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酒·羲農去我久

飲酒·羲農去我久

《飲酒·羲農去我久》是陶淵明的作品。這首詩以歷史的思考為基礎,慨嘆眼前世風日下,而思慕遠古伏羲,神農時的真朴之風,表現了詩人對現實強烈不滿的情緒。

作品原文

飲酒(1)

羲農去我久,舉世少復真(2)。

汲汲魯中叟,彌縫使其淳(3)。

鳳鳥雖不至,禮樂暫得新(4)。

誅泅輟微響,漂流逮狂秦(5)。

詩書復何罪?一朝成灰塵(6)。

區區諸老翁,為事誠殷勤(7)。

如何絕世下,六籍無一親(8)。

終日馳車走,不見所問津(9)。

若復不快飲,空負頭上巾(10)。

但恨多謬誤,君當恕醉人(11)。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1)這首詩以歷史的思考為基礎,慨嘆眼前世風日下,而思慕遠古伏羲,神農時的真朴之風,表現了詩人對現實強烈不滿的情緒。

(2)羲農:指伏羲氏、神衣氏,傳說中的上古帝王。去:離開。真:指真淳的社會風尚。

(3)汲汲(jí級):心情急切的樣子。魯中叟:魯國的老人,指孔子,彌縫:彌補,補救行事的閉失。《左傳·僖公二十六年》:“彌縫其闕,而匡救其災。”

(4)鳳鳥雖不至:鳳鳥即鳳凰。古人認為鳳凰是祥瑞之鳥,如果鳳凰.出現,就預示將出現太平盛世。《論語·於罕》:“鳳鳥不至,河圖不出,吾已矣夫!”禮樂暫得新:據《史記·孔子世家》載,“孔子之時,周室微而禮樂廢”,後經孔於的補救整理,“禮樂自此可得而述”,才又得以復興。

(5)洙泗:二水名,在今山東省曲阜縣北。孔子曾在那裡教授弟子。輟(chuò綽):中止,停止。微響:猶微言,指精微要妙之言。《史記·孔子世家》說“孔子沒而微言絕”。漂流:形容時光的流逝。逮(dài代):至,到。狂秦:狂暴的秦朝。

(6)這兩句指秦始皇焚書事。(史記·秦始皇本紀):丞相李斯奏書:“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諸守、尉雜燒之。”

(7)區區:少,為數不多。諸老翁:指西漢初年傳授經學的飽學長者,如伏生、申培、轅固生、韓嬰等人。為事:指傳授經學之事。

(8)絕世:指漢代滅亡。六籍:指六經。親:親近。

(9)馳車走:指追逐名利之徒奔走不息。走:奔跑。不見所問津:指沒有像孔子那樣為探求治世之道而奔走的人。

(10)快飲:痛飲,暢飲。頭上巾:這裡特指陶淵明自己所戴的漉(lù,過濾)酒巾。《宋書·隱逸傳》載,淵明“值其酒熟,取頭上葛巾漉酒。畢,還復著之”。

(11)多謬誤:謂以上所說,多有錯誤不當之處。這實際上是反語,為憤激之言。

白話譯文

伏羲神農已遙遠,世間少有人朴真。魯國孔子心急切,補救闕失使其淳。

雖未遇得太平世,恢復禮樂面貌新。禮樂之鄉微言絕,日月遷延至於秦。

詩書典籍有何罪?頓時被焚成灰塵。漢初幾位老儒生,傳授經學很殷勤。

漢代滅亡至於今,無人再與六經親。世人奔走為名利,治世之道無問津。

如若不將酒痛飲,空負頭上漉酒巾。但恨此言多謬誤,望君願諒醉鄉人。

創作背景

公元416年,劉裕調集全國的兵力,從東向西,分五路討伐後秦。首發攻克了洛陽,西晉故都得到光復。第二年又攻克長安。長安經過百年滄桑,終於被晉軍收復。訊息傳到江南,東晉朝野一片歡騰。 劉裕通過北伐,極大的擴大了他個人的權利。朝廷為了討好劉裕,下詔書封劉裕為相國,總管朝政,又封他為宋公,食邑十個郡,加九錫,位在各諸侯之上,劉裕故作推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朝廷控在劉裕手裡,他想要什麼,朝廷就得下詔書給他什麼。他想當朝廷的王,當今的朝廷也得趕快讓位給他,這是早晚的事。 那一年秋天,陶淵明總是悶悶不樂。他早就看透,東晉的氣數已盡,劉裕篡位只是遲早的事,他整天為這件事悲傷鬱悒。只要東晉存在,曾祖父陶侃的功績就光輝燦爛,照耀家邦。一旦東晉滅亡,就一筆勾銷了。他又想一切都在發展變化,興衰榮辱也在不斷地交替更換。大到一個國家,小到一個家庭,莫不如此。為這些事煩惱也沒有用,還是多喝點酒,好好睡一覺吧。 陶淵明只要弄到酒,沒有一個晚上不喝他個一醉方休。他認識到,人生在世像閃電一樣,稍縱即逝,就應該坦蕩從容,無憂無慮地度過。 醉酒之後反而詩興大發,胡亂扯出一張紙,書寫感慨,等到第二天清醒後,再修改潤色。寫好的詩稿越積越厚,讓老朋友幫忙整理抄錄。一共得到20首詩,陶淵明把這一組詩題為《飲酒二十首》,此詩為第20首。

