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原文
雪夜
未曾打過獵,
不知何故,
忽然起了夜獵銀狐的憧憬://
夜雪的靴聲是甘美醉人的;
雪片潛入眉心,
銜啄心中新奇的顫震,
像錦鷗投身湖泊擒取游魚。//
林葉的乾舌,
默頌著雪的新辭藻,
不提防滑脫兩句,
落上弓刀便驚人一跳。//
羊角燈抖著薄暈,
仿佛出嫁前少女的尋思,
羞澀——但又不肯輟止。//
並不以狐的有無為得失,
重在獵獲雪夜的情趣;
就像我未曾打過獵,
卻作這首夜獵銀狐詩。
出處:《現代詩鈔》(《聞一多全集》之四),開明書店1948年版
詩歌鑑賞
一個雪天的夜晚,詩人“闖進”深山老林獵狐。詩的二、三、四節,擷取了三個生動的場面,抓住夜獵銀狐的三個具體細節:踏著“夜雪的靴聲”、提著“弓刀”、點亮“羊角燈”,展開了詩化的描寫。詩人沉湎於“甘美醉人”的“夜雪的靴聲”里,傾聽著“林葉的乾舌”“滑脫”“雪的辭藻”,打在弓刀上的清晰聲響,看到亮在雪原里的羊角燈“抖著薄暈”,竟生髮了她仿佛是“出嫁前的少女的尋思”和“羞澀”的聯想。白的雪,紅的燈,鋥亮的弓刀,靴子踢起晶瑩的雪聲,這是一幅多么使人心醉神往的夜獵銀狐圖啊!
但這一切都僅僅是詩人的“憧憬”,詩一開始就點明了這一點。不僅僅是憧憬,詩人壓根兒這輩子就沒打過獵,詩的結句是:“就像我未曾打過獵,/卻作這首夜獵銀狐詩。”一切都是詩人的想像,誠如黑格爾所說的,詩人“憑主體的獨立想像,去創造出一種內心情感和思想的新的詩性世界”。(《美學》第三卷,第206頁。商務印書館1981年版)詩,不是對現實生活的被動反映,它本質上是對現實生活的能動的藝術反應。艾青從來沒有參加過火把遊行,卻寫出了力作《火把》,蘇金傘從來沒有打過獵,也寫出了他的力作《雪夜》,他們的心理圖式(包括思維、情感、想像等)具備建構自己未曾經歷卻充滿詩意的藝術境界的能力,取得這種能力是一個長長的跋涉過程,它既包括對各種生活的親身的體驗,也包括精神的體驗。
詩人的心靈是一個感情的發生器、儲存器和敏銳的激活體,當它去擁抱客觀生活的信息——尤其這種信息是間接的——時候,就會在想像中引起巨大的變異,難怪雪萊斷言:“詩使它能觸及的一切變形”(《為詩辯護》)。這首詩同樣也遵循了詩的這一創作規律。詩人想像自己穿著靴子追逐銀狐,趟起漫天飛舞的六角形雪花,這種心曠神怡,神采飛揚的感受一旦傾注筆端,繪出的竟是這樣奇異的情景:“雪片潛入眉心,/銜啄心中新奇的顫震”,而歸納詩人的感覺的詩句更是別具一格:“像錦鷗投身湖泊擒取游魚”!這裡,“錦鷗”暗喻“雪片”,“湖泊”暗喻“心中”,“顫震”暗喻“游魚”,至此,我們不禁和詩人一起,深深地陷落在這一片湖泊中了,我們甘願做它的魚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