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簡介
提要
《趙策》是兩位國家政要在探討用兵策略。戰爭中用兵多好還是用兵少好,是他們爭論的焦點。久經沙場、大破秦軍的大將趙奢辭鋒犀利、所向披靡,用形象的比喻和氣勢逼人的排比說服了田單。
原文
趙惠文王三十年,相都平君田單問趙奢曰:“吾非不說將軍之兵法也,所以不服者,獨將軍之用眾。用眾者,使民不得耕作,糧食挽賃不可給也。此坐而自破之道也,非單之所為也。單聞之,帝王之兵,所用者不過三萬,而天下服矣。今將軍必負十萬、二十萬之眾乃用之,此單之所不服也。”
馬服曰:“君非徒不達於兵也,又不明其時勢。夫吳乾之劍,肉試則斷牛馬,金試則截盤繭;薄之柱上而擊之,則折為三,質之石上而擊之,則碎為百。今以三萬之眾而應強國之兵,是薄柱擊石之類也。且夫吳乾之劍材,難夫毋脊之厚,而鋒不入;無脾之薄,而刃不斷。兼有是兩者,無鉤繯鐔蒙須之便,操其刃而刺,則未入而手斷。君無十餘、二十萬之眾,而為此鉤繯鐔蒙須之便,而徒以三萬行於天下,君焉能乎?且古者四海之內,分為萬國。城雖大,不過三百丈者。人雖眾,不過三千家者。而以集兵三萬,距此奚難哉!今取古之為萬國者,分以為戰國七,能具數十萬之兵,曠日持久,數歲,即君之齊已。齊以二十萬之眾攻荊,五年乃罷。趙以二十萬之眾攻中山,五年乃歸。今者齊韓相方,而國圍攻焉,豈有敢曰,我其以三萬救是者乎哉?今千丈之城,萬家之邑相望也,而索以三萬之眾,圍千丈之城,不存其一角,而野戰不足用也,君將以此何之?”都平君喟然太息曰:“單不至也!”
譯文
趙惠文王三十年,相國安平君田單與趙奢交談,他說:“我不是不喜歡將軍您的用兵策略,讓我不怎么敬佩的只是您使用的兵員太多。使用的兵員多,百姓就不能很好地耕種,糧食也要從別國賣入,遠距離輸送,不能保證軍隊供應,這是不攻自破、坐以待斃的辦法,我不會這樣做。我聽說過,帝王用兵不超過三萬人,天下就能歸服。現在將軍您每次一定要憑藉十萬乃至二十萬的大量兵員才能作戰,這是我所不佩服的。”
馬服君趙奢說:“看來您不僅不通曉用兵之道,而且也不明了如今的軍事形勢。那吳國的幹將之劍,加之於肉體可以砍斷牛、馬,加之於金屬可以割斷盤、匝。如果把它靠在柱子上砸,就會折為三段;把它墊在石頭上砸,就會碎為百片。現在用三萬兵力去對付強大國家的軍隊,這就像是把寶劍靠在柱子上、墊在石頭上砸它一樣。況且那吳國的幹將之劍雖然鋒利,更難得的是如果劍背不足夠厚,劍尖就無法刺人;劍面不足夠輕薄,劍刃就無法斷物。如果同時具備了這樣的劍背和劍面,但是沒有劍環、劍刃、劍珥、佩帶等輔助之物,那就只好手持劍刃去刺物了,這樣的話,劍還沒有入物,自己的手指就先被割斷了。您如果不擁有十幾、二十萬的兵力作為像劍環、劍珥這樣的配合部分,只想憑藉三萬名精英橫行於天下,怎么能做到呢?何況,古時候天下分成很多個諸侯國。即使是大城邑,城牆也沒有超過三百丈的;人口即使多,也沒有超過三千家的。如果用訓練有素的三萬軍隊去攻打這樣的城邑,還有什麼困難呢?如今,古代眾多的諸侯國已經歸併成為戰國七雄,它們可以召集十萬兵力,打曠日持久的消耗戰,如果這樣持續幾個年頭,就會出現你們齊國(被燕攻破)那樣的狀況。齊國動用二十萬兵力攻楚,五年才結束戰爭;趙國出動二十萬兵力滅中山,整整打了五年才告成功。假如說,現在齊、韓兩國勢均力敵,又相互圍攻,有誰敢對我誇下海口,說他能用三萬兵力去援救這兩國呢?現在方圓千丈的大城、戶口上萬的大邑相互對峙,如果想用三萬的兵力去包圍千丈的大城,恐怕連城的一角都圍不住,至於進行野戰就更加不夠了,你能拿這點兵力去乾什麼呢?”安平君田單長嘆了一口氣,說:“我確實比不上您的高明呀!”
