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齊人有馮諼(xuān)者,貧乏不能自存,使人屬孟嘗君 ,願寄食門下。孟嘗君曰:“客何好?”曰:“客無好也。”曰:“客何能?”曰:“客無能也。”孟嘗君笑而受之曰:“諾。”
左右以君賤之也,食以草具 。居有頃,倚柱彈其劍 ,歌曰:“長鋏(jiá)歸來乎!食無魚。”左右以告4。孟嘗君曰:“食(sì)之,比門下之客。”居有頃,復彈其鋏,歌曰:“長鋏歸來乎!出無車。”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嘗君曰:“為之駕,比門下之車客 。”於是乘其車,揭其劍,過其友曰:“孟嘗君客我。”後有頃,復彈其劍鋏,歌曰:“長鋏歸來乎!無以為家。”左右皆惡(wù)之,以為貪而不知足 。孟嘗君問:“馮公有親乎?”對曰,“有老母。”孟嘗君使人給其食用,無使乏。於是馮諼不復歌。
後孟嘗君出記 ,問門下諸客:“誰習計會(kuài),能為(wèi)文收責(zhài)於薛者乎 ?”馮諼署曰:“能 。”孟嘗君怪之,曰:“此誰也?”左右曰:“乃歌夫長鋏歸來者也。”孟嘗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負之,未嘗見也 。”請而見之,謝曰:“文倦於事,憒(kuì)於憂,而性懧(nuò)愚 ,沉於國家之事,開罪於先生 。先生不羞 ,乃有意欲為收責於薛乎?”馮諼曰:“願之。”於是約車治裝 ,載券契 而行,辭曰:“責畢收,以何市而反 ?”孟嘗君曰:“視吾家所寡有 者。”
驅而之薛,使吏召諸民當償者,悉來合券 。券遍合,起 ,矯(jiǎo)命,以責賜諸民 。因燒其券。民稱萬歲。
長驅 到齊,晨而求見。孟嘗君怪其疾也 ,衣冠而見之,曰:“責(zhài)畢收乎?來何疾也!”曰:“收畢矣。”“以何市而反?”馮諼曰:“君之‘視吾家所寡有者’。臣竊計 ,君宮中積珍寶,狗馬實外廄,美人充下陳 。君家所寡有者,以義耳!竊以為君市義。”孟嘗君曰:“市義奈何?”曰:“今君有區區之薛,不拊愛子其民 ,因而賈利之 。臣竊矯君命,以責賜諸民,因燒其券,民稱萬歲。乃臣所以為君市義也。”孟嘗君不悅 ,曰:“諾,先生休矣 !”
後期年 ,齊王謂孟嘗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為臣 。”孟嘗君就國 於薛,未至百里 ,民扶老攜幼,迎君道中終日 。孟嘗君顧 謂馮諼:“先生所為文市義者,乃今日見之。”
馮諼曰:“狡兔有三窟,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臥也。請為君復鑿二窟。”孟嘗君予車五十乘,金五百斤,西遊於梁 ,謂惠王曰:“齊放其大臣孟嘗君於諸侯 ,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強。”於是梁王虛上位 ,以故相 為上將軍,遣使者黃金千斤,車百乘,往聘孟嘗君。馮諼先驅,誡孟嘗君曰:“千金,重幣也;百乘,顯使也。齊其聞之矣。”梁使三反 ,孟嘗君固辭不往也。
齊王聞之,君臣恐懼,遣太傅齎(jī)黃金千斤、文車二駟,服劍一 ,封書,謝 孟嘗君曰:“寡人不祥 ,被於宗廟之祟 ,沉於諂諛之臣,開罪於君。寡人不足為也 ;願君顧先王之宗廟,姑反國統萬人乎 !”馮諼誡孟嘗君曰:“願請先王之祭器,立宗廟於薛 。”廟成,還報孟嘗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為樂矣。”
