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筆下的《補天》
內容一
女媧〔2〕忽然醒來了。伊〔3〕似乎是從夢中驚醒的,然而已經記不清做了什麼夢;只是很懊惱,覺得有什麼不足,又覺得有什麼太多了。煽動的和風,暖暾的將伊的氣力吹得瀰漫在宇宙里。
伊揉一揉自己的眼睛。
粉紅的天空中,曲曲折折的漂著許多條石綠色的浮雲,星便在那後面忽明忽滅的[目夾]眼。天邊的血紅的雲彩里有一個光芒四射的太陽,如流動的金球包在荒古的熔岩中;那一邊,卻是一個生鐵一般的冷而且白的月亮。然而伊並不理會誰是下去,和誰是上來。
地上都嫩綠了,便是不很換葉的松柏也顯得格外的嬌嫩。
桃紅和青白色的斗大的雜花,在眼前還分明,到遠處可就成為斑斕的煙靄了。
“唉唉,我從來沒有這樣的無聊過!”伊想著,猛然間站立起來了,擎上那非常圓滿而精力洋溢的臂膊,向天打一個欠伸,天空便突然失了色,化為神異的肉紅,暫時再也辨不出伊所在的處所。
伊在這肉紅色的天地間走到海邊,全身的曲線都消融在淡玫瑰似的光海里,直到身中央才濃成一段純白。波濤都驚異,起伏得很有秩序了,然而浪花濺在伊身上。這純白的影子在海水裡動搖,仿佛全體都正在四面八方的迸散。但伊自己並沒有見,只是不由的跪下一足,伸手掬起帶水的軟泥來,同時又揉捏幾回,便有一個和自己差不多的小東西在兩手裡。
“阿,阿!”伊固然以為是自己做的,但也疑心這東西就白薯似的原在泥土裡,禁不住很詫異了。然而這詫異使伊喜歡,以未曾有的勇往和愉快繼續著伊的事業,呼吸吹噓著,汗混和著……
“Nga!nga!”〔4〕那些小東西可是叫起來了。
“阿,阿!”伊又吃了驚,覺得全身的毛孔中無不有什麼東西飛散,於是地上便罩滿了乳白色的煙雲,伊才定了神,那些小東西也住了口。
“AkonAgon,!”有些東西向伊說。
“阿阿,可愛的寶貝。”伊看定他們,伸出帶著泥土的手指去撥他肥白的臉。
“UvuAhaha,!”他們笑了。這是伊第一回在天地間看見的笑,於是自己也第一回笑得合不上嘴唇來。
伊一面撫弄他們,一面還是做,被做的都在伊的身邊打圈,但他們漸漸的走得遠,說得多了,伊也漸漸的懂不得,只覺得耳朵邊滿是嘈雜的嚷,嚷得頗有些頭昏。
伊在長久的歡喜中,早已帶著疲乏了。幾乎吹完了呼吸,流完了汗,而況又頭昏,兩眼便朦朧起來,兩頰也漸漸的發了熱,自己覺得無所謂了,而且不耐煩。然而伊還是照舊的不歇手,不自覺的只是做。
終於,腰腿的酸痛辨得伊站立起來,倚在一座較為光滑的高山上,仰面一看,滿天是魚鱗樣的白雲,下面則是黑壓壓的濃綠。伊自己也不知道怎樣,總覺得左右不如意了,便焦躁的伸出手去,信手一拉,拔起一株從山上長到天邊的紫藤,一房一房的剛開著大不可言的紫花,伊一揮,那藤便橫搭在地面上,遍地散滿了半紫半白的花瓣。伊接著一擺手,紫藤便在泥和水裡一翻身,同時也濺出拌著水的泥土來,待到落在地上,就成了許多伊先前做過了一般的小東西,只是大半呆頭呆腦,獐頭鼠目的有些討厭。然而伊不暇理會這等事了,單是有趣而且煩躁,夾著惡作劇的將手只是掄,愈掄愈飛速了,那藤便拖泥帶水的在地上滾,像一條給沸水燙傷了的赤練蛇。泥點也就暴雨似的從藤身上飛濺開來,還在空中便成了哇哇地啼哭的小東西,爬來爬去的撒得滿地。
