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琅琊山記

《游琅琊山記》
洪武八年十有一月壬子,皇上以太子暨諸王久處宮掖,無以發抒精神,命西幸中都,沿道校獵,以講武事。濂時奉詔扈從。
十有二月戊午,次滁州驛。濂進啟曰:“臣聞琅琊山在州西南十里,晉元帝潛龍之地。帝嘗封琅琊王,山因以名。頗聞秀麗偉拔,為淮東奇觀,願一游焉而未能也。敢請。”皇太子歡然可之。即約四長史同行:秦王府則林伯恭,晉王府則朱伯賢,楚王府則朱伯清,靖王府則趙伯友。遂自驛西南出。
過平皋約三里所,望豐山盤亘雄偉出琅琊諸峰上。唐梁載言《十道志》又云:“豐亭山。山上有漢高祖祠,又有飲馬池。世俗妄傳漢高祖曾飲馬於此。”國朝以山麓為畜養之場,別鑿池飲馬,仍揭以舊名。居人指云:山下有幽谷,地形低洼,四面皆山,其中有紫微泉,宋歐陽公修所發。泉上十餘步即豐樂亭,直豐樂亭之東數百步,至山椒,即醒心亭。由亭曲轉而西入天寧寺。今皆廢,惟涼煙白草而已。濂聞其語,為悵然者久之。
東南有柏子潭。潭在深谷底,延袤畝余,色正深黑。即歐陽公賽龍處,上有五龍祠。皇上初龍飛,屯兵於滁,會旱暵,親挾雕弓,注矢於潭者三,約三日雨,如期果大雨。及御寶曆,為作欄楯護潭,且新其廟。廟側有時若亭。濂坐亭上,問潭側雙燕洞及其南白鴿洞,以肆窮覽,人無知者,乃止。復西行約三里許,有泉瀉出於兩山之間,分流而下,曰讓泉,潺潺清澈,可鑑毛髮。傍岸有亭曰“漸入佳境”,今已廢,惟四大字勒崖石間。淳熙中郡守張商卿等題名尚存。
沿溪而過薛老橋,入醉翁亭。亭久廢,名人石刻頗伙,兵後焚煉為堊盡。亭後四賢堂,亦廢。亭側有玻璃泉,又名六一泉,石欄覆之,欄下壓以巨石,中流一竅通泉,徑可五六寸,手掬飲之,溫。
是日天陰,雪花翩翩飄,伯靖亟倡曰:“雪作矣,不還將何為?”濂遊興方濃,掉頭去弗顧,其步若飛。歷石徑一里所,至回馬嶺。伯友追而至,伯清繼之。伯友曰:“二客足力弱,不能從矣。”二客,伯賢,伯恭也。其謂回馬嶺者,建炎寇盜充斥,郡守向子伋因山為寨,植東、西二門,西曰太平,東乃回馬也。嶺之東有醴泉,又其東南有栲栳山,山之南有桃花洞;又南有丫頭山,山之下有熙陽洞,皆未暇往。蛇行磬折黃茅白葦間,莽不知所之。
宋熙寧初,僧崇定獲佛舍利六百,壘石為四十九塔於道隅,累累如貫珠。塔雖廢,幸有遺址可憑,逕行無疑,其路若窮。又復軒豁,蓋峰迴路轉,九鎖而至開化禪寺。寺院在琅琊山最深處,惜乎山皆童而無蔚然深秀之處。唐大曆中刺史李幼卿與僧法深同建此院,即張文定公方平寫《二生經》處。
山門外有觀音泉,入院皆瓦礫之區,惟新構屋三楹,間中施佛像。僧紹寧出,速坐方定,龍興院僧德學同太子贊善孟益、秦王伴讀趙鐄、吳王伴讀王驥、楚王伴讀陳子晟聞濂入山,鹹來會。晟曰:“太子正字桂彥良憩六一泉上,亦足弱不能進,恐隨二客歸矣。”
寧具飯飯客。飯已,學引觀庶子泉。泉出山罅中,乃幼卿所發,李陽冰所篆銘。銘已亡,張億書三字碑亦斷裂,臥泉下。石崖上多諸儒題名,陷石為一方,勒鐫其中,自皇祐、淳熙、乾道以來皆有之。字或篆或隸或楷,或可辨或不可辨,山之東西,在在皆然,不特此泉也。泉之南有白龍泉,禱雨多驗。重行堂下有明月溪,稍南有吳道子畫觀音及須菩提像刻石壁上,傍鐫淮東部使者八八舜臣《琅琊山記》頗不合文體,為之破顏一笑。又稍南,有華嚴池。由明月溪而上,入歸雲洞,訪千佛塔遺址。過石屏路,俯窺大曆井,井亦幼卿所鑿。沿山腰陟摩陀嶺,遠望大江如練,鍾阜若小青螺,在游氣冥茫中。嶺下有琅琊洞。洞廣兩室,中有一穴,深不可測。名人題識無異庶子泉。懼日夕,復不暇往焉。
自幼卿博求勝跡,鑿石引泉以為溪,左右建上下坊,作禪室、琴台,後人頗繼其風。山中之亭幾二十所,而日觀、望月為尤勝。今荊榛彌望,雖遺蹟亦無從求之,可嘆哉!
夫亭台廢興乃物理之常,奚足深憳?所可慨者,世間奇山川如琅琊者何限?第以處於偏州下邑,無名勝士若幼卿者黼黻之,故潛伏而無聞焉爾。且幼卿固能使琅琊聞於一方,自非歐陽公之文,安足以達於天下?或謂文辭無關於世,果定論耶?然公以道德師表一世,故人樂誦其文。不然,文雖工未必能久傳也。
傳不傳亦不足深論,獨念當元季繹騷,竄伏荒土,朝不能謀夕,今得以廁跡朝班,出陪帝子巡幸,而琅琊之勝遂獲窮探,豈非聖德廣被,廓清海寓之所致邪!非惟濂等獲霑化育生成之恩,而山中一泉一石亦免震驚之患。是宜播之聲歌,以侈上賜游觀云乎哉。因取《醉翁亭記》中語“風霜高潔,水落石出”字為韻,各賦一詩,授主僧紹廣刻諸山石雲。
(選自《歷代山水遊記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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