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家有本難念的經》屬短篇小說,由作者陳有唐創作,第一次登選在小說閱讀網內,2007年完成。
作者介紹
作者:陳有唐
寫過多篇短篇小說 《迷幻的初戀》 , 《街頭爭論》 , 《她的情,她的愛》 ,《鬼在何方》 等。
文章簡介
初登:小說閱讀網,本文於2007年完結屬於短篇小說。
原文欣賞
俺家有本難念的經
俗話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那只不過是難念罷了,然而俺們家的這本“經”卻是再也念不下去了,若要硬著頭皮再念,說不定還要出甚的大事,弄得家破人亡嘞。
甚的“經”哪,是有關俺弟弟在京工作,找上對象,準備結婚,女方提出關於買房子的“經”
按說,這個要求也並不為過__結婚嘛,成家立業,哪還能沒有個自己的窩哩?可是對於俺們家來說,在京購買一套房子,那真是比上天攬月也難哪!
說起購買房子的這本“經”來,已不是這些年的事了,俺爸、俺媽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念開了,那時老倆口都在一所初級中學教書,為了有個安身的窩,倆人精打細算,省吃儉用——俺爸連煙也戒了,俺媽從那時起就沒有添置過新衣服,有好多年都捨不得買一斤肉,含辛茹苦,好不容易積蓄了半輩子的錢(那時還沒改革開放,工資低,一年也存不下千數來塊錢),還是不夠數兒,只好從銀行里貸上款,老倆口才從學校單身宿舍里搬了出來,帶著俺和俺弟弟住進了一套由校方集資蓋得商品房裡面。
記得那一天啊,別的家慶賀喬遷之喜,又請客又放鞭炮,一個個興高采烈、喜氣洋洋,而俺爸卻默不作聲,和俺媽伏在桌子上拔拉著算盤珠兒,盤算每個日能從牙縫裡扣出多少錢來,才能還清那筆貸款——為了這筆貸款,俺不敢報考大學,考了師範學校。畢業分配工作後就早早地出嫁了。家裡雖然少了些負擔,可是弟弟卻考上了清華大學土木工程系,每年至少得從家裡拿個七、八千塊。那時俺爸、俺媽儘管調了工資,日子過得還是緊巴巴的。可是為了讓俺弟弟讀完大學,為了還清那筆貸款,老倆口一到放寒、暑假,便去社會上舉辦得補習班代課。
俺弟弟也曉得爹媽來錢不容易,假期不回來,在京打工,也參與了念這本“經”的活動。前些年,社會上時新到外地旅遊的活動,俺看到老倆口這些年來一直是勤儉節約,沒過個好日子,跟俺愛人商量好,送去了兩千元,想讓二位老人出去開開眼、散散心。不料,倆位老人看到兒子假期不歸,在京打工,而又捨不得放棄那代課賺錢的機會,卻給俺弟弟寄去了。俺看到爹剛剛五十多歲頭髮就半白了,臉上的皺紋也多了,常是愁眉苦臉的。
他平素埋頭教書,少語寡言,任勞任怨,即或工作上受了委曲,也常是逆來順受,漚在肚子裡面,從來不對人講。如今看到他老人家又默默地挑起這么一副重擔,一天到晚地思謀節約、進錢的辦法,可是一個教師,工作不能分身,哪有時間去賺錢?常是愁眉不展——當兒女的心疼呀,俺常常跟愛人訴說,甚會兒他老人家才能過上個舒坦、開心的日子呀?可俺倆口子都是國小教師,賺錢不多,哪有力量為大人們分憂啊?唉!心裏面是乾疼沒辦法!
兩位老人默默地承受著這樣巨大的精神壓力,好不容易還清了貸款,把弟弟供得畢業了,看到俺弟弟在北京一家建築企業找到了工作,實指望能夠過上舒心日子歇口氣兒了,不料,又出現了弟弟結婚需要買房子的這本“難經”。
按說,現在俺們這個家庭的收入,在本地來說是屬於中等偏上的,爸爸現在的月工資一千四百多,媽媽一千二百多,每月省吃儉用,除了水、電、衛生……生活必須開支外,還可以結存一千來塊,一年下來也能結餘個萬兒八千的,可是要解決北京房子的問題,那簡直是杯水車薪!
