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留征轡,送離杯。羞淚下,捻青梅。低聲問道幾時回。秦箏雁促,此夜為誰排?君去也,遠蓬萊。千里地,信音乖。相思成病底情懷?和煩惱,尋個便,送將來。
詞作鑑賞
這首詞寫別情。“留征轡,送離杯”二句,一開首便點明別離。“征”在這裡是遠行的意思。“轡”指馬籠頭和韁繩。這裡詞人緊扣“征轡”將離去那轉眼即逝的一剎那,揮灑筆墨;女主人對即將遠行的人苦苦挽留,頻頻勸飲,抓住馬韁不放。詞人這裡只突出了留馬、送杯兩個典型的動作來描寫,簡明扼要,語淺意深,將離別之前的徹夜話別、收拾行裝、長亭離宴、纏綿眷戀、寡歡無言等等情節一概省去,這不能不使人嘆賞詞人構思之精妙。
“羞淚下,捻青梅。低聲問道幾時回。”三句,接連以三個動作,極為委婉細膩地刻劃出女主人公悲痛欲絕的心理活動。離別不勝悲痛,因之送行的女主人公不僅悽然淚下如雨。離別時分,本來有多少知心話要說,有多少囑咐要訴,但面對這別離的場面,她卻欲語未語淚先流。正是“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此時,任何語言、任何話語、千萬個“珍重”都道不盡殷殷的戀情,只有讓那無聲的語言──淚如珍珠,去傾訴這一切。一個“淚下”將送別人的複雜微妙的心理活動全部托出,真能起到此時無聲勝有聲的藝術效果。而詞作在“淚下”之前又下一“羞”字,則更加傳神寫照,將她微妙複雜的心理表現得淋漓盡致。離別是痛苦的、悲傷至極之事,故她禁不住欲語淚先流;但離別又要為他祝福,想方設法減輕他離別時的痛苦,因之又不能強作振作,強為歡笑;但即使強為笑顏也是極不自然的,內心的悲傷是無以排遣的;況且她可能是位少女或少婦,在人面前,淚流滿面,畢竟害羞,但這離別的淚泉卻是難以堵住不讓其流的。故這裡一個“羞”字,極精煉、極傳神,可見詞人煉詞之妙。“捻青梅”一句,“捻”,用手指搓轉之意,這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是一個細節的刻劃。欲言又羞,不言則心中鬱悶不快,所以左右為難,低首捻青梅。但羞澀畢竟只是一個心理上的障阻,而內心離別的痛苦畢竟太沉重了、太劇烈了,是無法壓抑下去的,因而便有“低聲問道幾時回”一句。這裡“問”之前加以“低聲”來修飾、限制,“問”之後又繼以“幾時回”,這真是傳神寫照之筆,描摹其神情、心態、語氣、動作繪聲繪色,毫髮畢現,曲盡體物傳情之妙。這前五句,全寫離別,突出了女主人公一“留”、一“送”一“淚下”、一“捻”、一“問”五個細節,從容寫來,有條不紊,細膩熨貼,婀娜風流,這正起到了“狀難寫之境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於言外”的作用。
“秦箏雁促,此夜為誰排?”以下,全是女子最後的送別之語。意思是說,分別之後,今夜還有什麼心思去彈琴鼓瑟呢?這裡,“秦箏”乃弦樂器之一種,傳為秦人蒙恬所造。“雁”即雁柱,為箏上支弦之物。古箏的弦柱斜列有如飛雁斜行,故稱。柱可以左右移動以調節音高。“促”,迫、近之意。柱移近則弦急。後漢侯瑾有《箏賦》,云:“急弦促柱”。因之,所謂“雁促”,也就是柱促,即弦急。弦急則音高。古人曾雲“豈無膏沐,誰適為容”。正因為心上的人離去了,還有什麼心思、為誰彈琴弄瑟呢?
“君去也,遠蓬萊。千里地,信音乖。”承上片描述,仍是女子對行人的囑咐之詞。離別千里之遙,兩地音信之隔絕,這感受是離別雙方彼此都有的。這裡用一個“君”字,便有設身處地的代行人著想的意味。“蓬萊”傳說海上仙人所居之處,這裡代指行人所去之遙遠地方。千里之遙,自然音信難通,這樣就會因深深的思念而內心憂傷,以致相思成疾。
“相思成病底情懷?和煩惱,尋個便,送將來。”這四句緊承上句,構想因相思而成病,成病時是怎樣的一種情懷,以及各種煩惱,要求遠方的行人(他),尋個方便將些情感活動寄送給她,卻並不要求行人行物、寄信。這裡詞人想像十分豐富奇特,這裡面包含著幾層意思:第一是讓他將滿腔愁苦、百般煩惱,盡情地向她傾訴出來,以減輕心裡的鬱悶。第二是讓他將那些精神負擔送給她,讓她來代他承受。第三,這種因相思成病的情懷和煩惱,她和他同樣有著一份。而這裡讓他將他的精神負擔也送給她,這就說明她願意為他而承受雙重的精神重負。這種自我犧牲的胸懷,代表了中國勞動婦女的傳統美德。這種痴情的要求雖不合常理,然而詞人卻以此把女子對情人的愛,表現得淋漓盡致,生動形象。
作者簡介
賀鑄(1052~1125),字方回。宋太祖賀皇后族孫。自稱遠祖本居山陰,是唐賀知章後裔,以知章居慶湖(即鏡湖),故自號慶湖遺老,長身聳目,面色鐵青,人稱賀鬼頭,曾任右班殿直,元佑中曾任泗州、太平州通判。晚年退居蘇州,杜門校書。不附權貴,喜論天下事。能詩文,尤長於詞。其詞內容、風格較為豐富多樣,兼有豪放、婉約二派之長,長於錘鍊語言並善融化前人成句。用韻特嚴,富有節奏感和音樂美。部分描繪春花秋月之作,意境高曠,語言濃麗哀婉,近秦觀、晏幾道。其愛國憂時之作,悲壯激昂,又近蘇軾。南宋愛國詞人辛棄疾等對其詞均有續作,足見其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