伊近於失神了,更其掄,但是不獨腰腿痛,連兩條臂膊也都乏了力,伊於是不由的蹲下身子去,將頭靠著高山,頭髮漆黑的搭在山頂上,喘息一回之後,嘆一口氣,兩眼就合上了。紫藤從伊的手裡落了下來,也困頓不堪似的懶洋洋的躺在地面上。
內容二
轟!!!在這天崩地塌價的聲音中,女媧猛然醒來,同時也就向東南方直溜下去了。伊伸了腳想踏住,然而什麼也踹不到,〔5〕連忙一舒臂揪住了山峰,這才沒有再向下滑的形勢。
但伊又覺得水和沙石都從背後向伊頭上和身邊滾潑過去了,略一回頭,便灌了一口和兩耳朵的水,伊趕緊低了頭,又只見地面不住的動搖。幸而這動搖也似乎平靜下去了,伊向後一移,坐穩了身子,這才挪出手來拭去額角上和眼睛邊的水,細看是怎樣的情形。
情形很不清楚,遍地是瀑布般的流水;大概是海里罷,有幾處更站起很尖的波浪來。伊只得呆呆的等著。
可是終於大平靜了,大波不過高如從前的山,像是陸地的處所便露出稜稜的石骨。伊正向海上看,只見幾座山奔流過來,一面又在波浪堆里打鏇子。伊恐怕那些山碰了自己的腳,便伸手將他們撮住,望那山坳里,還伏著許多未曾見過的東西。
伊將手一縮,拉近山來仔細的看,只見那些東西旁邊的地上吐得很狼藉,似乎是金玉的粉末〔6〕,又夾雜些嚼碎的松柏葉和魚肉。他們也慢慢的陸續抬起頭來了,女媧圓睜了眼睛,好容易才省悟到這便是自己先前所做的小東西,只是怪模怪樣的已經都用什麼包了身子,有幾個還在臉的下半截長著雪白的毛毛了,雖然被海水粘得像一片尖尖的白楊葉。
“阿,阿!”伊詫異而且害怕的叫,皮膚上都起粟,就像觸著一支毛刺蟲。
“上真〔7〕救命……”一個臉的下半截長著白毛的昂了頭,一面嘔吐,一面斷斷續續的說,“救命……臣等……是學仙的。誰料壞劫到來,天地分崩了。……現在幸而……遇到上真,……請救蟻命,……並賜仙……仙藥……”他於是將頭一起一落的做出異樣的舉動。伊都茫然,只得又說,“什麼?”他們中的許多也都開口了,一樣的是一面嘔吐,一面“上真上真”的只是嚷,接著又都做出異樣的舉動。伊被他們鬧得心煩,頗後悔這一拉,竟至於惹了莫名其妙的禍。伊無法可想的向四處看,便看見有一隊巨鰲〔8〕正在海面上遊玩,伊不由的喜出望外了,立刻將那些山都擱在他們的脊樑上,囑咐道,“給我駝到平穩點的地方去罷!”巨鰲們似乎點一點頭,成群結隊的駝遠了。可是先前拉得過於猛,以致從山上摔下一個臉有白毛的來,此時趕不上,又不會鳧水,便伏在海邊自己打嘴巴。這倒使女媧覺得可憐了,然而也不管,因為伊實在也沒有工夫來管這些事。
伊噓一口氣,心地較為輕鬆了,再轉過眼光來看自己的身邊,流水已經退得不少,處處也露出廣闊的土石,石縫裡又嵌著許多東西,有的是直挺挺的了,有的卻還在動。伊瞥見有一個正在白著眼睛呆看伊;那是遍身多用鐵片包起來的,臉上的神情似乎很失望而且害怕。
“那是怎么一回事呢?”伊順便的問。
“嗚呼,天降喪。”那一個便淒涼可憐的說,“顓頊不道,抗我後,我後躬行天討,戰於郊,天不祐德,我師反走,……”〔9〕
