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心休

革命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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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心休招撫寶靖始末

作者:李晴雲 

辛亥年,我跟著譚心休招撫使到寶慶,在寶靖招撫使署住過幾個月。茲將親身所經歷的、至今尚憧憧在目的幾幕,撮敘於後。

湖南是九月初一光復的,譚心休先生曾參與其事。

初九晚,我到駐省邵陽中學譚先生處探問,當時邵中幾個教職員及幾個同鄉也在座。有一位同鄉說:“日來本校同人接到家鄉來信,說到寶慶四鄉匪風大起;匪徒倡言:‘皇帝既已打倒,現在我們可以各顯神通’;過去潛伏在高山的‘大王’,現已開府到平地來了;過去蟄伏在鄉村偷牛盜馬的強盜,現在招集一班流氓,強取豪奪;似此擾亂社會秩序,將來怎樣收拾?”另一位同鄉說:“照你說的還只是我們縣裡一隅的情形;我近日看到朋友的信說:湖南反正後,從安江、洪江到靖縣的道路簡直不通,真是萑苻遍地,行旅艱難;看來湘中、湘南也是糟得很。”譚先生說:“那么,明日我向祖安說說,他若留我在湖南,我要他假我一個名義,到寶慶去走走看。”

九月初十日,都督府委任譚先生為寶靖招撫使的公事下來了。公事上大概說:“貴使可從省標撥兵一營隨帶往寶;兵不敷遣時,可就地招募一二營聽用;器械餉糈,由省供應。使署各職司及軍營弁目,概由貴使委派,毋庸關白來省。……”這時,曾伯興、唐伯龍二人亦到,推薦新化謝玉麟為招撫使所轄部隊的標統,譚使欣然接受。

九月十三日,標統謝玉麟和第一營營長王漢斌(字梅卿,邵陽人)率領隊伍先到湘潭等待。十四日,譚使和我們一班隨員坐輪船到湘潭,隨軍出發。十八日,抵達寶慶近郊的龍眼橋,城裡各機關團體及鄉紳幾百人都集合在這裡歡迎;獨寶慶都督鄒介人回新化去了,都督府只留下他的一位小姐辦理交卸。

九月二十日,劉安民呈上推選營長名單,請譚使圈定。姚平階(使署同事)對譚使說:“你老現頂著寶靖招撫使的頭銜,如果湖南西南一帶有什麼風吹草動,需兵必多,省署既允你老招募一二營,那末,再多招募幾營也不要緊。一個招撫使統領五六營,不算多;軍餉橫豎出在省里。”譚說:“那也不必多募。我由省帶來了王漢斌一營。寶慶原有巡防營營長徐振岱現已晉省,我當電省請將這一營撥歸我節制。現只準備三個營的營長,兵弁則由各營招募補充。”於是圈定石基、岳堯民、孫九初三人為營長。

過了一天,譚使指定各營的駐紮地點:第一營營長王漢斌駐隊使署,新編第二營營長石基駐隊府學宮,新編第三營營長岳堯民駐隊天符廟,新編第四營營長孫九初駐隊臨津門李氏宗祠。原巡防營改編為第五營,營長仍是徐振岱。當時寶慶由各地回籍的丁壯甚多,一聞城裡招募新兵,麕集來城,故新編二、三、四營的兵弁,一二日便已募足。但因反正不久,人心未定,加之倉卒招募,選擇不嚴,故各營所募兵弁,流品極為複雜;又因王營是四十九標分來的,徐營是積久盤踞邵城的,今以新舊不同的部隊,猝然組合,同駐一城;且以新任標統謝玉麟上下關係不夠,情感與威信均未建立,自不免管教困難,問題叢生。因此,新營組成之後,不到數日,就演出了九月二十九日晚兵變的一幕。

九月二十九日下午五時,我由使署出來,見儀門內外擁擠著槍兵多人。我到太平巷李氏試館內詢問使署總稽查李棠卿:“出了什麼事情?”他說:“李先生!你在署內還不知道嗎?現在的三營連排長及軍佐等職,都是由謝標統選用武備學堂的學生,第一營與巡防營的兵士不服。他們認為:我們在軍營積勞多年,未蒙選用一個當官,他們學生一出學堂門,便當起官來,那我們永世不能出頭了,還出來吃什麼糧,當什麼兵?因此,老營便煽動了新營,群起反對謝玉麟,氣勢囂張得很呢!”

