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鏡子牢獄
《鏡子牢獄》
The prison of illusions
ISBN/EAN13:1622650344/9781622650347
是司空隱的第二部小說,已由IISTE(國際科學技術與教育研究會)出版發行。
《鏡子牢獄》故事梗概
《鏡子牢獄》講述一名家境貧寒的大學生,因蘭陵夫人的陰謀致使自己的戀人嫁於蘭陵夫人的外甥,而與蘭陵夫人結婚,並利用蘭陵女兒對自己的暗戀對蘭陵報復,奪去其外甥的財產繼承權並展開復仇的故事。
以愛之名的《鏡子牢獄》中的主角,是個擁有自私戀愛觀的男子。為了愛情,裴冷翠不顧一切——道德、社會責任,全都置若罔聞。他的那種外向的、不利後果的、沉醉於自己戀人的感覺,是人類渴望獲得真正自我的感覺。
為了道義而捨棄愛情的藍纖穠,深陷愛恨糾結漩渦中的裴冷翠,出於虛榮心而想粉碎自己無法得到的一切的蘭陵夫人……本書以男主角自述的方式展開,情節跌宕,詞藻抒情,引人入勝。金錢與情感,道義與責任,理想與現實,人生以及渴望被認可的存在感——鏡子是他執著於自身的幻境,鏡子是那喀索斯的禁忌,鏡子是藍纖穠,他從自己的美貌中走出,卻難逃她製造的幻象。
作品目錄:
第一部:
第一章:
過了此刻,就是迷霧之森林
第二章:
過了此時,就是歡愉之盡頭
第三章:
過了這裡,就是空濛之深淵
第四章:
過了此季,就是夏樹之暝昏
第二部:
第五章:
過了此夜,就是纖羽之利刃
第六章:
過了海洋,就是罪惡之彼岸
第三部:
第七章:
過了此地,就是悲傷之城市
第八章:
過了此幕,就是慾念之幽谷
第九章:
過了此念,就是永恆之毀滅
人物列表:
裴冷翠:中意混血兒,深受父親影響,有繪畫天賦。喜歡梵谷,喜歡創作以海洋或天空為主題的油畫。就讀於S大學。性格浪漫天真,因為混血的關係,總被人罵“洋鬼子”,偶爾會不可自拔地陷入孤獨與憂鬱之中。
藍纖穠:年幼喪母,父親是位沒落商人,自妻子亡故後便賭博、酗酒成性。纖穠性格堅強,愛好文學,最大的願望是成為一名作家。十分疼愛自己的弟弟。
夏飄雪:父母雙亡,蘭陵夫人財產的合法繼承人之一。
藍雅:纖穠的弟弟,在姐姐的保護下純真無邪成長的鋼琴王子。
苗西園:法學院的高材生,裴冷翠摯友。後被蘭陵夫人收買,出賣了夏飄雪和裴冷翠。
蘭陵夫人:在十九歲時嫁給五十四歲的丈夫,三年後丈夫死去。她獲得了億萬家財,一直寡居,不知愛情為何物,對年輕人的愛情嫉妒又反感。有一位眼睛失明、生性怯懦卻又無比善良的女兒幼幼。
柴依依:纖穠的好友,一直認為身世悲慽的纖穠過得很幸福。但是她所過的那種風平浪靜的生活永遠都是藍纖穠可望而不可及的。
艾德蒙:裴宅的管家。裴夫人的初戀情人。
簡介:
藍纖穠……
裴冷翠不明白這個女孩到底有多特殊,更不可思議的是,向來不把女人放在心上的自己竟然愛上了她。為了得到她的愛,他做了許多荒唐的事……最後,纖穠終於接受了這個有點天真又有點脆弱的藝術家。
裴冷翠的父親生前生活奢侈,他去世後,裴氏母子的生活舉步維艱。在蘭陵夫人舉辦的舞會上。裴冷翠和藍纖穠暢談著愛情、夢想,憑著年輕好勝之心將金錢貶得一無是處。除了金錢別無二物的蘭陵夫人同他們展開了辯論。
“你可真可憐。”裴冷翠如是說。
這句話觸到了夫人的痛處——她的生命里,沒有愛情,也沒有夢想,她唯一握得住的就是手中的金錢。
“那就讓你們看看‘一無是處’的金錢的厲害吧,金錢可以將愛情摧毀,可以使夢想破碎……通過金錢,我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這個女人運用自己的金錢、手段和地位收購了裴家所有的借貸單據,她還想盡辦法羞辱惹怒了自己的裴冷翠,逼著他把父親的遺作《美人》賣掉,並讓纖穠的父親出面向他提婚:“如果你肯與夫人結婚,她就把所有的借據當作嫁妝送給你。”