評析
用干將之劍作比喻,形象生動而且易於讓人理解。先比喻,調動人的感性思維,讓人獲得一個生動的、籠統的認識,然後就事論事,分析為什麼打仗要眾多兵員的具體原因,調動人的理性思維,讓人從道理上獲得一個心服口服的認識。如果光有類比比喻,沒有理性說服,那么失之淺薄,而如果光有理性說服,沒有類比比喻,那么就失之枯燥、呆板。趙奢雖為一武將,但是辯才上也出類拔萃,他最為出色之處,就在於將比喻類比與理性說服結合了起來。
戰國策其它篇目
使(機)[仇]郝之秦章
趙使(機)[仇]郝之秦,請向魏冉。宋突謂(機)[仇]郝曰:“秦不聽,樓緩必怨公。公不若陰辭樓子曰:請無急秦王。秦王見之相魏冉之不急也,且不聽公言也,是事而不成,[以德樓子;事成,]魏冉固德公矣。”
齊破燕趙欲存之章
齊破燕,趙欲存之。樂毅謂趙王曰:“今無約而攻齊,齊必仇趙。不如請以河東易燕地於齊。趙有河北,齊有河東,燕、趙必不爭矣。是二國親也。以河東之地強齊,以燕以趙輔之,天下憎之,必皆事王以伐齊。是因天下以破齊也。”王曰:“善。”乃以河東易齊。
楚、魏憎之。令淖滑、惠施之趙,請伐齊而存燕。
秦攻趙藺離石祁拔章
秦攻趙藺、離石、祁,拔。趙以公子郚為質於秦,而請內焦、黎、牛狐之城,以易藺、離石、祁於(趙)[秦]。趙背秦,不予焦、黎、牛狐。秦王怒,令公子繒請地。趙王乃令鄭朱對曰:“夫藺、離石、祁之地,曠遠於趙,而近於大國。有先王之明,與先臣之力,故能有之。今寡人不逮,其社稷之不能恤,安能收恤藺、離石、祁乎?寡人有不令之臣,實為此事也,非寡人之所敢知。”卒倍秦。
秦王大怒,令衛胡(易)[昜]伐趙,攻閼與。趙奢將救之。魏令公子咎以銳師居安邑,以挾秦。秦敗於閼與,反,攻魏幾,廉頗救幾,大敗秦師。
富丁欲以趙合齊魏章
富丁欲以趙合齊、魏,樓緩欲以趙合秦、楚。富丁恐主父之聽樓緩而合秦、楚也。
司馬淺為富丁謂主父曰:“不如以順齊。今我不順齊伐秦,秦、楚必合而攻韓、魏。韓魏告急於齊,齊不欲伐秦,必以趙為辭,則[不]伐秦者趙也,韓、魏必怨趙。齊之並不西,韓必聽秦違齊。違齊而秦,兵必歸於趙矣。今我順而齊不西,韓、魏必絕齊,絕齊則皆事我。且我順齊,齊無(而)[不]西。日者,樓緩坐魏三月,不能散齊、魏之交。今我順而齊、魏果西,是罷齊敝秦也,趙必為天下重國。”
主父曰:“我與三國攻秦,是俱敝也。”曰:“不然。我約三國而告之(秦)以未構中山也。三國欲伐秦之果也,必聽我,欲合我。中山聽之,是我以((王因)[三國]饒中山而取地也;中山不聽,三國必絕之,是中山孤也。三國不能和我,雖少出兵可也。我分兵而(孤樂)[樂孤]中山,中山必亡。我已亡中山,而以余兵與三國攻秦,是我一距離而兩取地於秦、中山也。”
魏因富丁且合於秦章
魏因富丁且合於秦,趙恐,請效地於魏而聽薛公。教子欬謂李兌曰:“趙畏橫之合也,故欲效地於魏而聽薛公。公不如令主父以地資周冣,而請相之於魏。周冣以天下辱秦者也,今相魏,魏秦必虛矣。齊、魏雖勁,無秦不能得趙。此利於趙而便於周冣也。”
魏使人因平原君請從於趙章
