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洋人之名的由來
老洋人並非洋人,他本名張慶,出生於河南省臨汝縣一個貧苦農民家中。因他長得身材高大,黃髮深目高鼻,頗似洋人,所以後來人們給他起了個綽號叫“老洋人”。這一帶自古以來,即為著名的“絲綢之路”向東延伸的部分,西有唐代都城長安(今西安),北有洛陽,東有宋代都城汴京(今開封)。那時,中近東地區的阿拉伯人、波斯人、猶太人,甚至歐洲人,到中國做生意,不免在中國這些地方留下些混血後裔。歲月流逝,滄海桑田,這些後裔自然早已為中國居民所同化;加之歷年戰亂,因而顛沛流離,落腳他鄉,四處生根。在這些混血後裔的身上,間或會再現其先人的某些生理特徵,恐怕也是不奇怪的,生物學上稱之為“返祖現象”。據此揣測起來,老洋人身上或真有些洋人血統也未可知。遺憾的是,從老洋人上溯幾代都是窮漢,這宗族家譜自然也無從查找。這種揣測,是耶非耶,也只能存疑了。
還有一種說法是,張慶有一次聽到別人說洋人如何厲害,他便憤憤地說:“我比洋人更厲害,我是洋人的老子!”因此人們便稱他為“老洋人”。在中國人的觀點看來,兒子怕老子是天經地義的,所以比“小洋鬼子”更厲害的,當然是“老洋人”了。這種說法也能找到支持的佐證,自義和團運動之後,清政府及民國歷屆政府對在華洋人都是竭力保護,不敢有絲毫損害的,以致連許多地方的土匪都嚴格規定,不許觸犯洋人。因為只要不犯及洋人,官府的剿匪就總是馬馬虎虎的;反之,則要動真格的。而老洋人兩次拉桿子起事,都敢去觸犯洋人,綁架洋人,以致各地洋人聽說他來了,都到處躲避,真如賈寶玉怕賈政一般。粗粗排起來,民國以來,土匪中最早綁架洋人的大概也就是他了。
張慶10 歲那年,父母先後病故。他跟著哥哥張林艱苦度日,自小膽大、好打抱不平。1911 年夏秋季節,他家鄉豫西一帶連遭天災,官府征斂不己,張林、張慶哥兒倆跟著鄉親們一起投奔白朗領導的農民起義軍,轉戰豫、陝。
到1914 年,張林犧牲,白朗起義也遭失敗。張慶返回臨汝老家,後改名張廷獻,投入河南督軍趙倜之弟趙傑率領的宏威軍中當兵。
軍官當土匪的參謀長
1922 年5 月,第一次直奉戰爭中,趙倜企圖聯奉反直,結果宏威軍被直系馮玉祥部打敗,退往豫東中牟縣,又被吳佩孚勒令解散。該軍部分退往山東,大部則拖槍為匪,成為河南重要匪源之一。這時,張慶(張廷獻)已在宏威軍中當上了連長,也率領所部及散兵300 多人拉桿起事。他從中牟南下豫西,一路經過寶豐、魯山、欒川、盧氏等縣,然後北向直指陝州(今陝縣)。這沿路各縣普遍是地瘠民貧,素來是蹚將產地。伏牛山、外方山、熊耳山、崤山幾條東西走向的大山脈,從南到北依次排列,又成為蹚將們與官
兵周鏇的大好場所。因此,老洋人的隊伍一路前進,一路不斷有許多貧苦農民和人少勢單的蹚將補充進來。
1922 年7 月中旬,老洋人桿子到達陝州城下時,人數已達數千人。陝州守備丁保成聞說前來攻城的桿首名叫張廷獻,便派人打探此人是否就是當年駐守靈寶縣的張連長。得到肯定答覆之後,丁保成便開門請降,並邀老洋人進城敘舊。原來丁保成當年曾在靈寶縣巡緝隊擔任副領官,與駐軍張連長時相過從,關係甚密。當下,丁保成置酒宴請老洋人,並宣布全體士兵加入蹚將隊伍。老洋人喜出望外,立即任命他為自己的參謀長。在此稍事休整後,桿匪按原定進軍陝西的計畫,西攻靈寶縣,逼進潼關。駐守潼關的憨玉琨奉陝西督軍劉鎮華之命,率部東進援救靈寶守軍。在陝、豫軍的內外夾攻之下,丁保成建議老洋人放棄入陝的打算,沿豫陝邊南下,就在豫西廣大山區活動。