我回到使署,見門口的槍兵越發擁擠。他們見我身上掛了出入證,未加阻攔。我直到譚使室內,見輝煌燭光下,譚使同署內職員,團坐在一桌飲酒,有說有笑。我問:“你們知道外面的事情嗎?”姚平階一把牽住我的手道:“晴雲!你何必這樣驚惶!坐著喝酒吧!”我見他們這樣泰然,以為他們早有成竹在胸,便放下了心。剛剛坐下,就聽得炮子響了。譚使和他們仍然坐著未動。槍聲越響越密,屋瓦嚓嚓作響。只聽得亂兵喊道:“我們保護譚都督,我們勿驚動譚都督!”這時,有兩個槍兵搶入室內說:“都督!你老快避到巡防營內去!”隨即又有兩個徒手兵士進來,攙扶譚使走入巡防營駐地——雙桂軒,我們也隨從而去;只聽得隔屋的使署內,傾箱倒篋,軍需室內的銀洋嘩嘩作響。譚使倒在巡防營的床上,閉著眼睛,不聲不響。駐署的一營營長王漢斌始終未露面,也始終未見他出來彈壓。約一小時後,槍聲止了,銀洋的聲響也沉寂了,使署與巡防營兩處都無動靜;城內城外遠處還有槍聲間作。這時安民、唐槼嚴手提燈籠進來報告說:“頃據進署的人來說,第二營、第三營的兵士混亂的很。我們想請招撫使手令到該兩營去安撫一下。”譚使即手書“各守營盤,不得亂動”的手令,蓋上招撫使關防,交與劉、唐二人。我請示譚使後,與他二人同出使署,見街道上巡查的槍兵,一隊一隊地走著。我們持有招撫使的手諭,無人阻攔。

十月初一早,我進使署探知:二十九晚只有城裡某井溺斃一岳姓廚師,想是被人仇殺;人民財產並無損失,署內軍需處被劫去幾千元銀洋,職員衣物損失約值幾百元;標統謝玉麟和他所派用的幾個連排長,均在那夜逃走了;昨日使署開了個軍事會議,各營兵弁革去約十幾名;軍需主任姚崇舉自請辭職,繼任的為王錦初,系招撫使的妹婿;署內庶務歸朱薰南一人負責。過了幾日,我家聽得城裡兵變,父親特來城促我回家,我報告譚使,即隨父親歸家。

我家住邵陽南路下花橋,環村二三十里遠近,平日尚稱安靜。這次我住在家裡,見附近的村莊,多設有小的匪巢。他們雖沒有公然出來殺人放火,但打雞打狗、偷牛偷豬的行為,時常發現。我寫了封長信向譚使報告一切。過了幾天,我應譚使函召,再到寶慶城裡。

一到使署,見譚使每天辦匪,各營隊伍也時常下鄉剿匪。捕來的惡匪,以隆回、漵浦、安江及南路四望山一帶為最多。捉來匪徒,一訊確知為匪的,即行斬決。殺匪沒有虛日,或日殺十數人,或日殺數十人。儀門以外、清風閣以內、大路兩旁人頭累積。一天,我對譚使說:“匪固當殺,但罪情有輕重,請你老注意審訊,有可以原宥的還請原宥。”他說:“晴雲!你的書生習氣全未脫掉,《書經》上不說過嗎:‘辟以止辟,刑期無刑’。古語又說:‘惟殺人斯能生人’。這些匪是害群馬,殺害馬才能保全得眾馬。以後殺匪,我還想要你們這班書生親手動刀去試試,你還憐惜他們嗎?”

