
沒有想到,一日不見,重逢竟是這般情景。
劉福來隱隱的覺得可樂已有些冷漠。以前,她也愛低頭,卻不是現在這樣的決絕。
“劉葉,師傅今日身體不適,改日再會劉爺如何”袁渙然面無表情的說。
“好。”劉福來應允了一聲,此時,他哪有心情面對蕭無痕?
袁渙然揚著頭出去了。
偌大的廳里只剩下他們三個人,尷尬的兩女一男。
“表哥,我帶你去休息。”小稚扯了扯他的袖子,生怕他拒絕。
“好。”他看著可樂,對方則把目光落在別處。
“夜深了,你也早點睡吧。”他還是叮囑了他一句。
說罷,他便隨小稚出去了。
可樂孤零零的立在那裡,沒有流淚,沒有表情。懷裡,一隻信鴿還在溫暖中熟睡著。
該醒了。
1、前夜
小稚將他引如客房。這裡,茜素紅的紗縵低低的垂著,蘇合香不知何時已經點上了。曖昧的情愫緩緩的流淌著。
“表哥,如果,那日沒有蕭無痕的出現,你我早已是夫妻了。”小稚的纖指輕輕的撫摩著繡著鴛鴦的大紅被面。曾經,與表哥廝守一生是她追尋的幸福。只是,後來…
當命運無情的轉變時,幸福已經悄悄的消逝了。而今的她已不是當年那個與他青梅竹馬的小表妹了。
劉福來定了定心神將臉轉向窗外:“還提它做什麼?這些年,你過得好嗎?”他只能的問她,象個兄長一樣。
小稚卻從後面抱住了他,緊緊的環著他的腰,如水蛇般的纏繞著到手的獵物。臉貼著他的背,磨蹭著,呢喃著:“今晚,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夜已經深了,更漏一聲一聲的滴答著,靜得可怕。小稚也害怕了,她等了一會,劉福來竟然沒有任何動作。他面無表情,既不拒絕,也不迎合。
她知道,他們再也回不去了。那一段少男少女的青蔥歲月,只能鑲嵌在回憶里了。
小稚揚起臉:“你恨我,對不對?”她忍住要湧出的淚,那份苦澀大概只有自己知道了。
“你恨我當年棄你而去,是不是?”
劉福來的肌肉抽動了一下,別過臉:“你也沒有別的選擇,我不怪你。怪只怪我自己,沒有力量保護你…”
“不!我可以選的。我可以選擇和你一起死,生未同衾死同穴才可以讓你一直戀著我。是我懦弱,我下賤!”吼叫著,她跑了出去。
有的時候,與其骯髒的活著,不如乾乾淨淨的死去。
仙客居里,茜素紅的紗幔有意無意的拂著劉福來的臉龐,痒痒的,柔柔的。那滿眼的紅如同可樂靈動的身影。不知可樂在做什麼,是否如自己一樣在思念著對方?
小稚奔向臥房,腮上還掛著清冷的淚,她的苦,又有誰可以明白呢?
房裡還有一個人,袁渙然。
她立刻拭區去淚,莞爾一笑:“來了?那幫老傢伙怎么樣了,有動作么?”
“暫時沒有,快了。你很期待嗎?”袁渙然看著這個自始至終都不屬於他的女人。她的心思,一向難以猜測。
小稚淺淺一笑,連眼神都流光溢彩了起來:“我們這么辛苦,等的不就是這一天么?”說著,向袁渙然的胸前偎去:“今晚,留下來吧。”
房間頓時暗了下來,只有一陣曖昧的喘息聲此起彼伏。窗下,一個矮矮的身影緊握著小拳頭,目眥欲裂。末了,他費力的吐了一口痰:“賤人!”他低聲的罵著,向芙蓉園跑去。
這一夜,是無法平靜的入睡了。
芙蓉園裡,只住著一個耄耋的老人——蕭無痕。
男孩子跪在他的面前,將頭深深的埋進他的膝蓋。蕭無痕低垂著頭,扶在輪椅上的手顫了一下:“行止,是你么?”