“什麼?”伊向來沒有聽過這類話,非常詫異了。
“我師反走,我後爰以厥首觸不周之山〔10〕,折天柱,絕地維,我後亦殂落。嗚呼,是實惟……”
“夠了夠了,我不懂你的意思。”伊轉過臉去了,卻又看見一個高興而且驕傲的臉,也多用鐵片包了全身的。
“那是怎么一回事呢?”伊到此時才知道這些小東西竟會變這么花樣不同的臉,所以也想問出別樣的可懂的答話來。
“人心不古,康回實有豕心,覷天位,我後躬行天討,戰於郊,天實祐德,我師攻戰無敵,殛康回於不周之山。〔11〕
“什麼?”伊大約仍然沒有懂。
“人心不古,……”
“夠了夠了,又是這一套!”伊氣得從兩頰立刻紅到耳根,火速背轉頭,另外去尋覓,好容易才看見一個不包鐵片的東西,身子精光,帶著傷痕還在流血,只是腰間卻也圍著一塊破布片。他正從別一個直挺挺的東西的腰間解下那破布來,慌忙繫上自己的腰,但神色倒也很平淡。
伊料想他和包鐵片的那些是別一種,應該可以探出一些頭緒了,便問道:
“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是怎么一回事呵。”他略一抬頭,說。
“那剛才鬧出來的是?……”
“那剛才鬧出來的么?”
“是打仗罷?”伊沒有法,只好自己來猜測了。
“打仗罷?”然而他也問。
女媧倒抽了一口冷氣,同時也仰了臉去看天。天上一條大裂紋,非常深,也非常闊。伊站起來,用指甲去一彈,一點不清脆,竟和破碗的聲音相差無幾了。伊皺著眉心,向四面察看一番,又想了一會,便擰去頭髮里的水,分開了搭在左右肩膀上,打起精神來向各處拔蘆柴:伊已經打定了“修補起來再說”的主意了。〔12〕
伊從此日日夜夜堆蘆柴,柴堆高多少,伊也就瘦多少,因為情形不比先前,——仰面是歪斜開裂的天,低頭是齷齪破爛的地,毫沒有一些可以賞心悅目的東西了。
蘆柴堆到裂口,伊才去尋青石頭。當初本想用和天一色的純青石的,然而地上沒有這么多,大山又捨不得用,有時到熱鬧處所去尋些零碎,看見的又冷笑,痛罵,或者搶回去,甚而至於還咬伊的手。伊於是只好攙些白石,再不夠,便湊上些紅黃的和灰黑的,後來總算將就的填滿了裂口,止要一點火,一熔化,事情便完成,然而伊也累得眼花耳響,支持不住了。
“唉唉,我從來沒有這樣的無聊過。”伊坐在一座山頂上,
兩手捧著頭,上氣不接下氣的說。
這時崑崙山上的古森林的大火〔13〕還沒有熄,西邊的天際都通紅。伊向西一瞟,決計從那裡拿過一株帶火的大樹來點蘆柴積,正要伸手,又覺得腳趾上有什麼東西刺著了。
伊順下眼去看,照例是先前所做的小東西,然而更異樣了,累累墜墜的用什麼布似的東西掛了一身,腰間又格外掛上十幾條布,頭上也罩著些不知什麼,頂上是一塊烏黑的小小的長方板〔14〕,手裡拿著一片物件,刺伊腳趾的便是這東西。
那頂著長方板的卻偏站在女媧的兩腿之間向上看,見伊一順眼,便倉皇的將那小片遞上來了。伊接過來看時,是一條很光滑的青竹片,上面還有兩行黑色的細點,比槲樹葉上的黑斑小得多。伊倒也很佩服這手段的細巧。
“這是什麼?”伊還不免於好奇,又忍不住要問了。
頂長方板的便指著竹片,背誦如流的說道,“裸裎淫佚,失德蔑禮敗度,禽獸行。國有常刑,惟禁!”