我這次來署,已是十一月的天氣,我陪著胡摯懷、左五雲兩先生圍爐談天。一天,我們聽到使署審問歐陽協和一案,我便問胡老:“歐陽協和在我們邵陽不過是一個湘鄉籍的紙商。他在邵陽到底做了些什麼壞事?邵陽各界為什麼對他這樣切齒?”胡老說:“歐陽協和有幾個臭錢,會放官債。邵陽的官府到任,無不巴結;邵陽公私案件,無不包攬;公私產業,無不侵蝕;倚著衙門包庇,橫行霸道。邵陽人無奈他何。譚使是個負氣的公紳,最恨這個刁徒,會見時便罵,有時還想動手打他。他時時想尋機報復。當譚先生丙午年辦理公葬陳天華珠嶽麓山事,與官府作對,官府指譚為革黨領袖,他借著這個隙端,偵知譚先生那年年底由上海回家時,就到縣告密,幸譚脫走廣西。歐陽協和是個神通廣大、罪惡滔天的賊子,是我們定慶地方的巨蠹,若不除去,將來貽害無窮。”這時廳上正在審訊此案,我約左五雲到廳上看看,見歐陽協和與其從惡曾卜生等一干人在案下。歐陽協和的年紀約在七十上下,鬚髮蒼白,面雖瘦削,卻帶一股蠻氣。曾卜生是個胖子,年約四十上下,面露笑容,現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公案上疊著訴告他們的案卷,約有兩寸多高。問官問歐陽幾件案子的大概,他出言不遜。問官叫個衙役打著他跪下,掌嘴幾十皮鞭,他爬在地上坐著。再問曾卜生:“那几案你可在場?”曾卜生老早跪下,說他與歐陽並無多大往來,歐陽作的事,多不與他商量。問官大怒,罵道:“你是邵陽縣的敗類,仗著會說會寫,依傍歐陽協和門下混飯吃;關於邵陽地方的公款公產,件件你都拿著在他面前獻殷勤,作謀主,邵陽人那個不知你是歐陽協和的狗腿子。今日你開口便說得這樣乾淨。來人!給他暫且打兩點鐘的板子,再來問他。”只聽得一聲吆喝,將他拖倒在地,板子便響起來了。過了數日,聞聽歐陽與曾兩名都判決上站籠處死。從此邵陽地方的土豪惡霸氣勢,稍稍斂跡了。

在九月二十九日夜使署兵變後,譚使頗具戒心。署內募集了善於技擊的衛兵一隊。一天,有縣署警備隊長卿占魁解到土匪一批,中間頗有幾個兇惡的,譚使叫出問話,他們突然挺進,想直撲譚使。當被衛隊擊斃兩人,余者被衛隊徒手搏倒。譚使即將余匪數名,在署內階前斬決。

這時,三、四兩營分駐到洪江、會同兩地;第二營石基率隊在邵陽四鄉剿匪;第一營王漢斌率隊在四鄉督促鄉長等毀庵院,辦學堂,並焚毀偶像,強迫男子剪掉辮髻

時際臘月中旬,往時正是冬防吃緊的時期,現賴譚使辦匪嚴厲,寶靖一路,絕無攔路搶劫行旅情事;即邵陽四鄉,過去匪警騷擾,平時村莊都立著匪兵巢穴,現已滅跡;有些老匪已在平地立寨的,現也銷聲匿跡,遠竄高山密林,不敢露頭,且常被營兵兜剿,不斷地被捕送城正法。因此,譚使政餘暇時頗多,常到雙桂軒閒談醉飲。有時高興,對我們說:“到是當匪風蜂起的寶慶,我們能夠在此度過太平年節。”我們附和著說:“這是由於招撫使的刀快,能夠把亂麻斬絕所致啊!”他撫掌大笑。

過了夏曆年後,譚使奉到督署公函,大意說:寶靖一帶既承貴使招撫就緒,仰即督帶所有軍營來省交卸,兵餉由督署發給。譚使一面飭屬辦理交卸,一面調回洪、會兩地軍營,打點返省之計。到正月底,留石基營代徐振岱巡防營在邵陽駐紮,余軍盡行開省。正月廿八啟行,二月四日抵省,駐留黃泥塅某公館趕辦交卸手續。一日,譚使對我說:“同盟會有人發起,訂×日在東長街老魯班殿集合開會,要另行改組。晴雲!你去不去?”我說:“我在上海承你老介紹入同盟會時,原為革清朝的命,現在清朝的命已革了,還存個同盟會名義何用?鄙意管它是個新的、老的,都不願預聞了。”譚使付之一笑。

再過了幾天,關於使署交卸冊卷,都已造好。譚使返上海,我們送他走後,才回邵陽。

來源:湖南文史資料選輯

日期:1981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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