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紅
醉紅zuì hóng 1.酒醉後顏面泛紅色。宋 黃庭堅 《阮郎歸》詞:“傳杯猶似少年豪,醉紅浸雪毛。” 宋 范成大 《三登樂》詞:“歸鬢任霜,醉紅未老。”
2. 指紅花。
宋 王安石 《薔薇》詩之二:“濃綠扶疏雲對起,醉紅撩亂雪爭開。” 宋 黃庭堅 《寄杜家父》詩之二:“風塵點污青春面,自汲寒泉洗醉紅。”
醉紅文章
又名:花兒也有痴醉時
醉紅作者:從維熙
年底,家鄉父老送來了一盆開著三色杜鵑的花樹,說是祝賀年節的禮物。
按說我是不該接受這盆花的。我是個愛花養不活花的人,昔日許多名貴花卉,如君子蘭、龜背竹、南方橘、無花果等都夭折在我的疏忽之中,因而樓里有一個養花老者,送了我一個“百花殺手”的雅號。試想,一個戴著這頂帽子的人,面對著來自故土的名貴花草,心裡忐忑不安是可想而知的。但是鄉情濃於酒,我的血管里流著血液,與鄉親們來自同一個河流;我的肌膚與骨骼與他們同鑄於冀東的大山山麓———我能推卻一切饋贈,卻無法冷卻魂夢縈繞的鄉情。所以我收下了那盆花樹,並向鄉親們詢及了養好這盆花的技能。待鄉親們走了,我立刻把這盆杜鵑擺在了書房向陽的窗台,因為鄉親們說了,這花不能沒有陽光的照射。
在冬日的陽光下,這盆花樹確實很美。出自於園藝高手嫁接之功,三個花枝上接出三色花朵:淺紅的花瓣,如少女輕施粉黛;深紅的花蕾,艷如時尚模特嘴上的唇膏;那紫紅色的花冠,嬌如古典美人頭上奪目的釵環。如果以文學中的各種“主義”來解析它,它包容了古典、現實和夢幻般的先鋒色澤。童年我是在家鄉度過的,童真的夢境中曾無數次地出現過花河、花船、花樹;花花媳婦、花花轎子、花花房子……但那都是孩提時的童夢,那夢像是萬花筒一般,縈繞於子夜的雞啼聲中。但那些幻影中的海市蜃樓,離我的鄉土十分遙遠。我的故園在河北玉田,縣誌中記載縣名來源於晉時一位仙翁在山上“種石成玉”,故而得名玉田。但這只是神話傳說,家鄉幾十萬父老鄉親,沒有一個人從地里挖出過一塊玉石來的記錄。兒時,我像頭小馬駒一般奔跑嬉戲於她的胸腹之間時,也從沒有撿到過一塊透明的石頭。山坡上倒是有一些林木果園,但是無論是什麼果樹上結下的果子,都酸澀得能讓人流出眼淚。家鄉幾十萬人過去都忙於餬口,沒有培植花木美化生活的人,而今家鄉的花草,已然擺進了五星級飯店。
因為這盆花樹,似夢而又非夢,我想我該把這盆花樹養好。寫作之餘,給這棵花樹澆水,成了我的特定工作。一天,出版社的一位朋友來談書稿問題,看見了這盆三色花樹,讚不絕口之餘,驚異地看看我說:“你進步不小,過去你是不養花的;冬天你倒是有一盆花,好像是‘死不了’。”我說那不是特意養的花,有一天不知從哪兒飛來幾顆花籽,落在我一個花盆裡,那個枯乾的花盆裡的土塊,都乾裂成一道道口子,它還是開出一朵朵小白花。我歷經九難而不死,“死不了”與我有緣分,它不需要澆水,也不需要施肥,堪稱是我的生命花。我說我天生不是護花使者,怕是養不好新來的這位三色小姐;因為這花來自家鄉,我也只好捨命陪美人兒了。
那位友人笑了好一陣子,辭行前對我調侃地說:“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我細心照顧‘她’就是了,右派的帽子能摘,‘百花殺手’的帽子,大概也能摘掉!”我說。
這三色小姐好像是有意考驗我似的,第二天我從寫作間過來看花時,把我嚇了一跳:綻開於滿樹的花,出現了兩極分化,一部分花兒亭亭玉立,另一部分花兒變成了墜地殘紅。我不知道這是因為什麼,水是按時澆的,肥是按時施的;為了給它增加養料,我還把一筒啤酒澆在花盆裡。情急之下,我找來了樓里的養花老人,他圍著花盆轉了轉,對我說道:“真是造孽,澆啤酒要先放走酒氣,你是不是打開筒蓋就倒進花盆了?”
“是啊,家鄉人告訴我要澆些啤酒的。連那些啤酒,也都是鄉親帶來的。”說過這話以後,我的臉便紅漲起來,我記起鄉親告訴過我,家鄉的啤酒酒精含量12度,澆花前必須先打開筒蓋,讓酒精蒸發一天,然後才能倒進花盆。
我又錯了!過去那些名花,死於我的疏忽,這次我又重複了粗心大意的錯誤。
晚上,我十分內疚地再一次來看望她們。仔細觀察一番以後,卻也不無新的發現。那些片片殘紅,固然使我心悸,但是那些正浸沉在酒醉之中的花兒,卻別有一番情致。那三色花中原本是淺粉色的花朵,變成了深紅色;原本是深紅色的花瓣,魔幻般地變成了紫紅色;原本是紫紅色的花冠,狂癲的情態像是貴妃醉舞霓裳……真有意思,人醉失態,花兒醉了比人醉酒,顯得可愛得多。這不是歪打正著嗎,如果沒有我的這次孟浪之舉,這些花兒何以會有貴妃醉舞,湘雲醉臥時的嬌嗔!我的心醉了。待我從奇思中清醒過來時,我終於意識到了花兒的這種醉態,只有瞬間,而無永久。它猶如人生最後的一次迴光返照,在臨終前都有暫短時間的返老還童。那花盆中的片片殘紅,或許就是這些醉花的未來前兆。
我很沮喪。我是真心想養好這盆三色杜鵑花的,但是到頭來還是無法摘去“百花殺手”的帽子。我久久無言地看著這盆迴光返照的美麗花樹,第一次產生了把它送人的意願,之所以孕生了這個念頭,因為在這一刻我想起了當年我作為花蕾初綻的青年作家,在“颱風”眼裡凋零的傷痛———將心比心,這株三色花樹的內心一定正在落淚。因而,趁這棵花樹也許還有可能起死回生,我搬著這盆花樹,叩響了樓內養花老人的門。
門開了,我把花盆遞給了他。 他說:“不行,這禮物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春節將至,算是鄰里情吧!你要是不收,我將退回你送給我的兩隻冬天的蟈蟈和那兩個裝蟈蟈的葫蘆。我能把冬天的蟈蟈養好,但我養不好花,為了摘掉‘百花殺手’的帽子,請你幫我這個忙。”
老爺子笑了:“好!我先替你摘‘殺手’的帽子,等花兒養好了,我再給你搬回去!到時候,我教你怎么澆水施肥,幫你真正摘掉‘百花殺手’的鐵帽。”言罷,我倆開心地大笑起來。歸後,匆匆寫此《醉紅》篇章,以示自己決心愛花、護花,並當好一個稱職園丁的決心……(人民日報2006-0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