不久,老洋人隊伍中已先後加入了張得勝、李明勝、任應歧、崔二旦、李老末、常建福、韋鳳岐等大小30 余桿土匪,達到七八千人,匪勢大熾。老洋人被稱為“老架子”,又稱“總架桿”,也就是總桿首的意思。解放後有些材料強調,老洋人的桿子是反對軍閥跋扈而拉起來的,而且不拉票、不擾民,似乎很有些農民起義的色彩。這種說法是完全站不住腳的。
首先,老洋人的匪隊中相當部分骨幹是趙傑宏威軍的潰兵。我們已經知道,宏威軍本來就是一支白天是官兵、夜晚是土匪的隊伍,一旦潰散為匪,自然更是為非作歹。更何況趙倜、趙傑下台後,還有意指使舊部為匪、殺人放火,且暗中助以武器彈藥,目的是使常住河南的吳佩孚和先後兩任豫省督軍馮玉祥、張福來等人不得安寧。這些土匪只有受軍閥利用之可能,哪裡會有反對軍閥跋扈之動機!那些兵痞子,即使當初是善良百姓,但久歷沙場,槍林彈雨司空見慣,陳屍遍地習以為常,心也狠了,手也辣了,殺幾個人,燒幾間屋,根本是小菜一碟,不在話下。
其次,那些為生活所迫而淪為蹚將的貧苦農民,其主要動機就是要通過土匪生涯,掠些錢財,搶個女人,以便使家庭能過上富裕日子,有個兒子延續香火,所以不搶掠、不綁架也是不可能的。因此,縱然老洋人有心不擾民、不架票,也無法阻擋他的部下這樣做,否則,這些人就要離他而去,自立山頭。況且,數千甚至數萬人的匪隊,每到一地,僅靠當地商會店東、地主老財供應吃住,顯然是不夠的。若是遇上官軍圍剿,大批匪徒困於一隅,遷延時日長久,貧困山區老百姓鍋里、碗裡僅有的一點糧食,自然首先是要供應那些土匪的。謂予不信,請看下文的具體介紹。
老洋人的活動,使直系軍閥首領、直魯豫巡閱副使吳佩孚和河南督軍馮玉祥大為不安。他們制定了三路合剿的計畫,企圖在豫西將老洋人股匪一舉殲滅。但老洋人撕開重圍,於10 月23 日向東逃竄,在官軍的圍追堵截中,10 天之內,橫貫河南省,從豫西一直打到皖西。其間,數千名匪徒高舉著“河南建國軍”的大旗,呼喊著“打富濟貧”、“替天行道”的口號(以歷史上農民起義口號作幌子),沿途經過魯山、方城、葉縣、舞陽、郾城各縣境,在京漢線上打垮了靳雲鶚陸軍第十四師的狙擊,進入豫東。豫東各縣駐軍根本未曾料到匪隊來勢如此迅速,措手不及,以至上蔡、項城、沈丘、新蔡諸縣城,相繼被老洋人攻占。
攻下皖西重鎮阜陽縣
老洋人桿匪在新蔡縣盤下後,他便找來幾十名精明強悍的蹚將,令他們裝扮成客商、小販模樣,各人給了一些銀錢自去置辦行頭、貨物,如此這般地交代一番之後,讓他們離去。11 月2 日夜,老洋人大隊人馬來到皖西重鎮阜陽縣城下。
阜陽是皖系軍閥、原安徽省督軍兼省長倪嗣沖的老家。倪嗣沖從1913年起就在安徽擔任最高地方長官,被封為安武上將軍,所部稱為安武軍。至1920 年直皖戰爭中皖系失敗,他才避居天津。這些年中,他搜颳了大量的民脂民膏,在阜陽開了倪萃恆、倪瑞恆兩家錢莊。他的女婿、現任皖南鎮守使兼第三混成旅旅長的王普也在這裡開了一家匯昌和錢莊。縣城裡駐有安武軍一個團,團長倪金鏞是倪嗣沖本族子弟;另有一個地方保全團,團長倪道煦則是倪嗣沖的親侄子。
這天中午,倪道煦在城內請“花會”,滿城有頭臉的人物都到場。妓女們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忸怩作態,笑語盈盈,官員士紳們倚紅偎翠,醜態百出。晚間,兩台大戲同時開場:德勝樓唱《九江口》,得月樓唱《白馬坡》。
