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
登麻姑,過半山亭,折而百步許,有聲驟起於澗,轟轟然。予詫曰:“雷也。”客笑曰:“非也。”已更折百步,有物搖揚天際,下至崖壁,皓然一色。予詫曰:“雷也”。客又日:“非也。”
夫雷必雨俱,而雪非江寒不有。今方霽矣,而時則暑也, 胡為乎雪乎?彼轟然者何也?更前數十步觀之,非雪也,瀑也, 其聲則瀑之墜石而舂子崖壑之間也。予之言謬矣。
時予酣不自已,乃逐躡微磴下,猿引貫叢石,抵溪之受瀑處,欲細觀其曲折。至則寒風撲面,俄頃侵肌骨。崖端蓬勃澎湃,崩雪卷玉,餘氣作煙雨數十丈,盤舞噴薄,天日為蔽。崖下石礬層錯,奔濤疾激,稍失足,且逐浪去。予數呼客返,輒不應。客復招余往,顧盼崖石,若有所指畫。予見其髯頰張動,亦終不聞其語,乃大笑。
既退,語客:“予於霽知其不為雷,於暑知其不為雪。萬一過此,而適當冥晦與夫陰凝栗烈之候,雷與雪亦烏可辨哉?夫雷以氣震,非著鼓鍾柷敔之有質可名;而雨之結為雪,雪之泮為水與瀑,一族也。予言果謬哉?”客笑不復應。
是山之奇以泉,泉以瀑。當隆慶、萬曆時,守相有愛而振之者,更為亭台花石之屬點染之,觀益壯。杖履冠蓋,晨夕交道路。至於今而殘壞極矣,向所玩者,委諸宿莽,而不可問矣,僅盤石間一古柳亦且斬艾不留余櫱,山之興廢則有時哉。雖然,觀可改,瀑不可改。亭台花石之屬,近數歲,遠數十歲,而瀑之壽千秋也。夫果千秋也,則數歲數十歲之興廢,直未足以喧寂之矣。
是日,境甚幽,觀甚晰。所謂客,趙子淳生、玉衡,凡三人。
賞析
這篇文章比喻生動,繪聲繪色,將麻姑山瀑布泉活靈活現地展示在我們面前。登上麻姑山,有聲驟起于山澗,若驚雷轟鳴;再往前,有物搖揚於天際,皓然浩白似飛雪。晴空萬里,何來驚雷?時值酷暑,何來飛雪?此時才揭開謎底,非雷非雪,乃瀑布奔騰于山洞也。接著靠近瀑泉,仔細觀察,崖端崩雪卷玉,寒氣逼人。煙雨瀰漫,水聲轟鳴,仿佛山石震動。最後寫麻姑山瀑布泉聞名於世,前代郡守建亭台花石點綴之,遊人絡繹不絕。世事滄桑,如今亭台殘壞,遊客稀少。而泉瀑不因人事而廢替,依然洶湧澎湃,聲如雷,形似雪,千年不變。文章充滿了對大自然的讚美。
作者
徐芳(生率年未詳),字仲光,號拙庵,南城(今江西南城)人。崇禎十二年(1639)鄉試第二,次年成進士,授澤州知州,因親喪歸。後任南明唐王翰林院編修。清順治中,以遺逸薦起翰林院左春坊,不就。有《懸榻編》。
翻 譯
譯文:
登上麻姑山,經過半山亭,拐彎走了一百多步,突然有轟隆隆的聲音從山澗響起。我詫異的說:“打雷了。”嚮導笑著說“不是。”又拐彎走了一百步,有東西在天邊飄灑飛揚,向下一直到了懸崖峭壁,一色的潔白。我詫異地說:“下雪了。”嚮導又說“不是。”
雷一定會和雨一起來,而雪不是江上寒冷的時候不會有。如今正是晴天,而且時令上是暑天,怎么會有雪呢?那轟隆隆響的是什麼呢?再向前走了幾十步一看,不是雪,是瀑布。那聲音是瀑布從石壁墜落注入山崖與山谷之間的響聲。我的話果然是錯誤的。
當時我暢快得不能自已,就一步步踩著細小的石磴下去,像猿一樣攀引著穿過亂石,到達了溪流接受瀑布的地方,想仔細看看它的詳細情況。到了那就感到寒風打在臉上,一會兒就侵入肌肉和骨頭裡去了。山崖邊水浪蓬勃澎湃,好像崩塌的雪翻卷的玉,其餘的水氣化作數十丈高的煙雨,盤旋飛舞洶湧激盪,天空太陽都被遮蔽了。山崖下的石磯一層層交錯,奔騰的波濤迅疾激盪,稍微一失足,就將被浪捲走。我多次呼喚嚮導回去,他也不回應。他又拉我過去,回頭看著崖石,好像指點著什麼。我只看見他的鬍鬚和臉頰開合活動,也始終聽不到他的話,於是大笑。
回去後,我對客說:“我因為天晴知道那不是雷,因為暑天知道那不是雪。萬一過了這個時候,正趕上天氣陰暗,又是陰冷結冰寒風刺骨的季節,又怎么能分辨雷與雪呢?雷是氣的震動,不是像鼓鍾柷敔之類有實體而可以叫得出來。雨凝結成為雪,雪融化成為水和瀑布,都是同一族類。我的話果真錯誤嗎?”嚮導笑著不再回答。
這座山的奇妙是因為泉,泉是因為瀑布。當隆慶、萬曆時期,有喜愛而整治這裡的州郡長官,添加了亭台花石之類來點染山景,景觀更為壯麗。步行與乘車的遊客,從早到晚在道路上交錯而行。到了現在卻殘破敗壞到了極點,以前所玩賞的,都被遺棄在荒草中,找不到了,僅剩的盤石間的一株古柳也將要被剪除得不留一點新枝了,山的興盛和廢棄是有時限的啊。即使是這樣,景觀能夠改變,但瀑布卻不能改變。亭台花石之類,時間短的幾年,時間長的幾十年,而瀑布的壽命卻有幾千年。果真有幾千年,那么幾年幾十年的興廢,只不足以使其喧鬧或是寂靜了啊。
這天,環境非常幽靜,景觀非常清晰。所說的嚮導,是趙淳生、玉衡,一共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