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元結 (719—772),唐代文學家。字次山,號漫叟、聱叟。河南(今河南洛陽)人。公元753年(天寶十二年)登進士第。安史亂起,曾率族人避難猗玗洞,因號猗玗子。公元759年(乾元二年),任山南東道節度使史翽幕參謀,招募義兵,抗擊叛軍,保全十五城。代宗時,任道州刺史,調容州,加封容州都督充本管經略守捉使,政績頗豐。主張詩歌為政治教化服務,反對“拘限聲病,喜尚形似”(《篋中集序》)的不良風氣,開新樂府運動之先聲。其詩現實性強烈,觸及天寶中期日益尖銳的社會矛盾。詩多五言古風,質樸淳厚,筆力遒勁,頗具特色。在散文上也頗有成就。有《元次山集》。
詩詞正文
軍國多所需, 切責在有司。
有司臨郡縣, 刑法競欲施。
供給豈不憂? 征斂又可悲。
州小經亂亡, 遺人實困疲。
大鄉無十家, 大族命單贏。
朝餐是草根, 暮食仍木皮。
出言氣欲絕, 意速行步遲。
追呼尚不忍, 況乃鞭撲之!
郵亭傳急符, 來往跡相追。
更無寬大恩, 但有迫促期。
欲令鬻兒女, 言發恐亂隨。
悉使索其家, 而又無生資。
聽彼道路言, 怨傷誰復知!
“去冬山賊來, 殺奪幾無遺。
所願見王官, 撫養以惠慈。
奈何重驅逐, 不使存活為!”
安人天子命, 符節我所持。
州縣忽亂亡, 得罪復是誰?
逋緩違詔令, 蒙責固其宜。
前賢重守分, 惡以禍福移。
亦云貴守官, 不愛能適時。
顧惟孱弱者, 正直當不虧。
何人采國風, 吾欲獻此辭。
作品注釋
⑴癸卯:公元763年(唐代宗廣德元年)。
⑵漫叟:元結的號。
⑶不勝:受不了。
⑷到官:到任。
⑸於戲:嘆詞。
⑹悉:全部。
⑺欲焉:想怎么。
⑻罪戾:罪狀。
⑼守官:堅守官員的本分。
作品譯文
國家因戰事不斷,軍事上需要大量財物,這些財物需要專門負責的官員到地方去徵收。他們到達郡縣後,競相嚴刑征斂。然而百姓的供給能力的有限的,這大大超過其所能承受限度的橫徵暴斂,怎么不讓有良知的官員為之傷悲?道州本來地方就小,經過盜賊的屠殺洗劫後,剩下的人口實在是太窮困疲敝了。一個較大的鄉里,人口不過十戶,原來的那些大族早已變得人丁稀少,且羸瘦不堪。人們早上吃樹根,晚上嚼樹皮,餓得連說話都有氣無力,像快走力又不足,所以步履蹣跚,讓人不忍目睹。面對老百姓的這種悽慘狀況,我連去追問一下都不忍心,更何況鞭打他們來征斂呢?但是前來催逼賦稅的文書和官吏往來不斷,且十分緊急。他們絲毫不顧百姓死活,只是一個勁兒地催我嚴格限期完成徵收任務。我深感無可奈何,讓老百姓賣兒賣女來抵賦稅吧,恐怕話還沒有說完,就會引起暴亂。派人到百姓家中去搜尋一通吧,可他們本來就什麼也沒有。聽聽那百姓們的陳述吧,他們的怨傷有誰能理解呢?“去年冬天‘西原蠻’侵犯道州月余,燒殺擄掠,人口和財物差不多都快被殺掠和掃蕩一空了。我們希望朝廷官吏能施以恩惠、加以安撫,誰料他們只知道橫徵暴斂,竟使我們無法活下去了。”皇上讓我做這個州的刺史,是讓我安撫百姓。如果因橫徵暴斂而使百姓流亡甚至暴亂,那是誰的罪過呢?當然如果我因為違反上面的命令而讓百姓緩交賦稅,蒙受責問也是應該的。前代的賢人重視為官要堅守安撫百姓、為民做主的本分,反對因考慮個人的利益得失而改變這一原則。考慮到百姓的困苦不幸,我願意選擇不虧良知的正直之道。如果有誰奉皇上之命來採集民間歌謠,我願意把這首詩獻上。
創作背景
