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回家給他一點大米,解決他最基本的生存問題。沒有菜,只有一瓶辣椒醬。因為父母不在身邊,常常會有高年級學生欺負他,每當這時候,陳小軒從不逃避,而是操起木棒狠狠回擊。不像其他孩子那樣充滿童真,他很少笑,很少主動與人說話,電視是他最好的朋友。
不敢一個人在家睡覺,但又不得不這樣。他經常整夜打開家裡所有的燈。經常做同一個夢:爸爸媽媽回家了,給他做了很多好吃的。
數據顯示,目前國內有近5800萬留守兒童,如陳小軒這樣“零監護”的孩子占其中的7%。
文/圖 本報記者 劉飛超 實習生 向雪敏
一個特別的“孤兒”
1.一個特別的 “孤兒”枝江市問安鎮長青國小的少先隊輔導員方孔清剛剛完成了一份學生品德評估報告,這是他每學期必須完成的任務,通過這份報告,能發現學生在成長過程中遇到的問題,並尋求解決之道。
在這篇洋洋灑灑數千字的報告中,方老師重點提到了他的一個學生――12歲的陳小軒,今年在該校就讀5年級。
“像陳小軒這樣的情況在我們學校幾乎是獨一無二的。”長青國小校長黃傳德憂心忡忡。“其他留守學生至少還有爺爺奶奶或其他親人負責照顧,而陳小軒卻是一個人獨自在家,就像一個孤兒。”而這種情況已持續3年。
學校記錄了學生家長到校看望學生的情況。陳小軒的父親陳家昌(化名)只是偶爾到學校來。“今年上半年,還是我給他打電話強烈要求,他才到學校來了一次。”黃傳德顯然對孩子家長不滿。
“沒有父母的關愛,單憑學校的努力,孩子的成長將面臨很大的難題……”方孔清在他的評估報告之後如是寫道。
陳小軒將來的成長道路會是怎樣,任何人都很難預料。“像這樣的孩子,將來面臨的變數會更大。”
10月13日,陽光透過窗戶鋪滿了整個教室,這是上午的第三節課,數學老師正在黑板上演算著一道套用題。
孩子們都抬起頭,眼睛望著黑板,只有一個穿著紅衣服的孩子始終埋著頭,用手撥弄著桌上的原子筆,在作業本上胡亂塗畫,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老師轉過身來,一眼就看見了這個一直將頭深埋的孩子,叫了聲“陳小軒”。
孩子一愣,猛地站了起來,依舊低著頭。
“剛剛這道套用題你認真看了嗎?”老師問。
孩子不吭聲。
老師聲音提高了一度,重複了一遍。
孩子終於抬頭看了看老師,輕輕搖了搖頭。
“上課要認真聽講,不要總是開小差,這樣下去成績怎么能進步呢?”老師顯然很生氣,但也未責備得過於嚴厲。
記者站在教室後面的視窗看到了這一幕。陪同記者一起的校長黃傳德說,這個孩子就是這樣的,上課總是喜歡走神,也不知道他是在想些什麼。“自到學校上學以來,成績總是中等偏下左右徘徊,像這樣成績不可能進步。”
但因為沒有父母的關愛,老師也不好對陳小軒過多責罵,擔心會適得其反,讓他更加自暴自棄。
站在記者面前,陳小軒顯得很不安,一直默不作聲,雙手放在身前互相摩搓著。
孩子的臉顯然沒有認真洗過,他的額頭和鼻子上,有兩處因為不小心磕碰出來的新傷疤,還滲出血絲。一把碩大的銅鑰匙掛在纖細的脖子上,那是他們家裡大門的鑰匙,陳小軒說,已經掛了幾年了,始終不曾離身。
老師說,陳小軒的父母都在外打工,很少回家,爺爺奶奶早已去世,其他親屬也相隔較遠,三年來,他一直一個人生活。
孩子身上的外衣上滿是黑色的污垢,讓原本紅色的布料變成了暗紅色。已是深秋,可他的腳上還穿著夏天的塑膠涼鞋。孩子說,“不冷,穿涼鞋洗起來更方便。”
“如果是有家長照顧的孩子,絕對不會讓他這樣。”方老師說,有一次陳小軒穿了一件大外套,可是衣服的拉鏈壞了,他就將衣服敞開。方老師批評了他:“小學生不應該這樣敞著衣服。”後來的幾天,陳小軒就將外套兩邊合攏,緊緊扎在褲子裡,看上去十分怪異。
今年上半年,陳小軒生了一場病。“就感覺自己渾身沒有力氣,也不想吃飯。”他說他知道自己生病了,但不知道該跟誰說。“我給爸爸打了電話,他也沒有趕回來。我在家睡了一天,後來是對面的爺爺把我送到村裡的衛生院去打了幾針才好了。”
陳小軒的爸爸為兒子一個人在家也做了一些準備,給他專門買了一台洗衣機,但是家裡沒通自來水。鄰居們經常看到,這個孩子從渾濁的池塘一盆盆地端水倒進洗衣機。
就是這樣一個孩子,在學校組織給汶川地震災區捐款時,他從鄰居家裡拿來了父親留給他的零花錢,捐了6元錢。“那些小朋友太可憐了,我應該幫助他們”,陳小軒說。
在老師眼裡,陳小軒有時也是個調皮得甚至讓人討厭的孩子。“他經常會與高年級的學生打架。”
而陳小軒的說法是,這些高年級的同學喜歡欺負他。“我也不怕他們,他們欺負我,我就拚命跟他們打。”
