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生平
住在安徽鄉下,也能感受軍閥統治的苛酷。大戶人家的女眷幾乎不出門,王鈞璧的母親她們也很少看戲和旅遊,購物多是讓傭人到鋪子裡去把東西拿回來先看,選好了再買。“記得我幾歲的時候母親她們都很喜歡寶石藍的綢緞衣裳,後來因為藍色的陰丹士林布到處流行,她們就說寶石藍不好看了,以後不再穿了。”
言不露齒,行不露裙。王鈞璧從小接受淑女的訓練:吃飯要慢且不帶聲音。說話要輕聲鶯語,淺笑含蓄。走路要穩重,不能東張西望。坐要端正,站要筆直。所謂大家閨秀,像梅花,像牡丹,要風骨凜然,儀態萬方。聽到的啟蒙故事,外國的如安徒生的童話,多是講公主、王子的奇遇,飛行船、玻璃鞋等幻想;中國的總不離帝王偉業、忠孝節義、英雄美人等等。王鈞璧的家長口中,霸王虞姬是中國歷史上最典型的英雄美人。遊玩南京胭脂井時,家長們說,梁武帝當初投井時,嬪妃也跟他下去,井水都變成紅色,所以叫胭脂井,意思是說女孩子應當盡忠其夫。玩點將台,他們也大發感慨,說做人當如此英雄,至今還會不斷有人憑弔……
家裡屬意王鈞璧多懂女學,多讀一些文藝。而她從小就心有靈犀,喜歡風格婉約的唐詩宋詞,喜歡印象派的風花雪月,諸如月亮怎么亮、花怎么香,戴望舒的一句詩為其最愛:“月亮裝飾著她的窗子,她點綴著別人的夢。”
“我的家庭培養我成為貴夫人,只是供少數上層統治者鑑賞而已。”朱明在延安整風中曾反省自己血液里的流毒。
依戀一座橋樑
當時南京的大學強化國民黨的黨化教育,經常鎮壓共產黨活動。王鈞璧的兩個舅父在東南大學,他們回家常惋惜地說,學校又捕去幾個共產黨,都是成績優秀分子。家裡其他長輩卻說,這些青年應該好好讀書成名,不該加入共產黨,共產黨都是“亡命之徒”。豆蔻年華的王鈞璧,對“籠中鳥”的生活漸生厭倦,渴望在更廣闊的世界裡去實現人生價值。那時,如火如荼的救亡愛國運動對她有太大的吸引力。
抗戰爆發後,她隨家人逃到四川。1938年9月,王鈞璧準備動身到延安,路上沒有護照,雖說是以去西北聯大讀書為藉口,可路上關口設禁盤查,說這條路只要是青年,必須要有軍政機關護照方能通行。多次交涉未果,只好回四川等待機會。
抗戰之初,國共合作,西安“八路軍辦事處”一度在四川廣元設立八路軍聯絡處。林伯渠就是西安八路軍辦事處主任,其中一項任務就是輸送知識青年到延安去。1938年11月,王明、博古、林伯渠、吳玉章、董必武、鄧穎超等代表中共出席在重慶召開的國民政府一屆二次參政會。王鈞璧通過上層關係,近距離接觸到這些過去被醜化的“共匪”頭子。她聽人議論,林伯渠這種人是有遠見的,說這話的是一批老教授;中共黨內,毛澤東也稱讚林伯渠“是知識淵博的大知識分子”;就連國民黨人也說林伯渠是社會中的卓絕人物。於是王鈞璧相信了:“國民黨人說壞我倒不一定相信,因為向來就認為黨派有成見,彼此說壞都是誇大,說好大概是真的。”
1939年,王鈞璧見識了林伯渠的一次演說風采。他在接見英國參贊時,大義凜然地說:“由於蔣介石將軍的方向和我們不一致,他堅決要消滅我們。我們始終是代表中國人民利益的,為了堅持人民的利益,就不能不與他進行武裝鬥爭。”聽了這一段話,王鈞璧才知道大革命失敗,十年內戰是蔣介石要消滅共產黨所造成的,原來對國民黨蔣介石的好感,不知不覺在發生偏移。
林伯渠身上有一種磁石般的吸引力。“每天去看林主席的人非常多,有國民黨的要人,有小黨派人物,有地方勢力派,有名流,有學者也有青年。他天天都在談話,談財政經濟也談考古,談歷史也談文學;從陝甘寧邊區談到大後方,從中國談到外國,樣樣都懂。我當時非常奇怪,沒想到共產黨里會有這樣有學問的人。當時非常敬仰他的修養,以及他對待任何人都處之坦然的態度,更加強了我來延安的決心。”
