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沙交響曲
2006年4月25日星期二
1.序曲/引子：
我是紅塵一粒沙
從無極的遠方慢慢飄下
輕緩地
浮沉在靜明的水底
四周水草幽幽輕搖
似輕輕抽拉的琴弦
為流浪的心靈
歌詠著搖籃調
霎時
身軀里血液涌動
若河水之潤澤和豐滿
透明的王宮裡
眼睛也晶亮如燦星
平緩靜謐的水底河床啊
是痛苦靈魂
那夢寐的寬厚懷抱
合上雙目
搖頭
舒放地睡躺下去
息了漂泊和流浪
暫時的小憩
遠離那可怕的天亮
那宏漠宇宙中
天地間的莫大空曠
厭倦了
無盡的漂泊游移
在這靜夜般安寧的水底
惟願就此長睡不起
晨風輕拂
海水一波波的湧來
沖刷著朝陽下的沙灘
依戀地睜開睡眼
清閒地受著這海浪的浸潤
洪荒里
飛出一群大雁
在那滔滔的海面上
盡情地盤鏇
忽而雙翼靜止地張開
輕盈地停落
在平緩的沙灘
那一刻
恍若搖動了古老的琴弦
大雁在沙上悠閒地匝步
猶似琴家雙手的挑撥拂彈
一對情侶推擁著
四隻光腳踩過來
灑下
音符樣的歡笑串串
風起時
我跳上旅人牽著的駝隊
行舟沙海中
跟獨行的心
流浪向西天
清揚的駝鈴
在如血殘陽中
竟似寒山古寺之夜的
木魚聲聲
回首
望駱駝和旅人的腳印
大漠如洗
起伏的蒼涼里
恰似有溫暖在瀰漫和升騰
2.小慢板：
歌唱吧
沙之精魂
起伏的大地
是你永恆的懷抱
荒原上的風吹過來
你在沙丘里
輕緩地律動
猶似嬉戲的沙之舞
渴望水的溫柔
你便滾落進
平移的河流里
隨水慢慢流
又跳上
情侶曾經歡笑的沙灘
注目“此情不渝”的誓言
還在
歪歪扭扭地
伴著那不枯之海
揮揮手
你漂移到
鏡湖綠洲旁
望天邊的仙女
落在荒漠上的眼淚
永遠在
望眼欲穿地等待
停步在這裡
照水梳妝
借著原上的風
你輕盈地飛動
飄回夕陽下的大漠
望健行之天
重複那日日的輪轉
共順載之地
承接那萬物的浮沉
蒼茫暮色褪去
冷月如勾孤懸
一片沙海若雪
暗夜裡
傳來嗚嗚的狼嗥
靜謐中
永遠有生命
吸吮天地日月之清揚精氣
3.激昂的快板：
我是一粒沙
在水中
漲滿生命的血液
風裡
我生長出翅翼
靜默中
倦怠了塵埃的微小
暗夜裡
渴望著奮動奔突
於風水之勢中張大
夢裡
點兵的沙場上
戰馬賓士
揚起道道黃沙
一起裹挾著
沖向敵陣
刀光劍影沙如割
惡敵濺起的鮮血里
鍛出虎嘯龍吟之劍氣
霎時
狂風大作
日月斗移輪轉
黃沙紛紛揚起
在空中交織奔突
在彼此廝殺和對抗中
經驗著強力
半空中
晃來陣陣狂笑
再踢動
腳下的沙丘
如長蛇閃電般
倏忽而動
一個個倒下
一個個重生
攪動天地
在奔突和瘋狂里
一起來
顛覆平庸和空虛
衝倒惡毒和醜陋
大雨瓢潑而下
雷霆將天空
道道撕裂
荒漠上
到處都是塌陷和扭曲
風雨中
吹落進大河
黃河湍流里
相互裹挾
奔涌激盪
在浪頭上咆哮
從高高的瀑布里
衝下
驚呼這
不著天地
擁裹眾沙巨水
的壯美
4.陰鬱的迴旋曲：
更多的時候
獨自
飄蕩在空中
隨風而去
我是漂浮在空中的一粒沙
有一天
睜開雙眼
