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簡介
蹇紹琪,42歲,十多年來一直擔任北川中學校團委書記。地震發生時,他正帶著100多名孩子在縣委參加一項活動,他們躲過一劫。但他在北川中學念書的15歲的女兒,被救出來時,已停止了呼吸。地震中,蹇家包括其女兒在內的7名親人均遇難、失蹤。
蹇紹琪回憶,當時女兒在5樓新教學樓上課。地震發生3個多小時後,當他匆匆趕到新教學樓廢墟時,還能聽到廢墟下的女兒發出的呼救聲。遺憾的是,當晚9時許,當女兒被救出時,已停止呼吸。蹇紹琪痛心地說,不僅他女兒是這樣,包括在地震發生兩三天后救出來的許多孩子,都沒能再睜開眼。
蹇紹琪說,身為老師,在孩子們面前,他除了選擇堅強和勇敢,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在新的一年裡,蹇紹琪希望在工作上能更加充實,以此來尋找內心的安寧,因為“一靜下來就會想女兒,就會傷感”。
“為了不在的親人,也為了自己”
遇難自述
地震前成群的老鼠消失了
地震前,我和同事們經歷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看到很多奇異的現象,我還做了一個不祥的夢。我意識到會出事,但沒想到會出這樣大的事。
震前十天裡,不知為什麼,我的心情很浮躁,每天都覺得煩躁不安,經常和人吵架。2008年5月11日,我和一個朋友吵架了,還吵得很兇。現在想想很後悔,因為那個朋友在地震中遇難了。我住的是學校公寓的4樓,那一段時間,老鼠特別多。每到深夜,總能聽到老鼠在“翻箱倒櫃”,聲嘶力竭地“吱吱”叫,躺在床上根本睡不著。此外,學校的牆角里、垃圾堆里,經常看到成群結隊的老鼠。可是,從地震前三天起,這些老鼠突然全部不見了。除了老鼠,有的學生還看到了成群的小蛇,在陰暗潮濕的地方爬。
學校附近有一個村莊。那幾天,每天晚上,農戶家的狗總是叫。黑夜中,聽起來特別悽厲,不像是犬吠,而是像狼嚎一樣,像在哭。我還聽人說,一隻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大熊貓,渾身是泥地跑到了禹里鄉的公路上。
5月12日上午發生的兩件事,我記憶猶新。10點的時候,我正在5樓的走廊里課間休息。一隻顯得很疲憊的鴿子,飛到了走廊上,不動,匍匐在水泥地上。我走上前伸手捉它,它照樣不動。同事程玉寶是物理老師,上午他帶著學生做實驗時,發現指南針不停地轉,他只是感覺奇怪,但沒有在意。
讓我最害怕的是,我做了一個不祥的夢。5月9日晚上,夢中,我看到白花花一片,既像一隻牡羊,又像是一群牡羊來到我家,我女兒就把白羊圈了起來。按照我們羌族人的說法,夢到牡羊被困是不祥的。之前,一個學生家長就告訴過我,他夢見了牡羊,結果沒幾天他兒子就出車禍死了。我就和妻子說“可能要出事,最近要注意點”,但誰又會想到是地震呢?