此詩當寫於公元764年(唐代宗廣德二年)。公元763年(廣德元年),元結受任道州刺史,次年五月來到任所。安史之亂平定後,統治集團更加殘酷地剝削人民,在嶺南激起了被稱為“西原蠻”的少數民族的反抗,道州被占領。道州原有四萬多戶人家,幾經兵荒馬亂,剩下的還不到原來的十分之一。人民困苦不堪,而官府的橫徵暴斂卻有增無減。元結目睹民不聊生的慘狀,上書為民請命,並在任所修建民舍、提供耕地、免減徭役。元結寫下此詩。在這種人民災難重重掙扎在水深火熱之中的情況下,元結有感而寫了《舂陵行》和《賊退示官吏》兩詩。
作品鑑賞
公元763年(唐代宗廣德元年),詩人任道州刺史,道州原有四萬多戶人家,幾經兵荒馬亂,剩下的還不到原來的十分之一。人民困苦不堪,而官府的橫徵暴斂卻有增無減。元結目睹民不聊生的慘狀,曾上書為民請命,並在任所修建民舍、提供耕地、免減徭役。這道詩反映了當時苦難的現實,表現了他對人民的同情。全詩分為三部分。前四句是第一部分,寫上情,概括敘述了賦稅繁雜,官吏嚴刑催逼的情況。“軍國多所需”是人民痛苦的根源,詩人痛感於賦稅的繁重,因此開篇單刀直入。接著引出下文。“切責在有司,有司臨郡縣”,頂針句式的運用,從形式上造成一種緊迫感,說明上級官府催促之急。短短數語,渲染了一種陰森恐怖的氣氛。
“供給豈不憂”至“況乃鞭撲之”是第二部分,寫下情,具體描述百姓困苦不堪的處境。前兩句“憂”與“悲”對舉,通過反詰、感嘆語氣的變化,刻畫了一個封建時代的善良的官吏的矛盾心理:既憂慮軍國的供給,又悲憫沉重征斂下的百姓。詩句充滿對急征暴斂的反感和對人民的深切同情。在這屢經亂亡的年代,百姓負擔沉重,“困疲”已極。“大鄉”“大族”尚且以草根樹皮為食,小鄉小戶的困苦情況就更不堪構想了。“出言氣欲絕,意速行步遲”,只用兩句詩,就刻劃出被統治階級盤剝的百姓的孱弱形象。由此而引起的詩人的同情和感慨,“追呼尚不忍,況乃鞭撲之”,又為第三部分的描寫埋下了伏線。
前兩部分從大處著筆,勾勒出廣闊的社會背景,下面又從細處落墨,抽出具體的催租場景進行細緻的描寫。“郵亭傳急符”以下是第三部分,寫詩人在催征賦稅時的思想活動。
詩人先用“急符”二字交代催征的緊急,接著以“來往跡相追”補充,一個“追”字,形象地展現出急迫的情狀。詩人深受其累,在這首詩的自序中說:“到官未五十日,承諸使徵求符牒二百餘封,皆曰:‘失其限者,罪至貶削。’”他對此異常不滿,明確指責這種“迫促”毫無“寬大”之“恩”。
接著集中筆墨揭示詩人的內心世界,將詩人的感情變化描寫得委婉,細膩。一開始,詩人構想了各種催繳租稅的辦法:讓他們賣兒賣女——那會逼得他們鋌而走險;抄家以償租賦——他們就沒有生活來源。寫到這裡,詩人盪開一筆,借聽到的“道路言”表現人民的怨聲載道。“重驅逐”的“重”字,寫出官凶於“賊”的腐敗政治現實,表現出強烈的怨憤情緒。這就促使詩人的思想發生了變化:詩人由設法催促征斂,轉而決定篤行守分愛民的正直之道,甚至不顧抗詔獲罪,毅然違令作出緩租的決定。希望自己的意見能上達君王,請求最高統治者體察下情,改變現狀。
在這一部分,詩人發了很多議論。這是他激烈思想鬥爭的表現,是心聲的自然流露。詩人通過這些議論,深刻地展示了自己思想感情的變化。
這首《舂陵行》是元結的代表作之一,曾深得杜甫的欣賞。杜甫在《同元使君舂陵行》詩中說:“觀乎《舂陵》作,欻見俊哲情,道州憂黎庶,詞氣浩縱橫。兩章(指《舂陵行》及《賊退示官吏》)對秋月,一字偕華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