戲剛開場,城外的安武軍營長派人送信說,老洋人直奔阜陽城而來。聽戲的士紳們認為,城內有兩團士兵,土匪烏合之眾何能輕易攻得進來。但他們哪裡知道,安武軍的倪金鏞團長到鄉間去購買田地,至今未回;而保全團的倪道煦團長花會之後,即挾了兩名妓女鏖戰多時,此刻正在溫柔鄉中酣睡哩。駐防的士兵只是依例派人上城值勤而已。“城上的士兵兄弟聽著,我們是老洋人的桿子。今夜想在阜陽城盤下,請你們打開城門!”城南門外,一個大嗓門的土匪隱在暗處對著城牆上喊道。“不行啊!”城上有人答話,“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們還是走吧!”“都是扛槍吃糧的,是朋友就幫個忙!要多少開門錢,咱照給!”大嗓門繼續喊道。城上城下,言來語去,過了好一會兒,漸漸變得粗野起來,於是開始對罵。聽
到一些戲濾或葷話,匪群中不時發出陣陣鬨笑。突然,城上打下來一梭子機槍,打得泥土直濺。城下土匪也開始向上打槍,雙方便交上火了。相互射擊不多一會兒,城內火光頓起,傳出一片混亂嘈雜之聲,城門被打開了。 原來老洋人派遣的土匪,假扮客商小販,早已暗攜武器,在白天混入城內,此時聽見槍響,便乘機動作起來。於是,桿匪大批人馬順利進城。桿匪們由南向北,沿街見門就砸;砸開後,便放手搶劫;有時,搶罷還放火燒屋。他們進入各大商店後,便把在店的職工抓來,訊問大洋和煙土藏在何處。倪萃
恆、倪瑞恆兩家錢莊經理不在,匯昌和的經理爬到屋頂躲著,匪徒們就到處敲打,排①倉庫。排到之後,他們砸開庫門,將白的、黑的一掠而空。
在一家茶莊,匪徒排到經理家的兩名姨太太。一名姓張的匪首當眾就在二人身上摸摸捏捏。一名老職工忍不住說了一聲:“造孽啊!”匪首大發雷霆:“你們在這看什麼?”厲聲喝令全體滾蛋。
老洋人在阜陽不僅搜掠到大批銀元、煙土,更大的收穫是得到了倪嗣沖藏匿的大批武器——3000 多支步槍、13 挺機槍、200 多萬發子彈,甚至還有幾門大炮。這對於經過長途跋涉、艱苦戰鬥的蹚將們來說,無疑是比什麼都更寶貴的。臨行前,他們還架走了縣知事陳祖蔭,王普的五弟,阜陽天主教堂神父、義大利人馬福波,以及一批男女肉票。
後來,王普的五弟在土匪逃跑時,被帶往河南,家人用1000 塊大洋贖回。匯昌和錢莊的職員常興周也被架往河南,因家境不寬,無法籌措1000 元,白天被逼著幫助匪徒挑抬贓物,晚上則被吊打、灌辣椒水,兩條腿腫得老粗。後來他謊稱近日將送錢來贖,得免再打,遂乘亂逃出。60 多名花票被土匪帶往豫西,根據家境分別勒贖萬元、數千元不等,最低的也需500 大洋。有錢人家派人從阜陽到豫西去贖,至於那些城市貧民無錢贖人,最後只得將親生女兒棄置不顧。
匪徒開始在城南搜劫時,城北尚無動靜,保全團士兵正準備集合早操,見有難民跑來,便問何事,得知土匪進城後,竟一古腦兒往北門外溜走。團長倪道煦在睡夢中,連衣裳也未穿好,被兩名勤務兵架起來就逃。安武軍駐軍也早逃之夭夭。直到4 日,曾任安武軍統領、現任安徽督軍馬聯甲,聞報老上司家鄉遭匪,才急令皖北鎮守使殷恭先率領25 個營的官兵大舉進剿。
老洋人見官軍人多勢眾,情知不敵,便下令連夜縱火焚燒阜陽城。一時間,城內火光沖天,在商民一片哭喊聲中,數千名桿匪背著、抬著劫掠的財物離開阜陽,於5 日拂曉返回河南境內。隨後數日內,土匪士氣大振,先克息縣,架走基督教牧師、美國人巴牧林父子;再陷正陽縣,架走基督教倫敦會牧師、英國人賀爾門;繼而掘斷京漢鐵路明港至信陽的一段鐵軌;然後沿京漢線北上,相繼攻下遂平、郾城等縣。每當遇到官兵圍剿時,老洋人就下令將抓來的真洋人推向第一線,迫使官兵們不敢開槍,眼睜睜地望著匪徒們呼嘯而去。
殺人放火受招安
三個帝國主義國家的傳教士被綁架,引起了列強的抗議,北京政府自然是誠惶誠恐。直魯豫巡閱使曹錕在保定發出命令,任駐紮河南的陸軍第十四師師長靳雲鶚為豫省剿匪總司令,負責統一指揮河南省內各軍,圍剿老洋人。
