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臣伏聞恩詔,拔臣使同台司。臣自出身以來,適十數年,受任外內,每極顯重之任。常以智力不可頓進,恩寵不可久謬,夙夜戰悚,以榮為憂。臣聞古人之言,德未為人所服而受高爵,則使才臣不進;功未為人所歸而荷厚祿,則使勞臣不勸。今臣身托外戚,事連運會,誡在過寵,不患見遺。
而猥降發中之詔,加非次之榮。臣有何功可以堪之,何心可以安之。身辱高位,傾覆尋至,願守先人弊廬,豈可得哉!違命誠忤天威,曲從即復若此。蓋聞古人申於見知,大臣之節,不可則止。臣雖小人,敢緣所蒙,念存斯義。今天下自服化以來,方漸八年,雖側席求賢,不遺幽賤,然臣不爾推有德,達有功,使聖聽知勝臣者多,未達者不少。假令有遺德於版築之下,有隱才於屠釣之間,而朝議用臣不以為非,臣處之不以為愧,所失豈不大哉!
臣忝竊雖久,未若今日兼文武之極寵,等宰輔之高位也。且臣雖所見者狹,據今光祿大夫李憙執節高亮,在公正色;光祿大夫魯芝潔身寡慾,和而不同;光祿大夫李胤清亮簡素,立身在朝,皆服事華發,以禮終始。雖歷位外內之寵,不異寒賤之家,而猶未蒙此選,臣更越之,何以塞天下之望,少益日月!
是以誓心守節,無苟進之志。今道路行通,方隅多事,乞留前恩,使臣得速還屯。不爾留連,必於外虞有闕。匹夫之志,有不可奪。注釋
使同台司:即開府儀同三司。開府的意思是可以自開幕府,自選幕僚;儀同三司的意思是享受與三公(司空、司馬、司徒)同等的待遇。魏晉南北朝時,“開府儀同三司”其實只是一個榮耀的虛銜。
荷厚祿:享受豐厚的俸祿。
不患:不擔憂。
不遺幽賤:不論貴賤。
塞天下之望:阻塞了天下人對朝廷的期望。
譯文
臣聽聞陛下恩寵,提拔臣開府儀同三司。臣自出仕以來,已歷十幾年,受任於朝野內外,每每擔當及其顯赫重要的職務。臣常以為依靠才智職位不能立刻被提升;依靠恩寵職位很難長久的保持;臣朝夕膽戰心驚,為了自己的殊榮而擔憂。臣聽古人說,道德沒有被眾人所信服而獲封高官,會導致有才幹的大臣不再進取;功勞沒有被眾人所承認的人享受厚祿,會導致勤勞的大臣不再勤勉。今天臣身為外戚,陛下對臣,恩寵連連,臣實在以過寵為患,不以冷落為憂。
陛下現又對我下恩寵的詔書,加顯要的殊榮。臣有什麼功勞可以承受,憑什麼可以心安理得。我恐怕辱沒了高官厚祿,危險的時候就要到了;我只願守著前人的漏室,難道就不可以滿足嗎?違抗聖命固然是忤逆天威,但如果假意迎合不也是一樣嗎?臣曾聽聞古人貴有自知之明,大臣的權位,不適當就要阻止。臣雖是小人,還是願意沿著前人的啟蒙,顧念保存他們的高義。
今天下自(晉朝)歸化以來,方才八年,雖然陛下誠心求賢,不論貴賤;然而臣還是不能多舉薦有品德有功勞的能臣,使陛下知道德才勝過臣的人多,不如臣的人少。假如有高德的人被遺落在市井之間,有賢才的人隱居在江湖之內,而我朝廷議卻不以嘉獎臣為過錯,臣受嘉獎而不覺得慚愧,那問題難道不是很嚴重嗎?
臣榮幸為官雖然時間很長,但從未像今天這樣身兼文武的要職,官居宰輔的高位。而且臣儘管看見的能臣不多,但我可以作證今天的光祿大夫李憙(xǐ)高風亮節,公私分明;光祿大夫魯芝潔身自好,與朝臣相處,和而不同;光祿大夫李胤勤儉節約,在工作崗位上,從來一絲不苟,始終依禮而行。他們雖然都歷任朝野內外的職務,與寒族子弟一樣歷經考驗,可還是不能得到我這樣的恩寵;臣不如他們卻得到高官厚祿,這不是阻塞了天下人對朝廷的期望,降低了陛下身上的光芒嗎?
