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色
竹枝詞,以吟詠風土為其主要特色,對社會文化史和歷史人文地理等學科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
竹枝詞“志土風而詳習尚”,以吟詠風土為其主要特色,故與地域文化結下了不解之緣。它常於狀摹世態民情中,洋溢著鮮活的文化個性和濃厚的鄉土氣息,這對於許多學科特別是社會文化史和歷史人文地理等領域的研究,具有極為重要的史料價值。隨著近十數年來地域文化熱的升溫,竹枝詞也愈益受到世人的關注,各類竹枝詞資料集陸續編纂出版,其中,既有分地域編纂的,又有按年代彙輯者。前者以《中華竹枝詞》(雷夢水等編,北京古籍出版社1997年12月版)為代表,後者則有2003年出版的《歷代竹枝詞》(陝西人民出版社2003年12月版)。
歷史資料
竹枝詞,包含有多方面的歷史資料,可供學術研究採擷。
“豫楚滇黔粵陝川,山眠水宿動經年。總因地窄民貧甚,安土雖知不重遷”。這是說江西地狹人稠,百姓背井離鄉四處遷徙,無論是河南、湖北、雲南、貴州、廣東,還是陝西、四川,到處都有江西人的身影。
“漫說玉山無玉剖,近聞梅嶺有梅探。舟車經過數千里,東北浙西西粵南”。玉山是贛東北的一個縣份,當地同樣是因生計問題,清代前期有大批百姓或是南下廣東,或東進浙西。由此可見,江西的確是移民的主要輸出地,這造成了明清史上“江西填湖廣,湖廣填四川”的移民浪潮。關於這一點,在四川的省會成都,有一首竹枝詞這樣寫道:“大姨嫁陝二姨蘇,大嫂江西二嫂湖。戚友初逢問原籍,現無十世老成都。”這是說一家中的女人,或嫁與陝西人,或嫁與江蘇人,而娶來的媳婦亦或是江西人,或是湖廣人,家庭成員的原籍可謂五湖四海,當時已沒有超過十世的“老成都”了。這說明當時的成都,真是五方雜處,各地的人們相互通婚。“湖廣填四川”的移民,不僅及於城市,在廣大鄉村也影響深遠。“分別鄉音不一般,五方雜處應聲難。楚歌那得多如許,半是湖南寶老官”——這是《旌陽竹枝詞》的描摹,詩中的寶老官,是指湖南寶慶府人。從中可見,旌陽一帶雖然是五方雜處,但以湖南寶慶人為數最多。
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綿竹縣令陸箕永《綿州竹枝詞十二首》:“村墟零落舊遺民,課雨占晴半楚人。幾處青林茅作屋,相離一壩即比鄰。”“詩註:川地多楚民,綿邑為最。地少村市,每一家即傍林盤一座,相隔或半里或里許,謂之一壩。”這首詩字面上是說,綿竹當地的村落非常稀疏,稀稀拉拉,裡面住著一些兵燹戰亂劫後餘生的百姓,在當地務農的人中,有一半是湖南和湖北人。當地的聚落景觀通常是,茅草屋及其背後的一片樹林,每個茅草屋之間相隔半里或者是一里,這就算是鄰居了。由此可見,18世紀初期的四川綿州一帶,還是一派地廣人稀的景致,因此吸引了更多的外來移民。而在四川達縣,道光時人王正誼寫道:“廣東湖廣與江西,客籍人多未易稽。吾處土音聽不得,一鄉風俗最難齊。”達縣在四川東部,這首詩寫道:當地有廣東、湖南、湖北和江西人,這些客籍的人很多,移民來自各個地方,這種五方雜處的局面,使得這一鄉的風俗參差不齊,各不相同。可見,此時的川東達縣,可謂五方雜處,方言各異。