靳雲鶚在北洋軍隊中是一名比較厲害的戰將。11 月14 日,他指揮所部在汝南縣境內,與老洋人桿激戰6 小時之久,迫使匪眾經上蔡縣向西南退卻。這時,新任河南督軍張福來派其嫡系陸軍第二十四師一部,自開封南下,進至西華縣夾擊。吳佩孚的嫡系陸軍第三師的一個團也從洛陽南下豫鄂邊境,設防堵截。湖北督軍蕭耀南則派出湖北陸軍第一混成旅旅長潘守蒸率兩營兵力,沿京漢線北上,至信陽長台關一帶助剿。靳雲鶚自信剿滅老洋人股匪指日可待,便以剿匪總司令名義通告各軍,懸賞緝拿老洋人,生擒者賞現大洋1 萬元,擊斃者賞7000 元,能救出外國人的,獎賞從優,加官晉級。
老洋人見己陷入四面重圍,形勢十分危急,便召集各桿首領商議對策,最後決定化整為零,分散官軍力量,打破其合圍全殲的計畫。他將匪眾分為三股。第一股由李鳴勝率領,竄向豫東南大別山區,進入光山、固始等縣。
第二股由他和丁保成率領,向西鑽入泌陽縣境山區中的母豬峽。第三股由張得勝帶領,往南進入桐柏山區。這兵分三路的動作,不僅迫使官軍分散了兵力,向四下里追擊而去,而且徹底打亂了他們原來的部署。到11 月底,老洋人、張得勝兩大股在官軍重新調遣、部署的縫隙間,竟返回豫西會合,活動於魯山、寶豐、郟縣一帶,並打出“河南自治軍”的旗號,以老洋人為總司令。
12 月下旬,靳雲鶚親自率領第十四師官兵,在飛機、大炮、騎兵、工兵的配合下,進駐老洋人控制的幾縣地盤。桿匪們經過前一個多月的轉戰,槍械損失很多,子彈也極匱乏;而且因作戰死亡、沿途分兵等原因,人數也減少到3000 左右,實力大減。但在他們的票房中,外國肉票已經達到7 人。這是他們對付官兵的特殊武器——既可用來充作戰場上的擋箭牌,也可用“撕票”來威脅官軍不得過分追逼。官軍所擔心的也確在於此,所以靳雲鶚在鐵桶合圍之後,除以飛機示威之外,並不急於發起總攻,而是派人前往招安。
經過幾天往返磋商,官、匪雙方終於達成協定:老洋人釋放所有洋票,匪部改編為正式官軍兩個游擊支隊,共12 個營,由老洋人、張得勝分任支隊長,仍駐寶豐、郟縣一帶。靳雲鶚還舉行了接見儀式,並宴請兩個支隊營長以上的軍官。席間,他以關聖爺、岳武穆為例,希望大家忠心報國,並建議每個人姓名的中間一字改為“國”字。靳雲鶚當場興致勃勃地為兩個支隊長改名,張慶(老洋人)改為張國信,張得勝改為張國威。
靳雲鶚任務完成後,便返回防區雞公山,再也不管什麼游擊支隊了。老洋人以擔負剿匪為名,收繳附近各縣團防的槍械,吸收其中的人員,藉以擴大力量;同時向上催要軍餉。靳雲鶚答覆要他們“就地籌餉”,老洋人便堂而皇之地向當地官府和地主士紳派糧派款。部下有時見獵心喜,往往於夜間外出重操舊業,得手後即悄然返回營房。無論是派糧派款,還是偷雞摸狗,首當其衝的都是大戶人家。這些人往往與縣裡、省里、洛陽城裡的官吏有些關係,他們便聯名上書吳佩孚,懇求讓老洋人移防。吳佩孚考慮讓老洋人離開豫西老巢,可防止他復叛,便令該部“赴豫東就食”。
五省軍隊圍攻老洋人
1923 年春夏之際,老洋人被任命為豫邊游擊司令,率部移防豫東歸德(今商丘)地區,轄區包括寧陵、柘城、鹿邑、夏邑、永城等縣。這一帶較豫西略富裕些,該軍在此一如豫西,令各鄉村交糧交款,每畝地稅從往年五角,猛升到一元幾角。豫東素來栽種鴉片,老洋人以保護煙苗為名,每畝徵收大洋6 元。軍服全交農婦縫紉,不付分文。