裴冷翠忍無可忍了,當著眾人的面指責蘭陵夫人寡廉鮮恥。蘭陵卻咬定自己說的是讓裴冷翠和自己十七歲的女兒結婚。可是裴冷翠卻寧肯獨自承擔所有不利後果也不要和自己不愛的女人結婚,結果,他家財盪盡不說,還被投進了監獄。
蘭陵的女兒(幼幼)可憐裴的遭遇,為他出了“假結婚”的主意。裴接受了幼幼的提議,並將這件事告訴了藍纖穠,藍纖穠卻告訴他,她在下個星期就要與夏飄雪結婚了。
這一突如其來的打擊讓他痛不欲生,與戀人分手的當晚,一向害怕打雷的裴冷翠站在自己母親的臥室門口輕輕地扣著門,門開了,母親與管家苟且的一幕映入了他的眼帘……裴冷翠在一瞬間徹底絕望了。他清醒地盯著牆上父親的遺作《美人》——突然發現那畫中的人正是自己。
在夏飄雪與纖穠的結婚之際,他去找蘭陵夫人,“我同意結婚,但不是和你的女兒,而是和你。”
婚後,他們搬去了洛杉磯。為了報復蘭陵,裴冷翠總是用異乎尋常的溫柔姿態對待幼幼,這個單純的少女十分喜歡自己,他早就知道。幼幼越來越無法自拔地愛上了這個媽媽讓她喊“爸爸”,而他讓她喊自己為“哥哥”的男人。蘭陵夫人對女兒的嫉妒也越來越深,終於在一個暴風雨的晚上,與自己的母親爭吵時,幼幼失手用裁紙刀刺傷了母親……蘭陵夫人不日死去,善良的幼幼也因而神經失常。
再回到上海,已是五年之後。
彼德堡的舞會上,裴冷翠與纖穠再次相遇。現在他是轟動整個社交界的美國家具業巨商塞繆•德•莫奇亞維利子爵。得知夏失去繼承權後他們過得十分拮据並未使裴冷翠滿意,他認為藍纖穠應該過得更悲慘才是。他從她的家人入手,他接近她的弟弟雅,奪走雅的女朋友,直逼得雅自殺……藍纖穠有了不能再放任下去的覺悟,為了保護自己的家人,她決定出面與他抗衡。
為了惹怒她,為了傷害她,他有層出不窮的方法,就像當初為了討好她,為了得到她一樣;為了制止他,為了驅逐他,她也有殘忍無情的對策,她假裝對他余情未了,勾引他,然後再拋棄他……他又愛上她了,這可真是可怕的詛咒,他愛得那么瘋狂,那么無法自拔……即使無法得到,他也決不放棄,即使注定再次失去,他也要追尋。當她企圖隨丈夫一起逃出裴冷翠的網羅時,他下了一定要殺死夏的決心——
在他開槍的一剎那,夏飄雪的腦子裡飛出了二顆子彈。五年前的黑幕,正懸掛在他的面前。他帶著恐懼的心情掀開帷幔的一角,向內窺視。他看到了前所未見的東西,聽到了前所未聞的事……
作品正文(小覽):
在去H•M別墅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那個被畫成女人的男人。
“‘我對書和油畫早就失去了興趣,因為我發現了更為真實的東西:人類。被稱為人類的作者才是一切,作品,則屬虛無。梵谷、莫扎特、莎士比亞……他們全都一樣。’這就是他對藝術的見解,”彼德堡舉行的國際畫展上,一位學生模樣的解說員如痴如醉向參觀者講述著裴冷翠的作品,“他曾在S大學任教。不但學識淵博,還是個很美的人。”
說來可笑,在看到裴冷翠這個名字時,我竟沒去想這個人到底是男是女,因為要寫報導,解說員說的每句話我都認真聽著,人們總用“美”來形容女人,我卻覺得解說員說的是位男子——畢竟女人說女人很美時是不必露出那種神情的。她還殷勤地帶我們去看這位畫家的畫像,我對自己的推斷更有把握了。
“看,這就是。”那是義大利畫家席特•莫的大作,《美人》。
——看到畫像後,我明白自己搞錯了。與此同時,我體會到藝術所包含的比文學更易於理解、更直觀的東西,畫中女人的美,倘若用文字來描摹,一定頗費推敲。我瞟了一眼畫像右下角的幾行小字,“美人,HIM,作於1923”。
“她已經四十多歲了吧?”
“不,裴老師還不到三十歲。他喜歡一個女人,為了那個女人,他痛不欲生。”
我點點頭,咀嚼著“痛不欲生”這個詞達到的那種痛苦境地,“這位女士喜歡的是箇中國女人嗎?”
女孩用一種可笑的嚴肅神情盯著我,“女人?他是位男士!”
那是一所極為荒僻的老宅,剛進門,我就被一隻俄羅斯牧羊犬攻擊了,那狗很兇,撲到我身上用前爪不停地抱抓著,鮮紅的唇緣流出粘連的透明涎液——
“阿列克謝!”
