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媽媽

長媽媽

長媽媽是阿長(1821—1899),魯迅稱她為阿媽,浙江紹興東浦大門人。她是魯迅兒時的保姆。長媽媽的夫家姓余,有一個過繼的兒子叫五九,是做裁縫的,她有一個女兒,後來招進了一個女婿。

阿長簡介

阿長(1821—1899),魯迅稱她為阿媽,浙江紹興東浦大門人。她是魯迅兒時的保姆。長媽媽的夫家姓余,有一個過繼的兒子叫五九,是做裁縫的,她有一個女兒,後來招進了一個女婿。“長媽媽只是許多舊式女人中的一個,做了一輩子的老媽子(鄉下叫做‘做媽媽’),平時也不回家去,直到臨死。”長媽媽患有羊角風,1899年4月“初六日雨中放舟至大樹港看戲,鴻壽堂徽班,長媽媽發病,辰刻身故”。魯迅對長媽媽懷有深厚的感情,在《朝花夕拾》中,有好幾篇文章回憶到與長媽媽有關的往事,如《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和《五猖會》中就有提到。其中《阿長與〈山海經〉》是專門回憶和紀念她的。其實,這個來自東浦的長媽媽身材矮小,周家原先的保姆個子高大,按周家工友王鶴照的說法:章福慶的妻子阮氏──“慶太娘”才是真正的長媽媽,只是叫慣了,也把東浦的那位叫做長媽媽。不過,筆者曾特地為此函詢周建人夫婦,回答是否定的意見,周作人日記里的“章媽”也是東浦的那位長媽媽死後再僱請的。

《阿長與〈山海經〉》原文

魯迅
長媽媽,已經說過,是一個一向帶領著我的女工,說得闊氣一點,就是我的保姆。我的母親和許多別的人都這樣稱呼她,似乎略帶些客氣的意思。只有祖母叫她阿長。我平時叫她“阿媽”,連“長”字也不帶;但到憎惡她的時候,——例如知道了謀死我那隱鼠的卻是她 的時候,就叫她阿長。
我們那裡沒有姓長的;她生得黃胖而矮,“長”也不是形容詞。又不是她的名字,記得她自己說過,她的名字是叫作什麼姑娘的。什麼姑娘,我現在已經忘卻了,總之不是長姑娘;也終於不知道她姓什麼。記得她也曾告訴過我這個名稱的來歷:先前的先前,我家有一個女工,身材生得很高大,這就是真阿長。後來她回去了,我那什麼姑娘才來補她的缺,然而大家因為叫慣了,沒有再改口,於是她從此也就成為長媽媽了。
雖然背地裡說人長短不是好事情,但倘使要我說句真心話,我可只得說:我實在不大佩服她。最討厭的是常喜歡切切察察,向人們低聲絮說些什麼事。還豎起第二個手指,在空中上下搖動,或者點著對手或自己的鼻尖。我的家裡一有些小風波,不知怎的我總疑心和這“切切察察”有些關係。又不許我走動,拔一株草,翻一塊石頭,就說我頑皮,要告訴我的母親去了。一到夏天,睡覺時她又伸開兩腳兩手,在床中間擺成一個“大”字,擠得我沒有餘地翻身,久睡在一角的蓆子上,又已經烤得那么熱。推她呢,不動;叫她呢,也不聞。
“長媽媽生得那么胖,一定很怕熱罷?晚上的睡相,怕不見得很好罷?……”
母親聽到我多回訴苦之後,曾經這樣地問過她。我也知道這意思是要她多給我一些空席。她不開口。但到夜裡,我熱得醒來的時候,卻仍然看見滿床擺著一個“大”字,一條臂膊還擱在我的頸子上。我想,這實在是無法可想了。