臣發誓守此窮節,沒有苟且升官的打算。如今與吳國道路相通,邊境多事,臣乞求陛下保留臣現在的職務,以便臣能儘快趕回軍中。如果再這樣停留,必然導致對吳國的軍事準備出現缺陷。臣一介匹夫的心愿,也是不會改變的。
公元270年,晉武帝司馬炎加封時任荊州都督的羊祜為車騎將軍(二品),開府儀同三司。
本來羊祜身為外戚,又是晉武帝司馬炎的長輩,還在荊州手握重兵,獲封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是名正言順的事。可是他接到詔書後,非但上表極力謙讓,稱自己“德未為人所服,功未為人所歸”,不敢獲封殊榮,而且還極力舉薦李憙(xǐ)、魯芝、李胤這類正直的士大夫,認為他們應該比他更受重用。
當年,晉武帝司馬炎曾對經營對吳戰備近十年的羊祜誠懇地說:“老將軍,您可不可以躺在馬車上,指揮眾將,掃平東吳啊?”年老體弱的羊祜聽後,淡然地揮揮手:“掃平東吳已經不需要微臣了,不過我可以舉薦能者代替,他們一定可以馬到功成。”後來,晉國征服東吳的三員主將杜預、王濬、王凌都是羊祜親自提拔、舉薦的將才。難怪三國歸晉後,司馬炎拿著酒杯,流著眼淚,哭著說:“這都是羊太傅的功勞啊!”此時,離羊祜辭世僅僅兩年。
羊祜的這篇推辭封賞、舉薦賢才的《讓開府表》在古時為《文選》名篇,極負盛名,甚至與諸葛亮的《出師表》相提並論。
作者簡介
魏朝末年,羊祜歷任中書侍郎、秘書監、相國從事中郎官職。司馬炎稱帝建晉之後羊祜也深得司馬家信任,升任尚書左僕射、車騎將軍、官至鎮南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去世後被追認為“太傅”。
在晉滅吳的戰略中,最初羊祜任荊州都督(269年),擔任當時晉占領的荊州方面總帥,掌握荊州地區軍政大權。在此期間以柔和的手段實施統治。在軍事上也不崇尚武力,用詭計使吳駐守石城(今湖北鍾祥市)的兵力退卻,並在統轄地區屯田,加強軍事實力。272年步闡獻西陵城降晉,當時駐守荊州吳占區的陸抗急襲西陵,前往救援的羊祜、徐胤以圍魏救趙計謀分散陸抗兵力,楊肇馳援西陵。楊肇然而陸抗的西陵爭奪戰中失利,未能攻下西陵城,獻城降晉的吳將步闡也被陸抗軍隊擒殺。羊祜也沒有攻下重鎮江陵。羊祜遭到“祜所統八萬餘人,賊眾不過三萬。祜頓兵江陵,使賊備得設。乃遣楊肇偏軍入險,兵少糧懸,軍人挫衄。背違詔命,無大臣節。可免官,以侯就第”的彈劾,羊祜左遷平南將軍。
羊祜經此一戰步步為營,以修築城寨的方式擴大晉的疆土,漢水與長江之間皆為晉所有;同時又對吳地軍民施以信義,不斷動搖吳軍將領的忠誠。他的做法在吳地發揮作用,多位吳軍將領降晉,吳地人民對羊祜心悅誠服,尊敬的稱其為“羊公”,而不稱其名。
吳軍統帥陸抗也稱讚羊祜的德行度量,“雖樂毅、諸葛孔明不能過也”。二者對峙期間最有名的事件是陸抗重病,羊祜派人去送良藥,部下怕藥中下毒,勸陸抗不要吃,陸抗服之不疑,並說:“羊祜豈鴆人者。”在二者對抗期間荊州戰線處於和平狀態。
羊祜病重臨死之前推舉杜預擔任鎮南將軍。杜預果不負羊祜舉薦,奇襲西陵,三陳平吳,在其後的滅吳戰爭中擔任西線統率,計取江陵,招降交、廣。晉滅吳後,武帝流著淚說:“此羊太傅之功也。”
羊祜在朝中不興朋黨、謹言慎行,雖然受他推舉而為官者不在少數,但他事後焚燒推舉手稿,很多被推舉人竟不知曉受何人推舉。有人批評羊祜過於慎密,羊祜以“是何言歟!夫入則造膝,出則詭辭,君臣不密之誡,吾惟懼其不及。不能舉賢取異,豈得不愧知人之難哉!且拜爵公朝,謝恩私門,吾所不取。”作為回答。
羊祜作為文學家,又喜愛山水,著述理應很多,而且他長期的政治、軍事生涯,也寫有大量的表、疏等文章。但由於他為人謹慎,很多手稿都被付之一炬,多是他人書籍中的片段,已知他的作品是《老子傳》二卷,文集《羊祜集》二卷。流傳至今的只有《雁賦》、《讓開府表》、《請伐吳表》、《再請伐吳表》等8篇,其中的《讓開府表》可與諸葛亮的《出師表》相提並論。《晉書·羊祜傳》說:“祜樂山水,每風景必造。峴山置酒言詠,終日不倦。”以“峴山置酒言詠”推論,羊祜應當留有為數不少的詩作,但現今竟無片言隻語留下。他有一句名言:“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居七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