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出行
《魔鬼出行》是雪萊早期的一部作品。
雪萊（1792年8月4日—1822年7月8日），
雪萊詩文引
一有那么一天黎明前的凌晨，
別爾濟巴布起身下了床，【1】
打扮他迷人的儀容真用心，
披上了過禮拜穿的衣裳。
穿一雙靴子，藏好他的蹄子，
戴一副手套，藏好他的爪子，
再用一頂禮帽，藏好他的犄角，
一路走過去衣冠楚楚，像個花花公子，
和邦德街頭所見的不差分毫。【2】
早在昏暗的大地破曉以前，
魔鬼已在倫敦城裡坐好，
和他寵愛的一個小鬼開始說地談天，
談這、談那，也談宗教、醜聞和流言，
直到燦爛的晨光普天照耀。
於是他前往聖詹姆士宮廷，【3】
又順路來到聖保羅教堂，【4】
和每一個聖徒他都深有交情，
雖然他們拘謹他卻放蕩。
這魔鬼對農耕之道深有研究，
不過，既然卑劣的莠草長勢良好，
當他放眼瞭望莊田的時候，
也就不會發現任何理由值得心焦。
他窺探每一個洞穴，溜進每一間房舍，
去視察那些前程似錦的牲口；
他呲呲牙以示讚賞，伸出爪子聊表問候，
它們竟驚懼而退縮，雖然樂於為他奔走，
卻怕見他那猙獰恐怖的醜陋。
撒旦把紅紅的鼻子伸進一道道縫隙【5】
去探望一隻只可憐的綿羊，
人們會認為這些天真無邪的寶貝，
只是在整理衣衫，或是安排舞會，
魔鬼卻看出了深奧的文章。 【6】
有一個牧師正在祈禱，這一位
親昵地坐到了他的身旁，
牧師宣布：如果魔鬼來到這裡，
他牧師就絕對不能忍讓。
啊啊，老尼克在內心暗暗自語，【7】
這純屬陳腐的騙人花腔，
邪惡的寵兒啊，如果沒有我伴隨，
你都不願駕車出門遊逛。
撒旦又見到一個沒有頭腦的國王
他的宮廷像冥府一樣熱的發燙，【8】
許許多多小鬼在四周，搖著旌旗，
扭動著蟄人的毒針，拍舞著翅膀，
簇擁在至尊的黃金寶座近旁。
啊啊，這牧場不壞，撒旦暗自盤算，
我的牲口在這裡定會比別人的興旺，
大嚼人類獻血的新聞作為正餐，
吞咽垂死者的呻吟就當作晚飯，
不填滿肚皮從不上床去睡眠，
會使他們肥得和那些弟兄一個樣。
肥得像那群惡魔一樣，他們的營養，
是西班牙原野溫熱新鮮的血漿，
毀滅在那裡開闢血腥的道路，
大地的嫩苗含苞未放就被寒霜凍僵，
勝利者在那裡贏得一座地獄，
地獄的光榮是屠刀下死者的報償。【9】
肥得像愛林海岸上的死亡之鳥
他們吃飽了她那珍貴無比的血膏，
又在卡瑟爾瑞四周盤旋，【10】
爭搶著他從寡婦瘋狂抱緊的胸膛
奪過來的愛國志士的心臟，
黎明到來時便倉皇逃竄。
肥得像墳墓里的蛆蟲，
他們在黑暗中度過短促的一生，
在腐敗的贓物里拱動，
啃齧一陣，然後又爬行一陣。
肥得像親王脆弱的腦子，
鍍金的玩具害得他神魂顛倒，
又像寵壞了的孩子，厭倦時
把糖果給了人，又哭著往回要。
由於肥胖，他那花哨的背心，
在上朝的日子裡想要扣緊，
也難從肚皮兩側把它扣上；
他那條褲子，像兩半個月亮，
緊繃在膘肥肉厚的屁股上。
他那空虛的心胸，空虛的腦殼，
能容的下極大一堆牛肉，
填滿一次，二十個小伙子吃也夠，
可以撐得那褲縫裂開口。
那魔鬼（有時被當作自然來呼叫）
對官紳權貴餵養得十分周到，
從他們的一舉一直，一顰一笑，
都可以看出他們祖先的容貌。
撒旦又看見一個律師，
把爬上餐桌腿的毒蛇殺死，
不可思議地使他想起
聖經上該隱和亞伯的故事。【11】
像個富農在肥沃的田間遊逛，
面對肥壯的牛羊遐思冥想，
算計著準有把握到手的進項，
常常愛把小曲兒信口哼唱，
這魔鬼在人世間四處浪蕩，
也常哼著地獄裡的唱腔。
因為只要穿上沾滿鮮血的外衣——
那魔鬼最欣賞的僕役服裝，
只要善於從貧困的僱工們手裡
奪取他們勉強餬口的口糧，
把無家可歸的流浪漢的衣物用具
添加在豪富的錦衣玉食之上，
就一定能夠騰達飛黃。
大主教飛黃騰達，儘管他肥胖碩大，
大律師炙手可熱，儘管羸弱瘦小，