但是她懂得許多規矩;這些規矩,也大概是我所不耐煩的。一年中最高興的時節,自然要數除夕了。辭歲之後,從長輩得到壓歲錢,紅紙包著,放在枕邊,只要過一宵,便可以隨意使用。睡在枕上,看著紅包,想到明天買來的小鼓、刀槍、泥人、糖菩薩……。然而她進來,又將一個福橘放在床頭了。
“哥兒,你牢牢記住!”她極其鄭重地說。“明天是正月初一,清早一睜開眼睛,第一句話就得對我說:‘阿媽,恭喜恭喜!’記得么?你要記著,這是一年的運氣的事情。不許說別的話!說過之後,還得吃一點福橘。”她又拿起那橘子來在我的眼前搖了兩搖,“那 么,一年到頭,順順流流……。”
夢裡也記得元旦的,第二天醒得特別早,一醒,就要坐起來。她卻立刻伸出臂膊,一把將我按住。我驚異地看她時,只見她惶急地看著我。
她又有所要求似的,搖著我的肩。我忽而記得了——
“阿媽,恭喜……”
“恭喜恭喜!大家恭喜!真聰明!恭喜恭喜!”她於是十分歡喜似的,笑將起來,同時將一點冰冷的東西,塞在我的嘴裡。我大吃一驚之後,也就忽而記得,這就是所謂福橘,元旦辟頭的磨難,總算已經受完,可以下床玩耍去了。
她教給我的道理還很多,例如說人死了,不該說死掉,必須說“老掉了”;死了人,生了孩子的屋子裡,不應該走進去;飯粒落在地上,必須揀起來,最好是吃下去;曬褲子用的竹竿底下,是萬不可鑽過去的……。此外,現在大抵忘卻了,只有元旦的古怪儀式記得最清楚。總之:都是些煩瑣之至,至今想起來還覺得非常麻煩的事情。
然而我有一時也對她發生過空前的敬意。她常常對我講“長毛”。她之所謂“長毛”者,不但洪秀全軍,似乎連後來一切土匪強盜都在內,但除卻革命黨,因為那時還沒有。她說得長毛非常可怕,他們的話就聽不懂。她說先前長毛進城的時候,我家全都逃到海邊去 了,只留一個門房和年老的煮飯老媽子看家。後來長毛果然進門來了,那老媽子便叫他們“大王”,——據說對長毛就應該這樣叫,——訴說自己的飢餓。長毛笑道:“那么,這東西就給你吃了罷!”將一個圓圓的東西擲了過來,還帶著一條小辮子,正是那門房的頭。煮飯老媽子從此就駭破了膽,後來一提起,還是立刻面如土色,自己輕輕地拍著胸埔道:“阿呀,駭死我了,駭死我了……。”
我那時似乎倒並不怕,因為我覺得這些事和我毫不相干的,我不是一個門房。但她大概也即覺到了,說道:“像你似的小孩子,長毛也要擄的,擄去做小長毛。還有好看的姑娘,也要擄。”
“那么,你是不要緊的。”我以為她一定最安全了,既不做門房,又不是小孩子,也生得不好看,況且頸子上還有許多炙瘡疤。
“那裡的話?!”她嚴肅地說。“我們就沒有用處?我們也要被擄去。城外有兵來攻的時候,長毛就叫我們脫下褲子,一排一排地站在城牆上,外面的大炮就放不出來;再要放,就炸了!”
這實在是出於我意想之外的,不能不驚異。我一向只以為她滿肚子是麻煩的禮節罷了,卻不料她還有這樣偉大的神力。從此對於她就有了特別的敬意,似乎實在深不可測;夜間的伸開手腳,占領全床,那當然是情有可原的了,倒應該我退讓。
這種敬意,雖然也逐漸淡薄起來,但完全消失,大概是在知道她謀害了我的隱鼠之後。那時就極嚴重地詰問,而且當面叫她阿長。我想我又不真做小長毛,不去攻城,也不放炮,更不怕炮炸,我懼憚她什麼呢!