隨著移民的大批遷徙,經歷明清鼎革兵燹戰亂的四川,經濟元氣逐漸恢復,各地商人紛至沓來。在成都,字號放帳的都是山西、陝西人,當地人稱“老西”、“老陝”,所謂“放帳三分利逼催,老西老陝氣如雷。城鄉字號盈千萬,日見佗銀向北回”。從這首竹枝詞所述可見,晉、陝商人在成都的勢力如日中天,一般民眾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將本地的財富源源不斷地運回老家。作為商幫勢力繁盛的標誌,四川各地的會館相當發達,“秦人會館鐵桅桿,福建山西少者般。更有堂哉難及處,千餘台戲一年看”,“會館雖多數陝西,秦腔梆子響高低。觀場人多坐板凳,炮響酬神散一齊”。這兩首竹枝詞是說,成都當地有陝西、福建和山西的會館,其中尤其是陝西的會館為數最多,勢力也最為顯赫。每年人們都能看到在會館裡上演的許多戲,其中的秦腔梆子響徹於成都平原。這些,都生動描摹了成都一地各地會館運作的具體細節。而在鱗次櫛比的各地會館中,陝西會館更顯得鶴立雞群。除了大商幫外,錢鋪基本上為江西人所壟斷,“江西老表慣營求,兌換銀錢到處搜。倒帳潛逃講帳出,蠅頭鼠尾作狐謀”。詩注曰:“錢鋪俱江西人,謂之‘老表’。”看來,近世聞名遐邇的“江西老表”,顯然就是指來自江西的錢商。
隨著移民的遷徙,商品的流通交易,人們之間的交流和接觸空前頻繁,極大地凸顯了各地人群的性格特徵。清代前期,紹興師爺就受到成都人的極大矚目:“安排擺設總求工,古董諸般樣不同。美服更兼窮美味,師爺氣派與門公。”這首竹枝詞,描寫了紹興師爺在衣食家居日用方面的與眾不同。這是說四川一帶紹興師爺的家裡日常擺設比較講究,如古董等都相當精緻,穿著華麗,吃的又是美食,這是一種師爺氣派。這一點很有意思,讓人聯想到在北方的紹興師爺。明清以來,紹興人持續不斷地遷居北京,尤其是那些在中央六部中充當胥吏的紹興人,財大氣粗,生活極為優裕,所以起居服飾都相當奢侈。這些人為了壯其門面,在家門口總要擺一個大魚缸,栽兩棵石榴樹,夏天一定要搭一個天棚,門口再蹲一隻大肥狗。上街買零食,又一定要用一個丫頭。此外,還要請一位先生,教書還在其次,主要也是為了裝點門面。所以有“天棚魚缸石榴樹,老師肥狗胖丫頭”的諺語。這種師爺氣派,在北京和保定都是如此。從南北的情況來看,紹興師爺無論是身處何方,都是引人矚目、相當特別的一群人。由於成都的師爺都來自浙江,所以有一首竹枝詞這樣寫道:“幕賓半是浙西東,帽蓋矜誇律例通。漫說救生莫救死,篋中存案本相同。”詩注曰:“幕友初出手,謂‘帽蓋子’。”根據文獻記載,四川省的刑名和錢穀師爺,十有八九都是浙江人,而在浙江省籍中,又可分為紹興幫和湖州幫,兩幫各自拉幫結派,相互推薦。由於刑名師爺主要學習的是法律和例案,所以從業者必須跟隨老師學習辦案的技巧,當時稱為“學幕”。民間稱呼學幕者為“帽辮子”或“帽蓋子”,也就是帽子上的辮子或蓋子,是比喻他們與老師不能分離。在“無紹不成衙”的時代,紹興酒和紹興師爺、紹興方言一樣通行全國,清代中葉人稱“紹興三通行”。這種情形,也在竹枝詞中得到了生動的反映。在成都,“紹酒新從江上來,幾家官客喜相抬”,這說的是紹興酒從長江上運來,衙門裡的一些人很高興地出來將它們抬進去。這些紹興酒往往是由紹興師爺和胥吏負責推銷(或者是由他們的親戚朋友兼營),所以竹枝詞有曰:“居然利藪軋官場,南貨攜來入署忙。笑問師爺生意好,回言件件出蘇杭。”這是說紹興師爺在衙門中販賣紹興酒,這是官場上的一大利藪,人們笑著問師爺生意可好,師爺回答說,這些東西都是從蘇杭一帶運來的。這首竹枝詞的註解說:南貨稱“師爺”。當時,紹興人以南貨業為生,所以南貨竟然也被直接用來稱為“師爺”。
在清代,與紹興師爺同樣著名的還有鳳陽乞丐,從竹枝詞來看,他們的活動足跡遍及全國各地。在北京,“賽會時光趁踏青,記來妾住鳳陽城。秧歌爭道鮮花好,腸斷冬冬打鼓聲”。詩注曰:“打花鼓:風陽婦人多工者,又名‘秧歌’,蓋農人賽會之戲。其曲有《好朵鮮花》套數。鼓形細腰,若古之搏拊然。”對此,孔尚任的《燕九竹枝詞》:“秧歌忽被金吾禁,袖手遊春真可惜。留得鳳陽舊乞婆,漫鑼緊鼓攔遊客。”不僅在北京,賣藝乞討的鳳陽婆還遠達山西,“鳳陽少女踏春陽,踏到平陽勝故鄉。舞袖弓腰都未忘,街西勾斷路人腸”。而在南方,“彈弦賣唱都廬橦,多半鄰村逐此邦。還有逃荒好身手,生涯花鼓鳳陽腔”,鳳陽花鼓也成為各地人群逃荒乞討的重要道具。