老師告訴記者,一般的孩子放學回家都有家人來接送,他沒有人照顧,所以比較容易受人欺負。
“我回家之後就不怕他們了,我家裡有一根爸爸留在家裡的粗棒子。”陳小軒說,只要這些高年級的學生再敢欺負他,他就會操起棒子奮力反抗。“絕不手軟。”
他說,這樣幾次之後,這些高年級的學生也有點怕他了,都說他打架下手狠。說到這裡,陳小軒還頗有些得意。
方孔清說:“沒有家長的保護,他只有通過自己的奮力反抗來保護自己。”他覺得陳小軒是個很容易受感動的孩子。“有時我們會單獨找他談話,很多時候,他都聽得流眼淚,他還是聽得進去的。”
老師們說,經過長期的教育之後,這學期開學以來,陳小軒再也沒跟高年級學生打架。“他們再欺負我,我就向老師說,老師會教訓他們的。”
學校門口有一家小商店,每次下課鈴響起,就有不少學生來這裡買小零食。
小商店老闆告訴記者,陳小軒從來沒有到商店買過零食,連一些最基本的學習用具都是在商店賒賬,等他的父親偶爾到學校來就結一次賬。
記者提出要給他買點零食。望著商店裡擺放得滿滿當當的食品,陳小軒竟然不知道要買點什麼了。“這些東西我都沒有吃過。”最後,他提出要買一點速食麵。“可以當零食吃,沒有飯吃的時候也可以飽肚子。”
10月13日中午,記者帶陳小軒來到鎮上的餐館吃飯。面對不斷夾到碗裡的菜,陳小軒一概不拒絕,最後,他把所有的菜都吃完了,沒有吃米飯。他對此的解釋是:“我好幾個月沒有吃到這么好吃的菜了。”
晚上放學後,陳小軒嫻熟地從米袋中舀出小半碗米,衝到馬路對面的人家,用自來水洗兩遍,然後快速跑回家用電飯鍋煮飯:“放多少米我也知道,剛夠我一個人吃,從來不浪費。”
陳小軒說,家裡還有數十斤大米,這是暑假爸爸回家時給他留在家裡的。
碰上周末休息時,陳小軒有時會幫助隔壁開商店的鄰居劉靜乾點力所能及的事情,這樣趕上吃飯的時間,劉靜就會留他在家吃飯,這樣就算是打牙祭。
十幾分鐘後,電飯鍋里已飄出米飯的香味。“飯熟了。”陳小軒開心地跑到廚房。
碗裡盛了滿滿一碗飯,又從一個大玻璃瓶里舀出一大勺辣椒醬。這就是他平時的一伙食。
天黑後,陳小軒簡單洗了一下臉和腳就匆匆爬上了床。他很少主動與人說話,電視成了唯一消遣的方式。他說,他很喜歡看電視,“我就喜歡看《家有兒女》那個電視劇,他們家那么多人,真是好玩。”
8點多鐘,陳小軒在電視的聲響中睡著了,忘了關電視。記者躡手躡腳地幫他關上電視和房間裡的燈,準備離開。
這時,一隻老鼠鑽到了房間裡,到處找食物,巨大的響動把陳小軒從夢中驚醒。他猛地從床上蹦了起來,用腳跺著床板,大喊大叫。
老鼠被嚇走了,陳小軒起床打開了所有房間的燈。他要求記者留下來陪他:“經常聽大人們講鬼故事,我一個人睡覺很怕,都不敢出去上廁所”。他說,睡覺之前他常常把電視的聲音開得很大,直到自己睡著。“我幾乎每天晚上睡覺都把房間的所有燈打開。”
記者告訴他,世界上沒有鬼,不用害怕,但他還是不肯上床睡覺,乞求的眼神讓人難以拒絕。記者只好在他身邊躺下,孩子很快睡著了。
次日清晨,陳小軒很早起床,到池塘邊洗了昨晚用過的碗筷。他告訴記者,昨晚他又一次夢見爸爸媽媽回家了,給他做了很多好吃的。孩子終於露出了唯一的一次笑容。
相關新聞
我省探索135萬留守兒童關愛制度
留守兒童
心理教育值得關注
據省婦聯相關人士介紹,近兩三年來,我省農村留守兒童數量增長明顯,目前已達到135萬。在剛剛閉幕的十七屆三中全會上,《中共中央關於推進農村改革發展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中提出,保障經濟困難家庭兒童、留守兒童特別是女童平等就學、完成學業, “可見,中央對留守兒童群體的重視程度。”
此前,我省針對留守兒童採取了一系列做法,例如發動社會各
對陳小軒這類“零監護”留守兒童,省婦聯這位人士表示,這種情況,在我省乃至全國的留守兒童群體中尚屬少見。“這類特殊留守兒童群體,心理上更為脆弱,他們更需要得到社會各界的關愛。”
省社科院研究員馮桂林認為,農村留守兒童問題是經濟轉軌、社會轉型過程中長期存在的社會問題。儘管各級政府一直採取各種措施,但受經濟社會發展水平制約,目前尚不能從根本上解決讓孩子與父母共同生活的問題。
“但願社會各界的關愛,能沖淡這些留守兒童遠離父母的孤獨。”馮桂林對此頗為擔憂,“再過若干年,大批留守兒童就將長大成人,目前,是他們心理和人格形成的關鍵階段,如果不能讓他們在這期間接受與同齡人同樣的教育,可能會形成新的社會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