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思月紫藤作品類型
散文書籍簡介
過去的一個故事……啞女
那是在鄉下教書時的一段故事。一天中午我睡了午眠正要到辦公辦去,剛一開門,迎面撞進來了一個女孩,她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不管我是否同意,立刻自己把門關上,反鎖了門扣,像貓一樣敏捷地鑽到床下躲了起來。
看她慌亂的神情,估計是被嚇壞了,還沒有想好是不是要把她拉出來,門外已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玻璃窗上映出了幾張扁平的小臉。
“有事嗎?”我打開門和藹地問。
“讓啞女出來!”站在最前面的男孩氣喘吁吁地說道,他是一個剪著小平頭、長著圓臉蛋的極其可愛的男孩。
“啞女?誰是啞女?啞女怎么了?”
“她偷了我們家的核桃。我們親眼看見她跑進了你的房間。”那男孩又接著說。
“是嗎?她就是啞女嗎?偷東西可不對,我叫她出來給你們賠不是好嗎?”
我埋下身,撈起床單,依稀能看見啞女在床下縮成一團的身影,依稀能聽見她因恐懼發出的“嗦嗦”的顫抖聲。她被嚇壞了,無論我怎么叫,她也不出來。
“彭老師,我來把她拉出來。”那男孩閃著一雙機靈的大眼睛,挽了挽袖子,說著就要往床下鑽。
“出來!出來!偷東西的小偷出來!”孩子們不管不顧地吼了起來。
我的心一下莫名地疼痛起來,像寒冬臘月突然受到冷空氣的刺激,突然間開始縮小,小到不能呼吸,小到要窒息一般。
“彭老師,你病了嗎?” 那男孩注意到了我蒼白的臉。
“沒有。你們別!別!別這樣!等會兒我叫啞女出來好嗎?”
我擋住了那男孩,我真的好怕他們此刻把啞女拉出來,好怕他們繼續叫出不好聽的什麼來,這對一個孩子的自尊心將會是一種怎樣的打擊和傷害呀!
為了穩定情緒激動的孩子們,我捧出朋友從外地帶來的、捨不得吃的糖果,每人一顆。有一個孩子好像也捨不得吃,趁人不備,悄悄地將那顆糖放進了衣袋,可能是要給他的哪個親人帶回去吧,我微笑著看了他一眼,他的臉一下就紅到了耳根,當他感覺到我對他的行為是讚賞之後,他也對我微微地笑了笑。我又給他們每人發了一顆糖,讓他們帶給自己最喜歡的人吃。
“她是啞巴嗎?” 他們邊吃我邊問。
“嗯。”
“她沒有爸爸媽媽,她同她的叔叔一起過。”
“她的叔叔不愛她,經常打她,還不讓她吃飽。”
“……”
我的這一問,引來了孩子們七嘴八舌的介紹,我的心裡也明白了八九分,頓時對這個啞女充滿了同情和憐憫。
“你們看這樣好嗎?你告訴我她偷了你們家多少核桃,回頭我一定叫她給你們家還去,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了。”
那男孩眨著兩個大眼睛想了一下,然後爽快地對我說:“算了吧,彭老師,她也挺可憐的,沒爹沒媽,常常飯都吃不飽,其實我們也只是嚇嚇她而已。”
這男孩的懂事讓我吃驚,滿口成熟的大人話里充滿了對啞女的同情。
在他的一聲吆喝下,孩子們一窩風似地跑了,我趕緊把床下的啞女拉了出來。只見她髒髒的小臉嚇得沒有一點血色,亂蓬蓬的頭髮像一窩營養不良的雜草,渾身還篩糠似地發著抖,兩個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我,我輕輕地撫慰著她發抖的身體,帶她到溝邊洗乾淨臉和手,回到寢室,又給她洗了頭和澡,找了幾件我的舊衣服給她換上,又給她吃了些東西,她變成了一個漂亮女孩,像洋娃娃一樣可愛,臉也紅潤起來,像紅蘋果一樣鮮艷欲滴。