魏使人因平原君請從於趙,三言之,趙王不聽。出遇虞卿曰:“為入,必語從。”虞卿入,王曰:“今者平原君為魏請從,寡人不聽。其於子何如?”虞卿曰:“魏過矣。”王曰:“然,故寡人不聽。”虞卿曰:“王亦過矣。”王曰:“何也?”曰:“凡強弱之舉事,強受其利,弱受其害。今魏求從,而王不聽,是魏求害,而王辭利也。臣故曰‘魏過,王亦過’矣。”
平原君請馮忌章
平原君請馮忌曰:“吾欲北伐上黨,出兵攻燕,何如?”馮忌對曰:“不可。夫以秦將武安君公孫起乘七勝之威,而與馬服(之)子戰於長平之下,大敗趙師,因以其餘兵圍邯(戰)[鄲]之城。趙以(亡)[七]敗之餘眾,收破軍之敝守,而秦罷於邯鄲之下,趙守而不可拔者,以攻難而守者易也。今趙非有七克之威也,而燕非有長平之禍也。今七敗之禍未復,而欲以罷趙攻強燕,是使弱趙為強秦之所以攻,而使強燕為弱趙之所以守。而強秦以休兵承趙之敝,此乃強吳之所以亡,而弱越之所以霸。故臣未見燕之可攻也。”平原君曰:“善哉。”
平原君謂平陽君章
平原君謂平陽君曰:“公子牟游於秦,且東,而辭應侯。應侯曰:‘公子將行矣,獨無以教之乎?’曰:‘且微君之命命之也,臣固且有效於君。夫貴不與富期,而富至,富不與粱肉期,而粱肉至;梁肉不與驕奢期,而驕奢至;驕奢不與死亡期,而死亡至。累世以前,坐此者多矣。’應侯曰:‘公子之所以教之者厚矣。’仆得聞此,不忘於心。願君之亦勿忘也。”平陽君曰:“敬諾。”
秦攻趙於長平章
秦攻趙於長平,大破之,引兵而歸。因使人索六城於趙而講。趙計未定。樓緩新從秦來,趙王與樓緩計之曰:“與秦城何如不與(何如)?”樓緩辭讓曰:“此非人臣之所能知也。”王曰:“雖然,試言公之私。”樓緩曰:“王亦聞夫公甫文伯母乎?公甫文伯官於魯,病死。婦人為之自殺於房中者二八。其母聞之,不肯哭也。相室曰:‘焉有子死而不哭者乎?’其母曰:‘孔子,賢人也,逐於魯,是人不隨。今死,而婦人為死者十六人。若是者,其於長者薄,而於婦人厚?’故從母言之,之為賢母也;從婦言之,[之]必不免為妒婦也。故其言一也,言者異,則人心變矣。今臣新從秦來,而言勿與,則非計也;言與之,則恐王以臣之為秦也,故不敢對。使臣得為王計之,不如予之。”王曰:“諾。”
虞卿聞之,入見王,王以樓緩言告之。虞卿曰:“此飾說也。”(秦即解邯鄲之味,而趙王入朝,使趙郝約事於秦,割六縣而講)王曰:“何謂也?”虞卿曰:“秦之攻趙也,倦而歸乎?(王以)[亡]其力尚能進,愛王而不攻乎?”王曰:“秦之攻我也,不遺餘力矣,必以倦而歸也。”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歸。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攻以資之,是助秦自攻也。來年,秦復攻王,王無以救矣。”
王又以虞卿之言告樓緩。樓緩曰:“虞卿能盡知秦力之所至乎?誠知秦力之不至,此彈丸之地,猶不予也,令秦來年復攻,王得無割其內而媾乎?”王曰:“誠聽子割矣,子能必來年秦之不復攻我乎?”樓緩對曰:“此非臣之所敢任也。昔者三晉之交於秦,相善也。今秦釋韓、魏而獨攻王,王之所以事秦,必不如韓、魏也。今臣為足下解負親之攻,啟關通敝,齊交韓、魏。至來年而王獨不取於秦,王之所以事秦者,必在韓、魏之後也。此非臣之所敢任也。”