但當我哀悼隱鼠,給它復仇的時候,一面又在渴慕著繪圖的《山海經》了。這渴慕是從 一個遠房的叔祖惹起來的。他是一個胖胖的,和藹的老人,愛種一點花木,如珠蘭、茉莉之類,還有極其少見的,據說從北邊帶回去的馬纓花。他的太太卻正相反,什麼也莫名其妙,曾將曬衣服的竹竿擱在珠蘭的枝條上,枝折了,還要憤憤地咒罵道:“死屍!”這老人是個寂寞者,因為無人可談,就很愛和孩子們往來,有時簡直稱我們為“小友”。在我們聚族而居的宅子裡,只有他書多,而且特別。制藝和試帖詩,自然也是有的;但我卻只在他的書齋里,看見過陸璣的《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還有許多名目很生的書籍。我那時最愛看的是《花鏡》,上面有許多圖。他說給我聽,曾經有過一部繪圖的《山海經》,畫著人面的獸,九頭的蛇,三腳的鳥,生著翅膀的人,沒有頭而以兩乳當作眼睛的怪物,……可惜現在不知道放在那裡了。
很願意看看這樣的圖畫,但不好意思力逼他去尋找,他是很疏懶的。問別人呢,誰也不肯真實地回答我。壓歲錢還有幾百文,買罷,又沒有好機會。有書買的大街離我家遠得很,我一年中只能在正月間去玩一趟,那時候,兩家書店都緊緊地關著門。
玩的時候倒是沒有什麼的,但一坐下,我就記得繪圖的《山海經》。
大概是太過於念念不忘了,連阿長也來問《山海經》是怎么一回事。這是我向來沒有和她說過的,我知道她並非學者,說了也無益;但既然來問,也就都對她說了。
過了十多天,或者一個月罷,我還記得,是她告假回家以後的四五天,她穿著新的藍布衫回來了,一見面,就將一包書遞給我,高興地說道:——“哥兒,有畫兒的‘三哼經’,我給你買來了!”
我似乎遇著了一個霹靂,全體都震悚起來;趕緊去接過來,打開紙包,是四本小小的書,略略一翻,人面的獸,九頭的蛇,……果然都在內。
又使我發生新的敬意了,別人不肯做,或不能做的事,她卻能夠做成功。她確有偉大的神力。謀害隱鼠的怨恨,從此完全消滅了。
這四本書,乃是我最初得到,最為心愛的寶書。
書的模樣,到現在還在眼前。可是從還在眼前的模樣來說,卻是一部刻印都十分粗拙的本子。紙張很黃;圖象也很壞,甚至於幾乎全用直線湊合,連動物的眼睛也都是長方形的。但那是我最為心愛的寶書,看起來,確是人面的獸;九頭的蛇;一腳的牛;袋子似的帝江;沒有頭而“以乳為目,以臍為口”,還要“執乾戚而舞”的刑天。
此後我就更其蒐集繪圖的書,於是有了石印的《爾雅音圖》和《毛詩品物圖考》,又有了《點石齋叢畫》和《詩畫舫》。《山海經》也另買了一部石印的,每卷都有圖贊,綠色的畫,字是紅的,比那木刻的精緻得多了。這一部直到前年還在,是縮印的郝懿行疏。木刻的卻已經記不清是什麼時候失掉了。
我的保姆,長媽媽即阿長,辭了這人世,大概也有了三十年了罷。我終於不知道她的姓名,她的經歷;僅知道有一個過繼的兒子,她大約是青年守寡的孤孀。
仁厚黑暗的地母呵,願在你懷裡永安她的魂靈!
三月十日

阿長的形象

(一)
阿長是魯迅童年生活中一個頗有影響的人物,曾幾次被魯迅寫入作品中。在這些作品中,作者不但對她作了較為全面的介紹,而且通過幾件互不關聯的事情描繪了她的性格。在《狗·貓·鼠》里已先寫了她踏死“我”心愛的隱鼠。到《阿長與〈山海經〉》,又採用先抑後揚的手法來寫她。開頭寫她“喜歡切切察察”,低聲絮說什麼時“還豎起第二個手指,在空中上下搖動,或者點著對手或自己的鼻尖”。對“我”管得很嚴,拔一株草都說是頑皮,動不動就要告訴家長。夏天睡覺又在床上寫“大”字,擠得“我”沒有翻身的餘地。這些真切生動的細節描寫,都帶著明顯的貶義。接著寫她元旦清早給“我”的磨難。這些“古怪的儀式”雖然是出於善良的動機,但因“煩瑣之至”“非常麻煩”,使“我”至今還記得很清楚。再來,寫她講“長毛”的故事,更進一層地寫她缺點。當“我”以為她長得很醜,倘若“長毛”來,一定最安全了,她卻反駁道:
“那裡的話?!”她嚴肅地說。“我們就沒有用么?我們也要被擄去。城外有兵來攻的時候,長毛就叫我們脫下褲子,一排一排地站在城牆上,外面的大炮就放不出來;再要放,就炸了!”
