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述
蘇州地處低洼平坦的太湖平原,湖泊眾多,池沼遍布,東部和南部更是水鄉澤國,蓮荷廣植。農曆六月廿四去荷花盪觀荷納涼,是明清直至民國幾百年中蘇州市民的習俗。《辭源》對“荷花生日”的解釋是:“是日(農曆六月廿四)又為荷花生日。舊俗,畫船簫鼓,競於葑門外荷花盪,觀荷納涼。”描述了蘇州人在城東葑門外荷花盪①觀荷納涼的情景。在湖沼面積大為減少的今天,蘇州的荷花還很多,夏日觀荷依然是賞心悅目的雅事。只是農曆六月二十四日荷花生日的習俗早已消亡,且蘇州也已經沒有名為荷花盪的湖沼了。
內容
據舊籍記載,蘇州的荷花盪共有三處:一是石湖湖灣――走狗盪,二是天盪西北湖灣――葑門荷盪,三就是指黃天盪。
石湖荷花盪,又稱走狗盪、蓮塘,在蘇州西南的橫塘。民國《吳縣誌・輿地考・水》謂:“走狗盪在吳縣西”。《姑蘇志》的介紹較詳:“越來溪由跨塘橋折而南走為走狗盪,荷花盪在焉。”去年出版的《橫塘鎮志》稱:“荷花盪亦稱蓮塘,位於行春橋和茶磨嶼之北(今橫塘茭白盪南浜村),石湖水淤漲為谷而成。自唐陽渠直達黃山下,與西跨塘連。荷花盪早先北通橫塘,塘岸就稱走狗塘,……歷史上附近村民以種植荷、菱、茭白為生,農曆六月二十四是荷花生日……明代仍存在……清代,盪已多植茭白。”據筆者調查,該地現屬橫塘梅灣村(南浜已和梅灣村合併),以前有水面280畝,分為南塘、北塘、西塘和上塘,種植蓮藕和芡實,後為茭白塘,1981年改成魚池,現已不足140畝了。
葑門荷盪,即明清諸多文人記載的荷花盪。《百城煙水》說:“荷花盪在葑門外二里許,其東南接黃天盪。”清乾隆《元和縣誌》謂:“葑門東南出瓦屑涇、過荷花盪為朝天湖,即黃天盪”。又說:“荷,有紅、白、黃、碧、錦邊、並頭、西番、羅漢、觀音諸種,葑門外最甚”。可見荷花盪在葑門外瓦屑涇和黃天盪之間。該書主編沈德潛世居黃天盪西南側的竹墩村,他的說法較為可信。另據記者施曉平調查,瓦屑涇就是今楊枝塘河。那么,荷花盪應該在楊枝塘河和黃天盪之間。因黃天盪又稱朝天湖,橫街上的朝天橋很可能是因湖得名。2001年出版的《婁葑鎮志》謂黃天盪“西北口子較小,因長滿荷花,故又稱荷花盪。”1987年8月28日《蘇州日報》《兵備要地――石炮頭》一文記載:葑門外石炮頭,“其附近東南有大片藕塘、茭白盪”。筆者數次去現場踏勘。東出葑門,過安利橋,沿莫邪路到徐公橋,折而東走,過橫街和石炮頭,到東環路上的夏家橋,全長1000餘米。朝天橋橋東到夏家橋是很大的一片水面,當地居民說以前水面還要寬闊,生長著茭白,連橋東南側的住宅樓原先也是茭白盪。從植物演替的規律看,在生長茭白之前,一般是可以生長荷花的。覺得葑門荷盪應在今楊枝新村東(《元和縣誌》稱該地為楊枝盪,謂其地生長茭白),即朝天橋、外河橋(東環路上)和夏家橋一帶。另據群力村和友誼村的村幹部介紹,90年代初,黃天盪河北側有“北潭”,是占地100多畝的低田,生長有荷花、蘆葦、茭草,潭東南有小浜和黃天盪河相連,後在建造機場路時填沒了。