孟嘗君為相數十年,無纖(xiān)介 之禍者,馮諼之計也。
注釋譯文
詞語注釋
屬:囑託,請託。
左右:指孟嘗君身邊的辦事人。以:因為。賤:賤視,看不起。形容詞作動詞用。之:他,代馮諼。也:用在表原因的介賓短語之後,表句讀上的停頓。食(sì):給……吃。“食”後省賓語“之”(他)。
居:停留,這裡有“經過”的意思。有頃:不久。彈(tán):用指頭敲擊。
以告:把馮諼彈劍唱歌的事報告孟嘗君。
車客:能乘車的食客,孟嘗君將門客分為三等:上客食魚、乘車;中客食魚;下客食菜。
惡:討厭。以為:以之為。
出記:出通告,出文告。
“誰習”二句:計會,今指會計。習:熟悉。計會:會計工作。為文:給我。文,孟嘗君自稱其名。責,通“債”。薛,孟嘗君的領地,今山東棗莊市附近。
署曰“能”:簽名於通告上,並注曰“能”。
果:副詞,果真,果然。負:對不起。之:他,代“客”(馮諼)。未嘗:副詞性結構,不曾。
“文倦”三句:倦於事,為國事勞碌。憒(kuì)於憂,困於思慮而心中昏亂。懧(nuò),同“懦”,怯弱。
開罪:得罪。
不羞:不因受怠慢為辱。羞:意動用法,認為……是羞辱。
約車治裝:預備車子,治辦行裝。
券契:債務契約,兩家各保存一份,可以合驗。
何市而反:買些什麼東西回來。市,買;反,返回。
寡有:少有,缺少。
合券:指核對債券(借據)、契約。
遍合:都核對過。起:站起來。
矯命:假託(孟嘗君的)命令。以責賜諸民:把債款賜給(借債的)老百姓,意即不要償還。以:用,把。
長驅:一直趕車快跑,中途不停留。
怪其疾:以其疾為怪。因為他回得這么快而感到奇怪。
竊:私自,謙詞。計:考慮。
下陳:後列。
拊愛:即撫愛。子其民:視民如子,形容特別愛護百姓。
賈(gǔ)利之:以商人手段向百姓謀取暴利。
說:同“悅”,高興。休矣:算了,罷了。
期(jī)年:滿一年。
齊王:齊渴王。先王:指齊宣王,滔王的父親。
就國:到自己封地(薛)去住。
未至百里:距薛地還有一百里。
正日:整整一天。
顧:回頭看。
梁:魏國都大梁(今河南開封)。魏王萄(即梁王)遷都大梁,國號曾一度稱“梁”。
放:棄,免。於:給……機會。
虛上位:空出最高的職位(宰相)。
故相:過去的宰相。
反:同“返”。
齎:拿東西送人。文車:雕刻或繪畫著花紋的車。駟:四匹馬拉的車,與“乘”同義。服劍:佩劍。
謝:道歉。
不祥:不善、不好。
被於宗廟之祟:受到祖宗神靈的處罰。
不足為:不值得顧念幫助。
不足:不值得。為:幫助,衛護。顧:顧念。姑:姑且,暫且。反國:返回齊國國都臨淄。反,同“返”。統:統率,治理。萬人:指全國人民。
願:希望。請:指向齊王請求。祭器:宗廟裡用於祭祀祖先的器皿。立宗廟於薛:孟嘗君與齊王同族,故請求分給先王傳下來的祭器,在薛地建立宗廟,將來齊即不便奪毀其國,如果有他國來侵,齊亦不能不相救。這是馮諼為孟嘗君所定的安身之計,為“三窟”之一。
纖介:細微。
1.屬:囑託,請託。
2.左右:指孟嘗君身邊的辦事人。以:因為。賤:賤視,看不起。形容詞作動詞用。之:他,代馮諼。也:用在表原因的介賓短語之後,表句讀上的停頓。食(sì):給……吃。“食”後省賓語“之”(他)。
3.居:停留,這裡有“經過”的意思。有頃:不久。彈(tán):用指頭敲擊。