縣委禮堂中一片混亂
地震是悄無聲息來臨的。當天下午,我和其他幾位老師,帶著100多名學生來到北川縣城,參加在縣委禮堂舉辦的青年表彰大會。我是主持人,學生要表演節目。大會原定14時30分開始,縣廣電局的攝像機已經開始拍攝。
禮堂突然晃動起來,那時,我正和禹里鄉的鄉長聊天。我倆馬上意識到是地震,禮堂內一陣騷動。就在許多人還沒明白怎么回事的時候,禮堂開始像篩篩子一樣,劇烈搖晃起來。我意識到不好,站起身來,衝著後面的學生大喊,“快跑”。人群像潮水一樣湧向門口。這時,房頂的塵土簌簌落下,緊接著樓板開始砸下,慘叫和尖叫混雜在一起。到後來,禮堂內濃塵滾滾,稍遠處就已經辨不清模樣了。幾分鐘後,禮堂內的人全部跑了出去。
在禮堂前面的空地上,每個人都是灰頭土臉的。此時,大地還在搖動。附近的樓房像鐘擺一樣搖來搖去,許多居民樓塌了,縣委的一座辦公樓塌了,附近的王家岩(山名)上濃塵遮天蔽日。坡上的樹木不見了,大塊的石頭往下滾。包括我在內,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每個人都張大了嘴巴。好在學生無一受傷,全部及時疏散到了一個小廣場上。
稍稍定下神來,我心中又閃過一個念頭,“父母怎么樣了?”我瘋了似的奔向縣委附近的小區,母親和偏癱的父親就住在那裡。快到十字街時,我看到兩側的建築全部“趴”在了街道上,堆起的廢墟足有20多米高。“完了,完了”,我當時腦子一片混亂。但半路碰到的一位朋友讓我暫時安下心來,他說已經把我父母安全送到了院子裡。
北川縣城四面是山,當時相當危險,周圍的山體隨時可能砸下,而地處高壩、距離縣城3里地的北川中學地勢開闊。我和其他老師在廢墟中開出一條路後,決定帶學生返回北川中學。
倒塌的教學樓騰起蘑菇雲
在不長的時間內,我知道了兩件讓我心如刀絞的事情。
從縣城返回北川中學的道路全毀了,我在山上探路時,碰到了同事王曉明。他告訴我“北川中學的損失不得了,5層的教學樓垮塌成了一層。”我聽了,心裡像刀絞一樣,不由想起了那個不祥的夢。我的妻子和女兒都在那座樓上啊!
帶學生返回學校之前,一位朋友推著我父親走了過來。父親說,“地震時,你媽媽帶著孫子(蹇的侄子)剛出門兩分鐘。”我馬上意識到,母親可能被埋在了十字街的廢墟下。我對那條街道太熟了,連母親埋在哪裡,我都能猜到。可是,那條街已經成了廢墟堆起來的小山,我無能為力。
我把父親託付給朋友,然後帶著學生們向學校轉移。當時,我心裡極度痛苦,母親被埋在廢墟里卻無法施救,妻子和女兒又生死未卜,凶多吉少。人啊,為什麼就不能有三頭六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親人陷入危險,卻無能為力呢?
兩個半小時後,我們到了北川中學。看到5層的樓房塌成了一層,我不是想哭,而是真正的痛,是那種撕心裂肺的痛。妻子看到我,撲上來捶打我,問我為什麼20分鐘的路走了那么長時間。她說女兒就被埋在廢墟下,剛才她一直在和女兒說話,讓她堅持住,可是現在已經沒有聲音了。
一塊一噸多重的水泥板,壓在我女兒和另外10來個孩子的頭頂,沒有專業設備,根本無法施救。晚上9點時,女兒被找到了。她的血把周圍都染紅了,還保持著雙手護頭的姿勢,臉上帶著微笑。她是在痛苦中離開的?還是帶著美好的希望走的?我抱著還帶著體溫的女兒,麻木地說著“女兒,你就這么去了”。妻子撲在女兒的身體上,哭喊著,“為什麼死的不是我啊,你還有好多好多的日子啊。”
我一直在回憶、檢討。回憶地震後的細節,回憶當時我哪裡做錯了。如果剛一地震我就上來救她呢?幾百師生用手能救出她來嗎?
