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概況
文章名稱:《賣蟹》
創作時間:1980年
文章作者:王潤滋
文章體裁:小說
原文欣賞
賣 蟹
王潤滋
麥黃蟹,豆黃鱉。
麥子黃梢兒的時候,蟹子頂蓋兒肥。公的滿膘,母的飽籽,肢腳尖里都是肉。把剛下網的新鮮蟹放鍋里一蒸,清湯白腦兒,紫蓋紅螯,剁下姜,澆上醋,謂之薑汁蟹,實在是一盤下酒的佳肴。
在這座濱海小城裡,蟹市是遠近聞名的。近年來,由於來歇伏、療養的人多了,這“橫行將軍”的身價也跟著陡增。上年賣到兩角錢一斤,今年一開市就漲到五角了,還在漲。再貴也有人買,據說那東西不光肉嫩味美,營養豐富,還能治什麼病。
六月二十九,逢集,蟹子上市早,下市快,日頭冒紅,就不見貨了。那些沒買到蟹子的人,有的失望而去,有的翹首而待。常有這種情況:出海遠的,靠岸晚,上市也就晚。這是經驗之談,常走蟹市的人,不會不知道。
在等著買蟹的人中間,有一位出眾的胖子。他倘若低頭看,斷然是看不到自己腳尖的,中間隆起的那部位會把視線擋住。稀稀拉拉的花白頭髮,整齊地朝後梳攏著,蘸了水,沒有一根錯亂的。白皙的臉上看不見一條皺紋,像剛出鍋的饅頭。由於胖,鼻子、眼就顯得特別小;由於小,就顯得格外精采有神。他沒有其他人表現出來的那種急躁,而是悠閒地抽著煙,穩健地踱著步。有時抬起頭,“噗——”吐一個煙圈兒。那神態仿佛告訴別人:“嘿,等吧,等到晌午吧!我才不走哩!”
有些人等不得,終於走了。
胖同志不屑地看一眼離去的人,嘴角上浮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一個土裡土氣的瘦老漢,也竟然夾雜在買蟹的人中,使這支小隊伍顯得非常不協調。黑蒼臉,絡腮鬍,背有些駝,眼睛灰濛濛,像落了一層土。看上去,似一株老了的乾松樹。看穿戴便知是山里人,海邊人是不穿他那踢倒山鞋的。他顯然比任何人都急,急得團團轉,不時地朝集場兩邊看。端在手裡的銅煙鍋兒,點了好幾次火,抽得嗞嗞響。
日頭爬上一竿子高了。
瘦老漢等不及,上前去問胖同志:“哎,同志,借借光。幾點鐘了?”胖同志沒看瘦老漢,隨口道:“差一刻。”“唔,唔……”瘦老漢點著頭。其實,他不知道差一刻幾點,可又不好再問,只是忠厚地笑了,臉上堆起重重疊疊的褶皺。“嘿,嘿,同志,你看還能上貨?”胖同志注意瘦老漢了。他眨著小眼睛,上上下下審視了他一番,臉上立刻浮起可親的笑容:“老同志,買蟹么?明天吧,啊,今天沒門兒啦!回去吧,啊……”“唔,唔……”瘦老漢道了謝,退下陣來。他嘆了口氣,欲走不忍,蹲下來,吧嗒吧嗒抽菸。其實,煙鍋里早就連顆火星兒也沒有了。
瘦老漢不肯走,使胖同志大為不悅,臉一下子陰了。他使勁地吸了一口煙,重新踱起步來,速度比先前快多了。
人們小聲議論起來:
“叫人家走,他留下……”
“留下吃獨的。”
“膘子那么厚了,還吃!”
