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類型:散文
書籍簡介:我家鄉的村西有一條河,這條河有著我太多的記憶,也是我記憶中一個憂傷的符號。
全文
我家鄉的村西有一條河,這條河有著我太多的記憶,也是我記憶中一個憂傷的符號。這條河的河道很寬,仿佛是強硬地斷開村西的那條禿嶺橫衝直下。河沿的兩側叢生著厚厚的河芹和各種野草。河道里深深淺淺,河水總是混濁不清,河的中下游有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水灣,藍綠的河水,看上去總讓人有一種恐懼感。據說,這個深不見底的大水灣無論天有多乾,始終常年保持著滿滿的水位是因為水灣里住著兩隻大鱉精。這兩隻大鱉精還經常變著花樣忽悠人,對於來灣里洗手或擔水的男人,大鱉精就會變成一個美貌的大姑娘在水裡晃悠,男人們見了就會伸手去救這個美麗的姑娘,結果就會一頭栽到水裡;對於來灣里洗衣服或洗菜的女人,大鱉精就會變成一朵花或者一件女人的衣服什麼的,引誘女人伸手去撈去夠,結果越夠越遠,也栽進水裡不再上來。多少年來,這個水灣里就這樣死去了好多人,更慘的一個人是第二天就要做父親了,頭一天卻死在了水灣里。因此,大人們特別擔心孩子會不聽大人的話,來河裡玩。
這條河的黃昏時分更讓人覺得有些魔幻。此時,河的周圍會在幾乎同一時刻出現各種表情叵測的動物,它們沒有主次角色的區分,目光變化不定,叫聲異常怪異,行跡更是鬼鬼祟祟,讓人有種進入了幻景世界的感覺。不知道父親是為了保證我們這些孩子的安全而嚇唬我們,還是果真有此事發生。記得父親曾不止一次地給我們講了這樣一個故事:每當細雨霏霏或大霧繚繞的黃昏里,在這條河沿上,就會有很多人看見一個少年趕著一群山羊群從遠處漫過雜草叢生的河岸,一路上,少年揚鞭放牧,牧笛聲聲,悠閒悠哉地向這邊走來,可只要看見的人一眨眼,再看到的便是一個馱背的蒼老的衣衫襤褸的背影從眼底慢慢而艱難地走過。而且,倘若有女子這個時候經過這條河沿,必定會迎面遇上這個怪異的牧羊人,頓時這女子定會痴痴傻傻好長時間,時運好一點的女子,要過上幾個月才能好轉,時運不濟的女子就不是那么容易好了。村裡的秋雲姑姑和后街的銅鎖嫂子就曾經在黃昏的河沿上遇到牧羊人,結果兩人都痴痴傻傻地瘋了好多年,秋雲姑姑的爹娘因此還請了好多能驅邪趕魔的仙人來給女兒驅魔,結果,來得這些仙人都在看過秋雲姑姑後,搖著頭走了,據說,是這些仙人們的道法不夠,鎮不住那個邪魔,倒不如不去惹他。父親說,其實那牧人、那山羊群都是狐仙所為。
我記得最初認識蛇也是在這條河邊,那是箇中午,很小的我跟我的堂哥哥們一起到河裡摸魚,哥哥們順著長滿各種青草植物的河沿,在渾濁的河水裡一點一點地往下摸著,他們很認真,生怕疏漏了一點魚兒可以藏身的地方。突然,小堂哥高興地叫了起來:“快看,一條很長的大魚!哈哈”小堂哥兩手用力地攥著一條長長綠綠的東西擎過頭頂,高聲叫著,讓大家看。哥哥們一齊扭頭,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原來小堂哥手裡攥的哪裡是什麼大魚,分明是一條青蛇!於是小堂哥本能地一甩手,把蛇扔出老遠,高聲哭叫著,連滾帶爬逃離河沿。自此,蛇便不斷地出現在我的腦海里,特別是夢裡,那醜陋、邪惡、陰險的東西始終緊緊纏著我,越纏越緊,越纏越兇狠,以至於我在睡夢中窒息。
春天來了,這條河開冰了,河水緩緩地流著,大小不同的冰塊衝撞著擁擠著游向下游,隱隱的響聲後面常常跟著一些草屑、木塊、狗呀貓呀雞呀鴨呀的屍體衝上河面。每逢此時,河岸的糧田裡,總有男人耕耘土地的健壯身影,他們揚鞭吆喝著耕地的黃牛,有時老黃牛的身後還跟著一個沒有斷奶的小牛,女人們也跟在男人的身後,胳膊掄劃著名帶有色彩的弧線,把帶著自己體溫的一粒粒種子隨手撒進溫暖潮濕的土地里……
