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陳思王京洛篇》

“古來共歇薄,君意豈獨濃?”意謂:自古君王都薄情無義,難道寵愛自己的君王會例外地情意特別濃厚嗎?兩句口吻相當婉轉,雖是對君王的諷刺和譴責,但還有一絲感悟君王的期待。然而這種期待她自己也知道太渺茫了,因此只有仰望天空,以“唯見雙黃鶴,千里一相從”這樣韻味悠長、含蓄無盡的畫面結束了全部心理活動。結尾兩句仿效《古詩十九首·西北有高樓》“願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有“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之妙。全詩猶如一個偏正式轉折複句,至此才唱出了古代女子以色事人、榮枯轉瞬的一曲悲歌,從而使詩的正意現露出來。以男女之情喻君臣之意,是《詩經》、《離騷》以來詩歌常用的比興手法。鮑照此詩嫻熟地運用這一手法,描繪細膩,抒情深婉,鞭撻了歷代君王的無情無義,能引起無數失意文人的共鳴。這或許就是詩人創作此篇的用心所在。

作者

南北朝 鮑照

詩詞正文

鳳樓十二重。
四戶八綺窗。
繡桷金蓮花。
桂柱玉盤龍
珠簾無隔露。
羅幌不勝風。
寶帳三千所。
為爾一朝容。
揚芬紫煙上。
垂彩綠雲中。
春吹回白日。
霜歌落塞鴻。
但懼秋塵起。
盛愛逐衰蓬
坐視青苔滿。
臥對錦筵空。
琴瑟縱橫散。
舞衣不復縫。
古來共歇薄
君意豈獨濃。
惟見雙黃鵠。
千里一相從。