4.以告:把馮諼彈劍唱歌的事報告孟嘗君。
5.車客:能乘車的食客,孟嘗君將門客分為三等:上客食魚、乘車;中客食魚;下客食菜。
6.惡:討厭。以為:以之為。
7.出記:出通告,出文告。
8.“誰習”二句:計會,今指會計。習:熟悉。計會:會計工作。為文:給我。文,孟嘗君自稱其名。責,通“債”。薛,孟嘗君的領地,今山東棗莊市附近。
9.署曰“能”:簽名於通告上,並注曰“能”。
10.果:副詞,果真,果然。負:對不起。之:他,代“客”(馮諼)。未嘗:副詞性結構,不曾。
11.“文倦”三句:倦於事,為國事勞碌。憒(kuì)於憂,困於思慮而心中昏亂。懧(nuò),同“懦”,怯弱。
12.開罪:得罪。
13.不羞:不因受怠慢為辱。羞:意動用法,認為……是羞辱。
14.約車治裝:預備車子,治辦行裝。
15.券契:債務契約,兩家各保存一份,可以合驗。
16.何市而反:買些什麼東西回來。市,買;反,返回。
17.寡有:少有,缺少。
18.合券:指核對債券(借據)、契約。
19.遍合:都核對過。起:站起來。
20.矯命:假託(孟嘗君的)命令。以責賜諸民:把債款賜給(借債的)老百姓,意即不要償還。以:用,把。
21.長驅:一直趕車快跑,中途不停留。
22.怪其疾:以其疾為怪。因為他回得這么快而感到奇怪。
23.竊:私自,謙詞。計:考慮。
24.下陳:後列。
25.26.拊愛:即撫愛。子其民:視民如子,形容特別愛護百姓。
27.賈(gǔ)利之:以商人手段向百姓謀取暴利。
28.說:同“悅”,高興。休矣:算了,罷了。
29.期(jī)年:滿一年。
30.齊王:齊渴王。先王:指齊宣王,滔王的父親。
31.就國:到自己封地(薛)去住。
32.未至百里:距薛地還有一百里。
33.正日:整整一天。
34.顧:回頭看。
35.梁:魏國都大梁(今河南開封)。魏王萄(即梁王)遷都大梁,國號曾一度稱“梁”。
36.放:棄,免。於:給……機會。
37.虛上位:空出最高的職位(宰相)。
38.故相:過去的宰相。
39.反:同“返”。
40.齎:拿東西送人。文車:雕刻或繪畫著花紋的車。駟:四匹馬拉的車,與“乘”同義。服劍:佩劍。
41.謝:道歉。
42.不祥:不善、不好。
43.被於宗廟之祟:受到祖宗神靈的處罰。
44.不足為:不值得顧念幫助。
45.不足:不值得。為:幫助,衛護。顧:顧念。姑:姑且,暫且。反國:返回齊國國都臨淄。反,同“返”。統:統率,治理。萬人:指全國人民。
46.願:希望。請:指向齊王請求。祭器:宗廟裡用於祭祀祖先的器皿。立宗廟於薛:孟嘗君與齊王同族,故請求分給先王傳下來的祭器,在薛地建立宗廟,將來齊即不便奪毀其國,如果有他國來侵,齊亦不能不相救。這是馮諼為孟嘗君所定的安身之計,為“三窟”之一。
47.纖介:細微。
白話譯文
齊國有個名叫馮諼的人,窮得沒法養活自己,托人請求孟嘗君,說他願意在孟嘗君家裡當個食客。孟嘗君問:“客人有什麼愛好?”回答說:“他沒有什麼愛好。”又問:“客人有什麼才能?”回答說:“他沒有什麼才能。”孟嘗君笑著接受了他,說:“好吧。”
