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賀新郎·和曹實庵舍人贈柳敬亭詞鶴髮開元叟。也來看、荊高市上,賣漿屠狗。萬里風箱吹短褐,遊戲侯門趨走。卿與我、周旋良久。綠鬢舊顏今改盡,嘆婆婆、人似植公柳。空擊碎,唾壺口。
江東折戟沉沙後。過青溪、笛床煙月,淚珠盈斗。老矣耐煩如許事,且坐旗亭呼灑。判殘臘、消磨紅友。花壓城南韋社曲,問球場、馬弰還能否?斜日外,一回首。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⑴曹實庵,即曹貞吉,字升六,號實庵,安丘(今山東安丘縣)人,時為中書舍人。柳敬亭,明末說書藝人,原姓曹,後改姓柳,曾為左良玉幕客,明亡後曾在北京演出,借說書抒發債慨悲涼的愛國之情。⑵荊高市:荊,荊柯;高,高漸離。都是戰國末期的燕國人。據《史記·刺客列傳》載,荊柯為燕報仇,欲刺秦王,臨行在易水悲歌,高漸離擊築相和。所謂荊高市,就是燕市,指燕京(今北京市)。
⑶賣漿屠狗:賣漿,即賣灑的人,屠狗,即賣狗肉的人。
⑷短褐:獸毛或粗麻製成的短衣,是古時貧賤之人的服裝。
⑸趨走:傲然疾走。
⑹卿與我、周旋良久:卿,指柳敬事。我,作者自指。良久,很長時間。當時作者是禮部尚書,柳敬亭遊戲於顯貴之門,自然與作者來往。
⑺桓公柳:《世說新語·言語篇》載:“桓公北征,經全城,見前為亦琅琊種柳已皆十圍,溉然目:‘木猶如此,人何以堪!’攀枝執條,泫然流淚。”桓公,即東晉大司馬桓溫。
⑻“空擊碎”兩句:《世說新語·豪爽》載:王敦每逢酒後,都要吟詠曹操的詩句:“老驥伏櫪,志在乾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並用鐵如意敲打唾壺,緒果壺口都被他敲爛了。
⑼江東拆裁沉沙後:江東,這裡指江南吳地。折戟沉沙,指清兵玫陷南京後,戰爭中用的兵器已經沉埋在泥沙中,說明戰事已經過去。
⑽青溪:發源於鐘山,下游是秦淮河,這裡代指南京。
⑾旗亭:酒樓。陸游《初春感事》:“百錢不辦旗亭醉,空愛鵝兒似酒黃。”
⑿判殘臘,消磨紅友:判,拼。臘,同“蠟”。判殘臘,即拼著將殘蠟燃盡之意。紅友,古時白為美酒,紅為濁酒,故將薄酒稱為紅友。
⒀韋杜曲:韋曲、杜曲,均是唐代樊川(在今西安市南)勝地,韋姓居地叫韋曲,杜姓居地叫杜曲,韋,杜都是世家大族。此處代指清初貴族居住的地方。
⒁球場、馬弰:球場,即玩築球的場地。馬弰,即馬射。弰,弓的末梢。築球、馬射,都是中國古代百戲之一。
白話譯文
你愈氣猶存,技藝高超,好比唐代開元時的李龜年。你也來到了這燕京,想將隱身市井的義烈之士看看。你身穿短褐,冒萬里風霜,到這裡遊戲於豪貴之門,卻總是不執禮數,傲然疾走。你與我啊,已經來往了很久很久。可嘆你舊日容頗全改變,像桓公那婆姿起舞的老柳。你雖然滿懷悲憤之氣,卻只能徒然地擊碎唾壺口。江南吳地戰亂之後,你曾重過南京青溪,倚著胡床吹笛,仰望故宮煙月,滾滾的淚珠落滿一斗。唉,你如今年事已高,哪能經受這么多傷心均事?不如姑且坐在酒樓里,拼著燃盡殘燭,消磨時光,飲飲薄酒。如今繁花壓滿了城南的韋曲杜曲,你還能不能玩馬射和築球?你佇立斜陽下,決然地將往昔回首······