王以樓緩之言告虞卿,[虞卿]曰:“樓緩言不媾,來年秦復攻王,得無更割其內而媾。今媾,樓緩又不能必秦之不復攻也,雖割何益?來年復攻,又割其力之所不能取而媾也,此自盡之術也。不如無媾。秦雖善攻,不能取六城;趙雖不能守,而不至失六城。秦倦而歸,兵必罷。我以五城收天下以攻罷秦,是我失之於天下,而取償於秦也。吾國尚利,孰與坐而割地自弱以強秦?今樓緩曰:‘秦善韓、魏而攻趙者,必王之事秦不如韓、魏也。’是使王歲以六城事秦也,即坐而地盡矣。來年秦復求割地,王將予之乎?不與,則是棄前貴而挑秦禍也;與之,則無地而給之。語曰:‘強者善攻,而弱者不能自守。’今坐而聽秦,秦兵不敝,而多得地,是強秦而弱趙也。以益愈強之秦,而割愈弱之趙,其計固不止矣。且秦虎狼之國也,無禮義之心。其求無已,而王之地有盡。以有盡之地,給無已之求,其勢必無趙矣。故曰‘此飾說也’。王必勿與。”王曰:“諾。”
樓緩聞之,入見於王,王又以虞卿言告之。樓緩曰:“不然,虞卿得其一,未知其二也。夫秦、趙構難,而天下皆說,何也?曰‘我將因強而乘弱’。今趙兵困於秦,天下之賀戰[勝]者,則必盡在於秦矣。故不若亟割地求和以不疑天下,慰秦心。不然,天下將因秦之怒,(秦)[乘]趙之敝,而瓜分之。趙且亡,何秦之圖?王以此斷之,勿復計也。”
虞卿聞之,又入見王曰:“危矣,樓子之為秦也!夫趙兵困於秦,又割地為和,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心哉?是不亦大示天下弱乎?且臣曰‘勿予’者,非固勿予而已也。秦索六城於王,王以五城賂齊。齊,秦之深仇也,得王五城,並立而西擊秦也,齊之聽王,不待辭之畢也。是王失於齊而取償於秦,一舉結三國之親,而與秦易道也。”趙王曰:“善。”因發虞卿,東見齊王,與之謀秦。
虞卿未反,秦之使者已在趙矣。樓緩聞之,逃去。
十一 秦攻趙平原君使人請救於魏章
秦攻趙,平原君使人請救於魏。信陵君發兵至邯鄲城下,秦兵罷。
虞卿為平原君請益地,謂趙王曰:“夫不鬥一卒,不頓一戟,而解二國患者,平原君之力也。用人之力,而忘人之功,不可。”趙王曰:“善。”將益之地。
公孫龍聞之,見平原君曰:“君無覆軍殺將之功,而封以東武城。趙國豪傑之士多在君之右,而君為相國者,以親故。夫君封以東武城,不讓無功,佩趙國相印,不辭無能,一解國患,欲求益地,是親戚受封,而國人計功也。為君計者,不如勿受便。”平原君曰:“謹受令。”乃不受封。
十二 秦趙戰於長平章
秦趙戰於長平,趙不勝,亡一都尉。趙王召樓昌與虞卿曰:“軍戰不勝,尉復死,寡人使卷甲而趍之,何如?”樓昌曰:“無益也,不如發重使而為媾。”虞卿曰:“夫言媾者,以為不媾者軍必破,而制媾者在秦。且王之論秦也,欲破王之軍乎?其不耶?”王曰:“秦不遺餘力矣,必且破趙軍。”虞卿曰:“王聊聽臣,發使出重寶以附楚、魏,楚、魏欲得王之重寶,必入吾使。趙使入楚、魏,秦必疑天下合從也,且必恐。如此,則媾乃可為也。”
趙王不聽,與平陽君為媾,發鄭朱入秦,秦內之。趙王召虞卿曰:“寡人使平陽君媾秦,秦已內鄭朱矣,子以為奚如?”虞請曰:“王必不得媾,軍必破矣,天下之賀戰勝者皆在秦矣。鄭朱,趙之貴人也,而入於秦,秦王與應侯必顯重以示天下。楚、魏以趙為媾,必不救王。秦知天下不救王,則媾不可得成也。”