女媧對那小方板瞪了一眼,倒暗笑自己問得太悖了,伊本已知道和這類東西扳談,照例是說不通的,於是不再開口,隨手將竹片擱在那頭頂上面的方板上,回手便從火樹林裡抽出一株燒著的大樹來,要向蘆柴堆上去點火。
忽而聽到嗚嗚咽咽的聲音了,可也是聞所未聞的玩藝,伊姑且向下再一瞟,卻見方板底下的小眼睛裡含著兩粒比芥子還小的眼淚。因為這和伊先前聽慣的“nganga”的哭聲大不同了,所以竟不知道這也是一種哭。
伊就去點上火,而且不止一地方。
火勢並不旺,那蘆柴是沒有乾透的,但居然也烘烘的響,
很久很久,終於伸出無數火焰的舌頭來,一伸一縮的向上舔,又很久,便合成火焰的重台花〔15〕,又成了火焰的柱,赫赫的壓倒了崑崙山上的紅光。大風忽地起來,火柱鏇轉著發吼,青的和雜色的石塊都一色通紅了,飴糖似的流布在裂縫中間,像一條不滅的閃電。
風和火勢卷得伊的頭髮都四散而且鏇轉,汗水如瀑布一般奔流,大光焰烘託了伊的身軀,使宇宙間現出最後的肉紅色。
火柱逐漸上升了,只留下一堆蘆柴灰。伊待到天上一色青碧的時候,才伸手去一摸,指面上卻覺得還很有些參差。
“養回了力氣,再來罷。……”伊自己想。
伊於是彎腰去捧蘆灰了,一捧一捧的填在地上的大水裡,蘆灰還未冷透,蒸得水澌澌的沸涌,灰水潑滿了伊的周身。大風又不肯停,夾著灰撲來,使伊成了灰土的顏色。
“吁!……”伊吐出最後的呼吸來。
天邊的血紅的雲彩里有一個光芒四射的太陽,如流動的金球包在荒古的熔岩中;那一邊,卻是一個生鐵一般的冷而且白的月亮。但不知道誰是下去和誰是上來。這時候,伊的以自己用盡了自己一切的軀殼,便在這中間躺倒,而且不再呼吸了。
上下四方是死滅以上的寂靜。
內容三
有一日,天氣很寒冷,卻聽到一點喧囂,那是禁軍終於殺到了,因為他們等候著望不見火光和煙塵的時候,所以到得遲。他們左邊一柄黃斧頭,右邊一柄黑斧頭,後面一柄極大極古的大纛,躲躲閃閃的攻到女媧死屍的旁邊,卻並不見有什麼動靜。他們就在死屍的肚皮上扎了寨,因為這一處最膏腴,他們檢選這些事是很伶俐的。然而他們卻突然變了口風,說惟有他們是女媧的嫡派,同時也就改換了大纛旗上的科斗字,寫道“女媧氏之腸”。〔16〕落在海岸上的老道士也傳了無數代了。他臨死的時候,才將仙山被巨鰲背到海上這一件要聞傳授徒弟,徒弟又傳給徒孫,後來一個方士想討好,竟去奏聞了秦始皇,秦始皇便教方士去尋去〔17〕。
方士尋不到仙山,秦始皇終於死掉了;漢武帝又教尋,也一樣的沒有影〔18〕。
大約巨鰲們是並沒有懂得女媧的話的,那時不過偶而湊巧的點了點頭。模模胡胡的背了一程之後,大家便走散去睡覺,仙山也就跟著沉下了,所以直到現在,總沒有人看見半座神仙山,至多也不外乎發見了若干野蠻島。
注釋
一九二二年十一月作。〔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二二年十二月一日北京《晨報四周紀念增刊》,題名《不周山》,曾收入《吶喊》;一九三○年一月《吶喊》第十三次印刷時,作者將此篇抽去,後改為現名,收入本書。
〔2〕女媧我國古代神話中的人類始祖。她用黃土造人,是我國關於人類起源的一種神話。《太平御覽》卷七十八引漢代應劭《風俗通》說:“俗說:天地開闢,未有人民;女媧摶黃土作人,劇務力不暇供,乃引繩於泥中,舉以為人。故富貴者黃土人也;貧賤凡庸者[糹亘]人也。”(按《風俗通》全名《風俗通義》,今傳本無此條。)
〔3〕伊女性第三人稱代名詞。當時還未使用“她”字。
〔4〕“Nganga!!”以及下文的“AkonAgon,!”“UvuAhaha,!”都是用拉丁字母拼寫的象聲調。“Nganga!!”譯音似“嗯啊!嗯啊!”“AkonAgon,!”譯音似“阿空,阿公!”“UvuAhaha,!”譯音似“嗚唔,啊哈哈!”