明清時期記載觀荷納涼風俗的詩文很多。明代文學家袁宏道曾在蘇州為官,他把“六月荷花二十四”稱為“蘇州三大奇事之一”(《三吳採風類記》)。明天啟二年(1622),張岱至蘇州,恰遇六月二十四日蘇州士女觀荷納涼的盛況,於是“移舟往觀”,後記入《葑門荷宕》(《陶庵夢憶》)。《清嘉錄》有“荷花盪”條目,謂:“是日又為荷花生日。舊俗,畫船簫鼓,競於葑門外荷花盪,觀荷納涼。”袁景瀾《吳郡歲華紀麗》記述尤為詳盡:“二十四日為荷花生日。舊俗,競於葑門外荷花盪觀荷納涼。其地皆窪下田,不能藝禾黍,彌�望衍,無高堤橋樑亭觀。土人植荷為生息……值荷誕日,畫船簫鼓,群集於此……或有觀龍舟於荷花盪者,小艇野航,依然畢集。每多晚雨,遊人赤腳而歸,故俗有赤腳荷花盪之謠。”觀荷納涼習俗明代最盛,清嘉慶後葑門荷盪走向衰敗,《清嘉錄》云:“今數十年來,翠蓋紅衣,零落殆盡,煙波浩渺,剩有小艇漁夫,相為莫逆而已。”袁景瀾《荷誕日葑門荷花盪觀荷並序》則慨嘆:“今世異時移,遊客皆艤舟至虎阜山浜,以應觀荷佳節……余憶昔之盛,而慨今之衰,作為是詩,俾後之採風土者得以覽焉。”袁景瀾家住黃天盪南岸的尹山鄉袁村(今郭巷鎮六浦村渡橋自然村),距葑門不遠。袁生於清嘉慶年間,活動在鹹豐、同治間,經歷過太平軍戰事。由他的描述可見,延續幾百年的葑門荷盪六月廿四觀荷納涼的風俗,在鹹豐、同治年間已逐漸衰落了。
民國時期,則把黃天盪稱為荷花盪。1921年版《蘇州指南》介紹:“荷花塘,在葑門外覓渡橋之東南七八里,獨墅湖旁。”方位在前述葑門荷盪東南,距離也遠得多,符合該方位和距離的地物唯有黃天盪。1931年版《蘇州新地圖》,左下的“全境”圖上,黃天盪三字正上方赫然註記著“荷花盪”三字。該圖所附“名勝一覽表”有:“荷花盪,葑門外東南七八里,即黃天盪”。其方位距離與《蘇州指南》的記述一致,並明確指出荷花盪即黃天盪。其後1938年版《最新蘇州地圖》,1943年版的《最近蘇州遊覽地圖》(初版於1928年)和1949年版《最新蘇州地圖》等,對荷花盪的註記都與《蘇州新地圖》一致。《蘇州指南》對當時情境有極其形象的描繪:“居民築為塍岸,植荷為業,綿亘數里。夏時花開,如雲錦,清香撲人,郡中士民,多雇舟往游。每於先日預備一切,拂曉登舟,於旭日未升零露未收時抵其處,為尤妙。”周瘦鵑先生在《蓮》中記述:某年農曆二十四日,曾與程小青、陶冷月僱船前往黃天盪觀蓮,他還指出這天“就是所謂蓮花的生日”。
葑門外東南七八里,正是婁葑鎮群力村所在位置。筆者去該村調查時發現,村委會院子胡地勢明顯低於其北部和西部。村長解釋說,這兒原來是湖底,西部才是原來村莊所在位置,北部是圍湖造田時築的堤壩,辦公室二樓地面與東側通園路路面大致持平。村里幾位七八十歲的老人雖對荷花節不甚清楚,但能清楚回憶當時蘇州市民來此觀荷納涼(當地人稱為“游荷花”)的情形:一是“游荷花”的時間不僅僅是農曆二十四日一天,從荷花初放開始,一直延續到有早藕,也就是陽曆7至8月。二是乘船來的遊客都是蘇州城裡的富人,女性較多;船較大,一般有三支櫓,船尾一支,前面左右兩側各一支,其大小很似現在運河裡的遊船,有棚,船中放置方桌。