竟然什麼都看不見
夕陽
森林
綠洲
冰川
晃在腦海中
模糊不清
胸中的鮮血
似乎只剩下一滴
沒有了
大地那母親懷抱的溫暖
聽不到
風的聲音
觸不著
那潤感的水
半空里有聖靈
在高聲叫道
你是尋求意義
才來到這裡
為了經驗
更多更大的幸福
恍悟
是我離了那雲天大水
要去找
那能讓我息了愁苦的原鄉
機器轟鳴著宣揚
會載我
進一個美妙的地方
那裡叫做城市
一下車
我就被堆放在
雜亂的路旁
不久
又被鏟進
一個嗡嗡轉動的圓盤
石子、水泥
覆蓋了我的身軀
在攪絆中
慢慢地
我覺到了壓抑和沉重
直到四周凝固下來
痛的昏去
模模糊糊看到了
石灰
地板
玻璃
鋼筋
如堅固的囚籠
禁錮了我
流動和飛揚的生命
那天地間的
巨大空虛和自由
為這暗無天日
所遮蓋
卻宿命般地
依舊不著天地
5.快速而短暫的主題重現：
朦朦朧朧
似乎又望見
那夕陽下安寧的大漠
和冷月孤清下靜謐的夜
似乎還有
那黑雲翻滾下
巍峨的關城
順黃河瀑布衝下的壯美
和靜躺在透明的水底
6.悲苦的哀鳴：
終於
風在呼喚我
它在身邊撕開一道口子
然後扶我緩緩升起
心
一下子被撕裂
我望見了母親
她豐潤的身體上
竟披上了醜陋而又堅硬的布條
——那一條條“馬路”
如囚籠鐵欄般羅織而就
嘈雜轟鳴中
我聽到了
母親痛苦的呻吟
我悲哀
如將死之天鵝
不敢再望向這片混亂
也無力衝激到青天之上
搖搖欲墜之間
竟見
我那如許多的兄弟姐妹
似我先前般
堆放在路旁和工地上
旁邊是轟鳴作響的攪拌機
7.激憤的主題：
霎時
牙縫噠噠崩響
復仇和拯救的火焰
在身軀內燃燒
大漠狂沙和黃河激浪
在心中凝聚
喚來颶風
踢動地獄般的城市
兄弟們紛紛飛揚起來
各自奔跑
尋覓來時的路
天暗下來
風的聲音在召喚
交織奔突的群沙
要覆蓋這母親道道血淋的傷口
掘動和拔起這扎進母親體內的根根鋼簽
砸毀這重壓在母親身上的座座囚牢
掀翻這破滅了原鄉的世界
歡呼吧
我的兄弟
我們在空中擁抱
狠狠地砸向人臉
扯斷電線和光纜
叫人們在風沙雷電中
見識真正的明暗
看哪一盞燈
可以將世界照亮
撞向車子吧
那用盡我們兄弟的生命
造就的汽車
用我們的血液
沖洗的明光如鑒的汽車
要用我們的屎溺
將之塗污
然後如刀子般
扎進那叫做地產的窗戶里
夜夜地尖叫
鄙夷地看著人類
數落慘重的損失
和沙塵暴的罪狀
冷笑
驕傲的人類
要是世界上萬物
都掙脫束縛
較量一回
試看將是怎樣的人間
7.重現和交雜的激浪與風暴：
駝鈴如激烈的馬蹄得得
和悽厲的風沙呼嘯
聽那房倒屋塌的崩裂
喚起眾生掙脫牢囚
奔向那
激浪洶湧的滔滔黃河
卷向那
靜謐安寧的茫茫大漠
輕輕
飛揚在風中
緩緩
睡躺在水裡
8.主題的再現：
血色的殘陽
抹在無邊的大漠上
晚風
輕輕吹拂
安眠在
母親溫暖寬闊的懷抱里
偶爾
荒原的風中
還有那
大漠狂沙
和黃河激浪裹挾而上的
暢快之聲
冷月孤懸
摩挲掉劍上的鐵鏽
埋進深深的岩層里
夜風清冷地拂過
遠處又傳來幾聲狼嗥
……