〔5〕這是關於共工怒觸不周山的神話。《淮南子·天文訓》:“昔者共工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按共工、顓頊,都是我國古代神話傳說中的人物。過去史家說,共工是上古一個諸侯,炎帝(神農氏)的後代;顓頊是黃帝之孫,上古史上“五帝”之一,號高陽氏。
〔6〕金玉的粉末指道士服食的丹砂金玉之類的東西,道士認為服食後可以長生不老。
〔7〕上真道教稱修煉得道的人為真人。上真是一種尊稱。
〔8〕巨鰲見《列子·湯問》:“勃海之東,不知幾億萬里,……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輿、二曰員嶠、三曰方壺、四曰瀛洲、五曰蓬萊。……所居之人,皆仙聖之種。……而五山之根,無所連著,常似潮波,上下往還,不得□(暫)峙焉。仙聖毒之,訴之於帝,帝恐流於西極,失群聖之居,乃命禺□使巨鰲十五舉首而戴之,迭為三番,六萬歲一交焉,五山始峙。”按禺□,見《山海經·大荒北經》:“北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鳥身,珥兩青蛇,踐兩赤蛇,名曰禺□。”
〔9〕這是共工與顓頊之戰中共工一方的話。後,君主,這裡指共工。這幾句和後面兩處文言句子,都是模仿《尚書》一類古書的文字。
〔10〕不周之山據《山海經·西山經》晉代郭璞註:“此山形有缺不周幣處,因名雲。”又《淮南子·原道訓》後漢高誘注,此山在“崑崙西北”。
〔11〕這是顓頊一方的話。康回,共工名。後,這裡指顓頊。
〔12〕關於女媧鍊石補天的神話,《淮南子·覽冥訓》中有如下的記載:“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復,□(地)不周載;火□炎而不滅,水烘洋而不息;……於是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呆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淫水。”又替代司馬貞《補史記·三皇本紀》:“當驛(女媧)末年也,諸侯有共工氏,任智刑以強,霸而不王,以水乘木,乃與祝融戰,不勝而怒,乃頭觸不周山崩,天柱折,地維缺。女媧乃煉五色石以補天,斷鰲足以立四極,聚蘆灰以止滔水,以濟冀州。”
〔13〕崑崙山上的古森林的大火據《山海經·大荒西經》:“有大山名曰崑崙之丘……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輒然(燃)。”
〔14〕長方板古代帝王、諸侯禮冠頂上的飾板,古名為“延”,亦名“冕板”。頂長方板的小東西,即本書《序言》中所說的“古衣冠的小丈夫”。下面他背誦的幾句文言句子,也是模擬《尚書》一類古書的。
〔15〕重台花復瓣花。
〔16〕關於“女媧氏之腸”的神話,《山海經·大荒西經》中有如下的記載:“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負子。……有國名曰淑士,顓頊之子。有神十人,名曰女媧之腸,化為神,處栗廣之野。”郭璞註:“女媧,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變,其腸化為此神。”科斗字,古代文字,筆畫頭粗尾細,形如蝌蚪。
〔17〕秦始皇尋仙山的故事,《史記·秦始皇本紀》中有如下的記載:“齊人徐市(芾)等上書,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請得齋戒,與童男女求之。於是遣徐市發童男女數千人,入海求仙人。……數歲不得。”
〔18〕漢武帝尋仙山的故事,《史記·封禪書》中有如下的記載:方士“(李)少君言上(漢武帝)曰:‘……臣嘗游海上,見安期生,安期生食巨棗,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萊中,合則見人,不合則隱。’於是天子始親祠灶,遣方士入海求蓬萊安期生之屬,而事化丹沙諸藥齊(劑)為黃金矣。……而方士之候伺神人,入海求蓬萊,終無有驗。”
呂劇《補天》
劇情簡介
建國初期,為固土守邊,二十萬征塵未洗的解放大軍專為新疆建設兵團.在地廣人稀的戈壁荒灘,開發西部邊疆,屯墾永戌,婚姻成了大問題.為此,國家緊急徵調二萬女兵入疆.於是八千山東姑娘踏上了西去的征途.