除此之外,竹枝詞還可為歷史交通地理的研究提供重要的佐證。譬如,從楊載彤的《大理赴鄉試竹枝詞》中,我們可以清楚地勾勒出從大理到雲南昆明的路程,經過趙州、紅岩、雲南縣、普淜堡、沙橋驛、呂河、祿豐、老雅關和碧雞關等地一路到昆明。以往的《一統路程圖記》中儘管有“雲南布政司至所屬府”的“本省由各府至金齒衛”,但所述遠沒有這組竹枝詞來得具體、生動。而在明清時代,江南一些地區編纂的路程圖記中,往往也包括竹枝詞,這些竹枝詞常常有對地形、地貌、名勝等周遭景觀的描摹,頗具自然及人文地理色彩。事實上,如明代寧波府鄞縣人張得中的大本《北京水路歌》,便是七言的詩歌,這首《北京水路歌》記載了沿途“所經之處三十六,所歷之程兩月矣。共經水閘七十二,約程三千七百里”,詩歌細緻描述了從寧波赴北京沿途所經地名、名勝古蹟。類似的路程歌,實際上也可以稱之為竹枝詞。何以見得?筆者收藏有《杭州上水路程歌、徽州下水路程歌》抄件,這是明清徽商編纂的路程歌,後來又收集到《徽歙南浦口至杭路程竹枝詞》,發現其內容實際上就是《徽州下水路程歌》。由此看來,《大理赴鄉試竹枝詞》顯然也可以作為從大理至昆明的路程歌來看待。
不少竹枝詞的作者是土生土長的在地文人,他們熟諳鄉邦掌故及當地的風俗民情;而另一些作者則是外來的觀察者,這些人對於異地的風俗更是充滿了好奇,“沿途據所見聞,兼用方言聯成絕句,隨地理風物以紀遊蹤”,故而竹枝詞對於一地歷史文化的研究,具有無可替代的史料價值。尤其是對於小社區的研究,有著極為特殊的學術價值。有的竹枝詞也就相當於一地的風土誌,譬如,稍早於《歷代竹枝詞》出版的《中國風土誌叢刊》(張智主編,廣陵書社2003年5月版),就收錄了大批的竹枝詞,顯然,這些竹枝詞幾乎是被直接當成為風土誌的。事實上,一些竹枝詞,也有的就是以風土誌的名目出現。如《西山漁唱》(亦作《西山樵唱》),又名《揚州西山小志》,該書分為“形勢”、“沿革”、“古蹟”、“名勝”、“人物”、“軼事”、“異聞”、“農事”、“歲時”、“市肆”和“嘲俗”十幾個部分,這對於研究清乾嘉時代揚州近郊的社區文化,具有極為重要的史料價值。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筆者在從事蘇北歷史經濟地理研究中,曾在揚州、淮安等地收集到一批竹枝詞,如《揚州風土詞萃》、《邗江三百吟》和《西山樵唱》等,其中就包含了大批反映鹽政制度及社會風尚的史料。這些資料從一個獨特的角度,為我們考證明清時代兩淮的鹽政制度、徽商活動以及淮揚的社會生活,提供了重要的史料。
樣例
原文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踏(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譯文
正是一場太陽雨後,兩岸楊柳搖曳,青翠欲滴,江面水位初漲,平靜如鏡。少女心情抑鬱地漫步在岸邊,忽然,一陣悠揚的歌聲從江上隨風飄來,仔細一聽,原來是久無音訊的情郎思戀自己的情歌。東邊陽光燦爛西邊雨綿綿,原以為是無情實則還有情。譯文二
江邊楊柳,樹葉青青,江水平緩地流動,一葉輕舟在江上行駛。岸上少女忽然聽到舟中青年男子在對她唱歌。她從歌聲獲得的印象是,對方雖沒有更明確的表示,卻似乎有些情意。這真好象黃梅季節晴雨不定的天氣,說是晴天吧,西邊還下著雨;說是雨天吧,東邊還出著太陽,令人捉摸不定,是無“情“(晴)還是有“情”(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