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七月半

西湖七月半

《西湖七月半》是由明代張岱所著的散文,收錄於《陶庵夢憶》。作者先描繪了達官貴人、名娃閨秀、名妓閒僧、慵懶之徒四類看月之人;與這些附庸風雅的世俗之輩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最後一幕,即作者的好友及佳人,其觀景賞月時行為的持重高雅、情態氣度與西湖的優美風景和諧一致。作者對五類人的描述,字裡行間不見褒貶之詞,然孰優孰劣、孰雅孰俗則昭然若示。文章表面寫人,又時時不離寫月,看似無情又蘊情於其中,完美而含蓄地體現了作者抑淺俗、頌高雅的主旨。

原文內容

《西湖七月半》

西湖七月半,一無可看,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看七月半之人,以五類看之。其一,樓船簫鼓,峨冠盛筵,燈火優傒,聲光相亂,名為看月而實不見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樓,名娃閨秀,攜及童孌,笑啼雜之,環坐露台,左右盼望,身在月下而實不看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聲歌,名妓閒僧,淺斟低唱,弱管輕絲,竹肉相發,亦在月下,亦看月而欲人看其看月者,看之。其一,不舟不車,不衫不幘,酒醉飯飽,呼群三五,躋入人叢,昭慶、斷橋,囂呼嘈雜,裝假醉,唱無腔曲,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實無一看者,看之。其一,小船輕幌,淨幾暖爐,茶鐺鏇煮,素瓷靜遞,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或匿影樹下,或逃囂里湖,看月而人不見其看月之態,亦不作意看月者,看之。

杭人游湖,巳出酉歸,避月如仇。是夕好名,逐隊爭出,多犒門軍酒錢。轎夫擎燎,列俟岸上。一入舟,速舟子急放斷橋,趕入勝會。以故二鼓以前,人聲鼓吹,如沸如撼,如魘如囈,如聾如啞。大船小船一齊湊岸,一無所見,止見篙擊篙,舟觸舟,肩擦肩,面看面而已。少刻興盡,官府席散,皂隸喝道去。轎夫叫,船上人怖以關門,燈籠火把如列星,一一簇擁而去。岸上人亦逐隊趕門,漸稀漸薄,頃刻散盡矣。

吾輩始艤舟近岸,斷橋石磴始涼,席其上,呼客縱飲。此時月如鏡新磨,山復整妝,湖復靧面,向之淺斟低唱者出,匿影樹下者亦出。吾輩往通聲氣,拉與同坐。韻友來,名妓至,杯箸安,竹肉發。月色蒼涼,東方將白,客方散去。吾輩縱舟,酣睡於十里荷花之中,香氣拍人,清夢甚愜。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西湖:即今杭州西湖。