惡劣的自然條件,非人的生存環境,使這批從碧海藍天下走來的山東姑娘所懷抱的青春憧憬與夢想發生了錯位,她們和大漠一塊沉默和茫然!她們哭泣過、逃跑過。可是當男兵們扯起臂膀,用厚實的象天山一樣的胸膛為她們擋住風雪,為一個臨盆的女人,四條漢子毫不猶豫的獻出自己的生命後!她們震撼了!內疚了!她們終於和男兵一起象一顆顆沙粒融進了無邊無際浩瀚的大漠。
她們相愛了,荒原里傳出笑聲了!地窩子裡傳出嬰兒陽光般的啼聲了!她們用自己的雙手和精誠如同新時代的女媧一樣,在萬古未變的戈壁荒原上煉出五色彩石織補起了西部缺陷的天空。一座座新城矗立、一棟棟高樓凌空,旁邊緊連著小沂蒙和老駱駝默默無聲的墳墓。這種人類與大自然抗爭的頑強精神如同和中華民族自強不息的品格,在人類麗舍的長河裡應是一束永遠不會熄滅的浪花。
補天讓呂劇看到希望
補天》自2004年初排出後,一年時間就演出170餘場,創收230餘萬元,足跡遍及京津滬魯,走到哪轟動到哪,觀眾接近百萬人次,獲得了各方的高度評價,收到極好的社會效益和巨大的經濟效益。2004年底,被中國演出家協會評為“中國十大演出盛事優秀獎”,並且當年入選“國家舞台藝術精品工程”30台初選劇目。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地方劇種,《補天》取得如此驕人成績非常難得,《補天》的成功,也讓人們對呂劇——這一山東第一大劇種的再次輝煌充滿了希望——
創新
讓《補天》“一夜成名”
一部表現上世紀50年代8000名山東入疆女兵愛情和生活的呂劇,何以在戲曲普遍不景氣的今天叫好又叫座、讓眾多不同年齡層次的觀眾看後激動震撼不已?《補天》的魅力到底在哪裡呢?