弟弟已經廿八、九了,在校讀書時只在春節前回來住幾天,幫著父母掃房、上山砍柴、拉上平車到煤窯拉煤炭,……看看足夠一年使用了,一到破五(正月初五)就動身到北京找臨時工作去了。他參加工作之後,逢年過節時,為了賺那加班費,節省路費,好幾年沒回過家。這一次回來,還是他們單位派他出差,路過家門,順道回來看望父母的。弟弟也是個孝心人,知道這些年父母是怎樣熬過來的,進門時給俺爸買回煙、酒;給俺媽買了毛線、圍巾;還給俺買了一塊絲綢料子,好做件花棉襖兒,為得是讓全家人能過上個歡歡樂樂春節。
弟弟本來是抱著滿腔的熱忱、孝心,回來看望父母的,可是一進家門,看到四壁空空,至現在還是連件像樣兒的家俱也沒添置,就連那常用的桌、椅、板凳也是當年搬家時購置的——曉得這些年來為他念大學付出了多么大的代價。看到父親五十多歲身子骨就傴僂了,走路時彎腰駝背,簡直是個小老頭兒,不禁心酸流淚,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失聲哭道:“兒子不孝,不能為父母分憂,給你們帶來多么大的困難哪。兒子沒本事,至今還不能在你們跟前盡孝……”
俺爸看兒子現在還行這樣的大禮,激動那蒼老的臉上流下了淚珠,連忙扶他站起:“誰說俺兒沒本事?沒本事能考上清華?沒本事能在北京找到工作?沒本事能在北京找上對象……”
俺媽也說:“大偉,快別說了,是俺們當父母的沒本事,讓你至今沒啦成了家。”
弟弟原本是想在春節回來討父母歡心的,可是看到街門上只是貼了對聯,連鞭炮也捨不得放,心裡難受啊,立馬上街買了鞭炮,還有五斤熟肉,讓做多做些肉菜好過上個豐盛的個好年。
除夕那夜,一家人圍在桌子上吃餃子時,弟弟要打開酒瓶給爹敬酒,俺爹急忙攔住說:“我血壓高,醫生勸不讓喝……”弟弟看到爹上前來奪瓶——恭敬不如從命,放下酒瓶子,拿起筷子一個勁兒地往他老人家碗裡面挾肉菜,勸他多吃點兒。老人家看到兒子如此孝敬,心裡高興啊,一掃往日的愁雲,笑吟吟地問:“你那對象是那裡人氏?心眼兒怎么樣?” “是咱們省城的人,心腸好。要不,我也不敢找人家,她是北京師範院畢業的,在北京一所中學教書。”
“怎不找個清華的同學?”
“同學?”弟弟紅著臉兒低下頭說:“以前倒是找過一個,可人家要得條件高……”
“甚的條件?”
“結婚要一套北京的房子,一輛小汽車……”
俺媽聽得著巴嘖著嘴兒說:“這不是要命哩!”
俺爸點頭稱讚:“這就對了,凡事要從實際出發,盡錢量米么。那現在找的,人家沒提條件?”
“提了,只要房子。”
“哪么,一套房子需要多少錢?” “北京最小的房間也有五、六十平方……”
“一平方多少錢?”
“七、八千。”
“啊呀,”俺媽瞪了眼兒:“那就得要五十來萬——從哪裡弄這么多的錢哪!”
“她呀,除了給她父母寄生活費外,省吃儉用也攢了三萬多,說是到時候拿出來買……”
俺爸連聲說:“好閨女,是個好閨女——誠摯、實在,是個過日子的人。可是,要攢到那個數兒,又得五、六年,人家能等到哪個時候?大概她也不小了……”
“跟我同歲。”俺爸眉頭皺成一圪塔,頓時,臉上愁雲密布:“那時……你倆就三十四、五了……”
“她呀,也考慮到了,說咱們買不起——買一套舊房子,有個住得地方就行了。”
“哪需要多少?”