如果不是那位風燭殘年的管家及時搭救,我一定死得很慘。管家把一塊乾麵包丟出去,狗銜了麵包,發著令人膽寒的“唔唔”聲退回沙發後面去了。我猜這位鬚髮全白的管家已至耄耋之年,他卻告訴我他剛過四十九歲生日,“沒人知道為什麼,這所宅子裡的人都得了一種瞬間蒼老的怪病……”
我在管家對面坐下,大廳里窗扉大開,雨聲盈室,坐在這兒與坐在漫天大雨中毫無二致。我在雨聲中聽到一陣小提琴音,然後是誰的手在鋼琴鍵上狠敲了幾下,既而悠揚的合奏在雨聲中響了起來,片刻之後,樂音停了,從樓上傳來一陣瘋狂的大笑。那是兩個人的笑,明亮,歡快,像窗外撕破天空的纖細閃電。
荒僻的舊宅,神情陰鬱、未老先衰的管家,不停地發出“唔唔”聲的大狗,洞開的窗子,滿室的雷雨聲,還有樓上詭異的音樂和笑聲……說實話,坐在那張吸足了潮氣的小沙發里,我真是不自在極了。
“是小姐和雅少爺。”管家向我解釋樓上發生了什麼。
“男主人在嗎?”我委婉地向管家說明了自己的來意,“我是《民報》的記者,近日鬧得紛紛揚揚的‘叛國案’您一定有所耳聞吧?苗西園曾是市法院的主審法官,素來以剛正不阿著稱,蔣下野之後不知是為了明哲保身還是真如其所說是因身患痼疾,他遞了辭呈,安心在S大學任教——之後他再未出過庭,甚至自己的弟弟被人誣告,他也未出面辯護。可是,一個月前,他把自己的妻子告上了法庭,因為她曾將一份機密檔案轉交給自己的情人,一位國民黨陸軍上校……法院的傳票到了嗎?下次開庭,裴先生是重要證人。”
“法院的確送來了傳票,但是他,”管家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我,呻吟良久才說道,“不在。”
我很了解那些所謂藝術家的高傲作派,這大概是不歡迎的意思吧?我道了擾,留下名片給他,“等裴先生回來,請您轉告一聲。”雨下得更大了,我撐開傘站在門廊猶豫了片刻,怕自己會攔不到車子,就在我彳亍不決之時,管家喊住了我,“霍小姐,如果您只是想聽聽他的故事……”
那天,我最終沒有白跑一趟。
“他是個孤獨的人,”管家喃喃地道,“總覺得這個世界、這個國家都不是他的。他耽溺於享樂,不顧後果,這種人很危險……我總是見他抱著灰燼哭泣,痛斥火焰到哪裡去了。藍小姐就是他的火焰,他們的愛情也像火焰一般,瞬間照亮了宇宙,然後鏇即熄滅了……”斷斷續續地講完那些,管家從一本手記中抽出三張照片遞過來。
我像拿撲克那樣展開,“這三個人……”
管家說,“是同一個人。這就是他。”
難以置信!從日期看,照片相隔不過三五年時間,但任誰也找不出三張照片有何共同之處。我盯著照片,想憑女人的直覺猜出他背後的故事,卻做不到,我唯一可做的就是將這三張照片用乏味的詞句白陳出來,它們分別是一個少年,一名男子和一位老人:
那是我見過的最燦爛的笑。開始我以為那些斑駁的色塊是七彩的陽光,後來才注意到那是油彩。在作畫時,他大概有摸鼻子、抹嘴角之類的小毛病,所以油彩抹得到處都是。他的牙齒又整齊又潔白,笑得很張狂——面部的每條肌肉都擺脫了慣常的姿勢,幾乎扭曲了——長相一般的人是不敢那樣笑的。
第二張照片,是位穿著名牌西服的男子。眼神里有種類似陷阱的溫柔。與那溫柔形成鮮明對比,他倨傲的唇角有種獸之將群者的味道,而他總是微皺的眉頭,則給人一種老是犯胃痛的帝王般的威嚴。我斷定,這是一張擁有翔實而悲慘的過去,且對未來不知所措的男人的臉。
最後一張照片中的男子要比第二張老上二十歲,但二者的拍攝時間只相差了三個月。到底是怎樣的變故使一個人在頃刻之間老去了?那男人裹著一塊毯子,慵懶地坐在窗前望著窗外的春色,明亮而威嚴的春光似乎要把男子那單薄而略顯透明的身軀分解稀釋似的。男子手中拿著一本書,打開著,像一隻折了翅的鳥。
“他看的是什麼書?”我雖然對文學不感興趣,此時卻很想知道誰的大作可以令一個男人憂鬱成那樣。
“不是書。”管家道,“是一本手記。當時,他每天不停地寫……要把自己的內在掏空,注入一種新的東西,陽光、空氣、花香,什麼都可以。他是個狂人,一個無限憂鬱的造物,他的欲望里冒著劇毒的氣泡,詭譎的堅毅里有沉默不語的罪惡。輪廓尖削的臉頰,鷹一樣犀利的眼睛,憂鬱的嘴唇,冷漠的笑,還有讓溫柔的眼淚感到無能為力的他的一舉一動,銷魂奪魄的背影……他對自己的魅力充滿自信,卻裝作一無所知……他擁有令人艷羨的一切,但他擁有的都是他不想要的……時光的毒素淤積在他的傷口,那傷口永遠裂著。我想,他已經不堪重負了吧……所以在寫完這本手記之後,他就消失了。”
管家說過之後,把手記遞給我。我抱著一顆虔誠之心接下。消失了,是什麼意思?他可能是說那男人已經死了,但是,“死”和“消失”畢竟有所不同不是嗎?