精彩劇情震撼人心。《補天》的震撼力很大一部分要歸功於一個精心選擇的題材。該劇創作者之一、山東(萊鋼)呂劇院劉桂成院長告訴記者,8000名山東姑娘在上世紀50年代入疆,為改造西北荒原奉獻了青春、愛情、汗水和淚水。為創作該劇,劉桂成和另外兩名創作者孟令河、趙鈞倫在北疆、南疆用一個多月的時間體驗生活,採訪山東籍原墾荒女兵。當年入疆時十八九歲的青春少女,如今大多年逾七旬,《補天》的劇情很多是她們經歷的藝術再造。劉桂成說:“我採訪了73個老太太,她們談起往事來,哭一陣笑一陣,我們也跟著哭跟著笑。她們這個群體創造的價值,是無法估量的。”
藝術表現美不勝收。《補天》的導演盧昂是上海戲劇學院導演系教授,他近年來曾執導過20多個劇種40多個劇目。他認為,現代觀眾對戲曲的要求跟過去完全不同了,過去人們是聽戲,閉上眼睛可以在劇場裡呆上一晚上,現在則追求綜合性的藝術享受。所以,傳統戲曲在繼承的基礎上更要綜合現代化的舞美手段,全方位地進行改造,這樣不但能在視覺上增加劇情的真實感,也拓寬了劇目的藝術表現。這種對觀眾全方位的藝術“轟炸”,增強了劇目的藝術感染力,更容易被觀眾接受。
盧昂執導《補天》的追求是,打造成一部現實主義的史詩劇,在劇情結構上採用了大塊面切割、群體展現、凸顯個性、選取真實感人的情節等表現形式。為此,在劇中他借鑑了話劇、歌劇、電影等的藝術表現手段,像開場和結尾部分那段只有音樂和聲光的效果,就是借用了電影“空鏡頭”的表現手法;在音樂伴奏上不但使用了小交響樂隊,還增加了合唱、重唱等方式,使得音樂、唱腔更加豐富、耐聽;在表演上則借鑑歌劇而設計了勞動場面的集體舞。另外,舞美上還運用了轉台、造雪機、電腦追光燈等形式,特別是用小米自天而降的細節營造出的風沙視覺效果特別逼真。盧昂說,呂劇要有生命力,必須創新。
好劇目好演員
相得益彰
好劇目需要有好演員來進行二次創作。沒有好演員,再好的劇本也在舞台上表現不出來。上世紀50年代初至60年代末,呂劇曾湧現出像《李二嫂改嫁》、《姊妹易嫁》、《小姑賢》等優秀劇目和郎鹹芬、林建華、李岱江等優秀演員。
一個時代造就一個時代的演員。在《補天》這部人物眾多的史詩劇中,山東省呂劇院就派出了7位國家一級演員像高靜、董家嶺、焦黎、李萍、文宗哲等悉數上陣,並且還啟用了一批像“紅梅大獎”得主李燕及孔令文、李莎、劉麗娜、王祥入等一批二三十歲的年輕演員,使得整個舞台充滿朝氣、滿目生輝。
省呂劇院副院長孫傑介紹說,這次劇院排演《補天》,角色實行的是競爭上崗制,由演員根據自身條件,自由申報角色,最後競爭上演。青年演員李燕就是其中一個,她在劇中飾演小青島,一個敢愛敢恨、快言快語的小女兵。她說,排這個戲時自己一邊排一邊哭,因為“劇中的人物太感人了,創作這個戲就好像一次靈魂的洗禮”。
許多看過《補天》的觀眾,都會對劇中飾演小沂蒙的國家一級演員焦黎和扮演石駱駝的文宗哲印象深刻。但誰能想到在舞台上活靈活現的焦黎患有腰椎疾病,每次演出完後都要在後台躺上半天才能動;而在排演《補天》期間,文宗哲的岳父正患病住院,他都難以前去照料,在岳父病故追悼會的當晚,他就急急地趕回劇院參加排練。孫傑副院長說,在排演《補天》的同時,也是對我們劇院演職人員心靈的一次洗禮,演員們可以說是被劇中人物的奉獻精神所感動,再苦再累也沒有怨言,劇院上下表現出了從未有過的團結一致。
《補天》的成功,也使得劇中的幾位主要演員的表演深受好評。在去年舉行的全國優秀現代戲年會展演上,高靜、焦黎、董家嶺、文宗哲等就一舉獲得優秀主演獎。省文化廳還特別為董家嶺、焦黎申報了中國戲劇“梅花獎”。
《補天》
讓呂劇看到了新希望