“起碼也得二十七、八萬。”
“這幾年,你攢下多少了?”“倆人一共十二萬多。”
“那差得多嘞。”
“沒法子,只好等——”看到俺爸的眉眼,不敢往下說了。
俺爸搖著頭,蹙眉沉思——愁得半天沒說出話來,哪裡還能吃下肉菜?俺媽急得流出了眼淚,不住地唉聲嘆氣。
弟弟說:“這事情,你們就不要管了。”
俺爸說:“哪能不管?我們儘量想辦法吧。這閨女,倒是個能體貼,講實際的人。我很想見上一面,趕五一放假,能不能回來,讓你媽也見見面?” “行。”
俺爸當時是又喜又愁,沒多吃了幾個餃子就睡覺去了。
弟弟初三臨走時給俺媽留下三百塊錢,俺爸曉得了,埋怨她不體諒兒子在外的苦楚。那天夜裡老倆口叨咕了半夜,一直到破曉時方才入睡。
破五時,他把俺弟弟帶回的酒和煙,托他學生的家長賣了錢,一起存了銀行。從那以後,俺爸臉上的愁雲似乎散去不少,露出了多年以前少有的睛天、開朗的面色,好像對俺弟弟的事胸中有數,充滿了信心,連走路時腳步也邁得有力了。不過,俺發現他老人家走得急了,有時趔趄,向一邊倒,總要收住步子捂住胸脯喘息一會兒。俺上前攙住勸到醫院檢查檢查。他卻說:沒事,年紀大了,走得急了還能不喘?便又興沖沖地到建材、裝璜市場上逛去了。
俺以為是去打聽行情,估量裝飾房屋的價錢,將來好為兒子省幾個錢嘞。後來俺媽悄悄告訴:你爸是準備五一,迎接你那未來的兄弟媳婦哩。他計畫好成本了,這錢白花不了,說不定還能賺回一筆數目不小的錢哪。看到媽媽眼裡放出喜悅的光茫,少有的眉開眼笑,俺心裡也快活。
俺爸教了半輩子書,教書育人有了經驗,那雙眼睛看人的道德、品質可準確嘞。當初俺愛人追俺時,老人家讓俺帶他回家,讓他相一相,好給俺拿主意。他看過後說:這小伙子心眼兒好,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我呀,舉手通過。後來結婚後,俺發現他果然是個有恩有情、會體貼人的好男人。這次弟弟回來張口就問對象心眼兒好不好,提出讓五一節帶回家來見見面——俺猜想,俺爸總是給俺弟弟相媳婦拿主意哩。
從那以後,每到禮拜天他便借上一輛平車,從建材商場拉回鋪地的磁磚,然後親自往院子裡一疊一疊地抱起,咬著牙、邁著沉重的步子搬運,常常累得滿頭大汗。
四月十日,那是俺永運忘不了的日子。
那一天刮著西北風,挾著黃沙,颳得路邊的柳樹呼呼地響。他老人家拉著一平車磁磚,眯著眼,低著頭,彎著腰,像拉滿弦的一張弓,頂著那強勁的風沙,艱辛地邁著步子,一步一步地往回拉。好不容易來到門前,坐在轅桿上剛想歇會兒。忽然感到胸悶氣憋,急忙捂住胸脯,可是仍然出不上氣兒來。俺媽正要出門幫著往院子裡搬運,看見他土眉混臉的,額頭上的虛汗珠兒,淌出一道一道的細流,慌得扶住他問:志發,怎的啦?
他喘息了一陣,好不容易長出了一口氣兒,可是說不出話來,急得捂住胸口著搖頭。俺媽喊來人,將他扶到平車上,急忙往醫院運送。可是還沒有走了半里路,他已經出不上氣兒了。但他老人家不甘心,瞪大眼睛掙扎:“我……不行了……後事要從簡,不要多花錢……你要照我的計畫……”老人家豁力吼出最後一個“辦!”字便咽了氣。
俺聞訊趕來,看到俺媽抱著俺爸哭得聲嘶力竭,死去活來,念叨著丟下她獨自己可怎的活呀……俺想到他老人家一生辛辛苦苦,任勞任怨,連一天好日子也沒過上,為了俺弟弟的婚事就這樣走了,痛得心肝裂碎,放聲痛哭…… 弟弟接到病危(俺怕說了逝世,怕他路上出事)的電報,連夜坐車趕了回來。進門看到俺爸已直挺挺地躺在門板上,跪到在地,嚎啕痛哭。聽說是拉磁磚時去世的,望著老人家那慈祥、蒼白的臉面,不住地捶打腦殼,不住地磕頭,不住地哭著、喊著都怨兒子……痛不欲生。
弟弟帶回一萬塊錢,執意要按照本地的鄉俗,埋葬他老人家。俺媽流著淚告訴了臨終的遺言,弟弟發狠說:“這輩子不結婚了!”一定要厚葬。後來還是鄰家伴舍苦苦相勸:“不遵照老人的遺囑辦是最大的不孝!”方才流著淚依依不捨地埋葬了他老人家。