趙卒不得媾,軍果大敗。王入秦,秦留趙王而後許之媾。
十三 秦圍趙之邯鄲章
秦圍趙之邯鄲,魏安釐王使將軍晉鄙救趙。畏秦,止於盪陰,不進。
魏使客將軍新垣衍間入邯鄲,因平原君謂趙王曰:“秦所以急圍趙者,前與齊湣王爭強為帝,已而復歸帝,以齊故。今齊湣王已益弱。方今唯秦雄天下,此非必貪邯鄲,其意欲求為帝。趙誠發使尊秦(昭)王為帝,秦必喜,罷兵去。”平原君猶豫未能有所決。
此時魯仲連適又趙,會秦圍趙。聞魏將欲令趙尊秦為帝,乃見平原君曰:“事將奈何矣?”平原君曰:“勝也何敢言事?百萬之眾折於外,今又內圍邯鄲而不能去。魏王使將軍辛垣衍令趙帝秦,今其人在是。勝也何敢言事?”魯連曰:“始吾以君為天下之賢公子也,吾乃今然後知君非天下之賢公子也。梁客辛垣衍安在?吾請為君責而歸之。”平原君曰:“勝請召而見之於先生。”平原君遂見辛垣衍曰:“東國有魯了先生,其人在此,勝請為紹介,而見之於將軍。”辛垣衍曰:“吾聞魯連先生,齊國之高士也。衍,人臣也,使事有職。吾不願見魯連先生也。”平原君曰:“勝已泄之矣。”辛垣衍許諾。
魯連見辛垣衍而無言。辛垣衍曰:“吾視居(北)[此]圍城之中者,皆有求於平原君者也。今吾視先生之玉貌,非有求於平原君者,曷為久居此圍城之中而不去也?”魯連曰:“世以鮑焦無從容而死者,皆非也。(令)[今]眾人不知,則為一身。彼秦者,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也,權使其士,虜使其民。彼則肆然而為帝,過而遂正於天下,則連有赴東海而死矣。吾不忍為之民也!所為見將軍者,欲以助趙也。”辛垣衍曰:“先生助之奈何?”魯連曰:“吾將使梁及燕助之,齊、楚則固助之矣。”辛垣衍曰:“燕,則吾請以從矣;若乃梁,則吾乃梁人也,先生惡能使梁助之耶?”魯連曰:“梁未睹秦稱帝之害故也,使梁睹秦稱帝之害,則必助趙矣。”辛垣衍曰:“秦稱帝之害將奈何?”魯仲連曰:“昔齊威王嘗為仁義矣,率天下諸侯而朝周,周貧且微,諸侯莫朝,而齊獨朝之。居歲余,周烈王崩,諸侯皆吊,齊後往。周怒,赴於齊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東藩之臣田嬰齊後至,則斮之。’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卒為天下笑。故生則朝周,死則叱之,誠不忍其求也。彼天子固然,其無足怪。”
辛垣衍曰:“先生獨未見夫仆乎?十人而從一人者,寧力不勝,智不若耶?畏之也。”魯仲連曰:“然梁之比於秦,若仆耶?”辛垣衍曰:“然。”魯仲連曰:“然吾將使秦王烹醢梁王。”辛垣衍怏然不悅,曰:“嘻,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先生又惡能使秦烹醢梁王?”魯仲連曰:“固也,待吾言之。昔者,鬼侯、(之)鄂侯、文王,紂之三公也。鬼侯有子而好,故入之於紂,紂以為惡,醢鬼侯。鄂侯爭之急,辯之疾,故脯鄂侯。文王聞之,喟然而嘆,故拘之於牖里之車百日,而欲舍之死。曷為與人俱稱帝王,卒就脯醢之地也?