這裡是蘇、魯、皖、豫四省交界之處,大小股匪如毛,老洋人暗中與各方聯絡,要求眾匪首積蓄力量,待機大舉。因此,當時的豫東,確實兵匪難分。本地土匪蜂擁而起,所過村莊,要莊戶人每畝地捐麥2 斗;外地土匪被追剿急了,以此為逋逃藪,休養生息。各縣鄉鎮中,稍有錢財的都攜家帶口逃往縣城借居,竟致縣城房租驟漲。留下來的貧苦農民只得忍氣吞聲地受著土匪和變為官兵的土匪們的蹂躪。這些情況,自然通過當地官府土紳不斷上達於吳佩孚、張福來,便是蘇、皖兩省也時有電報,通知河南當局注意老洋人,以免後患。這也就可以解釋,為什麼這年7 月間,當徐州地區巨匪蕭春子被蘇魯剿匪司令陳調元追剿逃到永城時,老洋人竟一反常態地將其誘殺。 因為老洋人深知,像蕭春子這樣的著匪進入他的防區,是無法隱瞞的,蘇魯兩省必定通報豫省。為取得吳佩孚等人的信任,維持自己尚不雄厚的實力,他不得不背著江湖罵名而將蕭春子殺掉。
但吳佩孚仍不敢信任老洋人,這決不僅僅是因為老洋人在豫東擾民,因為這種問題在當時即使是正規軍也是慣有的。作為直系軍閥的吳佩孚擔心的是,這個頗有計謀、懂得戰術的土匪會被皖系或奉系軍閥收買、利用。當時社會上正紛傳皖、奉兩系在遊說山東、河南的各股土匪聯合起來,騷擾直系統治地區,並說臨城劫車案就是一例。而事實上,土匪在軍閥鬥爭中舉足輕重的作用,在當時四川軍閥內戰中,確已明顯表現出來。作戰雙方都極力拉攏、收編土匪,擴充自己實力。而那些未曾收編的土匪,只要隨意在任何一方的背後騷擾一下,就無意中幫了另一方的大忙。 左思右想,吳佩孚決定化不利因素為有利因素。10 月間,他命令老洋人所部開到四川去,幫助站在直系一邊的軍閥楊森打仗,藉此削弱甚至消滅這支招安隊伍。
老洋人何等狡猾!他看透了吳佩孚的打算,藉口餉械缺乏、部下蠻橫,公然拒絕了吳大帥的命令。而吳佩孚自臨城劫車案發生以來,就一直主張對土匪不能妥協、招撫,非痛剿全殲不可。此時,他不僅深悔當初招安老洋人,而且也獲知,奉系已通過趙傑秘密聯絡老洋人,策動其倒戈。因此,他決心徹底解決這一問題。他一面對老洋人好言勸慰,一面暗中下令蘇、魯、皖、豫、陝五省調集4 萬軍隊圍殲。
10 月上旬,山東鄭士琦、江蘇陳調元、安徽馬聯甲的軍隊從東面的三個方向往豫東運動,駐守洛陽附近觀音堂的陝西軍隊和駐河南的靳雲鶚、胡景翼等軍則從西面的三個方向向豫東進發。吳佩孚的計畫是,各路官軍分赴老洋人部所駐守的幾個縣,各個包圍,勒令交械,然後給資遣散。
然而,老洋人何等狡猾!他的探子遍布各地,道聽途說加上內部訊息,綜合起來一分析,老洋人斷定官府將有不利於我的行動。10 月16 日,他連夜下令各縣部屬迅速集中到鹿邑。第二天,永城、夏邑兩縣人馬到達鹿邑。 寧陵縣的人馬於18 日晨正準備出發時,探子來報,山東軍隊己越界趕到。該部急行軍奔往柘城,同那裡的一股會合,將縣府庫存錢糧和商店劫掠一空,並打開監獄釋出囚犯,隨後直趨鹿邑縣集中。
10 月19 日,老洋人重新拉桿起事。他下令在鹿邑縣城內放火,放縱部下大肆搶掠;然後分作兩股,分別由他和張得勝率領,向西竄去。蘇、魯、皖三省軍隊緊追其後,但僅能攻擊匪隊後衛,收效甚微。靳雲鶚坐鎮許昌,指揮第十四師守衛京漢線,防止老洋人越過鐵路竄回豫西老巢。他估計匪隊一定會避開許昌,而從西南方向越過京漢線,因此特別命令郾城、遂平、確山等縣駐軍加強戒備,並備有運兵列車以便隨時往來增援。卻不料桿匪恰恰就從許昌附近插入。老洋人一股沿西華、扶溝、鄢陵、臨潁等縣,從許昌以南直趨京漢鐵路,在臨潁雖遇官軍迎擊,頗有損失,但終於越過鐵路向西逸去。當該股桿匪經過鐵路時,沿途車站急電許昌,以致許昌南下的火車開出後又嚇得退了回去。張得勝一股則繞到許昌以北,從官亭越過鐵路,雖也遇到官軍阻擊,卻擄走了官亭車站站長。至此,吳佩孚的五省軍隊解決老洋人的計畫徹底失敗。
鮮血染紅了丹江水