（約會春日的狂沙：前些日裡魂行京華之時，望見不時有沙塵緩緩地從地上揚起，隨風奔跑滾落，竟大起知己之感，望車流人潮洶湧，然而幾人如踽踽行走而渴求意義之我，恍忽間直覺自己即如那無根的沙一樣，荒原到城市的漂移，高天厚土的求索，此心似乎不屬此世，然又何來另世，所謂“世外已無桃源”！
人生和世界是多么的美好，當你靜心體味和品嘗的時候，處處都是鶯歌燕舞和茶酒山水，然而只要渴求完滿和大充實之心一起，就是神主靈仙之空中宏音也滿足不了，直到內心的極限衝破，若自戕般將自己擊倒，然後再慢慢舔舐靈魂的傷口，漸漸地從人們的微笑里看出花開，從夕陽枯樹里聽到琴聲，於是又天真純良地過活。
人類中早有痛苦求索的靈魂，當佛陀、人子等人的大愛大恨並結合了大海風雲而落到貝多芬的琴鍵上的時候，我往常地就會為狂沙怒海的濤聲所覆沒，然後從海底緩緩浮出的時候，重獲力量。當騰挪掙扎的心靈極度地狂亂的時候，平靜如蕭邦和王維已經不能使我安寧。和狂沙對話的幾日裡，重又經驗到我思想啟蒙和自我覺醒的年少時代，並其中歷經的種種歡欣和喪望，到最後，竟隱隱覺悟到人生和世界似乎如狂沙般宿命的結局，遂大悲不止，求告神主而不得安寧……
時時我也憤恨於笨拙的口和手，或許我應該感恩於上天賜我以善感多思之心靈，而不該再奢求五彩畫筆，然而於無有意義之現世，若得有一己之投放心神之事業於中大喜大悲，實乃人生一大樂事！即如我之黃沙交響曲，得能於線譜上定音制調，必足令吾時時安寧……
的確，往往能夠救己者乃是對於自己的認識，當你看到是自己對於造物主的渴求太過，你會慢慢減低精神的放縱，突記似乎見過一個標題叫做“超越縱慾和虛無之上”，文中似乎言及讀書人往往對於意義的渴望近乎精神的縱慾，然則，知為一事，活乃另一事也，關懷與求索在給人痛苦的時候，何嘗不是在尋覓著生活的更多的可能性？而願意滿足於現世的諸多文明和文化的積累當然永遠是一種幸福，而且，現世里最為成功的人也永遠是如此這般的人。
時而，也會反思若是沒有了“意識”恐怕就免了這如許多的“閒愁”，或者，人類有了異於他類的思維難道就是為了製造意義的絕望和痛苦，又或許，此正為造物主套在人類脖頸上的一個緊箍咒，要人類能夠征服很多東西，卻永遠移不開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認識不了自己的人類才會永遠地有所敬畏和收斂。人類所發明的一套套文化和話語系統，若是只用來自尋煩惱倒也很少可笑。
正因為此，我內心裡儘管對所以人類歷史上求索和流浪的靈魂尊崇備至，然而我從來都是將大自然和自心生活的心靈當作思想和精神的最為基礎的永恆源泉，尤其當我在現存思想中獲得不了滿足的時候，我會走向那片雲天碧野，回復生命的最為本初的狀態，誰能否定，或許，赤子原人般的那種簡單的生活可能是最應該的生活，當然，在曠野里最後息了那精神和意義的渴望與求索，否則，再次的仰天俯地，觀象法天地，演卦繫辭，必是另一番的文化景觀，又落了人類歷史的俗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