“嘻,聽說蟹子能治肥胖病哩……”
這議論聲顯然被胖同志聽見了。為了表示抗議,他把手中的半截菸捲朝一邊丟去。
“嘻,過濾嘴兒!”有人嬉笑起來。
這倒好,在不知道他尊姓大名以前,我們就不妨叫他“過濾嘴”吧!不過,這並無惡意,胖人是忌人說胖的。至於那位老漢,如果叫他一聲“旱菸袋”,估計他也不會提抗議的。
功夫不負有心人。果然,那邊過來個賣蟹的,是個小姑娘。挑著滿滿兩筐哩!那小姑娘壓得朝一邊歪著身子,兩隻筐在人縫裡蕩來蕩去。
“賣蟹囉!”小姑娘一邊走,一邊喊。那喊聲又脆又甜,聽著,你就會覺得她筐里的蟹一定又鮮又美。
買蟹的人們轟地圍上去,提網兜的,挎小簍的,你擁我擠,誰也不讓誰。使人大為吃驚的是,過濾嘴竟跑在最前面。那棉包似的身軀,也竟然變得十分敏捷而且矯健,兩個棒小伙,被他左一肩、右一膀扛到一邊去了。他占據了第一名的位置之後,便回頭喊道:“挨幫!都挨幫!”
旱菸袋呢?先是愣站了一會兒,等他轉過向來,把菸袋往口袋裡一插,也想上前去爭一席位置的時候,兩隻蟹筐已被圍得水泄不通了。他急得左邊轉到右邊,前面轉到後面,別說人,連雙眼睛都擠不進去。
無數隻擎著錢的手伸向小姑娘,喊著,嚷著,震耳欲聾:“我三斤!”“我五斤!”“我挨前邊,兩塊錢的!……
小姑娘沉著地放下擔子,笑眯眯地抬起臉,把搭在眼上的一綹頭髮抹到耳後去,從容地一笑,說:“再急,也得叫俺喘口氣呀!”
“是這話,看這位小同志累的,身上都叫汗溻透了!”過濾嘴笑得比小姑娘還甜。
“才不是汗哩!海霧打的。”小姑娘一邊朗聲朗氣地糾正著,一邊拿過秤,抹去秤桿上的水草沫兒,準備開張了。
“對,海霧打的,海霧打的!”過濾嘴應聲附和著。他用一隻手撐住膝蓋,費力地彎下腰,另一隻手小心地朝筐里伸去。
“咬你!”小姑娘喊了一聲。
過濾嘴嚇得趕緊把手縮回去了。
看樣子,那小姑娘至多不過十五六歲,有著少女的健美:蓬鬆鬆的劉海上綴滿著霧星兒,一顫一顫的;大而亮的眼睛裡,像滴進了露水,含滿了,要溢出來;被海風吹紅的凸圓圓的腮上,也是濕潤潤的一層。她像是一朵晨光下的花骨朵。褲腿挽著,袖子擼著,帶一股純樸的農村氣息。
“哎喲!”過濾嘴叫起來,他終於忍不住去挑那隻最大的蟹,手被鉗住了,掙不下,疼得嘴直咧歪。
小姑娘開心地笑起來,像搖起一串快樂的銅鈴鐺。買蟹的人們也樂了,跟著哄然大笑。那蟹“將軍”仿佛要發泄一下被俘的仇恨,轉動著綠瑩瑩的長眼睛,鉗得更狠了。過濾嘴一動不敢動,光叫喚:“哎喲,哎喲!”
小姑娘忍住笑,把食指和中指繃起來,在蟹蓋上“叭、叭”地彈了幾下。還真靈,那蟹立刻觸電似地把“鐵鉗”鬆開了。過濾嘴把手指拿在眼前一看,啊!咬下兩排鋸齒般的血印兒!
小姑娘抹著笑出的眼淚說:“活該,誰叫你手急哩?”說著又嘻嘻地笑他。
過濾嘴哭笑不得,賭氣地指著那隻蟹說:“我就要這隻!還有這隻,這隻母子,這隻……”他揀著筐里那些頂大個兒的,一口氣點出六七隻。
小姑娘猶豫了一下,還是給他稱了,報導:“五斤二兩,二五一十,二五一十,五五二五,五五二五,兩塊八角六分。好,算兩塊八!”她秤桿麻利,帳頭流利。
過濾嘴不肯接蟹,小眼睛迅速地眨動著:“慢!你這蟹多少錢一斤?”