孟嘗君身邊的辦事人員因為孟嘗君看不起他,便拿粗劣的飯菜給他吃。過了不久,馮諼靠著柱子彈他的劍,唱道:“長鋏啊,回去吧!吃飯沒有魚。”辦事人員把這情況告訴孟嘗君,孟嘗君說:“給他魚吃,按照門下的食客那樣對待。”過了不久,(馮諼)又彈著他的劍,唱道:“長鋏啊,回去吧!出門沒有車。”辦事人都笑話他,並把這情況告訴孟嘗君。孟嘗君說:“給他準備車,按照門下坐車的客人一樣對待。”於是馮諼乘著他的車,舉著他的劍,去拜訪他的朋友,說道:“孟嘗君把我當作客人看待了。”這以後不久,馮諼又彈著他的劍,唱道:“長鋏啊,回去吧!(在這裡)沒有辦法養家!”辦事人員都厭惡他,認為他一味貪求不知滿足。孟嘗君問道:“馮先生有父母嗎?”答道“有個老母親。”孟嘗君派人給她吃的用的,不讓她缺少什麼。於是馮諼再也不唱歌了。
後來孟嘗君出了一個通告,詢問家裡的食客們:“誰熟悉會計工作,能替我到薛邑去收債么?”馮諼(在通告上)簽名,寫道:“我能。”孟嘗君看了感到奇怪,說:“這(簽名的)是誰呀?”左右辦事人說:“就是唱那‘長劍啊,回去吧’的人。”孟嘗君笑著說:“客人果真有才能啊,我對不起他,以前不曾接見他。”便特意把馮諼請來接見他,向他道歉說:“我被一些瑣事搞得很疲勞,被憂患纏得心煩意亂,生性又懦弱愚笨,陷在國事家事之中,(不得脫身與先生見面),得罪了先生。先生不以(我對您的簡慢)為羞辱,還有意替我到薛邑去收債么?”馮諼說:“願意(替您)做這件事。”於是準備車馬,收拾行李,載著借契出發。告辭的時候,馮諼問:“債款收齊了,用它買些什麼回來?”孟嘗君說:“看我家裡缺少的東西(就買些回來)。”
馮諼趕著車到了薛邑,派官吏召集應該還債的老百姓都來核對借契。借契全核對過了,(馮諼)站起來,假託(孟嘗君的)命令,把債款賜給老百姓,隨即燒了那些借契。老百姓們歡呼萬歲。
馮諼一直不停地趕車回到齊國(都城),大清早就求見孟嘗君。孟嘗君對他回得這么快感到奇怪,穿戴整齊來接見他,說:“借款收齊了嗎?怎么回得這么快呀?”答道:“收完了。”問:“用它買了什麼回來?”馮諼說:“您說‘看我家所缺少的’,我私自考慮,您宮裡堆積著珍寶,獵狗和駿馬充滿了牲口圈,美女站滿了堂下,您家所缺少的只是‘義’罷了。我私自用債款給您買了義。”孟嘗君問:“買義是怎么回事?”答道:“現在您有個小小的薛,不把那裡的人民看做自己的子女,撫育愛護他們,反而趁機用商人的手段在他們身上謀取私利。我私自假託您的命令,把債款送給了老百姓,隨即燒了那些借契,老百姓高呼萬歲,這就是我用來給您買義的方式啊。”孟嘗君不高興,說:“好吧,先生算了吧!”
過了一年,齊王對孟嘗君說:“我不敢用先王的臣子作我的臣子。”孟嘗君便到他的封地薛邑去。離那裡還差一百里路,老百姓就扶老攜幼,在路上迎接他。孟嘗君回頭看著馮諼說:“先生給我買義的道理,今天才算見到了。”馮諼說:“狡猾的兔子有三個洞穴,僅能避免死亡。現在您只有一個洞穴,還不能墊高枕頭睡大覺呀。請讓我替您再鑿兩個洞穴。”
孟嘗君給馮諼五十輛車,五百斤金。往西到梁國去遊說。(馮諼)對梁惠王說:“齊國把它的大臣孟嘗君放逐到諸侯國來,諸侯國中首先迎接他的,就會國富兵強。”於是梁惠王把相位空出來,讓原來的相做上將軍,派遣使者帶一千斤黃金,一百輛車,去聘請孟嘗君。馮諼先趕車回到齊國,提醒孟嘗君說:“一千金,是很厚重的聘禮,(出動)一百輛車,是顯赫的使節。齊國該聽說這情況了。”魏國的使者往返三次,孟嘗君堅決推辭不去。
齊王聽到這些情況,君臣都驚慌害怕起來,就派遣太傅送一千斤黃金、兩輛彩車、一把佩劍(給孟嘗君)。封好書信向孟嘗君道歉說:“我很倒霉,遭受祖宗降下的災禍,又被那些逢迎討好的臣子所迷惑,得罪了您。我是不值得您幫助的;希望您能顧念先王的宗廟,姑且回來統率全國人民吧!”