“可以看裡面的內容嗎?”如果不是藉助“消失”二字帶來的近乎威脅般的鼓勵,我是不會提出那種侵犯他人隱私的要求的。管家點頭,“還有誰比他更了解自己的一生呢?”
我欣喜若狂地翻開手記,第一頁寫著一行歪歪斜斜的小字,“弗洛伊德說,人類的一切問題都可以用性來解釋,性,推動了整個人類社會的發展。”
第二頁是這樣一段話,“親愛的托馬斯,我的病情終於惡化到你曾斷言的那種地步了。不知道現在將患病的始末和盤托出會不會對自己的狀況有所裨益,但是,這大概是我唯一的出路了。”
“他患了什麼病?”我好奇地問了一句。
“精神上的疾病……他總是做夢,神情恍惚,愛衝動,時常想自殺或是殺人……”
我抿了抿嘴唇,不知道看一個精神病者的自述對自己的報導會不會有所幫助,“這是他寫給自己的主治醫生的?”
管家點點頭,“但他沒有將手記寄給醫生,寫那本手記時他就已經明白,他想要走出那個牢獄,只有靠自己……他吐盡了自己的過往,他那顆已被擠壓得像花那樣平展,像木棉紙那樣稀薄、乾燥卻又烈艷的心,就在這卷案宗里。”
得到管家的同意後,我帶上手記離開了別墅。那本厚厚的手記既讓我興奮又讓我擔憂——我不知道這裡到底有多少東西是有價值的,又有多少東西只是一個精神病患者毫無價值的囈語。我又回想起法庭上的一幕——
大法官像一台法律的機器,有條不紊地向被告提問:“那你是否承認自己同薛世勛的非正當關係?”
女犯說,“我承認。”
“那你是否承認檢察官指控的罪名?”
女人望著法官道,“無論是基於對法律還是正義的考量,我都不能承認檢察院強加在我身上的罪名!我這個人簡直是為幻想而活的,我也以幻想為目標行動,因幻想而遭受懲罰!一直以來,我多么想得到不是幻想的東西啊……此刻,”說到這裡,女人轉向自己的丈夫,“你無情的眼神卻恰恰讓我看到了最真實的東西!無論是因愛上別的女人與我離婚而後又成為我的情人的前夫,還是以各種手段堂而皇之想要讓我成為專有物品的你都是不真實的……不要企圖用將我送進監獄這種手法達到你的目的,即使我身處囹圄,我的心也是自由的……住進我心裡的那個男人既不是你,也不是薛世勛,而是十年前陪我走到懸崖邊的那個少年,你們都是影子,他似乎與這個世界隔隔不入,但只有他活在真實之中!”
被女犯的控訴觸動了,證人暨越自己的許可權,開始和女犯對質起來,“你是想通過證明自己與薛世勛的關係不值一提來為自己開罪嗎?”
“不!我要證實的東西遠比你所說的生動,遠比你所說的深刻與感人!我要證實的是一場歷史,一場現實,一個世界!”