她不會說話,也沒有聽力,我不懂啞語,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給她把偷東西不對這個意思表達清楚,她也給我表達了她以後再不會偷東西了,我知道她今天偷東西吃只是因為餓了。
以後的日子對我們倆來說都是愉快的,她常來我的住處,要么給我帶來一束野花,要么幫我拾背柴,遇上我沒在家時,她就把花放在窗台上,把柴放在廚房門口。我會在食堂給她買一個饃饃放在廚房門口的菜籃子裡,這是我們之間的默契,沒有誰知道。
周末,我們會一同在開滿鮮花的山坡上玩耍,在清澈的小溪邊嬉戲,在茂密的樹林中捉迷藏,我會隨身帶上紙和筆,在玩耍中教她一些簡單的知識,什麼“花”、“樹”、“水”等字她很快就學會了,當她為我摘一束野花時,我就用一朵朵的野花教她學數數,她很聰明,悟性很好,不用我多講,很快就能接受我的意思,她學得很快,一個月下來,學會了幾十個漢字,能做100以內的加減法了,她不但讓我感到充實,也令我頗有成就感,雖然我沒有進行過教聾啞人的專業培訓,沒有想到居然可以教一個聾啞女孩,心裡頗有幾分驕傲。沒事時,我甚至開始甜滋滋地為她設計著美好的未來。
那是我認識她之後的第五個月吧,我因出差離開了一個星期,走時很匆忙,沒有見著啞女,我在給她放饃饃的藍子裡給她留了張便條,告訴她我要一個星期之後才能回來。
我回來了,藍子裡的便條沒有了,放便條的地方放了一把韭菜花,同韭菜花綑紮在一起的還有一張便條,便條上歪歪扭扭地寫著:“姐姐,這是我家的第一把韭菜花。”她居然稱我為姐姐,這是我絕對沒有想到的,我的雙眼被激動的淚水模糊了,她需要關愛,需要一個姐姐,從此以後,我決定接納這個妹妹,永遠做她的姐姐。
令人費解的是啞女從此沒有來過了,我在一天兩天、一周兩周、一月兩月地期盼著,我在我們曾經去過的山坡上、小溪邊、樹林中一分一秒地等待著,我在睡夢中一次一次地呼喚著,可是她仍然沒有來。我每天都看著那把我沒捨得吃、已經枯萎了的韭菜花發獃,我每天都站在門口盤算著:假如她來了的話,我們該學到好多個漢字了,又該學乘法或除法了吧,幾年下來,我說不定還可以教她學學英語哩,只要她肯學,她一定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
夏去秋來,田園一片荒蕪,走在我們曾經一同走過的小路上,我期盼著能與親愛的啞妹妹邂逅,冬去春至,看著春雨輕吻樺樹初發的嫩芽,我幻想著我的啞妹妹也得到了春風輕輕的愛撫了吧……
親愛的啞妹妹,你在哪裡?你還會再來嗎?
她沒有來,她始終沒有來。我是多么渴望看到她的身影,多么渴望看到她那令人不得不動惻隱之心、不得不為之而牽掛的笑臉啊!
有一天,我遇見了曾經追趕過她的那男孩,他告訴我說,啞女已經被她叔叔逼著嫁人了,那人可以當她的爺爺。
真是晴天霹靂,我差點暈倒,她才13歲呀!
蒼天啊,你枉為蒼天,你是何其不公啊!
我沒有說什麼,我又能說什麼呢?!
只是因為啞女,我改變了我的生活態度,我為她而難過、悲哀,同時也因她而發誓要過好每一天,不浪費不虛度。
我沒有陷入困境,我是多么的幸運啊!我沒有理由讓自己不過好每一天!對於我親愛的的朋友們,何嘗又不是如此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