馮諼提醒孟嘗君說:“希望您向齊王請來先王傳下的祭器,在薛地建立宗廟。”宗廟建成了,馮諼回來報告孟嘗君說:“三個洞穴都已鑿成了,您可以暫且高枕而臥,安心享樂了!”
孟嘗君做了幾十年相,沒有一點禍患,都是(由於)馮諼的計謀啊。
作品背景
這是《戰國策》的又一名篇。屬《戰國策·齊策四》。戰國時期,列國紛爭,宗法制度遭到破壞,諸侯國王和貴族等領主勢力受到削弱,他們迫切需要大量的擁護者和謀劃者,於是王侯將相爭相養士,從而出現了“士”這一特殊階層。 這段時期,風行養士(食客)之風,尤以四大公子為甚。如齊國的孟嘗君,趙國的平原君,魏國的信陵君,楚國的春申君及呂不韋等。這些士大多是能辯善謀,有一定的政治見解,或有一技之長,甚至身懷絕技者。“食客三千”已經成了那個時代的特點。士階層,是當時的特殊階層,有著一定的社會勢力。他們依附於君主,不斷地獻計獻策,為他們擴大政治影響,鞏固權位。這人中,龍蛇混存,既有雞鳴狗盜之徒,也不乏有非凡膽識的人才,本文主角馮諼就屬後者。文中即通過馮諼展現了戰國時代士的才幹和智慧,也反映了那個時期的政治面貌。
作品鑑賞
文學賞析
齊孟嘗君、趙平原君、魏信陵君與楚春申君,各養士數千,號為四公子。馮諼“貧乏不能自存”,故“請人對孟嘗君說,願意寄食門下。”孟嘗君問來人:“他有什麼愛好?他有什麼特長?”來人故意說都沒有,實為試探以禮賢下士著稱的孟嘗君。孟嘗君“笑而受之,日諾。”雖然他有些輕視,但仍慷慨收羅。接著,馮諼又進行了第二步試探,他彈劍鋏唱道:“長劍啊,我們回去吧,連魚都吃不上!’’孟嘗君聽到後,吩咐和門下食魚的門客同等對待。但此後馮諼一次比一次升級,又提出了出門坐車,供養家口的要求,但孟嘗君都滿足了他。儘管如此,左右以孟嘗君輕視他而“食以草具”、“皆笑之”、“皆惡之,以為貪而不知足”。左右人平庸無知,只會看主人眼色行事和以勢利量人,原是常見的人情世態。孟嘗君雖無先見之明,卻寬容大度,為他後來地位失而復得起了巨大作用。馮諼三番五次的試探,藏才不露,裝愚守拙,為其以後大有作為埋下伏筆。
接下來的“收債於薛”使馮諼的才能得到了施展的機會。當孟嘗君出文徵求一個熟悉會計業務的人時,一向裝作“無好、無能”的馮諼毅然自薦,令讀者大吃一驚,也今孟嘗君深感愧疚:“我虧待了他,還不曾接見過他。”繼而公開道歉:“以前我把先生得罪了。”這一突變情節,展示出馮諼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士為知己者效力的氣度。孟嘗君的深深自責、公開賠罪,並委以重任,又使他仍不失大家風範。下文馮諼署記、矯命焚券、市義復命使馮諼的才華盡露無遺,他在全部核查諸民借據之後,假託奉孟嘗君之命,把債全部賜還百姓。他的不凡舉動使文勢再生波瀾,也表現了他重視民本的遠見卓識和臨機大膽決斷的性格。在復命中他認為孟嘗君珍寶珠玉,狗馬玩好、美人婢妾都不缺少,只缺仁義愛民,故矯命焚券,買回民心。他不僅為孟嘗君的統治奠定了雄厚基礎,取得了人民的支持,又抓住了孟嘗君的口實把柄:“視吾家所寡有者。”馮諼膽大心細,果斷而講策略,但孟嘗君“不悅”、“先生休矣”則暴露了他有些鼠目寸光、狹隘淺見。