——只要看一眼那本手記,我就明白女犯把自己的最後賭碼押錯了地方。
作者是帶著極度的虔誠與疲憊寫下這些文字的,他在幾日之內完成了這二十餘萬字的書寫,沒有經過任何修改,文章沒有段落,標點幾乎一逗到底,偶爾會插入一些作者認為不得不寫的小情節和記憶猶新的夢境,基本是正敘,但也有若干類似電影情節的閃回鏡頭。我按自己看那種沒有簡介且部頭較大的書籍的經驗,從中間翻開,我相信,那部分最能反映一本書的價值。還好,我憑藉著自己非同一般的閱稿能力讀懂了這精神狂亂男人心中的一部分,然而僅僅是這一部分就足以讓覽卷者黯然淚落了。
那是手記的第207頁——
“我只是寫我們的事,還有若干因誤闖我的禁區而不得令終的男女,我不希望有好事者將這本手記拿去刊報或付梓;雖然考慮過或許會有某位愛好伸張正義的檢察官會以此為契機尋出些謀殺或協助犯罪的蛛絲馬跡,但是,我也沒準備寫過之後就矯情地將其付諸一炬,儘管,燃燒著的東西不一定是壞的,寫成詩的也不一定是惡。我將這手記留諸若干後世(並非所有後世)。
“在這個世界上——
“或許是一年以後,或許是一千年以後,
“勢必有人,在某個下雨的早上或不眠的夜晚,從積塵的抽屜里翻出這本手記……我沒有把握每個看了第一頁的人都能耐著性子看到第二百零七頁,但是,如果你有這份堅持,我希望你能夠淺嘗輒止。我做此要求,因為我有太過充足的理由——
“看到這裡,你一定被我的痴情打動了吧?那,讓我現在就開始老實告訴你,無論如何誰都不會喜歡上我這樣一個人。如果你是男人,勢必會嫉妒;如果是女人,那你肯定會厭惡我這樣一個男人。從現在起,關於我的美好印象會像潮水一樣從你心裡一層層退去,從現在起,你將不再接受我,轉而憎惡我。這不是虛張聲勢,也不是自我誇耀,這是縱令你妙手回春也無法改觀的錚錚作響的事實。我會把一切都講出來。擦亮你的眼睛。我已經準備好了,一直都是。恥辱、罪惡,以及遙不可期的救贖……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這個詞自古有之,能夠佩得上這個詞的人,卻寥寥無幾。它是獨屬於我的,它在厚厚的辭海中等了幾千年,就是在等我這樣一個造物出現——正所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女人啊,你看完後或許會長噓短嘆。但我好心地提醒一句,請不要。這會給你帶來麻煩,你不如靜觀其變,依照社會上的道德標準做出自己的結論,否則,你會像地里的蘿蔔一樣無法自拔。如果你是男人,也不要對我得而復失的一切感到絕望。金錢、地位、青春、榮耀……所有的一切都是虛的。當你愛上一個女人——我說的是真正的愛上而非一晌貪歡,你就會找到生命真正的價值,即悲痛的價值。還有,之前對於女人的忠告對你同樣適用。
“請務必在我講完之前抑制住內心的激情,但當以後你們做愛時這本手記中甘美而芳烈的片段一定會起到美酒一樣助興的作用。我要你們在做愛時,想著我的故事。去感受,我當時的感覺。去思考,這快感是他從前感受過的嗎?他的感受會更強烈或更深刻嗎?是不是有些事情,曾讓他終生後悔?
“以上這些,是我成為一個男人之後生活的序言。
“其間,沒有任何道德的說教,也沒有任何故作謙虛的辯白。我討厭一切裝模作樣的人,誰都不準備聽那些。縱使不合群,我的心也一直是像黑夜一樣向世人敞開著的,現在我不得不再次首肯這一點。還有,你一定不會喜歡上我。”
他的忠告就像古老悠久的禁忌吸引著童話故事裡的主人公一樣,就像血窟的鑰匙孔吸引著那柄握在藍鬍子新婚妻子手中的鑰匙一樣……他在寫自己時所用的文字觸目驚心,毫不留情,卻透過那些看似不堪的場景,讓人掩卷深思:對愛情的追求能使他執著到何種程度?他的復仇究竟意義何在?這個世界上善與惡的界限如何劃分?自私和慷慨如何定義?道義與愛情不可兼得時我們應該捨棄哪個?以及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他真的成長了嗎?
為了讀它,我一夜未眠。
我覺得窗外的雷雨簡直是天賜的音樂,寫手記的男人說,他最怕打雷,一遇上打雷,他就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但是,在他的一生中,所有的孤獨和無助都發生在打雷的晚上,他將那些宿命般巧合的夜晚稱作獨屬於他的雷雨之夜。整夜,我都沉浸在手記主人溫婉而略帶焦躁感的激情獨白中,我承認自己多少有點無法自拔了,我想立刻就抱著這本手記再看上一遍,一百遍……在看完這個故事之後,我有一種難以抑制的,想要將它講給別人聽的衝動。
他是個孤獨的人,他總是被燃燒,卻無法被看見。即使置身於人海,被億萬的目光所注視,他也是孤獨的。他一直像個對同別人打交道這件事不太上心的孩子。我希望有人了解他,批評他,以一種客觀的態度來評價他。如此一來,他就不會再那么孤獨了吧。
在去報社的路上,經過花店時,我很難不買下一束火一樣燃燒的玫瑰送給接下來將要瀏覽這本手記的主編。我真切地希望:到此為止所有的甜蜜,哀愁以及道德的花卉都由它來象徵;而這個故事中那個一面哭泣一面追求的男人的脆弱與殘酷也將由它來抵銷。
第一章:
過了此刻,就是迷霧之森林
我一直閉著眼睛。緊閉雙目,再隨著陽光在睫毛上輕跳的拍子緩緩張開,微微顫動著眼瞼,分毫不差地照著她吩咐過的那樣做……據說,這樣就可以看到蝴蝶。藍蝶、雪蝶、銅色的蝶、青蝶、粉蝶……成千上萬的蝶在眼前狂舞,潮水、雪片、風暴一般。蝴蝶遍及十餘里,百萬對翅膀振動的聲音,似乎要將這世界溫柔地摧毀。
這不是在交戰嗎?撕咬、碰撞、糾纏、上升、沉降,翅膀上的鱗光、粉末,斷掉的細腳,觸鬚,眼珠,長長的口器,如驟雨般紛紛落下。
翅膀變成了鏡子的碎片,我在蝴蝶的風暴中看到自己的臉。這是一座支離破碎的迷宮,一座永遠也走不出的監牢,關於我的,關於我和她的。孤獨的我和孤獨的我們在鏡子的碎片中輾轉反側,卻無法逃出鏡子鋒利的斷面。
我狂舞的碎片之中,我感受到幸福和快樂只不過是一層晨霧,只能從遠處看到它,一旦走近,它就消失不見了;相較而言,痛苦和磨難則既具體又真實,可以直接感受到,用不著幻象和期待。伏爾泰說的不錯,“快樂只不過是一場幻夢,但痛苦卻是真正實在的。”只是,我為什麼沒有早些意識到這些呢?