創作背景
這首詞,是作者在康熙六年(1667)秋守制期滿,從揚州回至北京,看到扇頭上的曹實庵《賀新郎》詞而作的和詞。作品鑑賞
“鶴髮開元叟”三句,既以開元盛世的白髮遺民自比,又以隱於賣漿屠狗之中的荊軻、高漸離比柳敬亭。前者熔鑄了唐人元稹“白頭宮女左,閒坐說玄宗”(《行言》)的詩意,以抒盛衰興亡之感;後者運用了《史記·刺客列傳》的典故,以歌頌柳敬亭慷慨悲歌的俠義精神。“萬里風霜吹短褐”三句,言兩人的行蹤與交誼。短褐,粗布大褂;遊戲,含有玩世不恭之意;趨走,此指方柳敬亭曾游左良玉軍幕,詞人亦曾任“備顧問、資應對”的兵科給事中。這裡是進一步刻畫柳敬亭的俠義形象。他穿著祖布大褂,冒刺骨風霜,姨笑遊說於左良玉的軍營之中,跟詞人曾經打過不少的交道。“綠鬢舊顏今改盡”四句,寫柳敬亭“鬢雖殘,心未死”的精神伏態。從形體上看,他已經衰老了。用《世說新語·言語》中桓溫嘆老的典故,用此,一種今昔之感從字裡行間流露出來。但從精神上看,則壯志猶存。然後用《世說新語·豪爽》中王敦喝酒詠詩的典故,用此,則一種不甘寂寞的心態,躍然紙上。連用兩個史實,都能“體認著題,融化不瑟”(宋張炎《詞原·用事》),擴大了詞的容量,增加了詞的深度。
下片寫明亡後,詞人舊地重遊時,發出的“風景不殊,舉目有河山之異”的感嘆。“江東”三句,寫世變以後,重過清溪,感慨萬端。“拆戟沉沙”。化用杜牧“折戟沉沙鐵未消,自將磨洗認前朝”(《赤壁》)句意,自喻史可法兵敗揚州,山河易主。青溪,河流,《桃花扇·餘韻》的“過青溪半里橋,舊紅板沒一條”,正是寫的這個地方。此言詞人在世變以後,偶經舊遊之地,想起過去鐵笛裂雲、煙月籠沙的情景,頓覺風景依舊,人物全非,一種故國喬木之思,油然而生,不禁老淚縱橫,沾襟盈懷。這是此詞抒情的高潮,辭情悽苦,意境蒼涼。“老矣”三句,合寫自己與柳敬亭的佯狂不羈之態。“如許事”,言很多的往事,既包含“滿樓紅袖招”的艷史,又蘊藏“難整乾坤左、史、黃”的恨史;既有“中原北望氣如山”的少年意氣,又有“若個書生萬戶侯”的自我解嘲。然而這些都成了過眼的雲煙,還是呼灑旗亭,藉以麻醉自己。然後寫蠟、酒之物,宋羅大經《鶴林玉露》:“蘇軾南遷北歸,至宜興黃土村,當地人攜酒來餉,曰‘此紅友也’。”在這裡,詞人想起了過去的往事,眼前的現實,兩相對比,自然是難以為情的。故字面上雖未寫亂離之若,悲憤之情,而此種心態,卻已洋溢於字裡行間了。
“花壓城南韋杜白”四句,以問作結,以景結情,清空而不質實,言盡而意無窮,有“水窮雲起”之妙。這兩句的意思是說,當秦淮河畔,繁花在枝的時候,還能蹴鞠打球、馳馬使劍嗎?它富有象徵意義,既表現了詞人的遲暮之感,又表現了詞人的故國之思。人似西沉的斜陽,國也似已沉的落日,和秦觀的“斜陽外,寒鴉數點,流水繞孤村”(《滿庭芳》)和辛棄疾的“斜陽正左、煙柳斷腸處”(《摸魚兒》)等詞句之意境頗像。豐富的意蘊,都在“一回首”之個字中得到了允分的表現,收到了“曲終人杳,江上峰青”的藝術效果,玩之無盡,即之有味,擴展了詞的暗示性和豐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