事後,地震時跑出來的同事告訴我,僅僅5秒鐘,那座教學樓就垮了。一晃之後,1500名師生一陣慘叫。然後,就像核子彈爆炸一樣,揚起了遮天蔽日的灰塵。大家張著嘴巴愣了一下,就開始放聲大哭。可是,被鑑定為危樓的那座樓竟然沒有塌,我妻子當時正好在這座危樓里,所以才幸免於難。
我親手把女兒抱上了靈車
晚上下起了雨,我和妻子把女兒放在身邊,守護了一晚上。我們也不時到廢墟邊看看,告訴已經趕到的救援人員,哪裡還有倖存的學生。雨下得很大,女兒就躺在雨水裡。
13日,雨還在下,許多遇難學生的遺體被泡在水裡。我和妻子給孩子們穿上掉下的鞋子,給他們整理好衣服,一個個裝進屍袋裡。自始至終,我們誰都沒有說話。
十多年來,我看到女兒蹇韻就覺得幸福,一直在感謝上蒼賜給我的這份禮物。女兒今年15歲了,上高一,一米七一的個子,長得也漂亮,還能歌善舞。她的成績總在全年級排名前10,很想上復旦大學。
5月12日早上,學校還廣播說,蹇韻在國家奧林匹克英語競賽中獲得了三等獎。女兒為此很驕傲,中午吃飯時還要求我獎勵她。在我眼裡,女兒還只是個孩子,愛看韓劇,不愛洗衣服,東西亂丟。但是,震前那幾天,她突然開始勤快起來。
女兒和我的感情很好,經常和我開玩笑,調侃我“真沒文化”。其實,在女兒眼裡,我永遠是她的強大而可靠的後盾。女兒5歲那年,被一個小夥伴欺負了,我開玩笑說可以幫她揍那個小朋友,她當時就破涕為笑了。可是,這一次,在女兒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我卻沒能趕回她的身邊,連句安慰的話都沒能對她說。
5月13日中午,殯儀館的車子駛到學校,我親手把女兒抱上車,把她和許多同學放在了一起。
回憶女兒
倘若家裡來了客人,他羞澀,躲來躲去,怯於‘登台’。此時,只要家裡人一鼓勵,他便紅著小臉,盡情跳舞。
不愛倒洗腳水
她是蹇韻,她是蹇紹琪的女兒,而蹇紹琪則是北川中學(又稱“北川一中”)團委書記,其妻黃安蓉在學校政務處工作。就讀高中一年級的蹇韻,身高1米71,大眼睛,膚色白皙。鋼琴、唱歌、跳舞,無論哪一樣,都拿得出手。她鍾愛羌族皮鼓舞,她希望有一天能夠雙腳踏進解放軍藝術學院的大門。
蹇韻總是“嘲笑”父親“沒文化”,但是經常拿著書本,向父親請教的也是她。蹇韻,很少洗衣服,就連洗腳水,也要等到第二天才倒。蹇紹琪訓過女兒,可他一張口,她就跑開了。地震前幾天,蹇紹琪路過女兒住的學校宿舍樓時,卻發現陽台上掛著她的衣服。
傷心處放聲大哭
蹇韻,愛臉紅,不過“她看韓劇時,一高興,就手舞足蹈;傷心處,放聲大哭,咒罵那可惡之人”。這是蹇韻在好友李卓林眼中的印象。
蹇韻,愛寫散文,愛哭鼻子。不過,她被巨石壓在身下的那一刻,臉上並無淚痕。“女兒不哭,我也不哭。”蹇紹琪送女兒去綿陽火葬場時,沒有流淚。當女兒蓋上她最喜歡的被子,準備“飛向天堂”時,蹇紹琪淚水決堤。
巨石壓身雙手抱頭
5月12日14時28分發生地震時,蹇紹琪正帶著115名學生在縣裡參加一個頒獎典禮。慌忙中,他帶著學生們前往縣委大院避難。震後,清點人數,無一遇難。等到他回到學校時,他只能認定女兒就是白天鵝,她是飛走了。
當日19時30分,北川中學教學樓早已化作廢墟。壓在蹇韻身上的巨石被挪開時,她雙手抱頭,一臉血跡。蹇紹琪回憶說,女兒是白天鵝,抱著頭的雙手,就是兩個即將展開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