延安已成為王鈞璧心中的聖地。親朋好友勸阻她,諸如生活艱苦,陝北冬天嚴寒,缺醫少藥,流行肺病,飛機過秦嶺常常遇險等等,但千難萬險已擋不住王鈞璧的決心:“我一想到他能夠不怕苦,他能夠過秦嶺,我還有什麼不能呢!結果我跟他離開四川。”
1939年春天,王鈞璧到了延安,改名朱明,就讀專門培養婦女幹部的中國延安女子大學。春陽照耀的黃土高原,生機盎然,崖畔上的玉茭葉綠光閃亮,翠綠的樹木,紅艷的山丹丹,清亮的延河水,巍巍寶塔山……一切讓朱明感受到新鮮。
到了1944年元旦,一位郭姓主任要她去看看林伯渠。到了林伯渠住的窯洞,林首先問起她參加整風的情形,然後說:“你有一些進步,但還不夠明確,仍舊要好好整風。”
朱明說:“我對很多問題的認識常常總是從你出發,而不是從黨出發。比如我去年種了20棵西紅柿,本來我只是當作種花一樣地種,每天去澆一點水,看看它,沒有一點勞動人民的感情,完全是種悠閒心情,像陶淵明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後來我一看到你寫的《農村十日》,尤其是你問農民:‘糞怎樣上,土怎樣翻?’農民很奇怪地問你:‘你是主席,為什麼還要管這些事情?’你就說:‘我為什麼不問呢?’‘你們勞動人民是創造世界的人,我應該向你們學習。我為什麼不要勞動呢?’從此我才對西紅柿產生了感情,才願意澆糞。”朱明還進一步表白:“現在我能夠覺悟到要求改造自己,主要是由於黨的教育,尤其是整風。但是,和你幾年來的幫助也是分不開的。”
這番話林伯渠肯定樂意聽,但他還是引導她:“你這些話都是事實,但是現在你不要再這樣了,應該一切從黨出發。”還說:“我僅僅是你走向革命的橋樑。更重要的是鞏固你自己的陣地,不要老是留戀橋樑。你要知道,你是一個共產黨員,如果不鞏固和黨的關係,一切都是空的。”
也許彼此都表明了心跡。
春風送暖入烏延
1945年邊區舉行第三屆參議員選舉,林伯渠高票當選。3月28日(農曆2月15日),當他晉六十大壽時,中共中央為他舉行了祝壽活動。毛澤東、朱德及黨中央、西北局、邊區政府的負責人親臨祝賀。朱德、周恩來、張聞天還送了賀聯,聯語是:“鶴髮童顏,老當益壯”。邊區政府副主席李鼎銘的祝詞是:“景運及三邊,喜四野回春,生產聲中宏教養;壽星輝六甲,正百花生日,艷陽天裡競嵩呼。”
林伯渠在答謝詞中說:“我只是一員戰士,一個老兵。如果說有什麼足以自慰的,那就是無論什麼時候,自己總是跟著進步的方向走,毫不顧惜地把那些注定了要衰亡的東西拋在後面……。”他還作了一首《六十自壽》 詩,詩云:
我慚祖逖著先鞭,視息人間六十年。
不慣裝腔作樣子,相從奮鬥贊時賢。
握等愧乏治平策,勵志惟存馬列篇。
戰勝層冰與烈日,春風送暖入烏延。
26歲的朱明送給恩師和引路人最好的禮物,是婚姻和真誠的愛情。新婚過後,朱明很快被分配到了晉綏解放區從事宣教工作。
1947年春,胡宗南進攻陝甘寧邊區,林伯渠和中共中央西北局、邊區政府機關離開延安。彭德懷運用毛澤東制定的“蘑菇”戰術,指揮西北解放軍,很快取得了青化砭、羊馬河、蟠龍戰役的重大勝利。當時,邊區政府組織慶功犒勞等一系列活動,林伯渠只得臥床指揮,擬寫賀詞,卻不能親自參與。其時,他的痔疾嚴重,坐褥常被膿血所污,為此,邊區政府辦公廳提議,才把朱明從晉綏解放區調回陝北,以便照料。從此,朱明才朝夕伴陪著林伯渠。朱明一心一意照顧林老多病的身體,她把這看成了對黨忠誠的象徵。
