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錦堂春
墜髻慵梳,愁娥懶畫,心緒是事闌珊。覺新來憔悴,金縷衣寬。認得這疏狂意下,向人誚譬如閒。把芳容整頓,恁地輕孤,爭忍心安。
依前過了舊約,甚當初賺我,偷剪雲鬟。幾時得歸來,香閣深關。待伊要、尤雲殢雨,纏繡衾、不與同歡。盡更深、款款問伊,今後敢更無端。
作者
柳永
(約987-約1053)北宋詞人。原名三變,字景莊,後改名永,字耆卿,排行第七,崇安(今福建武夷山市)人。宋仁宗朝景祐進士。官屯田員外郎。世稱柳七、柳屯田。為人放蕩不羈,終身潦倒。其詞多描繪城市風光與歌妓生活,尤長於抒寫羈旅行役之情。詞風婉約,詞作甚豐,創作慢詞獨多,是北宋第一個專力寫詞的詞人。發展了鋪敘手法,在詞史上產生了較大的影響。詞作流傳極廣,有“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之說。生平亦有詩作,惜傳世不多。有《樂章集》。
賞析
這首《錦堂春》是柳永所創作的一首典型的俗詞,詞中以代言體的方式塑造了一位潑辣、傲氣、不拘禮法的市井女性。詞人通過細緻的心理描寫,聲情畢尚地刻畫了這樣一個人物形象,表達了他對市民意識的認同。這也是柳永所以能贏得廣大市民讀者的一個重要原因。
“墜髻慵梳,愁蛾懶畫”一組四字對偶句,直接表現這位婦女的精神狀態。“墜髻”,表示髮髻已松欲散了,而她“慵梳”:“蛾”即蛾眉,指婦女修長彎曲的眉,已經含愁不展了,而又“懶畫”,加位寫出她的情緒不佳。“心緒是事闌珊”,是對她意緒的總結。“是事”,猶雲事事、凡事,“闌珊”是近乎消失的狀態。凡事都打不起精神來做,不只梳妝打扮是如此。內里意興闌珊,外則面容憔悴了,身體消瘦了。“金縷衣寬”,衣裳變得寬大了,便是身體瘦下去了的證據。古人每以衣頻寬松表示身體消瘦,柳永《鳳棲語》詞也有“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之句。她之所以憔悴消瘦,是因“疏狂”的年青人引起的:“認得這疏狂意下,向人誚譬如閒。”“疏狂”,即風流浮浪之意。用“這”字領出,則此兩字又變成指稱這種人物。“意下向人誚譬如閒”,直解就是“心裡對我直是視若等閒”。“誚”,猶渾也,直也。這個“人”字是女子自呼口吻,用來表達女子怨恨的心情。至此,作者將抒情主人公思念怨恨的對象點明了,對方對自己的態度也已明了。
市民婦女比較注重現實的個人利益,不願聽人擺布自己的命運。所以,詞中的女子並不因這個“疏狂”的年青人,而長久地沉溺憂傷之中。她要進行抗爭,甚至可以採取各種報復行動。“把芳容整頓”,這是她不甘向命運屈服的第一步。“芳容”即自己的美貌,句意是她又感到很自信,於是重新振作精神,克服慵懶情緒,梳妝打扮起來。這與起首兩句相照應。“恁地輕孤,爭忍心安”!說如果因為這點事情,就弄得形容憔悴,輕易辜負了自己的青春,怎能心安。這是上闋詞意的小結,預示著她將要發泄一腔不平的怨恨。
追思往事,使她內心不安和氣憤難平的是:“依前過了舊約,甚當初賺我,偷剪雲鬟。”“依前”,像從前一樣。“雲鬟”,如烏雲似的頭髮。古代男女相別之時,有訂立盟約,女子剪髮以贈的習俗。贈發的意義是為了讓男子見發如見人,另外還有以發纏住男子之心的神秘寓意。這句的意思是,詞中抒情女主人公現怨恨“疏狂”的人竟又象從前一樣過了相約的歸期。這疏忽大意不止一次了。既然他失約而不遵守諾言,為何當初又騙取她剪下一綹秀髮為贈呢?說明他確實“疏狂”之甚,竟把盟約忘卻或當作兒戲了。惱恨之下,她盤算著他有一天歸來,要設法收拾教訓他。第一要“香閣深關”,不讓他進繡房。如果他進房了,就“待伊要、尤雲殢雨,纏繡衾、不與同歡”,不讓他進被窩。以此逼使和要挾對方反省和屈服。接下來愈發充分表現了這位市井女性的潑辣性格:“盡更深、款款問伊,今後敢更無端。”她聽任時間僵持中過去,等待到更鼓已深,即是半夜了,才嚴肅地從頭到尾、有條有理慢慢數落他的疏狂,要他悔過認錯,還要保證此後不能再無賴爽約。至此,全詞嘎然而止,至於這女子是否會或怎么樣實施她心中計畫,詞中不再多言,留下供人想像的餘地。
這首詞最突出的特點就是“俗”,也就是說,柳永這裡刻意用俗語寫俗事,目的就是為了給“俗人”看。語言上,他主要用淺近的白話,甚至市井俗語,如“是事”,“認得”、“誚”、“恁地”、“爭”、“賺”、“無端”等表現力很強的通俗文學語言。結構上,他主要採用市民所喜聞樂見的淺型結構方式,有細節、有情節,能夠緊緊抓住讀者。作者巧妙地抓住抒情女主人公梳妝瞬間的心理流程,用內心獨白的方式,展現了她極其複雜的內心活動,詞意集中凝鍊,頗能打動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