因為每一身法衣，每一頭假髮底下【12】
都藏著地獄裡屢試不爽的登龍訣竅。
所以豬玀從不被認為乾淨，
儘管他們吃著精選的細糧，
水老鴇總是瘦得異乎常情，
儘管他們從天黑吃到天亮。
喔，為什麼地獄之父竟這樣歡欣，
大嘴咧到了兩邊耳朵根？
為什麼他蹦蹦跳跳又飛眼又扭身，
又拍翅膀又捻吸血的針，
興高采烈把衣服脫乾淨，
居然敢於現原形？
原來遇上了一位政治家，只有當著他，
魔鬼才敢把全部形體都展現，
讓這人看他的臉，看他的爪子和腳丫，
確信他忠貞的愛情永遠不會變。
這熟悉的信號，這可喜的景象，
使望眼欲穿的冥界魔怪心花放，
他們立刻拍舞著他們的翅膀，
飛向空中，撲向他們的君王。
蒼白的忠誠（一頂頂血腥的桂冠
帶在罪愆累累的額頭上）
和一群永遠飢腸轆轆的地獄惡犬——
謀殺、貧困和憂傷，一擁而上；
撒旦曾為他們到西班牙去籌過糧，
那就是人類的鮮血、人類的悲愴。
聽啊，我聽到了地震的轟鳴，
征服者膽戰，國王們心驚，
暴徒惡棍在惶恐中抖個不停，
他們的撒旦已不別而行。
這一天大鬼小鬼舉行狂歡大會，
慶祝他們的君王出行歸來，
個個笑逐顏開，喜看地獄的主宰
焚毀固若金湯的地獄疆界。【13】
但是，如果那魔鬼的觀察
能有理性的那么敏銳，
我想，這一身硫磺味的陛下【14】
就會發現沒有理由歡悅。
因為理性的門徒已在努力，【15】
不等命運走到它的終極，
就要使這虛偽的暴君面無血色，
像他怯懦的靈魂一樣蒼白。
注釋
【1】別爾濟巴布，魔鬼。
【2】邦德街，倫敦著名的繁華街道，因托馬斯·邦德而得名。這位爵士自1688年開始著手這條街的建設。
【3】聖詹姆士宮廷為都鐸王朝亨利八世（1509-1547）所建，為此後的英國歷代國王所用。聖詹姆士宮廷是英國宮廷對外派出使節時對自己的正式稱謂。
【4】聖保羅教堂，倫敦主教所駐的大教堂，建於1675-1710.
【5】撒旦，魔鬼。
【6】以上三節大意：魔鬼對邪惡的勢力和事物是大力培養，十分欣賞，卻喜歡並善於從善良無辜者的正常活動中“發現”異常。
【7】老尼克，魔鬼。
【8】西方傳說，地獄裡燃燒著硫磺的烈火，因而熱得發燙。這裡是把英國宮廷比作冥府。
【9】當時，在拿破崙法國統治下的西班牙，反法鬥爭遍及全國，十分激烈。這一鬥爭又和反對國王斐迪南七世的封建統治結合在一起。1808-1813年間進行了第一次資產階級革命，在未被法軍占領的區域內實行改革。1810年，西班牙資產階級和自由派貴族在人民運動推動下組織政府；1812年3月在布迪斯舉行臨時議會，通過憲法，實行君主立憲制。但封建勢力仍十分頑固。因此，詩人說勝利者贏得的是一座地獄，不僅僅因為西班牙部分地區尚處於拿破崙統治下，而且因為經過戰亂，即使在實行。改革的地區，人們仍然生活在苦難中。但是畢竟取得了初步勝利，勉強可以告慰於死者。
【10】羅伯特·卡瑟爾瑞（1769-1882），英國反動政治家。1799-1801年間任愛爾蘭事務大臣，強使愛爾蘭議會通過了與英國合併的法案。後任外交大臣，是反動的反法“神聖同盟”的重要組織者之一，積極參與鎮壓國內外進步運動。
【11】故事見《舊約·創世紀》。據說，該隱和亞伯是亞當的長子和次子，該隱由於嫉妒而殺死了他的弟弟。這裡吧律師和毒蛇比作親兄弟。
【12】戴假髮是英國十八世紀初安娜女王（1702-1714）時期的風尚。到了十九世紀，議長、法官和律師仍戴假髮，這是禮儀的要求，也是他們身份的標誌。
【13】疆界被焚毀，人世和地獄之間就沒有遮攔，也無所區別。
【14】一身硫磺味的陛下，指地獄的君王——魔鬼，也可以認為是指喜歡玩弄戰爭和迷信武力的國王。
【15】理性的門徒，指那些服膺理性而反對封建統治和宗教迷信的鬥士。可參看恩格斯關於十八世紀啟蒙思想家的論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