這些話表現了十足的愚昧和阿Q精神。“不料她還有這樣偉大的神力。”雖然是寫“我”童年的感想,但更是尖銳的諷刺和批判。到這裡,作者才掉轉筆鋒寫買《山海經》──也就是這篇散文要著重寫的一件事。“我”念念不忘,渴望得到繪圖的《山海經》。可是,誰都“不肯真實地回答我”。只有阿長,雖然她根本不知道《山海經》是什麼,“我”原也認為對她說也無益,所以向來沒有同她說過。但她卻自己主動來問,並且在她告假回來時,一見面就高興地說:“哥兒,有畫兒的‘三哼經’,我給你買來了!”這件事,充分表現了她對孩子的心思觀察得多么細緻,對孩子的願望是那么體貼,為了滿足孩子的正當願望又是那樣認真、鄭重其事。以至“我”驚喜、激動得“似乎遇著了一個霹靂,全體都震悚起來”。於是,“我”對她有了新的看法:“別人不肯做,或不能做的事,她卻能夠做成功。她確有偉大的神力。謀害隱鼠的怨恨,從此完全消滅了。”透過天真的兒童心理,對她身上美好的質素的讚揚是何等熱烈和真摯!作為一個連真正的姓名都很少有人知道的下層勞動者,她善良、真誠、熱愛和關心孩子。她思想、性格上有很多消極、落後的東西,是封建思想毒害的結果,與其說是她的過錯,不如說是她的不幸。前面所說的作者的諷刺和批判,既是對她身上的消極、落後的東西,也是對著造成這些消極、落後東西的統治思想和社會制度。《阿長與〈山海經〉》等文這樣寫阿長,使我想起中國史傳文學中“不虛美”“不隱惡”的主張。我認為,這既是一種尊重事實、實事求是的科學態度,也是與現實主義精神相通的。《朝花夕拾》不是史傳文學,但作為寫真人實事的散文,這樣來寫人物,無疑是應該肯定的。而且,對於文學創作中,描寫較為複雜的性格,避免將人物簡單化、絕對化,也是有益的經驗。
(節選自潘旭瀾《〈朝花夕拾〉的藝術》,《紀念魯迅誕生一百周年論文集》,復旦大學出版社1981年版)
(二)
在這篇回憶散文里,魯迅以飽含深情的筆觸集中記敘長媽媽給他留下的兒時印象,把長媽媽這個人物寫得栩栩如生。這一點,有目共睹,誰都承認。但是,作為回憶性的藝術形象,長媽媽並不是典型化的產物。魯迅寫她,既沒有採用“雜取種種人,合成一個”的方法,也沒有專用自己的保姆做“模特兒”,去塑造一個勞動婦女的典型。阿長是生活中真實的阿長,所寫全部事實,都是“從記憶中抄出來的”;儘管“與實際內容或有些不同”(《朝花夕拾·小引》),但絕無虛構。無論稱呼的來歷、切切察察的毛病和“不見得很好”的睡相,還是“煩瑣之至”的各種規矩和講“長毛”,以至購買《山海經》,都是魯迅曾經親見親聞親歷過的,現在一一寫來,具有十分親切自然的情致。人們通過這種情致所得到的藝術感受,是充滿幽默的純真美,和《一件小事》所顯示的那種肅穆、嚴峻而深沉的格調迥然不同。這是因為,在魯迅心目中,人力車夫的那一件小事是和國家大事聯繫在一起,使他增加勇氣和希望,而阿長的這些瑣事則和“人氣”相連,給他精神上以鼓勵和安慰。同“名人名教授”相比,阿長固然是可尊敬的好人,但就國家民族的前途來說,魯迅並不把希望寄托在阿長似的人物身上。因此,魯迅寫阿長,不僅局限在幼兒保姆這個範圍內表現她的性格美,而且把這種性格美同愚昧落後相摻雜,沙裡淘金似的讓她閃爍出性格美的光輝。這固然同所回憶的生活真實有關,但也恰恰證明魯迅並不是把阿長當作理想的人物來歌頌的。