三是遊船一般駛至大盪里村(今群力村)西南“四塊頭”(低田名)北的河浜里,停泊在涼快處;村南有“烏墳潭”(低田名),其周圍是低於黃天盪水面的低田,長有100多畝荷花,潭西則為“四塊頭”。這和周瘦鵑先生“雖沒有深入盪中,卻也看到了不少亭亭玉立的白蓮花”的記述大體一致。遊人邊飲酒或喝茶,邊欣賞荷盪風光。這幾位老人當時都還是孩子,常下水採摘荷花、蓮蓬賣給他們;有早藕的時候,則挖出整枝嫩藕,掮在肩上,泅水至船邊,兜賣給遊客;四是來的船並不很多,有時候只有四五條船,已無明清時期書中所描繪的熱鬧景象了。五是村里上了年紀的人都知道“赤腳荷花盪”,且現在村里人在說某人逍遙自在時,就用“游荷花”一語來形容。六是觀荷納涼習俗消亡的時間,在老人們的記憶中大多認為建國後就再也沒看到有錢人來“游荷花”了。因此觀荷納涼習俗最後消亡的時間可能在就在上世紀40年代末、50年代初吧。
黃天盪又稱朝天湖、皇天盪,宋《平江圖》則註記為湖天盪。歷史上是蘇州東部的水上屏障。唐乾寧三年(896),楊行密為救董昌,遣兵與錢�戰於黃天盪。後梁開平三年(909),淮南兵圍蘇州,後兵敗東走,蘇州守軍追至黃天盪。到了清末民初,朝天橋北堍歐陽公館還駐紮著水軍。圍墾前有水面3000畝②左右。
唐宋伊始,地面沉降和窪地積水形成了蘇州東南部的湖盪群。而後漫長歲月泥沙的淤積,使黃天盪等湖沼水位逐漸變淺,湖面緩緩縮小。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圍湖造田和90年代的城市發展,則使黃天盪迅速消亡。1958年,婁葑公社尚種植蓮藕2617畝;60年代初期,該社群力大隊開墾了黃天盪南面“烏墳潭”、“四塊頭”和“大龍口”等低田。1966年春,群力大隊圍墾村東黃天盪南部水面,獲耕地748畝,種植水稻及蓮藕、茭白等水生作物。1974年,蘇州市組織有關單位在黃天盪圍湖建池,在距湖岸50米處築壩形成黃天盪河。開挖魚池1100餘畝,改外盪放養為內塘養殖,在湖北部形成黃天盪村。1994年5月,蘇州工業園區啟動,黃天盪一帶被闢為婁葑分區。1995年起,魚池逐漸被填平,黃天盪演變成建築物和道路。1997年,婁葑全鎮種植蓮藕已下降至619畝。2000年後,群力村的土地被征完,結束了荷花種植的歷史。蘇州葑門外,“粉立千點,靜香十里”的景象,再也見不到了。最新版的蘇州地圖上,黃天盪已不復存在,唯河道和新村還保留著她的名字。
注 釋:
①很多書籍資料都稱“荷花盪”,民國時期的地圖註記也為荷花盪,但《蘇州指南》稱其為“荷花塘”,明代張岱的《陶庵夢憶・葑門荷宕》稱“葑門荷宕”。國語中,宕、盪音同。在吳方言中,盪、宕、塘也音同。據《辭海》,“盪,積水長草的窪地”、“塘,水池;堤”和“宕,石礦”的解釋,也許稱“荷花盪”較為合適。
②《蘇州市志》下限為1985年,該書謂黃天盪有水面1.4平方公里,該是圍墾前的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