小姑娘說:“五角五呀!”
“你這小同志,殺人哪?今兒集上都四角五,沒第二個價碼!你們說,是么?”過濾嘴呼哧呼哧喘,肚裡五臟六腑擠得不行了。他直起身來,兩手叉腰,轉臉朝他身後的人眨著眼。
統一戰線馬上結成了。後面的人也都七嘴八舌地嚷著嫌貴。
小姑娘不動聲色地笑道:“你騙人!俺知道今兒集上價碼是五角。”
過濾嘴愣了好一會,才支吾道:“嗯,嗯,就算是吧,可也沒到你那價呀!哼,殺人么?”
“一分錢一分貨。”小姑娘放下秤,用手捏住一隻蟹的船槳似的後大腿,提在半空里扭動一下,那蟹立刻舞蹈似地動起來,可怎么也鉗不到她的手。“看看,誰有這么新鮮的蟹!是俺跟爹出遠海打的。在海上漂了一宿,兩頓飯沒吃!說什麼也得給俺個遭罪的錢呀!打蟹可不像吃蟹那么容易!”小姑娘的話音裡帶一絲疲憊的顫啞。
人們都沉默了。
過濾嘴點著一支煙,悠然地抽著。
圈外有人同情地說:“能上山,莫下海呀!”是擠不進來的旱菸袋。
許久,過濾嘴吐出一口煙,下決心地說:“給你五角二,怎么樣?”
小姑娘從鼻子裡哼出一聲笑。
“五角三!”
小姑娘沒看他,把兩隻胳膊交叉地抱在胸前了。
過濾嘴臉漲紅了,聲音都有些顫動:“伍角四,中了吧?”說著,把半截煙丟到地上,用腳搓滅了。然後,把個偌大的網兜掙開了,慷慨道:“來,倒吧!我不在乎多花那角兒八分的!”
小姑娘一扯秤盤系,嘩,稱好的蟹都倒回筐里了:“錢是你的,蟹是俺的!”
過濾嘴忿然了,網兜一甩,做出要走的樣子:“俺買別人的去。走,咱都走!”
這一次,統一戰線沒有結成,人們誰也沒有動。
“賣蟹囉!”小姑娘又亮開了又甜又脆的嗓門。
人群擁擠著。“給我稱,家裡有客等著哩!”“是咧,不差那分把拉的!”“來,三斤!”“……”
小姑娘的買賣開張了。一會兒的工夫就賣完一筐。她一邊稱,一邊不時地看一眼過濾嘴,嘴角上掛著甜甜的笑哩。
過濾嘴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見筐里的蟹漸漸少了,著實有些急眼了。他扭過身子,重新用一隻手撐住膝蓋,重新彎下腰,忍受著擠肚子的痛苦,冒著鉗手的危險,把七八隻蟹的大腿抓在手裡,既不稱,也不肯松。
買到蟹子的人漸漸散去了,只剩下過濾嘴手裡攥著的幾隻蟹子,由於腰彎得久了,臉憋得發紫,汗水也滴滴嗒嗒落下來。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嘿,小同志,人家挑剩下的這幾隻,少算幾個吧,啊!……”他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兒,小眼睛有節奏地眨巴著,幾乎是帶著乞求的神情,等待著小姑娘的回答。這時候,旱菸袋靠上前來了。過濾嘴頓時高度緊張起來。旱菸袋說:“閨女,給俺稱兩隻。”過濾嘴狠狠地瞪了旱菸袋一眼,把幾隻蟹都提起來了:“沒了,我包圓兒了!”小姑娘為難地說:“大伯,賣完了。”旱菸袋嘆口氣說:“閨女,說出來不怕你笑話,俺家柱他媽得了……唉,得了那癌病,住在醫院裡,沒幾天活頭了,啥也不想吃,就想吃只蟹。你就叫這位同志勻兩隻吧!唉,可憐她苦了一輩子,趕死……”老漢眼裡含滿了淚水。
小姑娘緊緊抿住嘴唇,眼裡閃出亮光。
過濾嘴把臉轉到一邊。
旱菸袋滴下淚來:“你就行行好吧!”