從十九歲開始,我的世界發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二十歲之前的那個夏天,體內的少年狠狠地推了我一把,使我向陌生的世界踏出了巨大的一步;在二十五歲那年,我漸漸地排除了敏感的情緒和激烈的攻擊性,取而代之的,是藉以溶入這個世界的協調性和向每個人都可以展開的溫柔與微笑,我學會了在不同的場合使用不同的假面具,學會和周圍的人相處……
如今已經明白,是我對幸福的過分期待毀壞了這個世界上的一切,毀壞的程度與我做夢的程度相一致——在這個世界上,只有那些擺脫了過分的期待,除了自己已經擁有的以外,不再奢望更多的人,才能夠安然無恙地生活下去。落到如此下場,我帶著一副陰鬱的眼光,把這個世界視為某種意義上的地獄,並為此處心積慮地要在這一世界建造一間隔絕烈火的房間。我想阻隔她在一種漫不經心的精心狀態下為我營造的地獄,每天不知疲倦地做著這件事,毫無成就,卻又沉湎其中——
藍纖穠。
嘴唇平平地扯開,舌頭像一把平伸的展開的摺扇,雙唇微收,紅蓮後退,然後是最關鍵的一步,唇部緩緩外嘟,舌頭隨之收圓——
要這樣叫出她的名字。
“我們”——在遇到她之前,我覺得這個詞難以理解,讓人無法習慣,我與“我們”的世界隔岸相望。直到遇到她……
我曾經真摯地詢問過,“以後,你會不會寫我們的事?”
她一邊搖頭一邊說,“不。”
我說,“那好吧,我來寫。”
那個時候,她說她要當一名作家,而我則只想畫畫。
已記不得說那句話時有多少賭氣的成分在裡面了,現在我卻是懷著虔誠之心來寫這些事的。我業已失去了自己最愛的女人,寫下我們之間的事也對自己悲慘的宿命毫無裨益,但我只是想寫,就像我曾經對她做過的那一切——一種白費力氣,卻不放棄努力之美。
我妄想作一種解釋:寫作是背叛之後最終的自救。
第二章:
過了此時,就是歡愉之盡頭
1、
那個時候,他不滿二十歲,我稱他為少年(儘管從技術上講我錯了)。案頭的相框裡就放著一張那少年的照片,帶著一絲傲慢的微笑,有點對什麼都不在乎的意思。看得出,他原來是極力想裝出一副嚴肅的模樣,但是忍俊不禁的紅艷嘴唇破壞了眼睛中令他自鳴得意的深邃。
他留著遮耳的捲髮,染成金色,渾身散發著油彩味。喜歡穿白襯衫和剪裁削瘦的褲子,挎背帶時不喜歡交叉,總有一條從肩膀上滑下,搭在一旁。他的個頭比一般人要高,渾身散發著那個年齡應有的活力,笑的時候,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那是他身上唯一不會染上油彩的地方,我的話一點不假,因為舌頭恐怕也很難幸免於難,畫畫的時候,畫筆太乾他懶得沾水就直接用舌頭舔。
《麥田裡的青蛙》,我敢發誓,即使你對西方藝術瞭若指掌,也一定沒有聽過這副“大作”。事實上,那副作品裡一隻青蛙也沒有,只有黃澄澄的桔子汁般的麥田。他的畫和他的人一樣被教授批得一文不值,他卻自鳴得意地將那些劣作當成至寶,並希望自己可以在有生之年享受梵谷死後才享受到的愛戴——加個小注,最好是在自己二十多歲的時候。他喜歡幻想美好的生活,最好名利雙收。
當時,他不懂奉獻,只知道索取。煙總是抽別人的,和朋友一起吃飯也從不主動付錢。喜歡溜別人家的狗。和朋友租貧困區的閣樓,臉上卻還有著某種天獨厚的坦然神態。他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我沒錢”——無論是別人邀他吃飯,看電影,購物或是旅行,他都統統以這句加以拒絕。他不合群,喜歡獨來獨往——覺得課堂上老師講的話都是外星人的語言,同學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樣子也讓他不習慣。