“齊閔王將之魯,夷維子執策而從,謂魯人曰:‘子將何以待吾君?’魯人曰:‘吾將以十太牢待子之君。’[夷]維子曰:‘子安取禮而來待吾君?彼吾君者,天子也。天子巡狩,諸侯辟舍,納於筦鍵,攝衽抱幾,視膳於堂下,天子已食,退而聽朝也。’魯人投其籥,不果納。不得入於魯,將之薛,假途於鄒。當是時,鄒君死,閔王欲入吊。夷維子謂鄒之孤曰:‘天子吊,主人必將倍殯柩,設北面於南方,然後天子南面吊也。’鄒之群臣曰:‘必若此,吾將伏劍而死。’故不敢入於鄒。鄒、魯之臣,生則不得事養,死則不得飯含。然且欲行天子之禮於鄒、魯之臣,不果納。今秦萬乘之國,梁亦萬乘之國。俱據萬乘之國,交有稱王之名,賭其一戰而勝,欲從而帝之,是使三晉之大臣不如鄒、魯之仆妾也。
“且秦無已而帝,則且變易諸侯之大臣。彼將奪其所謂不肖,而予其所謂賢;奪其所憎,而與其所愛。彼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妃姬,處梁之(宮)[官],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將軍又何以得故寵乎?”
於是,辛垣衍起,再拜謝曰:“始以先生為庸人,吾乃今(日)而知先生為天下之士。吾請去,不敢復言帝秦。”
秦將聞之,為卻軍五十里。適會魏公子無忌奪晉鄙軍,以救趙擊秦,秦軍引而去。
於是平原君欲封魯仲連。魯仲連辭讓者三,終不肯受。平原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金為魯連壽。魯連笑曰:“所貴於天下之士者,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所取也。即有所取者,是商賈之人也,仲連不忍為也。”遂辭平原君而去,終身不復見。
十四 說張相國章
說張相國曰:“君安能少趙人,而令趙人多君?君安能憎趙人,而令趙人愛君乎?夫膠、漆至黏也,而不能合遠;鴻毛至輕也,而不能自舉。夫飄於清風,則橫行四海。故事有簡而來成者,因也。今趙萬乘之強國也,前漳、滏,右常山,左河間,北有代,帶甲百萬,嘗抑強齊四十餘年,而秦不能得所欲。由是觀之,趙之於天下也不輕。今君易萬乘之強趙,而慕思不可得之小梁,臣竊為君不取也。”君曰:“善。”自是之後,眾人廣坐之中,未嘗不言趙人之長者也,未嘗不言趙俗之善者也。
十五 鄭同北見趙王章
鄭同北見趙王。趙王曰:“子南方之傳士也,何以教之?”鄭同曰:“臣南方草鄙之人也,何足問?雖然,王致之於前,安敢不對乎?臣少之時,親嘗教以兵。”趙王曰:“寡人不好兵。”鄭同因撫手仰天而笑之,曰:“兵固天下之狙喜也,臣故意大王不好也。臣亦嘗以兵說魏昭王,昭王亦曰:‘寡人不喜。’臣曰:‘王之行能如許由乎?許由無天下之累,故不受也。今王既受先王之傳,欲宗廟之安,壤地不削,社稷之血食乎?’王曰:‘然。’今有人操隨侯之珠,持金之環,萬今之財,時宿於野,內無孟賁之威,荊慶之斷,外無弓弩之御,不出宿夕,人必危之矣。今有強貪之國,臨王之境,索王之地,告以理則不可,說以義則不聽。王非戰國守圉之具,其將何以當之?王若無兵,鄰國得志矣。”趙王曰:“寡人請奉教。”
十六 建信君貴於趙章