過濾嘴不理旱菸袋,只催小姑娘快稱蟹。
小姑娘說:“勻兩隻吧!俺給你算五角。”
過濾嘴想了一下:“不不,我給你五角五,一分不少,稱吧,啊,稱吧!”
旱菸袋氣得嘴唇直抖:“閨女,你別作難了,俺不買了。”說完,轉身就走。
過濾嘴愣了:“哎,哎,這老頭……”
小姑娘胸口起伏著。突然,她跑上前幾步,拉住旱菸袋:“大伯,你等等。”回頭又對過濾嘴說:“這樣吧,這些蟹給大伯,你跟俺去拿,要多少有多少,算四角。”
過濾嘴沉思了,小眼睛閃動得比任何時候都亮。他在掐算,在思謀。他像是又一次下定決心地抬起頭說:“算三角五,我就去。”小姑娘一咬嘴唇:“中!”過濾嘴這才猶豫地把攥在手裡的蟹放下了。
小姑娘沒稱,把筐里的蟹都抓進旱菸袋的網兜里。老漢急得直吆喝:“俺就要兩隻,兩隻!……”小姑娘說:“大伯,讓大媽多吃幾頓吧!”
“可俺錢……錢……”旱菸袋囁嚅著,手伸進口袋裡,摳索出一個又破又髒的小布包,放開了,拿出僅有的五元錢,擎到小姑娘眼前。手有些抖。
小姑娘只留下一元錢。
過濾嘴驚訝地睜圓了小眼睛。
旱菸袋臉漲紅了,怎么也不肯接那錢:“別,別!該多少,是多少。俺知道,能上山,莫下海……”
小姑娘把錢硬塞進旱菸袋手裡:“大伯,你別嫌,就算俺對大媽一點心意,回去跟俺爹說,他也會同意。俺媽也是得的這號病,去年……”她眼裡噙著淚花兒。
旱菸袋擎起皴裂的大手,給小姑娘擦著淚說:“好孩子,別哭,啊,別哭,俺留下,留下還不中?……”
小姑娘破涕為笑了,使勁揉了揉眼睛說:“大伯,快走吧,大媽在等你哩!回去早煮,放長了要跌潮的。”
旱菸袋直直地看著小姑娘,眼圈又潮了。他抬起一隻大手,摸著小姑娘的頭,像愛撫著自己的女兒。他止不住要落淚,忙扭過頭去,朝人群里走。
“大伯!”小姑娘又喊住了他:“吃剩下的,下頓要吃再煮,可千萬別放夜露下面打,要中毒的!”
旱菸袋終於走了,小姑娘目送他。
一直把臉別在一邊抽菸的過濾嘴,這時候走到小姑娘身邊,把那隻戴著手錶的胖手腕伸到小姑娘眼前晃了晃,說:“看看,十點了,去拿蟹吧!”
小姑娘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回身挑起空筐,默默地朝集外走。
過濾嘴追上一步,一把揪住筐系:“你騙人,想跑么?哪裡有蟹?”
小姑娘回過頭,詭秘地眨著眼睛,莞爾一笑,道:“你跟俺走呀!”
他們一前一後擠出了人群。走過大街,穿過小巷,就看見東面的海了。海邊停泊著雲集的船。
“喏,就在那邊,多著哩!”
過濾嘴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臉上不由得露出得意的笑容。小姑娘走得快,他跟得吃力,可還是小跑一段,和她肩挨著肩走。
“噯,小同志……”他喘著,“是剛出海的么?”
小姑娘點著頭:“嗯。”
“剛出水,秤碼可得高點呀,啊?”