作品鑑賞

曹植封陳王,謚思,故世稱陳思王。鮑照此詩題“代陳思王”,但今《曹植集》未見原作,可能已佚。《玉台新詠》著錄此篇,題作《煌煌京洛行》。《樂府詩集》收魏文帝曹丕《煌煌京洛行》四言詩一首,鮑照是否擬之,未可確知,但從內容上推測,可能性不大。
此詩的題旨,大致如郭茂倩在《樂府詩集》中所說:“始則盛稱京洛之美,終言君恩歇薄,有怨曠沉淪之嘆。”詩中寫了一個色藝雙絕的女子,備受君王寵愛,享受著無比的尊榮,但色衰愛弛的前景始終使她憂心忡忡。全詩的過程,就是細膩曲折而又一氣呵成地展開她的內心矛盾的過程。
開頭六句都是景語,用賦的手法進行鋪敘,極寫宮室之富麗華美。“鳳樓”,據《晉宮闕名》(《古詩箋》聞人倓注引)云:“總章觀儀風樓一所,在觀上。廣望觀之南,又別有翔鳳樓。”當然,這裡只是用以形容女子所居的華貴,未必是實指。“十二重”,言樓的層次之多。“四戶八綺窗”,以“戶”“窗”之多,概括建築之精巧。發端兩句總寫“鳳樓”外觀的規模氣勢,給人以立體感的總體印象。
接下幾句,用幾組分鏡頭攝取樓內局部細部圖像。“桷”,是方形的椽子。一般在織物上刺花稱作“繡”,此用於形容雕刻著金蓮花的“桷”,新穎生動。椽子尚且如此,柱子更其華貴。它用桂木製成,貴重而芳香。《三輔黃圖》載:“甘泉宮南有昆明池,池中有靈波殿,皆以桂為殿,風來自香。”柱上還盤鏇著精雕細琢的玉龍,令人想見其豪華。這一組分鏡頭重在樓的建築。門上垂掛珍珠串成的帘子,窗旁飄拂絲羅織就的帷幕。“無隔露”,是說露珠潛入與珠簾同其晶瑩,難以辨別;“不勝風”,可見帷帳質料的輕細柔美,猶如弱不禁風的嬌女。這一組分鏡頭重在樓的飾物。這兩聯前者呈靜態,後者呈動態,精工富艷,各臻其妙。
“寶帳三千所”,據《西京雜記》“帝為寶帳,設於後宮”之語,可見是指後宮的三千佳麗。這三千宮人,人數不可謂不多矣;居於寶帳,地位不可謂不高矣。但是,今朝她們卻只有一個使命——為這位絕代佳人梳妝打扮。“為爾一朝容”,是女主人公亮相後的一句內心獨白。她頗有幾分炫耀和得意地對自己說:看哪,這么多爭奇鬥妍的名花仙姝,現在都俯伏在你面前,聽任你的差使了!這一句獨白,使一個寵壓群芳、躊躇滿志的後宮美人形象,躍然於紙上了。
“揚芬”四句,在女子出場後,又進一步寫其才貌。“揚芬”,揚送芬芳,比喻傳播美名。如《晉書·桓彝傳贊》云:“揚芬千載之上。”“垂彩”,煥發光彩,形容容色動人。“紫煙”,謂瑞雲,郭璞《遊仙》詩:“駕鴻乘紫煙。”“綠雲”,也指異色祥雲。這兩句重言復義,寫這位美女容顏絕世,芳名傾動遐邇,恍若高居雲端的天界人物。“春吹”一聯,轉寫她的才藝。聞人倓解釋此聯說:“言其吹響可以回春,歌聲足以召秋也。”誇飾了這位美女奏樂和歌唱的驚人才藝。古人形容歌聲之妙,常用“響遏行雲”、“歌聲繞樑”的典故,這裡獨創地用“落塞鴻”的誇張手法,不落窠臼。以上十二句是此詩第一部分,語言多華麗與明朗色澤,反映出美女的愉悅欣快之情。但是,“一朝”中暗透出歡愛之不常,“霜歌”中又悄悄逗出秋意。這些,都為感情的跌宕轉折預作地步,針線很密。
“但懼”以下,懸擬寵愛由盛而衰的寂寞淒涼情景,語調急轉直下,與上文形成強烈對比。“但懼秋塵起,盛愛逐衰蓬”,是說盛寵中的美人擔憂著,一旦色衰,君主的愛憐就將立即失去,猶如秋天的風塵一到,轉蓬就立即被吹離蓬根,飄得無影無蹤。“秋塵”承上句的“霜歌”,此語一出,悲涼的氣氛頓然而生。“坐臥”一聯,更進一步構想被遺棄後的慘淒景況:院內長滿青苔,人跡罕至,昔日豪華如錦的筵宴也不再舉行。往日的繁華喧鬧,變成了一派蕭條冷落。女主人公坐著或躺著,都是百無聊賴,難以為懷。“琴瑟”兩句,照應前面“春吹”一聯,對比強烈:樂器橫七豎八地丟了一地,沒有人收拾,成匹的綾羅空自堆著,再也不會被縫製成舞衣。“舞衣”句又是對上文奏樂、歌唱的補充:她還長袖善舞。這么一位才色雙全的佳人,忽作如此可怕的“但懼”想,有沒有根據呢?詩令人帶著這樣的懸念,進入高潮的第三部分。
“古來共歇薄,君意豈獨濃?”意謂:自古君王都薄情無義,難道寵愛自己的君王會例外地情意特別濃厚嗎?兩句口吻相當婉轉,雖是對君王的諷刺和譴責,但還有一絲感悟君王的期待。然而這種期待她自己也知道太渺茫了,因此只有仰望天空,以“唯見雙黃鶴,千里一相從”這樣韻味悠長、含蓄無盡的畫面結束了全部心理活動。結尾兩句仿效《古詩十九首·西北有高樓》“願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有“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之妙。全詩猶如一個偏正式轉折複句,至此才唱出了古代女子以色事人、榮枯轉瞬的一曲悲歌,從而使詩的正意現露出來。以男女之情喻君臣之意,是《詩經》、《離騷》以來詩歌常用的比興手法。鮑照此詩嫻熟地運用這一手法,描繪細膩,抒情深婉,鞭撻了歷代君王的無情無義,能引起無數失意文人的共鳴。這或許就是詩人創作此篇的用心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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