接下來馮諼“經營三窟”,幫助孟嘗君恢復並鞏固了相位。一窟是孟嘗君罷相到薛,百姓扶老攜幼,“先生所為文市義者,乃今日見之”!他終於理解了馮諼市義的行為,並深受其益。二窟是馮諼西遊於梁,說服梁王三遣使者以千金百乘聘孟嘗君為相,為抬高孟嘗君的威信而虛張聲勢,給齊王以危機感,從而達到了重新用盂嘗君的目的。這裡又表現了馮諼善於利用齊王和梁王之間的矛盾,足智多謀的性格特徵。三窟是梁王重聘求賢,齊王謝罪並重新起用孟嘗君,在此,馮諼滿意地說:“三窟已成,您可以高枕無憂了。”一個深算遠謀的謀士形象鮮然立見。此時的孟嘗君對馮諼的態度也由“不悅”、“休矣”的不信任轉變為言聽計從,並深為馮諼的才能所折服。
文章最後一句寫孟嘗君為相數十年,未遇絲毫災禍,是靠的馮諼的計策。以對馮諼才能的肯定和孟嘗君的受益作結,完整自然。
先抑後揚、先貶後褒的反襯技巧,更起到了鳴則驚人的效果,平添了很多馮諼大智若愚的不凡形象。
謀篇之妙是本篇又一景觀。不是直敘其才,而是曲曲九轉之後,方入勝景,增強了歷史散文的戲劇性。
全文抑揚頓挫、跌宕起伏,尤其用以虛引實,欲出先沒的技巧步步誘入,使人物性格突出有加,不失為寫人物形象的一篇名作。
本文的特色是通過變化的情節展現人物性格的變化。馮諼的藏才不露,初試鋒芒到大顯身手與孟嘗君的輕視、重視、存疑和折服互為襯托對比,情節也是波瀾重生,引人入勝。在寫作上,本文有人物、有故事、有情節、有戲劇衝突、有細節描繪,初具傳記的特徵,開後世史書“列傳”的先河。
寫作特點
一、運用曲折的情節和生動的細節刻畫出馮諼的策士形象。
開頭從反面寫馮諼被人認為是個無能的人,初到孟嘗君門下做食客,受到“食以草具”的待遇。他三次彈鋏而歌,再三提出生活方面的要求,反映他懷才不遇的憤懣和不平凡的氣概。這時的馮諼,是所謂“才美不外見”。到孟嘗君徵求門下食客有誰能為他去薛收債時,馮諼卻“署曰:‘能’”,孟嘗君對他,由最初的“賤之”變為“怪之”,並且笑著說:“客果有能也”,態度有了根本性的變化。這是一道曲折。馮諼在薛以特殊方式為孟嘗君收債和回齊復命的情況,反映他有膽有識,處事果敢迅速,為“能”字住入了具體內容。但當孟嘗君知道馮諼如何收債、如何為他“市義”時,心裡卻“不悅”了。這又是一道曲折。直到一年後,孟嘗君“就國於薛”時,才認識到馮諼為他“市義”的意義,因而由衷稱讚馮諼。這又是一道曲折。在孟嘗君陶醉於“市義”所取得的成就時,馮諼卻提醒他“未能高枕而臥”,主動提出“為君復鑿二窟”的任務,利用齊與魏的矛盾解決了齊王與孟嘗君的矛盾,為鞏固孟嘗君的政治地位創造了足夠的條件。這又是一道曲折。通過上述曲折的情節,多角度多層次地表現出馮諼的政治識見和長於計謀的才能。文中的細節也起到同樣的作用。如馮諼去薛收債時,先問孟嘗君“責畢收,以何市而反”,孟嘗君答以“視吾家所寡有者”,看來這一回答是馮諼早已預料到的。他焚券市義,與孟嘗君的要求毫不相關,但在回齊復命時,他抓住孟嘗君的這句話,分析孟嘗君家所寡有者是義。這樣,為孟嘗君“市義”,既合乎邏輯,又符合孟嘗君“視吾家所寡有者”的要求,在孟嘗君尚未認識到“市義”的作用時,也無法責備他。這也表現出馮諼這個策士的智慧和善於揣摩他人心理的特點。