10 月下旬,老洋人重返豫西,在寶豐、魯山至南陽一帶的伏牛山中恃險頑抗。雖然在突圍過程中,他的人、槍、子彈損失不少,卻很快得到了補充。他在攻打魯山縣城時,就僅用喊話形式,允諾給以金銀錢財,便換取了守城官兵的開門揖盜,並獲得了大批槍械子彈。而活動在豫西的其他桿匪則紛紛前來合桿。
例如原在蘇魯邊界的范明新股匪,竄入河南後,屢遭打擊,范明新死後,余匪全部投入老洋人麾下。又如,一向在登封、伊川之間活動的姜明玉,也率眾南下合桿。因此,老洋人桿的勢力不僅很快恢復,而且得到擴大,人數達到六七千人。
老洋人復叛,成為洛陽吳佩孚的肘腋之患。保定的直魯豫巡閱使曹錕也大為震驚,因為根據情報,皖系政客已派人與老洋人聯絡,並邀請丁保成到天津設定通信機構。曹、吳下令,限期捕獲老洋人。河南督軍張福來親自坐鎮許昌,指揮官軍進剿。靳雲鶚則奔走前線,視察敵情,隨時調度。老洋人仍採取分散官軍兵力的做法。他指派姜明玉率2000 餘人向西北突圍,自己則領著4000 餘人南下。姜明玉一桿分出後,最後又與張得勝合桿,暫不敘述。這裡僅記老洋人一桿的情況。
老洋人南竄的目的,是企圖暫時避開河南官軍的追剿,而進入湖北。從11 月4 日至14 日,他帶隊從魯山出發,經葉縣、方城、南陽、泌陽等縣,抵達豫鄂邊界的湖陽鎮。這段路並不很長,但桿匪竟用了11 天時間,與1922年10 月他們用10 天時間橫貫豫省相比,一方面表明了此次官兵的圍堵使匪隊行動受阻,另一方面則說明了匪勢似乎確也不如當初之盛大。桿匪到湖陽鎮後,即受到湖北襄鄖鎮守使張聯升所部的阻擊,被迫向東進入泌陽縣母豬峽。以桐柏山為中心的豫鄂兩省大小桿匪紛紛前來合桿,一些鄉鎮團防也被迫攜械投降,老洋人股匪勢力猛增,竟達萬人左右。
老洋人與丁保成等商議後,決定避免與官軍正面交鋒,取道湖北進入四川,利用川省軍閥混戰的形勢,重新打出一個局面來。他們自母豬峽衝出,沿豫鄂邊界向西,一路經過唐河、新野、鄧縣,時時越過省界試探一下,企圖竄入湖北。河南官軍獲知老洋人準備出省,於是在匪隊後不緊不慢地追趕,意在將土匪送出豫省了事。而湖北軍隊則沿邊界處處設防,不讓土匪進入鄂省。桿匪在兩省軍隊的挾持之下,左右動彈不得,愈發焦躁起來。
11 月23 日,老洋人股匪兵臨豫南浙川縣的李官橋鎮,該鎮隔丹江(漢水支流)與鄂省相望,鎮中居民憑依寨牆頑強抵抗土匪的進攻。入夜,桿匪頭目們指揮匪徒抬來綁紮好的長梯,數百名灌手(土匪稱進攻城寨為“灌”,猶如將水灌進瓶里。攻城敢死隊即為“灌手”)短打裝扮,手持盒子槍,背插大刀,站在子彈打不到的地方,等待時機衝上去。“灌啊!灌啊!”陡地,喊聲從四野里轟然響起,夾著密集而猛烈的槍聲,匯成一股殺氣騰騰的恐怖氣氛。雲梯上去了,灌手們哈著腰緊跟著,借著射擊時的亮光,可以看見有人倒下。但灌手們並不後退,他們順著雲梯,向寨牆上攀登,不斷有人從梯子上掉下來。在一片“灌啊”、“殺啊”的吼聲中,灌手們終於翻過寨牆,打開了寨門。大隊土匪衝進李官橋,見人就殺,見屋就燒。尤其令人髮指的是,桿匪竟將死屍擲填江中,企圖疊成人橋而過。鮮血染紅了丹江,屍體隨波浪衝去,寒風怒號,江水嗚咽,似在控訴土匪為禍之慘烈。據後來的統計,僅浙川一縣被燒房屋就達2.6 萬間,被殺人民達4326 名。 老洋人股匪終未能渡過丹江,於是繼續沿邊界西進,並勒逼著在李官橋附近擄來的百姓肩扛、背負土匪沿途搶來的物品。凡不勝負荷者,便一槍打死在路旁,沿途棄屍遍地,慘不忍睹。
11 月下旬,匪徒終於在官軍堵截的縫隙間進入湖北省境,直抵鄖陽(今鄖縣)城下。土匪仍企圖以甘言誘使守城官兵開門並提供子彈,但未成功;便架炮轟擊,用雲梯攀城。守城劉營長率500 名士兵奮勇抵抗,土匪連攻三日未克,只得在四鄉劫掠一番離去。