朱明非常喜歡幼兒,有時候林老因為開會或者其他活動不在,朱明就把牛奶端給旁邊窯洞裡面住的孩子喝。她身穿一身洗成青色的軍衣,壞了扣子的皮帶挽在腰間,顯得十分幹練和英俊,孩子也非常喜歡這個散發著青春的阿姨,有時候就問,阿姨,你的皮帶怎么是壞的?朱明笑著回答,等一等,很快就解放了,到把蔣介石趕走了,阿姨就可以換新皮帶了。
林老的拐杖與影子
1949年10月1日下午三時,新中國在北京舉行開國大典,中央人民政府秘書長林伯渠主持大會,他以宏亮的聲音宣布典禮開始。毛澤東向全世界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已於本日成立了。”軍樂聲中,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面五星紅旗冉冉升起……
秘書長日理萬機。林伯渠直接領導的中央人民政府辦公廳,是主席、副主席、政府委員、政府各部門及地方政府聯繫的中樞神經。六十多歲的林伯渠積勞成疾,身體日漸衰弱。但他仍堅持到各地視察,曾陪同宋慶齡副主席視察東北邊疆,又到過廣東、寧夏回族自治區等地,還訪問過蒙古人民共和國。夫人朱明始終伴隨著他,成為他的拐杖和影子。
1959年7月1日江西廬山,中共中央召開了政治局擴大會議。74歲的林伯渠以政治局委員、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的身份,帶著朱明住進河東路251號別墅。此前,朱明陪他在全國各地就大躍進和人民公社的問題進行專題調研,冒進和浮誇的風氣令他深感不安。儘管他總是與毛主席保持一致,但“廬山會議”還是在他心上落下片片陰影。7月13日,他在《廬山即景》 詩中寫道:
五老峰頭氣象新,居高臨下一身輕。
空中蝴蝶迷茫夢,大計熟籌問耦耕。
花木怡然屬自我,陰陽終古影乾坤。
規律客觀不可忽,自有民眾做結論。
“空中蝴蝶迷茫夢”句,用了莊周夢蝶的典故,委婉地批評了脫離實際的浮誇現象;而“大計熟籌問耦耕”、“規律客觀不可忽,自有民眾做結論”等句子,更是直截了當說出內心的隱憂。
廬山會議以後,林伯渠明顯地衰老了。他愛聽戲,尤其是豫劇。1959年10月初的一天,有關方面安排邯鄲東風劇團豫劇小演員胡小鳳和一群同學到林伯渠家匯報演出。那天林伯渠格外高興,中午,他和朱明設家宴招待孩子們。飯菜豐盛,胡小鳳對蓮子湯的記憶尤其深。那年冬天,朱明還以林老的名義給那群女孩子寄去紗巾。
林老去世
1960年5月29日,林伯渠不幸去世。那群演員趕到林老家弔唁,悲戚中的朱明並未怠慢這群特殊的小朋友。她對他們說:“林老身體本來不太好,在天安門上站的時間長了,有些支持不住,讓他下來,他不肯。仍堅持著,結果身體再也頂不住了。”朱明還領孩子們參觀林老簡樸的臥室,裡邊有張硬板床。朱明說,林老從戰爭年代過來,睡硬板床已成習慣。
宋慶齡在當年6月13日的日記中寫道:“我很傷心地告訴你,原陝甘寧主席林老,上個月二十九日去世了。他患有心臟病,現埋葬在這裡的八寶山革命公墓。看到他的妻子一路上用虛弱的雙手捧著他的骨灰盒,而我們在後面走著,這情景真是感人。”
在經歷了丈夫逝世的悲痛後,朱明的情緒漸漸平復。
1961年2月,朱明向中共中央辦公廳提出想去南方休假,在等候通知的時候,她開始整理林伯渠遺物。她將夫君多年珍藏的一批古錢幣,以及何叔衡送的毛衣等珍貴文物,悉數捐贈給中國革命博物館(現為國家博物館)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