他的聲音氣若遊絲,仿佛行將就木。
“是我,爹爹。他…又進了娘的房間!”
蕭行止抬起頭,十二歲的少牛年眼裡已有一種深沉的東西。是悲哀還是羞恥?畢竟,那個女人是他的母親。
“唉…”蕭無痕幽幽的嘆了一口氣,迴蕩在空曠的芙蓉園裡,整個園子都陰森了起來。
曾經,這裡是他最得意的地方。
在那張雕龍畫鳳的紅木大床上,他壓著自己擄來的美麗尤物,看著她哭得梨花帶雨,弄得她聲聲求饒。那種快感,是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至今想來,他還會蠢蠢欲動。那時的他還是望月樓里的樓主,武林的主宰。
他強行征服了那個原本不屬於自己的女子,將她由一個青澀的女孩變成了一個成熟的女人。逼她為自己生下行止,之後,她如自己預想的一樣百依百順。
女人哪,有了孩子就會認命的。
他看著她在自己身下從一個蓓蕾開成了一朵千嬌百媚的花…一次又一次,一夜又一夜,直到他鬆懈。叱吒江湖,讓無數人都聞風喪膽的望月樓主,如今整日的癱在美人床上,醉臥溫柔鄉里。
那一夜,那一刻,她還被他的鬍子茬弄得咯咯亂笑,他的嘴還在那的胸前舔舐著,她的纖指在他的背上水蛇般的遊走著…那一波快感還沒有消退,後背一陣刺痛,他悶哼一聲,狼狽的滾下了大床。
那一聲,本是要喚來窗外守侯的大弟子袁渙然的。事實上他也及時的進來了,卻是狠狠的補了他一腳。背上毒針,胸上重傷,讓他在最歡愉的時刻成了一個廢人。
他怔怔的委頓在地,動彈不得。袁渙然竟然當著他的面,跳上了那張已經被他暖熱的大床,餓狼般的撲倒在那具任何男人都無法拒絕的身體上…
此刻,蕭無痕凝睇著膝上的幼子和這個曾經春宵夢短的芙蓉園,乾澀的眼也要濕潤了。
“行止,你要記得我傳授你的那些口訣,過得了明日,十年之後,望月樓還會是江湖的翹首。”
“爹爹,我都記住了。”
“還有,你要對姐姐好,爹爹欠她太多了…”
大敵當前,內患不斷,望月樓能否躲過這一劫?
時至今日,他也不明白,小稚為何會對他下毒手。那時,她已經是望月樓的夫人了,他更是對她言聽計從,她還有什麼不滿的呢?
是因為他已不是盛年男子了嗎?
女人難道天生就是淫賤的么?
2、曲終人散
在眾人的恐懼和不安中,天還是漸漸的亮了。太陽掙扎著從晨曦中躍了出來。
可樂推開門,就看見行止呆坐在門口打盹,雙眼迷離,似是一夜未眠。
他已經長這么大了。當年她與母親被掃地出門時,他尚在襁褓之中。十幾年了,再回首,望月樓已是物是人非。
可樂抬腳欲邁過去——她不想與這個孩子有任何交集。雖然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姐弟。但畢竟是因為他的出生才讓自己與母親顛沛流離,直至病逝。她聰明的改了姓氏,否則早被蕭家的仇人殺死千百遍了。
“姐姐,吃早餐啦!”行止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一層一層的揭開,熱氣騰騰的冒了出來,濕了她的眼。
她忍著不去接但一看到他被燙紅的手,又不忍心了。畢竟,血濃於水,;畢竟,他還是一個孩子。
爹爹說的沒錯,姐姐是最親近的人,女孩子是要哄的。行止暗想著,清澈的眼閃過一絲光彩。
“姐姐…”行止甜甜的叫著。
可樂的心沒來由的溫暖了起來,十幾年了,這一聲姐姐喚出了家的感覺。
女人的心都是軟的。
“我們離開吧,帶著行止。”袁渙然最後一次的勸著小稚。
“我們一起離開,現在還來得及。”
“不。我們馬上就要成功了。”小稚依然固執:“到現在,我不會放手的。為了行止,我走到了這一步,從一開始,我們就沒有退路了。渙然,你會一直陪著我的吧?”