七月半:農曆七月十五,又稱中元節。

“止可看”句:謂只可看那些來看七月半景致的人。止,同“只”。

以五類看之:把看七月半的人分作五類來看。

樓船:指考究的有樓的大船。

簫鼓:指吹打音樂。

峨冠:頭戴高冠,指士大夫。

盛筵:擺著豐盛的酒筵。

優傒(xī):優伶和僕役。

看之:謂要看這一類人。下四類敘述末尾的“看之”同。

娃:美女。

閨秀:有才德的女子。

童孌(luán):容貌美好的家僮。

露台:船上露天的平台。

盼望:都是看的意思。

淺斟:慢慢地喝酒。

低唱:輕聲地吟喔。

弱管輕絲:謂輕柔的管弦音樂。

竹肉:指管樂和歌喉。

“不舟”二句:不坐船,不乘車;不穿長衫,不戴頭巾,指放蕩隨便。“幘(zé)”,頭巾。

呼群三五:呼喚朋友,三五成群。

躋(jī):通“擠”。

昭慶:寺名。

斷橋:西湖白堤的橋名。

囂:呼叫。

無腔曲:沒有腔調的歌曲,形容唱得亂七八糟。

幌(huàng):窗幔。

鐺(chēng):溫茶、酒的器具。

鏇(xuàn):隨時,隨即。

素瓷靜遞:雅潔的瓷杯無聲地傳遞。

匿影:藏身。

作意:故意,作出某種姿態。

杭人:杭州人。

巳:巳時,約為上午九時至十一時。

酉:酉時,約為下午五時至七時。

是夕好名:七月十五這天夜晚,人們喜歡這個名目。“名”,指“中元節”的名目,等於說“名堂”。

犒(kào):用酒食或財物慰勞。

門軍:守城門的軍士。

擎(qíng):舉。

燎(liào):火把。

列俟(sì):排著隊等候。

速:催促。

舟子:船夫。

放:開船。

二鼓:二更,約為夜裡十一點左右。

鼓吹:指鼓、鉦、簫、笳等打擊樂器、管弦樂器奏出的樂曲。

如沸如撼:像水沸騰,像物體震撼,形容喧嚷。

魘(yǎn):夢中驚叫。

囈:說夢話。這句指在喧嚷中種種怪聲。

如聾如啞:指喧鬧中震耳欲聾,自己說話別人聽不見。

篙:用竹竿或杉木做成的撐船的工具。

摩:碰,觸。

皂隸:衙門的差役。

喝道:官員出行,衙役在前邊吆喝開道。

怖以關門:用關城門恐嚇。

列星:分布在天空的星星。

艤(yǐ):通“移”,移動船使船停靠岸邊。

石磴(dèng):石頭台階。

席其上:在石磴上擺設酒筵。

縱飲:盡情喝。

鏡新磨:剛磨製成的鏡子。古代以銅為鏡,磨製而成。

靧(huì)面:洗臉。

向:方才,先前。

往通聲氣:過去打招呼。

韻友:風雅的朋友,詩友。

箸(zhù):筷子。安:放好。

縱舟:放開船。

拍:撲。

愜(qiè):快意。

白話譯文

西湖七月半的時候,沒有什麼可看的,只可以看看七月半的人。

看七月半的人,可以分五類來看。其中一類,坐在有樓飾的遊船上,吹簫擊鼓,戴著高冠,穿著漂亮整齊的衣服,燈火明亮,優伶、僕從相隨,樂聲與燈光相錯雜,名為看月而事實上並未看見月亮的人,可以看看這一類人。一類,也坐在遊船上,船上也有樓飾,帶著有名的美人和賢淑有才的女子,還帶著美童,嘻笑中夾著打趣的叫喊聲,環坐在大船前的露台上,左盼右顧,置身月下但其實並沒有看月的人,可以看看這一類人。一類,也坐著船,也有音樂和歌聲,跟著名歌妓、清閒僧人一起,慢慢喝酒,曼聲歌唱,簫笛、琴瑟之樂輕柔細緩,蕭管伴和著歌聲齊發,也置身月下,也看月,而又希望別人看他們看月,這樣的人,可以看看這一類人。又一類,不坐船不乘車,不穿長衫也不帶頭巾,喝足了酒吃飽了飯,叫上三五個人,成群結隊地擠入人叢,在昭慶寺、斷橋一帶高聲亂嚷喧鬧,假裝發酒瘋,唱不成腔調的歌曲,月也看,看月的人也看,不看月的人也看,而實際上什麼也沒有看見的人,可以看看這一類人。還有一類,乘著小船,船上掛著細而薄的幃幔,茶几潔淨,茶爐溫熱,茶鐺很快地把水燒開,白色瓷碗輕輕地傳遞,約了好友美女,請月亮和他們同坐,有的隱藏在樹蔭之下,有的去里湖逃避喧鬧,儘管在看月,而人們看不到他們看月的樣子,他們自己也不刻意看月,這樣的人,可以看看。

杭州人游西湖,上午十點左右出門,下午六點左右回來,如怨仇似地躲避月亮。這天晚上愛虛名,一群群人爭相出城,多賞把守城門的士卒一些小費,轎夫高舉火把,在岸上列隊等候。一上船,就催促船家迅速把船劃到斷橋,趕去參加盛會。因此二鼓以前人聲和鼓樂聲恰似水波涌騰、大地震盪,又猶如夢魘和囈語,周圍的人們既聽不到別人的說話聲,像聾子一樣,又無法讓別人聽到自己說話的聲音,像啞巴一樣;一會兒興致盡了,官府宴席已散,由衙役吆喝開道而去。轎夫招呼船上的人,以關城門來恐嚇遊人,使他們早歸,燈籠和火把像一行行星星,一一簇擁著回去。岸上的人也一批批急赴城門,人群慢慢稀少,不久就全部散去了。