“嗯。”
“噯,小同志,能不能……,嘿嘿,能不能再賤點兒,我跑了……這老遠的……路……”
“嗯!”不知不覺中,小姑娘又走到前面去了。過濾嘴又是一段跑步前進。
踏上海灘了,儘是沙子,像踩在棉毯上。小姑娘行步如飛,可苦了過濾嘴。腳一落,就深深地陷下,鞋子裡灌滿沙。
“哎哎,小同志,慢點……走……”
小姑娘回過頭,嘻嘻地笑道:“快走呀,前面就是。”過濾嘴大把大把地抹著臉上的汗,大口大口地呼出肚裡的氣,踉踉蹌蹌地跑著,趕上來,抓住筐系,讓小姑娘拖著走。
在一隻小舢板旁,小姑娘停下了。過濾嘴一屁股坐在地上,只出氣沒入氣地喘著。
小姑娘不慌不忙地放下擔子,把兩隻筐倒過來,在沙灘上磕了磕,又扔到船上。然後,縱身一跳,也上了小船。
過濾嘴愣了:“蟹……蟹……蟹呢?……”
小姑娘格格地笑,笑得彎了腰。小船在水裡輕悠悠地打著旋兒。她抓起櫓,輕輕一搖,小船盪進海里了。“蟹在海里哩!”她脆生生地喊道。
過濾嘴這才知道上了當。他爬起來,衝到海邊,跺著腳喊:“回來,回來!你這黃毛丫頭!”
小姑娘悠然自在地搖著櫓,衝口唱出漁歌來:
哎——
要吃飛禽上高山喲,
要吃海味下大洋哎……
過濾嘴惱怒地抓起一把沙,向海里扔去。抓第二把的時候,手被什麼東西扎痛了。低頭一看,是一隻又粗又大的蟹螯,是剛才小姑娘從筐里倒出來的。再仔細一看,有好多哩!他顧不得小姑娘了,趕忙彎腰撿,裝時網兜里。他心裡數著:十六隻螯,還有三十四條蟹腿兒……
漁歌遠了,小船遠了。聽不見,也看不見了。只留下一片碧藍碧藍的大海。大海上涌動著一層層美麗潔白的浪花……
編選改動
人教版國中語文第六冊課文《賣蟹》選自《1980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評選獲獎作品集》,編入課本時略有改動。下面詳細說明哪些地方做了修改。
1、【原文】倘若低頭看,斷然是看不到他自己腳尖的
【課文】把“他”字提到句首。
【簡析】“倘若”表示假設關係,“低頭看”的可能是任何人,“他自己”不能定指。“他”提到句首做全句的主語,“低頭看”的是“他”,“看不到自己腳尖的”也是“他”,所指代的同為描述對象,即上文的“出眾的胖子”。一個字位置安排恰當,能頂好多字用。
2、【原文】通體都洋溢著少女的健美······帶一股誘人的野氣。
【課文】有著少女的健美······帶一股純樸的農村氣息。
【簡析】描寫“至多不過十五六歲”的漁家女,用“誘人”的“野氣”,與她潑辣豪爽樂於助人而又調皮的性格不符。再說,“健美”怎么會“通體都洋溢著”?
