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00多年前,太平洋彼岸出現聲勢浩大的“扒糞運動”,從住房保障到選舉權利,從食品衛生到工人福利,新聞界“深入揭批”各種公共問題。西奧多·羅斯福總統把那些只看到黑暗面、沒看到美麗新世界的新聞人稱作“扒糞者”。但是,新聞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欣然接受這一稱呼。“扒糞者”成為對新聞人的最高評價,比“無冕之王”更能彰顯職業精神。100多年後,“扒糞運動”以人肉搜尋的形式重現中國。
轉型
公共問題取代私人生活
網路上的“扒糞者”不限於新聞人,而是包括新聞人在內的網民。“扒糞”從“打虎”開始,從2007年10月到2008年6月,經過9個月,冒充華南虎的“紙老虎”終於現出原形。僅就這一事件本身而言,成本巨大、收效甚微。一張無需專業知識就可以作出判斷的照片,傾全國網民之力,耗時大半年,才驗明真偽,可謂事倍功半。但是,這一水滴石穿的網路事件,標誌著網民開始從暴民向公民的艱難轉型:公共問題取代私人生活,成為網民關注的焦點;對公權力的監督取代對私生活的公審,成為網民的價值取向。網民與公權機構的拉鋸戰,最終以公權機構作出回應而結束,儘管這種回應值得推敲,公權機構卻無法繼續無視網民的聲音,網民不再是虛擬的力量。
雖然“扒糞運動”以人肉搜尋的形式出現,但是人肉搜尋最初並非因“扒糞運動”而生。在2006年的“銅須門”事件中,網民對當事人“銅須”進行人肉搜尋,隨即進行人身攻擊甚至人身騷擾。事後發現,“銅須”被指控的行為,純屬子虛烏有。“網路暴民”對私人生活進行道德審判的行為,遭到知識階層的批判。
僅僅過了一兩年,網民的關注焦點和價值取向就發生根本性的轉變。2008年,南京市江寧區房產管理局局長周久耕,表示“將查處低於成本價賣房的開發商”,成為“網路扒糞”的對象,他抽的香菸、戴的手錶、開的座駕都經過網民的人肉搜尋,1500元一條的“天價煙”傳誦一時。最後,周久耕被移送司法機關,因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1年。
從“銅須門”到周久耕,同樣是人肉搜尋,但是性質迥異。從2008年開始,“網路扒糞”成為網路文化的主體部分,幾乎所有重要的公共事件都與之有關,2008年的周久耕、2009年的“躲貓貓”都是標誌性事件。
困境
層出不窮導致審醜疲勞
從每一個個案的規模和程度來說,“網路扒糞”一點也不遜色於100多年前太平洋彼岸的“扒糞運動”。遺憾的是,“網路扒糞”並未像“扒糞運動”那樣,對制度建設起到足夠的推動作用。
媒體常被視為立法、司法、行政之外的“第四權力”,“網路扒糞”屬於“第四權力”。“第四權力”是否有效,取決於立法、司法、行政能否糾錯,取決於它們是否接受“第四權力”的監督。在“扒糞運動”中,“扒糞者”最為關注的不是製造問題的具體個人,而是產生問題的體制。“扒糞者”不是直接去解決問題,而是監督立法、司法、行政各盡其責。在“三權分立”的基本制度未能確立的情況下,“第四權力”的效用大打折扣,“網路扒糞”只能解決個案,不具示範性,在制度轉型上更是無能為力,陷入重複扒糞和審醜疲勞的雙重困境。
由於“扒糞運動”無法推動制度建設,重複扒糞在所難免。在“躲貓貓”之後,相似的事件層出不窮,“喝水死”、“洗臉死”、“睡覺死”……各種死法應有盡有。回顧2010年的公共事件,幾乎都是似曾相識,每個事件都能找到此前的原型,趙作海之前是佘祥林,鍾如九之前是唐福珍,謝朝平之前是王帥。
由於相似的事件層出不窮,網民逐漸審醜疲勞,比如“躲貓貓”之後,同樣的“躲貓貓”就難以得到關注,至少要有“喝水死”、“洗臉死”、“睡覺死”等新的情節,才能重獲關注,但是關注的程度逐漸遞減。民選村民委員會主任錢雲會,在一次離奇的交通事故中死於非命之後,網友才發現他幾個月前在天涯發的帖子,可是那個帖子一直無人關注,在他死後迅速有上千條跟帖。
兩難
效用遞減或者積石成山
“網路扒糞”陷入兩難境遇:如果堅持重複“扒糞”,會效用遞減;如果放棄重複“扒糞”,公民的權利又在不斷受到侵害。與此同時,公權機構逐漸摸索到應對“網路扒糞”的辦法。最拙劣的辦法,是以誹謗、造謠的名義懲處“扒糞者”,但是這種行為會遭到新一輪的“扒糞”,往往適得其反,只有一些不能與時俱進的地方政府還在使用這種套路。與時俱進的“柔性問責”三步曲是:第一步肇事問責,“嚴打”臨時工;第二部行政問責,“免職”基層官員;第三步司法問責,適用“緩刑”———“問責”到第幾步,視網民的壓力和領導的批示而定。三步走完,網民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偶爾,也會拋出一些縣處級以下的官員,平息民憤。
經過重重緩衝,“網路扒糞”的風暴,最終只能“吹皺一池春水”,網民獲得一定的心理滿足,公權機構巋然不動。周森鋒、逯軍……隨著時間的推移,網民對這些名字逐漸陌生,他們的問題也不了了之。新的“網路扒糞”覆蓋了舊的“網路扒糞”,如此循環往復。但是,“網路扒糞”蓄積的能量,不容忽視。如果這種能量不能緩慢釋放,而是積石成山,就會有“柔性問責”無能為力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