這時,我們才把船靠近湖岸。斷橋邊的石磴也才涼下來,在上面擺設酒席,招呼客人開懷暢飲。此時月亮像剛剛磨過的銅鏡,光潔明亮,山巒重新整理了容妝,湖水重新整洗面目。原來慢慢喝酒、曼聲歌唱的人出來了,隱藏樹蔭下的人也出來了,我們這批人去和他們打招呼,拉來同席而坐。風雅的朋友來了,出名的歌妓也來了,杯筷安置,歌樂齊發。直到月色灰白清涼,東方即將破曉,客人剛剛散去。我們這些人放船在十里荷花之間,暢快地安睡,花香飄繞於身邊,清夢非常舒適。

《西湖七月半》意境圖《西湖七月半》意境圖

作品賞析

農曆七月半,正當月圓之際,此時游湖,本應賞月觀景,文章一開頭卻說“一無可看”,先將題目正面一筆掃倒,接著說“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從反面揭題,選擇一個獨特的視角來抒寫自己的觀感。開頭這閒閒兩句,簡練警切,不落俗套,且直接導出下文。

接著即寫“看七月半之人”。七月半游湖之人千千萬萬,何能遍看,作者自有手眼,即“以五類看之”。

其一,是有身分、有地位的官僚,坐著豪華的大船,擺開豐盛的宴席,奴僕侍奉,演員獻藝,船上燈火通明,聲樂齊鳴,好不氣派。這種人“名為看月而實不見月”,即有意自炫而無心賞月,作者一語刺破此輩假冒風雅的嘴臉。

其二,是豪富之家,千金閨秀,攜帶美貌家童,露坐於船上的平台上,哭哭笑笑,嬌聲嬌氣,左張右望,“身在月下而實不看月”。這一類人是乘機玩樂,本不想看月,也不必作出看月的樣子,其有別於第一類者在於不借“看月”之名,雖然庸俗,卻不假冒風雅。

第三類,船上有聲歌,有名妓閒僧隨侍陪游,可見也非等閒之輩。淺斟低唱,頗有韻致,且“亦看月”,較之“名為看月而實不見月”和“身在月下而實不看月”的前二類人,似乎要風雅一些。作者用了四個“亦”字,正是比較而言。但這一類人雖然“亦看月”,更重要的卻在於“欲人看其看月”,則不免有意做作,其“風雅”也要大打折扣了。

第四類,是一批市井好事之徒,他們與前三類大不同,不坐船,不乘車,衣衫不整,三五成群,在人叢中亂擠亂撞,專揀熱鬧處鑽。他們大呼小叫,旁若無人,甚至假裝酒醉,東倒西歪,手舞足蹈,嘴裡哼著走了調的流行曲調,左顧右盼,洋洋自得。此輩“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無所不看,而“實無一看”。他們以此為樂,什麼雅與俗,統統不在話下。古往今來,大凡在人群簇擁的熱鬧場合都能碰到此輩。作者在此白描傳神。

第五類,是清雅之士。他們坐的是小船,船上還掛著細薄的帷幢,大約是不想露面吧。明淨的几案,通紅的滬火,煮好茶,慢慢地品味,二三好友,絕色佳人,一同賞月,確實雅興不淺。但是他們不想被人看見,有的把小船隱蔽在樹蔭下,有的則悄悄地劃向里湖,躲避喧鬧的人群。他們在清淨處得以從容看月,而不被別人看見,他們的看月純是興之所至,自然而然,並無做作之態。

作者寫五類人,觀察細緻,描繪生動,各色人等,無不現身紙上,而作者似乎不動聲色,五個“看之”,大有冷眼旁觀之概。然而他的主觀褒貶之情還是從筆下的形象中表現出來了,第一類是假冒風雅的官僚,第二類是無意風雅的豪門,第三類則欲顯風雅而不免做作,第四類是不知風雅為何物的市井好事之徒,第五類是不欲顯其風稚而真正風雅的文人雅客。作者對前二類人顯然嗤之以鼻;對第三類有所肯定,也有所譏刺;對第四類雖然不作肯定,卻似乎欣賞其放蕩中亦有幾分天真;對第五類則顯然引為同調。五類人,依次寫來,如鏡頭推移,聲態各異,境界不同。紛雜的情景再現於筆下,作者並不現身評點,卻於客觀的畫面中分雅俗、寓褒貶,兼有史筆與傳神之妙。