建信君貴於趙。公子魏牟過趙,趙王迎之,顧反。至坐前有尺帛,且令工以為冠。工見客來也,因辟。趙王曰:“公子乃驅後車,幸以臨寡人,願聞所以為天下。”魏牟曰:“王能重王之國若此尺帛,則王之國大治矣。”趙王不說,形於顏色,曰:“先(生)[王]不知寡人不肖,使奉社稷,豈敢輕國若此?”魏牟曰:“王無怒,請為王說之。”曰:“王有此尺帛,何不令前郎中以為冠?”王曰:“郎中不知為冠。”魏牟曰:“為冠而敗之,奚虧於王之國?而王必待工而後乃使之。今為天下之工,或非也,社稷為虛戾,先王不血食,而王不以予工,乃與幼艾。且王之先帝,駕犀首而驂馬服,以與秦角逐,秦當時適其鋒。今王憧憧,乃輦建信以與強秦角逐,臣恐秦折王之椅也。”
十七 衛靈公近雍(疸)[疽]彌子瑕章
衛靈公近雍(疸)[疽]、彌子瑕。二人者,專君之勢,以蔽左右。(復塗偵)[侏儒]謂君曰:“昔日臣夢,見君。”君曰:“子何夢?”曰:“夢見灶(君)。”君忿然作色曰:“吾聞(夢)見入君者,夢見日。今子曰‘夢見灶(君)’,而言‘[見]君’也,有說則可,無說則死。”對曰:“日並燭天下者也,一物不能蔽也。若灶則不然,前之人煬,則後之人無從見也。今臣疑人之有煬於君者也,是以夢見灶(君)。”君曰:“善。”於是,因廢雍(疸)疽、彌子瑕,而立司空狗。
十八 或謂建信章
或謂建信:“君之所以事王者,色也。之所以事王者,知也。色老而衰,知老而多。以日多之知,而逐衰惡之色,君必困矣。”建信君曰:“奈何?”曰:“並驥而走者,五里而罷;乘驥而御之,不倦而取道多。君令乘獨斷之車,御獨斷之勢,以居邯鄲;令之內治國事,外刺諸侯,則之事有不言者矣。君因言王而重責之,之軸今折矣。”建信君再拜受命,入言於王,厚任以事能重責之。未期年,而亡走矣。
十九 苦成常謂建信君章
苦成常謂建信君曰:“天下合從,而獨以趙惡秦,何也?魏殺呂(遺)[遼],而天下交之。今收河間,(於)是與殺呂(遺)[遼]何以異?君唯釋虛偽疾,文信猶且知之也。從而有功乎,何患不得收河間?從而無功乎,收河間何益也?”
二十 希寫見建信君章
希寫見建信君,建信君曰:“文信侯之於仆也,甚無禮。秦使人來仕,仆官之丞相,爵五大夫。文信侯之於仆也,甚矣其無禮也。”希寫曰:“臣以為今世用事者,不如商賈。”建信君悖然曰:“足下卑用事者而高商賈乎?”曰:“不然。夫良商不與人爭買賣之賈,而謹司時。時賤而買,雖貴已賤矣;時貴而賣,雖賤已貴矣。昔者文王之拘於牖里,而武王羈於玉門,卒斷紂之頭,而縣於天白者,是武王之功也。今君不能與文信侯相伉以權,而責文信侯少禮,臣竊為君不取也。”
二十一 魏(魀)[魁]謂建信君章
魏(魀)[魁]謂建信君曰:“人有置系蹄者,而得虎。虎怒,決蹯而去。虎之情非不愛其蹯也。然而不以環寸之蹯,害七尺之軀者,權也。今有國,非直七尺軀也。而君之身於王,非環寸之蹯也。願公之熟圖之也。”
二十二 秦攻趙鼓鐸之音聞於北堂章
秦攻趙,鼓鐸之音聞於北堂。希卑曰:“夫秦之攻趙,不宜急如此。此召兵也。必有大臣欲衡者耳。王欲知其人,旦日贊群臣而訪之,先言橫者,則其人也。”建信君果先言橫。
二十三 齊人李伯見孝成王章
齊人李伯見孝成王,成王說之,以為代郡守,而居。無幾何,人告之反。孝成王方饋,不墮食。無幾何,告者復至,孝成王不應。已,乃使使者言:“齊舉兵擊燕,恐其以擊燕為名,而以兵襲趙,故發兵自備。今燕、齊已合,臣請要其敝,而地可多割。”自是之後,為孝成王從事於外者,無自疑於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