二、運用對比手法,表現出有關人物的特點和相互關係。
如對馮諼的三次彈鋏而歌,孟嘗君的左右由無所愛憎到“皆笑之”,以至“皆惡之”,孟嘗君卻一一滿足了馮諼的要求。兩相對照,反映出孟嘗君樂於養士的特點和左右的勢利、無知,而“彈鋏而歌”本身,又是馮諼對“賤之”“食以草具”的待遇的不平之鳴。又如馮諼對孟嘗君說明了焚券市義的理由和情況,孟嘗君反而“不悅”。兩相對照,反映出馮諼的政治遠見和孟嘗君識見的低下。又如孟嘗君對馮諼,由最初的“笑而受之”,到“怪之”,到“請而見之”,到“不悅”,到稱讚,到最後的完全信賴,前後對照,不僅反映出孟嘗君了解、認識馮諼的曲折過程,更重要的是使馮諼的聰明才智,隨著事態的發展逐一展現在讀者面前,使馮諼這個策士的形象顯得完整鮮明,給人以深刻的印象。
名家點評
清林雲銘《古文析義》卷五:此與《史記》所載不同,若論收債於薛一事,《史記》頗為近情。但此篇首尾敘事筆力,實一部《史記》藍本,不必較論其事之有無也。初把馮諼伎倆,說的一文不值,既得寄食他人門下,又歌長鋏數番。必欲盡人之歡,竭人之忠,使人不可忍耐而後已,是豈人情也哉?然孟嘗君無不曲從者,所以收天下士心,於諼本無所覬也。收債自署,已怪其出人意外:即市義而歸,,亦不解其用心深遠,所以不悅。及罷相歸薛,親見老友,方服其能。而狡兔一窟先成,二窟再鑿,俞出俞奇。一以見孟嘗君之好士,施之於不報;一以見馮諼之負才,為之於不測也。
清儲欣《古文菁華錄》卷八:敘事穎脫,此等文亦已變左氏而開史遷。
清吳楚材、吳調侯《古文觀止》卷四:三番彈鋏,想見豪士淪落,胸中塊壘勃不自禁。通篇寫來波瀾層出,姿態橫生,能使馮公鬚眉浮動紙上。淪落之士,遂爾頓增氣色。
清余誠《重訂古文釋義新編》卷四:此文之妙,全在立意之奇,令人讀一段想一段。真有武夷九曲,步步引人入勝之效 ……反覆相生謀篇之妙,殊屬奇絕。若其句調之變換。摹寫之功,頓挫跌宕,關鎖照應,亦無不色色入神。變體快筆,皆以為較《史記》更勝。。
清高嵣《國策鈔》卷上引俞桐川評:無能無好,寫得平平無奇。長鋏三彈,淒涼寂寞。以下逐步生色,結穴十分熱鬧。迴環照應,前後生情,細若羅紋,燦如錦織,極有宣村文字。
清高嵣《國策鈔》卷上:逐層敘次,生動變化。上接左氏,下開龍門。
清浦起龍《古文眉詮》卷十三:此馮諼傳也。屈伸具態。其計某,不出為巨室老,無絕殊者。喜其敘置不平鋪,且為史傳開體。
清唐德宜《古文翼》卷三引曹德培評:彈鋏為一段,市義為一段,鑿窟為一段,逐段蟬聯,最有關鎖。而每段中自為起伏,尤無一浪筆,豈非至文。
文集簡介
《戰國策》是中國古代的一部歷史學名著。它是一部國別體史書(《國語》是第一部)又稱《國策》。主要記載戰國時期謀臣策士縱橫捭闔的鬥爭。全書按東周、西周、秦國、齊國、楚國、趙國、魏國、韓國、燕國、宋國、衛國、中山國依次分國編寫,分為12策,33卷,共497篇,約12萬字。所記載的歷史,上起公元前490年智伯滅范氏,下至公元前221年高漸離以築擊秦始皇。是先秦歷史散文成就最高,影響最大的著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