夏天,這條河就常常飽漲著,每當連雨天,河水就會漫過河岸,咆哮著向村里蔓延。那時,河上沒有橋,人們平日過河總是赤著腳,挽著褲管。每當夏季的多雨季節,人們沒有十分著急的事情,誰也不過這條河。有一年,陰雨連綿,河水不斷上漲。村南的李嬸突然得了重病,村裡的赤腳醫生根本無法醫治,只有趕緊送醫院。可是,送醫院是要經過這條河的,家裡人沒有別的辦法,用擔架抬著幾乎奄奄一息的李嬸要淌河。可是,由於河水太急,幾次都沒有淌過去。此時,李嬸已經危在旦夕,家人急得團團轉。後來,村里人知道後,所有的男人都自發地來到河邊,手拉著手,肩並著肩,形成銅牆鐵壁,把李嬸高高舉過頭頂,終於淌過了這條河,可是,遺憾的是,李嬸卻沒有熬過這一關,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從此,每到夏天的傍晚,就會有人看見李嬸坐在河邊,直直地望著河水,一動不動地發獃……
秋天到了,河邊的谷地里到處都是稻草人,他們帶著草帽,穿著各色不同的衣服,風一吹,他們就搖搖晃晃,很像人在搖頭晃腦。每當我一個人來到河邊的時候,我就很害怕,我擔心他們會突然活了起來,因為他們已經有了人的特徵,或許,活起來,只是差一點點說不上來的東西和時機。於是,我就拚命地告訴自己說他們只是稻草人,他們不會有生命的。但是,兩條腿還是不聽話,軟軟的,總覺得這些稻草人早已悄悄地跟在了我屁股後面,總覺得身後有腳步聲,於是就猛一回頭,可什麼也沒有,那些稻草人依然站在原地搖擺,可是這種恐懼已經讓我不敢再正著走路,只好眼睛緊緊盯著那些稻草人,腳下退著往回走,估計快到家門口的時候再猛一轉身逃進家門,然後緊緊地把街門插死。
冬天應該說是我們最享受的季節。家裡,媽媽總是把火爐燒得很旺,那跳躍著的火焰把我們的臉烤得通紅。此時,媽媽願意圍著火爐邊做針線,邊給我們講故事。媽媽說,很早很早以前,這條河是沒有這么凶的。河水總是清清潺潺,河底的沙子很白很乾淨,人們在這條河裡洗衣服,洗菜、洗各種需要洗乾淨的東西;用這條河裡的水澆菜園裡的菜,農田裡的莊稼,這條河為村裡的人們提供了很多方便,造了很多福。無論旱天、澇天,這條河裡的水總是那樣清澈,不多也不少。可是,有一年冬天的一天,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奶奶拄著拐杖,端著討飯碗,來到我們村裡的一戶富裕人家。走到門口就看到這戶人家的媳婦用白面烙了好多張燒餅,兩個孩子每人手裡一張吃著,屁股下面還墊著一張暖屁股,一家人其樂融融,歡聲笑語。可看到老人走到他們門口時,這家人趕緊把門關得死死的,還一個勁地罵老婆婆臭要飯的,快滾!後來,老奶奶又連續去了幾家富戶,不想他們都一樣的德行,老奶奶傷心極了,氣憤極了,只見她用拐棍一畫,村西的這條河就寬了許多,手一指,河裡的水便渾濁洶湧起來,老奶奶把手裡的討飯碗倒扣在這條河裡,一個飛身踏上了一塊雲朵,此時,很多人都看見村里銀光一閃,一位衣衫飄飄的美麗女子,帶著一股濃濃的水氣,踏著祥雲直上藍天……
媽媽完全沉浸在故事的情節里,她始終慈祥的臉此時總是非常嚴肅。也許,這條河本身並沒有罪過,有罪過的應該是那些為富不仁、奢侈浪費的傢伙?
現在,我離開家已經很多年了,那條河上也早已架起了一座寬大美麗的橋。可不知道為什麼,媽媽故事裡的那個美麗的女人卻經常踏著祥雲出現在我的夢裡,她的眼神有些冷艷,但卻有著一種穿透一切的光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