這是個自私且堅定的人,相信在冥冥中主宰一切的神是慷慨的。他有種別人沒有的可怕毅力,不到長城心不死。這種毅力可以是為了活下去,也可以是為了死。他對善惡的概念十分模糊,情緒敏感,睚眥必報,總是被一些細微的東西觸動,頃刻之間陷入無底的深淵。總的說來,這種人是十分危險的。
2、
那些日子,我開始對自己的命運展開了無限複雜的思考。新年伊始在摯友的陪同下,我到廟裡求了一隻簽。那老和尚瞧了瞧上面的批語,嚴辭令色地說,“你這個人一生都活在別人的陰謀之中。”
老和尚的話說得太嚴肅了,我幾乎以為他是在威脅我。我看了看苗西園,他無奈地沖我一笑,掏出一沓零錢遞給我。我把錢塞給老和尚,“能破破嗎?”沒想到那個和尚並不貪財,他推開我的手,一邊數念珠一邊道,“小心交友不慎。”
——苗西園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的臉,這是個無聊的話題,簡直比敘述我那些冗長幽玄的夢境還要無聊。我並不喜歡自己的臉,但也說不上討厭。說很討厭自己臉的傢伙必定是個相當強烈的自我陶醉者。我只是深深顧慮“那喀索斯”的禁忌,很討厭照鏡子罷了。但是,所有見過我的女人,都會被那張臉迷醉。
三個月之後,這座城市細雨濛濛,還很冷。少年的摯友,把他從警署領了出來。
“她在醫院。”我們主人公唯一的朋友拍著他的肩膀遞上一支煙。苗西園說的她,是少年一個星期前在酒吧認識的一個女人,她叫什麼名字少年都不知道吧?但是少年卻同意陪她一起去死。
“他們會起訴我嗎?”少年裹緊大衣,倚著潮濕的牆壁抽了一口煙。
“協助自殺罪。如果他們決定起訴,會用這個罪名。但是,那女人已經清醒了,她的陳述對你很有利……”這個法律系的秀才蹙眉打量少年,“你為什麼要……你喜歡那個女人?”
少年搖搖頭,狠狠地把煙丟在地上,用腳尖踩滅。“我當時在想,如果跳下去,一切就都不成問題了。債務、學業、佛羅倫斯、作品、馬克思主義、人群、森林和花……還有,那個女人在跳水之前會說什麼呢?我很想知道這一點,所以就跟她去了。”他微笑著,“因為她選擇跳的是海,所以,我就跟她去了。”
那段時間,少年曾經從事過左派的工作,發過傳單,參加過示威遊行。他之所以要那樣做,只是魅於要擺脫現狀。
倨傲!懶惰!狡猾!惡德之巢!
病毒!敗類!廢物!害群之馬!
這是教授歐洲古代藝術史的“鳥巢”對他的評價。那個年過六十,四肢短小,上半身比例很可觀,像餵養良好的嚙齒類小動物的教授,頭頂和蒼穹之間已經一無遮攬了,“鳥巢”是學生給他的雅號。
那節課上,他打了三個哈欠,全被“鳥巢”看到了,但的確只有三個。
“在我的課堂上,你一直在打哈欠!一小時打了上百次!”少年覺得,一定是教授多數了哈欠的次數……但是這一點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教授的評價震撼著他的心,他似乎突然之間明白自己到底是怎樣一種人了,在心裡,一個小小的自我正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呢!教授那些矯情的話語中,經常可以聽到令人驚訝的坦率的聲音,所以,少年更討厭他了。對於這種現狀,少年的心裡只有混沌、無來由的反抗,這一切都歸咎於他那顆僅有的、被打磨得異常單薄的自尊心。
苗西園低聲呻吟了一句,“你這也算是交友不慎了。一個壞女朋友比十個狐朋狗友更能有效地毀了你。”苗西園不再問了,讓這少年說什麼呢?少年不知道,他覺得一切都是原因。
少年愛看手相,並對脈絡錯綜的紋路可以組成千變萬化的命運這一點深信不疑。入睡前,他都要盯著自己的手看很久。在縱橫交錯的細紋中,有三條明晰的主線,分別代表愛情、智商和生命。他的那三條線格外清楚,代表愛情和智商的線很長,這說明他的愛情和智商都很發達,但代表壽命的線在手掌的中間戛然而止,依這種情況看,他頂多活到二十幾歲。
到底能活到二十幾歲呢?二十一歲?二十九歲?