“我會的。”袁渙然無奈的抱著她。
既然選擇了她,就不會改變了。
“我想去看看行止。”小稚喃喃的說,自己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看到行止了。他們母子已經很久沒有好好溝通了。
抑住翻騰的情感,等在那裡。門開了,可樂推著蕭無痕緩緩的進來了。迎著成縷的陽光,仿從地獄裡走來的腐屍。
輪椅上,蕭無痕緩緩的抬起頭,劉福來怔在了那裡。
這就是望月樓主么?那個當年乜斜著他,不可一世的大魔頭么?
而今他已經頭髮花白,齒牙動搖,一層黑褐色的皮包著那一副快要散架的枯骨。雙眼深深的凹了進去,似睜似閉成了兩個昏昏的陰影。嘴角,一條涎水兀自流著…
一陣悲哀鋪天蓋地的襲來。
好比一個少年曆進千辛萬苦學會了屠龍之技,而世人則殘酷的告訴他:這世間沒有龍。
沒有什麼比希望破滅更讓人悲哀的了。
大廳里,所有人都靜默著。蕭無痕的頭又無力的垂下了。
劉福來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裡,強大的敵人已經不存在了。他的軀體已經衰敗的沒有一絲抵抗力。這樣的他只讓人同情。所有的恨在瞬間煙消雲散。
窗外,樹上棲息的鳥兒倏忽間撲騰騰的亂飛了起來。
“夫人,兩位堂主闖了進來。”一個小徒進來急急的稟告著,甚至不看蕭無痕一眼。
可樂的心放了下來,蕭無痕枯樹皮般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笑意。小稚猛的打了一個冷戰:“老傢伙,是你安排的?”
“賤人!”蕭無痕沖她啐了一口痰:“你這個婊子!”
他又瞪了一眼袁渙然:“你們這對姦夫淫婦!”
小稚的臉一會慘白,一會潮紅,又羞又恨。當日她在蕭無痕面前與袁渙然歡愛時只有報復的快感。而今,尤其當著劉福來的面,自己好比是個一絲不掛的蕩婦,無地自容。
“表哥,替我殺了他!”叫了一句,她又覺得不妥,咬著牙咆哮道:“你不是要為姨父姨媽報仇么?”
劉福來的嘴角抽動了一下,蕭無痕的手開始顫抖了起來,那兩個堂主還沒有進到大廳,可樂武功低微,行止還小,如果劉福來出手,他只能坐以待斃。恐懼開始一寸一寸的侵噬著他。可樂將手放在父親的肩上,一股暖流立刻讓他舒坦了一些,女兒還是貼心的小棉襖。
劉福來遙遙的看著可樂,自從進瞭望月樓,他們疏遠了很多。可樂咬著下唇,雙眼含滿了淚水,仿佛只要輕輕一顫,那淚水就會如珍珠般墜落。放在蕭無痕肩上的手緊緊繃著…
一觸即發。
後面,小稚句句相逼,前面可樂正欲以身護父。
如果我出手,你不會再對我笑了,對不對?劉福來用眼光詢問著。
對。可樂堅定的看著。
劉福來握劍的手指一根一根的鬆開了。小稚失望的癱倒在地上。最後的籌碼已經落空。
此刻他不動手,就意味著放棄。就算他不站在自己這一邊,起碼也不會構成威脅了。少一個敵人,就多一個朋友。
“老東西,我跟你拼了!”小稚吼叫著撲向蕭無痕。還沒等靠近,蕭無痕“呸”的一聲又啐了她一口痰。這口痰本不能傷她,但是蕭無痕用力吸掉了自己一顆牙齒,用上內力,牙齒如同最厲害的暗器夾血帶痰的擊向小稚的膝蓋。她腿一軟,跪倒在地。
大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了,花月與摘月兩為堂主闖了進來。敏捷有素的將蕭無痕圍在中間。恭敬的跪下,拜道:“大哥,屬下來遲,樓主見諒。”
蕭無痕哼了一聲:“起來吧。”後援一到,他又恢復了意氣風發的神采,如同個帝王。
“劉兄,辛苦你了。”蕭無痕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絲得意,渾濁的眼裡閃過一絲精光。
這是一個圈套,他被利用了。那么容易那到那三張箋,機緣巧合只是一部分因素,打草驚蛇。最重要的是他成為了堂主們投石問路的棋子。
他冷冷的看著可樂。
你也欺騙我了么?