作品鑑賞

讀陶淵明詩,想見其為人,其性情之真而且正,比較容易體認,其思想境界之深沉,則須細心了解。《飲酒》第二十首“羲農去我久”,即是了解淵明思想之一重要作品。此詩可以當作淵明的一部中國學術文化史讀,但是其終極關懷,則在於現實社會。

在這首詩里,陶淵明直接陳述了“羲農時代那淳真的風尚久已遺失難再”的觀點,抒發了他對現實社會敗壞的悲慨。

有人說,這首詩可以當作一部中國學術文化史來讀,的確如此,從上古淳真的羲農時代,到孔子復興禮樂的春秋戰國,到焚書坑儒的狂暴秦朝,到老翁殷勤傳授經書的漢代,再到世無孔子之徒的魏晉宋,無不顯示了中國儒家文化的江河日下。

與其說這是陶淵明對中國儒家文化衰落的回顧,毋寧說這是陶淵明對中國整個社會的世風日下、墮落敗壞的悲慨。陶淵明通過這一回顧,證明了自己關於“羲農時代那淳真的風尚久已遺失難再”這一觀點的正確。

由於所處歷史背景的原因,為避免招致殺身之禍,陶淵明只能說自己的觀點多是謬誤的“酒話”了!

羲農時代已經逝去很久了,整個社會很少再有淳真的風尚。魯國孔子的匆忙營求,是希望修補完整這個破裂的社會使之返回淳真。雖然天下無清明之望,但禮樂得到重新整理而使世人得以遵循。洙泗間禮樂弦歌、微言大義斷絕了,江河日下到了狂暴的秦朝。詩書又有什麼罪過,為何被瞬間化為灰燼。微不足道的漢代讀書老人,卻殷勤地傳授經書。為什麼漢世既絕之後,我們這個時代卻無人再讀六經?大路上追名逐利的車馬整日賓士,現在再也見不到有孔子那樣的人停車問路了。我要是不痛痛快快地喝酒,就對不起我用來漉酒的頭巾。只是遺憾說了這么多得罪大家的謬誤酒話,你們要原諒我這已經喝醉的人。