3、【原文】結尾寫小姑娘登船離岸:“在一隻小舢板旁,小姑娘停下了”,“然後,縱身一跳,也上了小船”,“小船在水裡輕悠悠地打著旋兒。她抓起櫓,輕輕一點,小船盪進海里了”,“小姑娘悠然自在地搖著櫓”出海了。
【課文】把“輕輕一點”中的“一點”改為“一搖”。
【簡析】“舢板”是我國港灣和江河用槳、櫓等推進的小船,沒有甲板。“櫓”是一種用人力推進船的工具,外形略似槳,但較大,支在船尾或船旁的櫓擔上。原文所寫的舢板似擱在岸邊沙灘上,櫓放在舢板上。這時舢板剛推入水,小姑娘跳上船,所以“小船在水裡輕悠悠地打著旋兒”。舢板無舵,,不能立即定向,無法直駛。於是小姑娘抓起櫓,“輕輕一點”,以櫓為篙,撐離岸邊,至一定水深處定向,小船才“盪進海里”去了。這以“點”,形象地描繪了漁女熟練的駕船技巧,層次分明地展現了舢板漸離沙灘、海岸,入海的畫面。
課文改“一點”為“一搖”,符合一般的划船情況,但在這特定的環境裡是駕駛不了擱淺在沙灘上的舢板的。無舵的舢板“打著旋兒”,沒有定向就“搖”(搖擺、使物體來回地動)櫓,小船還會繼續“打著旋兒”。舢板剛離沙灘下水,水很淺,“櫓”根本放不進水中,怎么“搖”?“搖著櫓”出海必須在船離岸一定的距離,達到一定的水深,定向之後才可能“悠然自在”地搖櫓的。原文用“一點”符合生活實際,若改為“一搖”,反而逆情悖理了。
藝術賞析
《賣蟹》是當代作家王潤滋的名篇,創作於1980年。當時國內剛剛改革開放,各種新思潮鋪天蓋地湧來,影響了人們的價值觀。作家敏銳的觀察到了這一點,並通過自己的生花妙筆讚頌了勞動的美和樸實的真情。可以說,《賣蟹》像碰在礁石上濺開的一朵浪花,清新而優美散發著海的氣息。這篇小說曾以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濃厚的生活氣息和濃郁的鄉土特色,獲得1980年優秀短篇小說獎。今日讀來,仍有其獨特的魅力。
小說一開頭,就以精練的筆墨介紹了螃蟹的誘人美味與“蟹市”的行情,為下文情節的展開做了鋪墊。然後,筆鋒一轉,將目標聚焦在等著買蟹的兩位主要人物身上。一位是過濾嘴,是個“出眾的胖子”,文中對他的肖像進行了細緻入微的描寫,突出其“胖”“白皙”“五官小而有神”,顯然養尊處優慣了;而另外一個人物旱菸袋,則恰恰相反,是個“土裡土氣的瘦老漢”,“黑蒼臉,絡腮鬍,背有些駝,眼睛灰濛濛的,像落了一層土”,看穿戴就知道是個山裡的農民。這是外表的鮮明對比。兩個人惟一的共同點是都急切地想買蟹。兩人第一次發生聯繫是焦急的旱菸袋向過濾嘴尋問時間,不料過濾嘴以搪塞的話語表示了對旱菸袋的輕蔑,進而有意欺騙旱菸袋,狡詐性格初露端倪,而旱菸袋受了騙還道謝,老實誠厚的性格可見一斑。這部分不長,但交待了背景,介紹了人物,引出了事件,是情節的開端。
緊接著,小說的另一中心人物──賣蟹的小姑娘出場了,小說的主要情節和三個主要人物的性格通過“買蟹──賣蟹”這一中心事件得以充分展開。
先是小姑娘與過濾嘴展開了正面爭鋒。賣蟹的小姑娘一來,過濾嘴就“敏捷矯健”地將別人擠到一邊,自己占據第一名的位置,然後挑肥揀瘦,又試圖壓低價錢,明明自己斤斤計較於“角兒八分的”,還想為自己臉上貼金。而潑辣能幹的賣蟹小姑娘不買他的賬,嘩地一聲,把稱好的蟹又都倒回筐里。這為下文旱菸袋與過濾嘴的衝突埋下了伏筆。過濾嘴的“價格統一戰線”沒有形成,人們紛紛把蟹買走,焦急的過濾嘴只好把最後剩下的幾隻蟹緊緊地攥在了手裡。在外圍一直擠不進來的旱菸袋這時也想買蟹,因為自己老伴得了癌症,別的不想吃,只想吃只蟹。不料,過濾嘴缺乏起碼的同情心,小姑娘讓利講情也不行,不惜自抬價格要全“包圓”,就是不肯勻給旱菸袋兩隻,自私冷酷到了極點。三個人的衝突這時也達到頂點。解決衝突的關鍵系在賣蟹的小姑娘一個人身上。小姑娘不僅健美活潑,充滿青春的氣息,更有一顆金子般的心。她利用過濾嘴貪圖小便宜的心理,誘使他放棄餘下的蟹,然後將這些蟹全部倒進旱菸袋的網兜里,只象徵性地收取了一點錢。在這兩個人身上,表現了人與人之間的相互關愛和同情,人性美得到鮮明體現。而在“爭利──棄利報復──爭更大的利”的過程中,過濾嘴的醜惡靈魂也得到徹底暴露。情節在這裡達到高潮。