可樂低下頭,避開另外他的眼光。她無法解釋他們的巧遇,也無法向他說明自己重回望月樓只是想殺了那個女人,為母親報仇。更無法解釋自己在見到衰敗的父親後,在最後一刻放手。畢竟那個女人是他的表妹,是他曾經的未婚妻。
一切似乎都亂了。
“表妹,你想回家嗎?”
小稚漠然的抬眼,苦笑了一下:“表哥,我早已沒有家了。你走吧,就當我在十幾年前就已經死掉了。”
那時,她該和他死在一起的。
今生,她注定不能成為他的新娘。
“賤人,我對你那么好,你為什麼要謀害我?若不是我裝了這么多年,早已經成了廢人了!”劉福來一走,蕭無痕便沒有後顧之憂了。
“哼,你對我好?連髮妻都可以休的人會喜歡我多久?我不過是你的玩物罷了。”小稚抬起頭,那張曾經風華絕代的臉忽然間老了下來,精雕玉琢的妝容已經慘不忍睹了。
“誰讓你毀了我?沒有人甘願自己的命運被別人掌控!行止,娘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她向兒子伸出手。行止卻後退了一步,躲進了可樂的懷抱。那隻手,仿佛粘滿了骯髒的東西。
她的手久久的停在了半空,最後無力的垂了下來。這一聲,她究竟做了什麼,又得到了什麼?
處心積慮,只是水中撈月。
蕭無痕看著角落裡的袁渙然:“你不是很喜歡她嗎?現在她是你的了。如果你能活著走出去的話。”
袁渙然一直冷眼旁觀著,他看著她對表哥失望,對兒子絕望,最後,他才能成為她唯一的希望。他緩緩的蹲下身,拿衣袖擦去了她臉上的油彩,無限溫柔的凝視著她,呢喃著:“這個樣子,才是最美的。從現在起,你將永遠屬於我。”
可樂將行止環在懷裡。
一把劍從小稚的後背直插入袁渙然的胸口。
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永遠在一起。意志渙散時,他仿佛看見很久以前,她在飄逸的茜素紅紗幔間,沖自己嫣然一笑…那時,他已經無法自拔了。
蕭無痕滿意的掃了一眼,障礙都已經掃除了。
“從今以後,我可能要閉關重修。大小姐暫代樓主一職。你們知道該怎么做了吧?”
“屬下明白!”
可樂只是呆呆的,沒有任何表情。如此局面,並不是她要的結果。
但是,他走時沒有回頭,只要他看自己一眼,天涯海角,她都願意如影隨形。
只是,為什麼?他究竟沒有相自己一樣,已經深深的愛上了么?
數日後。
樓內小稚與袁渙然的餘黨也已在兩位堂主的協助下撥亂反正了。行止的武功天賦也漸漸顯露出來了。一切都已經走向了正軌,為何她還是不快樂?
那個男人從那一天起就銷聲匿跡了。
又是一個難眠的夜晚,月圓人缺。
可樂隨意的披了件斗篷,幽魂一般飄蕩在花園裡。一抬頭,竟不知何時來到了仙客居。
這裡,他曾經住過一晚。
她推開門,茜素紅的紗幔還在孤寂的低垂著,香爐冷冷的,暗香殘留。可樂輕輕的斜依在床欄上,撫摩著那床錦被。是他蓋過的吧?不知道還有沒有他的氣息?
可樂將臉貼在枕頭上,閉上眼,仿佛他還在眼前。驀的,她的手在床棱上停了下來,那上面刻滿了字,她一個一個的摸去,竟是自己的名字。
可樂,可樂…
那一夜,他輾轉難眠,只有刻著她的名字以解相思。
黑暗中,她淚流滿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