與此同時,另一部分匪徒則攻進了鄖西縣城,布滿四鄉,盤踞多日,作為休整。他們除勒令鄉民供應飲食之外,還四出搜尋年輕婦女,挾至營盤進行輪姦。遇有懷抱嬰兒的少婦,桿匪就將嬰兒奪過,棄置於地,然後挾婦而去;稍有反抗,即被戕殺。匪徒人數眾多,動作野蠻,被姦婦女幾乎無不致殘。一名孕婦遭多人輪姦,當場血崩身亡。另一名12 歲幼女被奸後,氣息奄奄,次日喪生。據不完全統計,在這次鄖西匪禍中,幼女婦人被奸致死者達二三百人之多。土匪為害社會,由此可見一斑。
當老洋人盤踞鄖西時,豫陝鄂各地小股桿匪紛紛前來投伙。一些霸將更是乘機混入打劫行兇或加入大桿。因此,匪勢迅速增至驚人的程度:人數超過3 萬,擁有騾馬2500 頭,新式來復槍5000 支,手槍300 支,機槍、小炮各數架,其餘則為舊式長槍、鳥槍、大刀等。但儘管人多勢眾,畢竟是烏合之眾,且子彈不足,影響作戰能力,因此老洋人打算西南行、入四川的計畫難以實現,卻被湖北官軍驅向西北,進入陝西境內。
傳教士蜜月喪夫
陝西軍隊吳新田和張治公、賈濟川等部早已聞訊設防狙擊,大軍將老洋人股匪圍困在商雒山中的龍駒寨(今丹鳳縣)。這時,西北地區軍閥,如甘肅的張兆鉀、寧夏的馬鴻賓、青海的馬麒等人,聽說老洋人入陝,也驚恐萬分。因為一則當年白朗起義時,即是循此道路而深入甘肅的,二則這幾個省區都有各自的匪患,所以他們擔心一旦老洋人繼續西進,各地匪勢會猛烈地高漲起來。於是備省軍閥紛紛要求加派駐軍,架設軍用電話,以防萬一。
再說商雒山,它屬於秦嶺山脈的東段,山勢險峻,隘口極多,官軍極難攻入。明末李自成起義時,即以此山為根據地之一,屢仆屢起。老洋人在商雒山中與官軍周鏇了大半個月後, 猛然揮師東南行,返回湖北,沿鄖西、鄖陽、丹江(今均縣)、老河口(今光化縣),直逼樊城(今襄陽)。匪隊浩浩蕩蕩,首尾不相望,沿途縣鎮村寨居民無不戰戰兢兢,唯恐焚掠之禍臨頭。
樊城及各縣的外國傳教士和僑民晝夜避居於漢水船舶上,一旦有事,即駕船遠駛。湖北官軍只敢遠遠追蹤、守望,認為土匪人數實在太多,不能貿然進攻。老洋人在官軍的護送下,經過樊城,進入棗陽地界。
12 月26 日夜,老洋人率眾攻陷棗陽縣城,焚毀縣署和數百間民房,打死、打傷商民、士兵200 餘人,綁架人票數百名。 尤其令中外震驚的是,桿匪架走了美籍女傳教士吉倫,擊傷美國傳教士賀福夫婦。賀福夫婦是前兩天在雞公山舉行了婚禮,返回棗陽過聖誕節的,卻不料“新婚幸福”、“聖誕快樂”之賀語,言猶在耳,卻雙雙中彈倒地。未久,賀福教士又不治而死,新婚之妻頓成未亡之人,蜜月之歡遽作喪偶之哀,殊可嘆息。
桿匪隨即北竄進入桐柏山區,在豫南各縣分小股騷擾,以等待說票。吳佩孚和鄂、豫兩省當局函電交馳,調兵遣將,懸賞1 萬元,急欲救出吉倫女士。教會方面則派人與匪徒接洽說票。土匪開價10 萬元,另加步槍、手槍各500 支,雙方無法談成。這時已是1924 年初,在鄂、豫、陝各軍前堵後追豹嚴厲打擊下,桿匪深感子彈不足,先後來合桿的小股土匪也紛紛離去。恰巧趙傑派人前來告知,他在豫東尚藏有大批槍械彈藥,可供使用。老洋人遂派出一股匪徒前往豫東提械,自己則率大部人馬,挾持吉倫女士北上,準備返回豫西老巢休整。匪徒到處張貼布告,聲稱回家過年,明春再來。
往豫東的一股在靳雲鶚第十四師的打擊下,未能如願,便從京漢線石橋站與臨穎站之間折回豫西。匪勢之大,使護路軍警退避三舍,僅用電話通知京漢線上下行的列車迴避。當時南下的5 次車停在許昌,北上的4 次車停留偃城,各達幾小時,待匪隊通過後,方才開行,造成隨後數日的火車誤點。此事為中外人士獲知傳播,一時詫為奇聞。