第二段寫杭人游湖好虛名,湊熱鬧。“已出酉歸,避月如仇”,即喜歡白天游湖,像怕見仇人一樣躲開月亮。袁中郎在《晚游六橋待月記》中也批評過杭人只愛白天游湖,不會選擇時間,白白放過西湖最美的時刻。農曆七月十五之夜,例應游湖,杭人出於好名,則成群結隊而出。西湖在杭州城西,游湖須經城門,而城門關閉有定時,這一晚就多賞給守門的兵士一些酒錢,好晚些關門。二更以前,湖上人聲樂聲,鬧成一片,“如沸如撼,如魔如吃,如聾如啞”,連下六喻,形容聲音嘈雜,含糊難辨一。這一片刺耳的嘈音,破壞了西湖月夜的靜謐氣氛。這是寫聽覺感受的不堪。從視覺一面來說,則“止見篙擊篙,舟觸舟,肩摩肩,面看面而已”,連用四個短句,將湖上密密麻麻舟船相觸,肩摩踵接的擁擠狀況形容盡致。擁擠中的人群,哪裡還有興致賞月,見到的無非是一張張貼得很近的油汗淋漓的面孔罷了。這與其說是游湖,不如說是趕市。“少刻興盡”,狂熱的興頭維持不了多久,官老爺們宴席已散,衙役喝道,率先離去。船上的人也紛紛上轎,轎夫還以城門將閉來催促人們上岸,岸上的人也爭先逐隊進城。各色人等作鳥獸散。燈籠火把,排列成行,如閃爍的星星在夜幕中移動消失。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莫名其妙,名為游湖看月,實與西湖風月毫不相干。這一段插敘,回應開頭“西湖七月半,一無可看”的論斷,具體描寫,繳足其意,同時又為下文作鋪墊和反襯。

“吾輩始般舟近岸。”最後一段從前面第三人稱的敘述,突然轉為第一人稱的“吾輩”,敘述角度變換了,加強了主觀的抒情色彩。“始”字,很可玩味,表示喧鬧嘈雜的場面一告結束,西湖恢復了寧靜安閒的本貌,湖山美景即開始屬於“吾輩”,“吾輩”也就開始登場了。“斷橋石瞪始涼”,這個“始”字,則表示被人踩熱的石階也剛剛退燒,恢復平靜,這是一種外化了的心理感受。“此時月如鏡新磨,山復整妝,湖復靧面”三句,則寫一種嶄新的審美感受,唯“此時”才能有此感受。一規圓月,如新磨之鏡,清光格外皎潔可愛;湖光山色,如美人重新梳妝打扮,益發顯得容光照人。此時,對景暢懷,與客縱飲,“向之淺斟低唱者出,匿影樹下者亦出。吾輩往通聲氣,拉與同坐”。“淺斟低唱者”即前文所寫之第三類人,大醇小疵,還算有賞月雅興;“匿影樹下者”則為第五類清雅之士。五類人中唯此二者獨留,故與之聲氣相通,有共同語言,拉來同坐。“韻友來,名妓至,杯著安,竹肉發”,這四個短句,寫相得共賞之樂,節奏歡快,心情亦極歡快。“月色蒼涼,東方將白,客方散去”,寫通宵盤桓,興盡方散,與前文眾人游湖匆匆聚散恰成對照。興盡而散,卻並不急於回城,而復縱舟,“酣睡於十里荷花之中,香氣拍人,清夢甚愜”。這個富有詩意的結尾,更顯得雅韻流溢,余香沁人。可見西湖七月半自有其迷人之處,一被俗人點污,則一無可看;一成為雅人的世界,則處處是詩。作者的審美情趣自然是高雅脫俗的,但也不免傳統文人孤高自賞的毛病。

此文寫人物場景,極紛繁複雜,而又極有條理。五類人物,兩種場景,寫來如見其人,如臨其境。其觀察之深人細緻,筆墨之精練老到,確實令人佩服。行文錯綜,富於變化,轉接呼應,均極自然。開頭奇警峭拔,結尾則韻味悠長,全篇運用對比映照,嚴於雅俗之分,而又妙在不作正面按斷。

作者簡介

張岱畫像張岱畫像

張岱(1597—1679年),字宗子、石公,又名維城,別號蝶庵居

士,晚號六休居士,號陶庵,浙江山陰(今紹興)人,漢族,寓居杭州。出生仕宦世家,少為富貴公子,精於茶藝鑑賞,明亡後不仕,入山著書以終。文筆清新,時雜詼諧,作品多寫山水景物、日常瑣事,不少作品表現其明亡後的懷舊感傷情緒。張岱為明末清初文學家、史學家,其最擅長散文,著有《琅嬛文集》《陶庵夢憶》《西湖夢尋》《三不朽圖贊》《夜航船》等文學名著。又有《石匱書》,現存《石匱書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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