在小說的結尾部分,聰明機智的賣蟹小姑娘巧妙地將過濾嘴引至海邊,然後駕船而去,給自私自利的過濾嘴以應有的懲罰,讚美了人性中的善與惡,鞭撻了醜惡的小人,突出了揚善抑惡的主題。在藝術手法上,這篇小說也獨具匠心。它通過惟妙惟肖的肖像描寫和鮮活生動的語言、動作描寫,塑造了三個形象鮮明的人物,使三個人物的性格乃至心靈得以凸現。同時,三個人物互相映襯、對比,表現了人性的美醜善惡。小說還成功地運用了山東地方口語,充滿濃郁的鄉土風情和生活氣息,給人以清新風趣之感。另外,這篇作品描寫細膩生動,有多處精彩的細節描寫,如兩次寫過濾嘴把半截煙丟掉,卻對“角兒八分”斤斤計較;多次寫過濾嘴的胖、眼神和笑容等等。特別是小說結尾,寫過濾嘴被沙里的蟹螯扎疼了手,低頭一看,竟是小姑娘“特意”贈送的“禮品”,趕忙彎腰撿,還數著──“16隻螯,還有34隻蟹腿兒……”,這個細節活生生地刻畫出過濾嘴的靈魂。
作者簡介
王潤滋(1946-2002)國家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會理事,曾任煙臺文聯主席兼威海文聯主席,山東省作家協會副主席。
王潤滋1946年出生於山東省文登縣的一個農民家庭,國中畢業後考入文登師範,那時的他就非常喜歡文學。他偷偷地閱讀課外文學書籍,還節衣縮食與一位同學合訂了一本《人民文學》。1966年開始文學創作,發表過詩歌、報告文學。1967年,從文登師範學校畢業後數年間,他做過國小教師、縣委宣傳部幹事。
1970年,他開始從事專業文學創作,除去“文革”中的長篇小說《使命》之外,其餘二十篇左右的中短篇小說均發表在“文革”之後。以1977年公開發表的短篇小說《黨小組長》為正式創作標誌,隨後相繼發表《賣蟹》、《內當家》等作品,獲得全國性的文學大獎,在當時的中國文壇中聲名鵲起,獲得很高的聲譽。他的作品內容主題具有強烈的現實社會意義,帶有鮮明的新時期文學色彩,反映出“文革”結束之後中國文學的發展趨勢和走向,堪稱是那個時代的典範之作。
同時,因為他的小說藝術上的先鋒性連續幾年引起當時中國文壇的轟動與論爭,堪稱是“新時期”文壇上的弄潮兒和藝術實驗先鋒,具有獨特的藝術特徵,因此王潤滋的小說作品雖然在數量上不是很多,但是藝術質量卻比較高,迄今為止仍然具有不可或缺的文學史意義和價值。
王潤滋在小說、詩歌、戲劇等領域均有很深造詣:短篇小說《賣蟹》,獲1980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後被編入人民教育出版社國中語文課本。短篇小說《內當家》,獲1981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第一名,在全國引起極大轟動,後被改編拍攝成同名電影故事片。1983年發表的《魯班的子孫》較早地提出了“兩個文明一起抓”的問題。1988年發表的短篇小說《三個漁人》,被評論界譽為“我國魔幻現實主義的扛鼎之作。”
王潤滋在文學領域裡的確功成名就。但是,他也同時開始一種新的反思,尤其在他重病期間,他一直都在思考。他實在是有點累了,他想回到大山中,去安安靜靜地養好傷口。他還寫了一首詩:
我本山路草,根自石間生。
結得幾粒籽,還落此山中。
他頑強地與疾病鬥爭了8年,8年來,他的夫人戚芙蓉提前退休,回家照顧他的生活,恩愛之情,成為典範。王潤滋56歲時英年早逝,中國文壇損失了一位優秀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