“羲農去我久,舉世少復真。”羲謂伏羲,農謂神農,皆傳說中的上古帝王。古人以上古社會作為一種政治理想。起筆感嘆羲農時代離開自己已經很久遠,整個社會很少再有淳真之風尚。起筆從上古一筆寫至現在,其重點,是“我”所處之“世”。讀者當著眼於此。“汲汲魯中叟,彌縫使其淳。”汲汲,勤劬貌。魯中叟,指孔子。孔子是春秋魯國人。彌縫,謂補救、挽救。孔子勤劬一生,為的是挽救世道人心,返之淳正。淳字與上文真字同義,皆指道德風尚。或以為淵明詩喜用真字,故淵明為一道家。其實並不那么簡單。此詩即用真字,而全幅讚嘆儒家。可見儒道二家學說,在淵明心中乃是會歸一致的。“鳳鳥雖不至,禮樂暫得新。”鳳鳥,語出《論語·子罕》“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乎!”傳說以鳳鳥到來為“聖人受命”、天下太平之象徵。《史記·孔子世家》載,孔子之時,周室微而禮樂廢,《詩》《書》缺。孔子知道之不行,遂歸魯,刪《詩》《書》,定禮樂,修《春秋》,序《易傳》,以教弟子。詩言孔子雖然未能使天下太平,但是整理弘揚《詩》《書》禮樂,卻使傳統文化煥然一新。以上四句,讚嘆孔子平生精神與文化業績,景仰之情,溢於言表。“洙泗輟微響,漂流逮狂秦。”洙泗,即洙、泗二水,流經魯國,洙泗之間:是孔子設教之地。微響猶微言,精微要眇之言,指孔子的學說。《漢書·藝文志》雲;“昔仲尼沒而微言絕,七十子喪而大義乖。”此二句詩言,孔子師弟子相繼去世,世間已不聞微言大義,歲月流逝如水,遂至於暴秦時代。漂流二字下得好,可以玩味。就字面言,是承洙泗二水而來,就意蘊言,則暗寓“滔滔者天下皆是”(《論語·微子》)之意。從孔子所處之春秋至於秦代,中間經歷的是戰國時代。漂流二字,正指戰國。狂之一字,論定秦朝。淵明下筆若不經意,實則極有分寸。“《詩》《書》復何罪?一朝成灰塵。”此言秦代之文化浩劫。《史記·秦始皇本紀》載秦始皇實行李斯之建議:“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見知不舉者與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為城旦。”《詩》《書》何罪,文化何罪,竟一旦焚之為灰。此二句詩可謂一針見血,揭穿秦始皇專制主義反文化之本質。在淵明之心目中,以《詩》《書》為代表的學術文化,實與暴政格格不入。“區區諸老翁,為事誠殷勤。”此二句,寫到秦漢之際的儒家學者。區區猶拳拳,忠誠勤懇貌。《史記·儒林列傳》載,秦末,儒家學者曾冒著生命危險保存《詩》《書》典籍,並且參加了推翻暴秦統治的陳涉起義軍。漢興,倖存的儒家學者皆垂垂老矣,又努力傳授儒家典籍。譬如濟南伏生研治《尚書》,秦時焚書,伏生壁藏之,漢興,以教於齊魯間,漢文帝命晁錯往受之。時伏生已九十餘歲。此二句詩,是對秦漢之際儒家學者護惜、傳授文化典籍的熱情唱嘆。“如何絕世下,六籍無一親。”絕世下,指的是漢世以後的三國、兩晉,一筆遂寫回東晉現實。六籍即六經,儒家群經。晉人乾寶《晉紀總論》云:“學者以老莊為師,而黜六經。”此二句詩慨嘆當世學風,無人親近六經。乾寶所記,正可印證。“終日馳車走,不見所問津。”問津,典出《論語·微子》“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長沮、桀溺是春秋時代的隱士。津指渡口。此二句詩,勾畫出當世士人終日馳車奔走、競相爭逐名利之醜態,悲慨時無如孔子師弟子那種有志於世道人心者。《晉書·王雅傳》載:“以雅為太子太傅,時王恂兒婚,賓客車騎甚眾,會聞雅拜少傅,回詣雅者過半。時風俗頹弊,無復廉恥。”淵明所指斥的,正是當時這種無恥之世風。以上四句,感憤當世之學風、世風,遂回應起筆“舉世少復真”。世風澆漓如此,“若復不快飲,空負頭上巾。”《宋書·陶潛傳》載,淵明曾“取頭上葛巾漉酒,畢,還復著之。”詩蓋自用其事。如果再不痛飲,真是白白辜負了頭上這葛巾。此是故作醉語。結筆順此云:“但恨多謬誤,君當恕醉人。”意謂:我亦自恨謬誤甚多,不過,世人亦當恕我醉人。上文感憤現實,皆莊語,結筆醉語自解,出之以諧語。這裡透露出當時政治社會之黑暗。清李光地《榕村詩選》說得不錯:“麴櫱之託,而昏冥之逃,非得已也。謝靈運、鮑明遠之徒,稍見才華,無一免者,可以觀矣。”

淵明此詩對歷史文化心誦默念,作全幅體認,其終極關懷則是現實社會。如詩所示,淵明觀察歷史、現實,乃將學術文化與世道人心密切連繫。“終日馳車走,不見所問津”的晉代世風,與“六籍無一親”的學風相連繫。“區區諸老翁,為事誠殷勤”,此言漢代學風。而漢代之盛,則不言而喻。秦代呢,“《詩》《書》復何罪?一朝成灰塵。”而秦之短命,亦不言而喻。淵明深於傳統思想文化,故其觀察歷史現實,作如是觀。對於淵明此詩,可以見仁見智。但是,了解淵明思想情感,此詩為一重要作品,則無庸置疑。淵明關心社會現實之情懷,亦應當肯定。

此詩可以說是以議論為詩。唯詩人淵明情感深摯,感憤深沉,故雖議論,而不失詩之體性。詩中贊仰唱嘆,低徊流連之致,發抒悲慨,而又亦莊亦諧,亦足可迴翔玩味。中國詩歌重比興,但亦兼重賦筆,甚至議論。此中國詩歌之所以成就其大,讀淵明詩,以至杜甫詩、宋人詩,當知乎此。

作者簡介

陶淵明

(365~427)晉宋時期詩人、辭賦家、散文家。一名潛,字元亮,私謚靖節。潯陽柴桑(今江西九江西南)人。出生於一個沒落的仕宦家庭。曾祖陶侃是東晉開國元勛,祖父作過太守,父親早死,母親是東晉名士孟嘉的女兒。陶淵明一生大略可分為三個時期。第一時期,28歲以前,由於父親早死,他從少年時代就處於生活貧困之中。第二時期,學仕時期,從公元393年(晉孝武帝太元十八年)他29歲到公元405年(晉安帝義熙元年)41歲。第三時期,歸田時期,從公元406年(義熙二年)至公元427年(宋文帝元嘉四年)病故。歸田後20多年,是他創作最豐富的時期。陶淵明被稱為“隱逸詩人之宗”,開創了田園詩一體。陶詩的藝術成就從唐代開始受到推崇,甚至被當作是“為詩之根本準則”。傳世作品共有詩125首,文12篇,後人編為《陶淵明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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