魯迅雖然沒有把阿長當作寄託著希望的理想人物,但並不因此對她失去敬重和懷念,其根本原因就在於,他從她身上看到了人類那種難能可貴的純樸和真率。就拿阿長那“大”字形的睡相來說吧,雖然使幼年魯迅吃了苦頭,母親也曾含蓄地暗示她能夠改變,表現了有所不滿,但是,字裡行間流露出來的,卻是對阿長“適性任情”的肯定。退一步說,就算和“切切察察”一樣,這也是一種缺點吧,然而,在魯迅筆下,阿長的缺點也是令人喜愛的,因為她不“嗦做作”,“對就對,錯就錯,不說一句分辯話”。誠然,阿長是愚昧無知的,她所懂得的那許多規矩,大都是可笑的,尤其關於“長毛”的講述,更令人捧腹,魯迅也確實給予了含笑的批評。但難道僅僅是為了批評,或者為了揭露封建統治者對勞動人民的毒害嗎?問題並不如此簡單。我們通過“元旦辟頭的磨難”可以清楚地看到:在道“恭喜”、吃福橘的麻煩儀式中,阿長寄託了多么真誠的善良願望啊!她希望自己和孩子“一年到頭,順順流流”。特別值得注意的是,福橘並不是她自己吃,而是由她“塞在我的嘴裡”,說明這儀式是為了孩子,表現了她對孩子的一片祝福之心!其他如“死”要說“老”,不進死人房和產房,不鑽曬褲子的竹竿底下等等,事情本身固然是可笑的,但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阿長教給這些“道理”的用心,和現在的阿姨教孩子們講衛生、不橫過馬路並無差異,都是為孩子著想。阿長教各種規矩和講“長毛”如果不是出於這種善良的用心,她以後也就不會有為魯迅買《山海經》的舉動。從這些地方可以看出,魯迅不僅嚴格地按照生活本來的面貌如實地記敘長媽媽,而且在記敘中始終著意表現她身上最本質的東西,即“名人名教授”所缺少的“人氣”。正是由於有這種“人氣”做核心,她的切切察察、“大”字形睡相、麻煩的規矩和講“長毛”所表現的愚妄,並不令人生厭,反而能夠同買《山海經》的舉動和諧一致,形成統一的風貌,使我們從她的愚魯中看到真率,從粗獷里看到細心,而這種真率和細心所體現的實質,是對孩子的關心和愛護。事過三十多年之後,魯迅懷著深情回憶起來,仍然被這種關心和愛護所激動,寫來情真而意切。
毫無疑問,買《山海經》一事,是使魯迅最為感動、永誌不忘的。因此,關於這件事的敘說也最為激動人心,成為全文的中心。首先,從自己渴慕《山海經》寫起,用自己那種“太過於念念不忘”的心情來襯托出阿長的關心。她主動詢問《山海經》是怎么一回事,而“我”則認為她“並非學者,說了也無益”,只淡淡地作了回答,但她卻默默地記在心裡,認真地當一件事去辦。這充分說明阿長的關心是出於真情實意,並非為了討好主子,也不是做給別人看的。其次,她果真辦成了,而且是不聲不響地辦成功的。當讀者讀到她“穿著新的藍布衫回來了,一見面,就將一包書遞給我,高興地說道:‘哥兒,有畫兒的“三哼經”,我給你買來了!’”的時候,怎能抑制住心頭的激動?在這裡,作者爐火純青的白描手法確實取得了驚人的藝術效果。再次,魯迅又用極其凝練的文字表達了自己當時的心情:用“似乎遇著了一個霹靂,全體都震悚起來”,寫出被感動之強烈;用“趕緊去接過來,打開紙包,是四本小小的書,略略一翻,人面的獸,九頭的蛇……果然都在內”,表達出無限歡悅之情。為了突現這種感激與歡悅,還用“謀害隱鼠的怨恨,從此完全消滅了”做陪襯,使莊重的感情仍然帶著詼諧的色彩,以便在風格上和前面的記敘保持一致。最後,寫出這部“最初得到,最為心愛的寶書”給自己留下的印象和影響,把對長媽媽的感激之情引向深化,變成永久的懷念。文章正是在這種永恆的感激和懷念的基礎上,以飽蘸濃情的筆墨,為長媽媽的在天之靈祝福!這個深情祝福的結尾,具有強大的感染力量,同時,也發人深思。它凝聚著魯迅對長媽媽的全部情思,寄託著魯迅對善良人的衷心祝願;從“不願意想到目前”而回憶過去的創作初衷來看,這種情思和祝願愈強烈、真誠,就愈能反襯出對“目前”的否定和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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