還有,愛情很發達該怎么講?自己會深深地愛上某個人,還是,自己會被許多人愛?依當時的情況,後者的可能性較大——他這個人懶散、慢不經心、憂心忡忡,對別人從來沒興趣,但仗著從老子那裡遺傳來的幾分英俊,注定難逃被人喜歡的命運。在他和苗西園同租的閣樓里,門上的窺視孔是反裝的,從外面能清楚地看到室內的一切——房東的女兒似乎在暗戀少年,少年喜歡被別人關注,所以才故意將貓眼反過來裝。看我吧,愛我吧,迷戀吧,痴狂吧……他在這方面總是很慷自己的慨。
少年是一種病,是一個人正成長為男人的時刻,但一切還沒有完成,這是危險的時段,渴望童年的純真是一種悲劇,遙想成人的世界則是一種冒險。在整個少年階段里,有一個咒語,一個最不公平的預言,他試圖將其忘卻,它卻越發清晰以至讖語成真:不幸應該降臨在我的頭上。
那不幸,應該是真正的不幸,徹底的不幸,比那次跳崖更大的不幸——那種不幸是一種他無法走出的迷域,終其一生才終於走出,或者終其一生也無法走出。
3、
我現在回憶著昔日的事。像一種重生,像一種救贖。那晚,我沒有陪那個身份不明的女人跳崖,我單只是看著她跳了下去。她說,“如果這個世界真有又美麗又有錢的女人,你會喜歡嗎?”
我搖搖頭,意思是,“不知道”。她笑了,誤以為我說的是“不會”。為什麼不會呢?如果真的喜歡一個女人,當然不必顧及她的容貌和財富——這種顧及是正反兩方面的,既不應因其醜陋貧困而厭惡她,也不應因其美麗富有而厭惡她。
對於生命中第一個邀我自殺的女人,我早就沒有任何印象了。現在,我只想談跳崖的事。因為,我現在在運用一種和跳崖相反的手法來敘述我們的故事。如果電影中某個跳崖的鏡頭倒著來放的話,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了——身體從水底抽出,回到水面,升上懸崖,然後站在滿是風的黑夜裡。
站在滿是風的黑夜裡,這是開始。跳崖的開始,也是我們的故事的開始。
夏天到來之前的二三個月,我和她相遇了。那之後,我像一台出了毛病的半異體收音機,禁止了一切節目,只能收到她的聲音。漸漸地,我習慣於把自己當成出毛病的收音機了,因為我心裡明白,在面對她的時候,我是沒有退路的。
人這一輩子都會夢到自己的初戀情人。她可以令我產生殺她的念頭,令我做起親手殺死她的美夢。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在想,有朝一日,我會不會和這個女人結婚……
春樹繁蕪的樹林裡,那條小徑,直通墓園。
一夜驟雨過後,天空清澈透明,風吹過,遮天的大樹“嘩嘩”作響。少年倚著一棵樹出神。被樹冠分割得參差不齊的那一溜細河似的天空里,雲朵迅速飛過來,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落下來,像一張密密扎扎的網,他管它叫“布滿洞穴的天堂”。
當時,少年正在專心致致地想著一件事,等少年聽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近在眼前了。在積水圍成的鏡子裡,她一溜煙似跑過去。少年簡直莫名其妙,她跑得可真快,像一朵雲似的飛出鏡子,玫瑰的白色香氣羽毛般溫柔地漂浮在空氣中。那水中的人兒真美!他像被人朝下巴揍了一拳似的,猛地抬起頭,目光離開了水中自己的臉,落在了少女的身上——潛意識裡有種追過去的衝動——因為少年一直以為是自己身體裡的某部分從鏡子中離開了……
光看背影可真夠美的。少年心想。然後又惡毒地加了一句,如果她長得很醜,那就但願我一輩子都不要看到她的臉吧!
狂風乍作,投射在蒼白路面上的光影狂亂地晃動著。少年雙眸迷離地望著從自己眼前飛過的藍絲帶,女孩驚慌地追去,散開的直發橫掃過來,女孩的臉像一顆潔白的卵,被烏髮圍成的鳥巢遮得一絲不露。
藍絲帶越飛越高,越飛越遠。
想看一看她的樣子——
這個孩子氣的念頭促使因失眠而無精打采的少年起身向藍絲帶追過去,他輕輕一躍,捉一隻鳥似的,伸手抓住了那條藍絲帶。他朝她走過來,在她將頭髮繞到耳後時,他看到了她的臉。既不讓人驚艷,也不令人失望。那是一張小小的,如破碎的瓷片一樣的臉。
長得太英俊的男人都有一種痼疾——那就是,在看女人時他總會期待著對方臉上的某種反映。這次,他失望了,女孩從他指間抽出絲帶,只輕輕說了一聲“謝謝”就轉身離開了。
他站在那裡,安靜得像一場暴風雨——
“讓我等了好久!”穿著黑色制服的男孩在路口支著腳踏車朝她打招呼。
“真對不起,雅。”
那個美麗得像王子一樣的男孩接過她手中的藍絲帶,幫她綁頭髮。他們的笑聲里透露著徹骨的哀傷,到底說了些什麼,少年一句也沒聽到。
樹葉稠密時,這條路就變得陰暗起來,仿佛隧道。
所有見過我的女人,都會被那張臉迷醉,我在之前曾自負地這么說過——
少年像陣風一樣,穿過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