死於內部火併
再說老洋人一股歷盡艱苦戰鬥,總算返回豫西,卻己成強弩之末。土匪從1923 年11 月初南下開始,至此時已經兩個多月,其間奔竄豫、鄂、陝三省3000 余里,晝夜行軍,連續作戰,實已疲憊不堪。尤其是返回豫省之後,所到各地,商民畏之如虎,堅壁清野,逃亡一空,匪徒人數龐大,無從就食,人心浮動,怨聲漸起。1924 年1 月上旬,桿匪被官軍圍困在郟縣西北山中的老爺頂,窮困日蹙。老洋人脾氣變得極為暴躁,動輒發怒。
1 月12 日這天,老洋人忽然傳話召集各桿匪首議事。眾匪首愁眉苦臉剛剛坐定,只聽得老洋人猛地大喝一聲:“李二黑!”李二黑急忙站起,只見老洋人怒目圓睜,指著他大罵:“好你個狗娘養的,膽敢背著我私通官軍!”“沒有的事兒!”李二黑辯道。“哼!”老洋人一聲冷笑,說,“想瞞我老洋人,你是做夢!給我帶下去砍了!”這時參謀長丁保成和一些匪首紛紛起身求情。老洋人一揮手:“這不乾你們的事!我不能讓這小子壞了規矩!”然而,老洋人錯了,他不知李二黑的事正與丁保成相干。原來丁保成見目前形勢千鈞一髮,曾幾次婉轉向老洋人試探,可否與官軍談判招安。但老洋人自當年收編險遭官軍暗算之後,就定下規矩:本桿絕對不許提及招安之事。丁保成遂暗中與幾名親信匪首商議,與其坐困待斃,不如先與官軍談判;事成之後,老洋人也許能順水推舟,同意收編;若他執意不從,那么或允其自尋生路,或乾脆逼他就範,迫不得已時也可用武。於是,李二黑奉派與官軍接洽,不料行動為老洋人手下偵知。
老洋人不知這已是眾望所歸,認為僅是李二黑一桿的行動,故決定殺一儆百,以固軍心。所以他堅決不從眾人所請,執意要殺。這時,丁保成環顧眾人,大喊:“既然如此,咱們散夥!”
老洋人再沒想到多年得力助手會說出這般話來,當下勃然大怒,陡地從座位中跳起,掏出手槍。只聽一聲槍響,老洋人大叫一聲跌倒在地。原來是另一名主張招安的匪首見情勢不妙,早已摸住槍柄,此時搶先擊發,將老洋人打死。當下丁保成對眾匪首說:“我們數人已決定向官軍投誠。諸弟兄願意跟咱一道的,當然歡迎;不願意的,人各有志,也不勉強,可將自己的一桿人馬拉走。”眾匪首見老洋人已死,失去重心,於是部分人帶領本桿逕自逃竄,其中有的被官軍消滅,被綁架的吉倫女教士也因此被官軍救出。丁保成等人則率領部分桿匪向南陽鎮守使馬志敏所部尤營投誠。投誠的匪徒得到官兵供應的食物,因飢餓多日而狼吞虎咽,有的食之過多,竟致撐死數十人之多。馬志敏得到部下報告的喜訊後,立即發電報向河南督軍張福來請功,電稱該部“生擒老洋人之偽參謀長丁保成”,“老洋人在老爺頂被魏營及尤營擊斃”。
老洋人匪禍是民國時期為害最烈的匪禍之一。其人數之眾、時間之長、範圍之廣、殺人之多,都已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然而若不是兩次擄架了洋人,以及有可能受奉、皖兩系軍閥的利用,曹錕、吳佩孚和豫、鄂兩省當局也未必會如此認真地追剿。但就是在擊斃老洋人之後,該股土匪勢力也遠未肅清。從1924 年1 月中旬開始,無論在豫在鄂,在城在鄉,老洋人餘部各股桿首大多仍打著“老洋人”的旗號,一時間兩省似有百十個老洋人同時為禍。
其中,老洋人的副桿首張得勝收容了殘部,與姜明玉股合桿,繼續在豫西打家劫舍,焚掠綁架,人數迅速從1000 發展到3000,到這年年底竟又達到1 萬餘人。他們仍號稱“河南自治軍”,橫行於洛陽以南的嵩山山脈中,附近官軍聞風喪膽,竟不敢前往圍剿、交戰,打出了豫西趟將的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