由於悲傷過度,弟弟病了。才幾天的工夫,臉面就瘦成一條條,神色憔悴,面色晦暗,不願出門見人,整天的躺在床上望著頂棚發獃、嘆氣,有一天俺聽他自言自語:這婚事不能辦了……得趁早兒告給人家,重找對象,免得耽誤了人家的青春。俺將這話悄悄地告訴給媽媽,她聽得著急:哪怎成?那不違背了你爸的心愿?你爸的遺囑了?讓我怎的交待呀?連忙進屋勸說,將俺爸當初的打算講了出來。
原來,大年初三俺弟弟走得那天夜裡,俺爸和俺媽就商量好了。俺爸說,難為兒子找到這么一個同情達理的好媳婦,不能再耽誤了人家了,哪怕是砸鍋賣鐵,也得趕快置買房子——他老人家除夕的那天晚上,躺在床上已想好主意了——他不讓俺媽對俺們講,說要等事辦妥了,生米做成熟飯了再揭鍋蓋——說是先把現在住得這套房子賣了——他看俺媽著急,連忙安慰:咱們走一步算一步。賣了以後你到閨女家住去,我到我的辦公室——我想:校長會同情,不會不答應。嘿嘿,他苦笑地說:咱們沒辦法,先打游擊嘛。等過三兩年你退休了,就去北京住,也去首都享受享受那都市的生活,也不枉來這世上一趟。我想:媳婦肯定歡迎——去給他們看家、管家務、帶孩子,哪還能不歡迎?我放寒假、過年時看你去……等我再幹上七、八年退休了,咱們也就攢下錢了。那時要是媳婦煩了,或是你住得膩歪了,咱就在本地買間小一點兒的房子,歡度晚年——靠些天,讓我相相這個賢慧的媳婦,看看將來能不能容人——他便想出了這么個藉口,讓兒子五一帶回家相一相——說趕五一以前,要把這個家裡面裝璜裝璜……不要捨不得,這錢白花不了,賣房時,說不定還能賺回一筆錢嘞!
唉,俺爸想得倒是周到,也謀劃得也挺好,可是計畫趕不上變化,為實現這個美好的心愿,想不到竟勞累過度,不幸早早地走了!
弟弟聽得痛哭不止,滿臉淚水,說成甚也不讓俺媽賣房子,說他的事不要媽媽管了。 媽媽陡地沉下臉色說:大偉呀,難道你要讓我不聽你爸的囑託?難道你要他死得不瞑目?難道你要當個不聽話的忤逆兒子?看到媽媽那堅毅、果斷神色,那惱怒逼視的眼光;看到俺向他不住地使眼色、擺手,只好低下了頭……
弟弟走後,俺和俺媽尋找買主,左計算,右掂量,花了半年的時間才賣了十五萬塊錢(我們縣城的房價低),給俺弟弟湊夠了那二十八萬的數目,由俺愛人親自送了去。滿以為弟弟就能買房了,俺們就能念完這本難經嘞。誰知等了一年也聽不到音訊,俺們還以為弟弟不聽話哩。媽媽急了,讓俺和俺愛人前去說服,趕到京城問詢時,方才知道房價隨著商品房的上漲,水漲船高,舊房也漲價了——不出卅萬人家不賣。
弟弟說不要家裡管了,他省吃儉用解決哇。
俺們實在是沒辦法了,就是想管也掏不出錢來了。
今年五月份,俺媽和俺估計弟弟差不多攢夠卅萬了,積極準備見面禮,計畫暑假期間前去參加婚禮。不料,前些天弟弟來信:說是房價又漲了兩萬,俺們只好再等一年……可是看到報紙上的新聞:大城市的房價還有向上漲的趨勢。天哪!!到了明年不知又要漲多少?眼看弟弟三十多歲的人了,俺媽急得快瘋了,整天的獨說獨道地念叨這事——愁得俺呀,夜夜做夢,夢見俺爸指責俺媽,夢見說俺不管弟弟——爸呀,哪裡能知道現在的具體情況——俺們冤枉啊!是的嘞,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可是咱們家的這本“經”,實在是念不下去了。若要再念下去,俺媽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哪——俺害怕呀,真的不敢往下想嘞——想不到活個人是這樣的累、這樣的難、這樣的煩啊!
唉,不知俺那弟弟的婚事,還要等到哪年哪月才能夠結成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