《補天》的成功,使沉寂了幾十年的呂劇又重新活躍起來,也可以看作是山東呂劇全面突圍的開始。有專家分析,《補天》有三大突破:一是題材上的突破。該劇的大容量,強衝突風格一改過去呂劇以小戲見長,一個故事、一條線索、一個衝突,家長里短、日常小事的風格;二是演員使用上的突破。採用演員競爭制;三是劇團運營上的突破。完全按照市場模式運營《補天》,從包裝、宣傳、財務管理各方面都嚴格按市場規律辦事。
《補天》的成功說明:不是戲劇不受歡迎,而在於是否是藝術精品。毫無疑問,戲劇不景氣只是一個表象,而缺乏藝術精品才是主因。這些年我國創作的戲劇作品並不少,但能在舞台上立得住,真正具有藝術生命力的卻是少而又少。不少戲劇成為速朽藝術,原因只能歸結為作品太“糙”。劉桂成院長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戲劇要產生藝術魅力,贏得觀眾,就要突出人類精神最偉大的成分。”《補天》是革命英雄主義和革命浪漫主義成功結合的典範,使人們在觀賞戲劇時精神境界得到升華。《補天》走出了一條成功之路,吹響了呂劇藝術振興的號角。打造藝術精品才是戲劇振興之根本,這是《補天》一劇給予我們最重要的啟示。
山東省藝術研究院研究員於學劍是山東呂劇發展的見證人,回顧呂劇過去的輝煌,他深有感觸地說:“上世紀50年代,文化市場可以說是戲曲的一統天下,那時,呂劇就像今天的流行歌曲一樣到處傳唱。”新中國成立之初,以《李二嫂改嫁》為代表的新劇目應運而生,在山東眾多的地方戲曲中,呂劇成了最親切最動聽的“鄉音”。
“呂劇是齊魯文化的戲曲表現形式。”於學劍說,“如果談呂劇與齊魯文化的關係,那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呂劇是齊魯文化的戲曲表現形式。齊魯文化流淌在山東人的血液里、骨子裡,以魯文化為核心的文化心理在戲曲里有濃重的表現。以《李二嫂改嫁》為例,它的題材就是齊魯文化在新舊時代變遷中激盪出的火花,我們看李二嫂在思想觀念衝撞中的心理變化,那是這齣戲最出彩的地方,也是最能體現地域文化特色的地方。”
對於呂劇而言,目前確實存在一定困難。於學劍說:“這幾年呂劇出過幾台好戲,也出過不少新秀演員。《畫龍點睛》、《石龍灣》等在社會上尚有一定影響,但繼《李二嫂改嫁》、《姊妹易嫁》、《逼婚記》之後,在全國劇壇上還沒有形成超越前面的第二個呂劇高潮,如果說危機,那么危機感同樣在襲擊著呂劇界。市場經濟的發展,實際已經把呂劇推向了文化競爭的漩渦。”
當前,川劇、豫劇都以“黑馬”的面目出現,越劇、黃梅戲等也在注重傳統的基礎上創出很多新意。於學劍說:“呂劇改革的成效很大,但步子還應更大。過去的經典不等於現在的經典,要大刀闊斧地改造,但前提是保住精華、保住傳統。”
於學劍認為,呂劇也應當學會“借力”,或許呂劇能夠通過“觸電”尋求更大的突破。
審視近些年的戲曲萎縮,劉桂成認為,別埋怨社會,別埋怨觀眾,而要勇於審視自我,返躬自問我們自己做了什麼。他認為劇團就是造戲的作坊,首先要讀懂觀眾,戲劇要改革,就要把一些脫離觀眾審美情趣的東西“抖一抖”,從劇目意蘊、構思到演技與舞台美術等方面,全方位地釋放呂劇應有的能量。戲就是戲,要有矛盾,有故事,有人物,要有讓觀眾進了劇場不走人的能耐。而《補天》正是朝著這個目標努力的。
劉桂成說:“一部《補天》不能拯救整個呂劇,但是《補天》讓我們看到了希望,振奮了呂劇界的精神,相信百年呂劇肯定能突出重圍再創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