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河洛精蘊》為江永七十九歲時之作。內篇“河洛之精”三卷,本朱熹《易學啟蒙》四篇內容而推衍,曰:“凡論圖書、卦畫之原,先天、後天之理,蓍策、變占之法,俱載此篇,是為河洛之精。”卷一、二推衍“本圖書”、“原卦畫”,卷三推衍“明蓍策”、“考變占”。外篇“河洛之蘊”六卷,以河洛圖書旁及諸家之術:“算家之勾股乘方、樂家之五音六律、天文家之七曜高下、五行家之納甲納音、音學家之字母清濁、堪輿家之羅經理氣、擇日家之斗首奇門,以至於天有五運六氣,人有經脈動脈,是為醫學之根源,治療之準則,亦自圖書、卦畫而來”。曰:“凡論圖書、卦畫所包函,推廣他事可旁通者,俱載此篇,是為河洛之蘊”。周敦頤《易通》曰:“聖人之精,畫卦以示;聖人之蘊,因卦以發。”江永是書則本此說而命名,自序曰:“所謂精者,自然流出,不假智力安排;所謂蘊者,包蓄無涯,不遺糟粕煨燼,而言足以盡易道之妙矣。更探本而言之,卦之精即圖書之精,卦其右契,而圖書其左券也。卦之蘊皆圖書之蘊,卦其子孫,而圖書其祖宗也。”
江永篤信朱熹黑白點河洛圖書即為《繫辭》所言之“河出圖,洛出書”。認為“聖人之所以則圖書作易者,必有的確不可移易之理”,又認為“古今諸儒”之說有未盡處,曰:“豈無剩義以待後人之補苴乎?”《河洛精蘊》成書於乾隆二十四年(1759)(至乾隆三十九年有蘊真書屋刻本),書中多引成書於康熙五十四年(1715)之《御纂周易折中·啟蒙附論》內容,進一步推衍而“補苴”之。朱熹《易學啟蒙》“本圖書第一”,以《河圖》配“先天八卦”,雲“析四方之合以為乾坤離坎,補四隅之空以為兌震巽艮”;以《洛書》配“先天八卦曰,雲“四方之正以為乾坤離坎,四隅之偏以為兌震巽艮”,至《御纂周易折中·啟蒙附論》則依之出《先天卦配河圖之象圖》和《先天卦配洛書之數圖》。江永《河洛精蘊》開篇即列《聖人則河圖畫卦圖》與《聖人則洛書列卦圖》(見下圖),曰:“昔也圖不能與書通,卦不能與數合,今則有繩貫絲聯操券符契之妙,是為河洛之精義。先儒欲發明之而未有昭晰者,不可不為之補苴而張皇也。”此則不但不買“亞聖”朱子之賬,又大有僭越“御纂”之意,四庫館臣之所以不將此書著錄入《四庫全書》,其原由似在於此。
《聖人則河圖畫卦圖》與《聖人則洛書列卦圖》是江永自謂圖與書通、卦與數合的得意之作。其譏朱熹以河洛圖書配“先天八卦”之法曰:“且八卦當八方,而中間五十竟置諸無用武之地,則亦不見造化之妙矣。”於是立“以縱橫分陰陽”之法則,“析圖之九四三八以當乾兌離震之陽儀,分圖之二七六一以當巽坎艮坤之陰儀。序列既定,然後中判,規而圓之”,從而推得“先天八卦圓圖”,又說聖人則《洛書》列卦曰:“以數觀之,乾父坤母當九一,震長男巽長女當八二,坎中男離中女當七三,艮少男兌少女當六四。”其實,江永所謂之“聖人則河圖畫卦”,乃是一個說“聖人”則《河圖》布列“先天八卦”的過程,並非說“聖人”一奇一偶畫卦。這一布列“先天八卦”的過程,先“以縱橫分陰陽”之法推得兩儀,又行減數之法析為四象,又分兩儀、四象之畫為八卦橫圖,又中判規而圓之得八卦圓圖。可見,這樣的推衍並非“自然流出,不假智力安排”。難道“聖人”竟是如此不知以陰陽爻之組合而成八卦,卻偏偏用盡心思,不以黑白點數之奇偶分陰陽,卻以數之“縱橫”分陰陽,又“析”之、“分”之、“減”之而得“先天八卦”?今之賣卜者,尚知擲三個銅錢即可得八卦,昔之“聖人”何以愚笨致此?“聖人之精,畫卦以示”,乃示人以陰陽消長變易之理,見天地、見男女、見鳥獸即可畫卦,豈非待河出黑白點數之圖又如此費盡心機地畫卦?顯然,江永所謂“河洛”是卦畫之精說,根本不能成立。
“河洛之蘊”旁及諸家之術,自古及今,自西及中,無不一以河洛圖書為諸術之源。如,其“勾股原始”、“論勾股之用至廣”,曰:“究其根源,亦與河圖、洛書、八卦、五行相貫聯,學易者何可不深究乎?”其“理分中末線出河圖中宮說”,謂黃金分割之數出自《河圖》之五與十,曰:“西人秘惜其法,謂此線為神分線,豈知神奇即在目前哉!”此則是典型的“西學中源”說,可謂當今“科學易”之前驅。又其“河圖應五星高下圖”,則本托勒枚“地球中心說”,推《河圖》與五星之“自然位置”。又其“律呂聲音本於河圖洛書說”,曰:“昔之言律呂者多矣,未言其根源在河圖洛書者,惟明宗室朱載堉始言黃鐘律度,取法河圖洛書。”按十二平均律要將數二開十二次方,所得不為整數。謂其“黃鐘是一尺”,而又“以勾股乘除開方之法求之,由倍律而正律,由正律而半律”,則亦非“河圖”之數。所以,謂“平冪積實,皆方圓相函自然之真數”皆“已藏於河圖”,則無疑是說天下之數無不出於“河圖”。區區“河圖”十數竟為一切算數之源,此論亦不能成立。又其“人身督任脈手足經脈應洛書先天八卦圖”,曰:“此二脈即人身之乾坤,亦即九一二數之相表里。督統一身之陽,任統一身之陰。不惟人有之,鳥獸蟲魚皆有之,即果實之類亦有之”,則是無科學依據之臆說。所謂“聖人作易,不必求合於人身,而人身自然相符如此”,又謂醫家之“子午流注經”正應“先天八卦橫圖”,由此又見江永是一“醫源於易”說之倡導者。
評價
《河洛精蘊》一書之可取處,不在於其所謂河洛圖書之“精”與“蘊”方面,而恰是那些與河洛圖書無甚關係的內容。如“筮法疑義說”、“變占說”、“占法考”、“變占余義說”、“十二辟卦說”、“互卦說”、“卦變說”、“卦變考”、“辨來氏錯綜二字之謬”、“卦象說”、“卦象考”、“羅針三盤說”、“遁甲奇門說”等篇,“均抉擇精詳,論列允當”(黃壽祺《易學群書評議》)。其中尤以“卦變說”、“卦變考”為有參考價值。以反對說卦變者,見於朱震《漢上易傳》(又其《漢上易傳卦圖》列有李挺之《變卦反對圖》),而後俞琰《周易集說》廣其說,並自謂“自秦漢唐宋以來,諸儒議論,絕無一語及此”,至來知德則以卦綜之說代反對以說卦變,而江永則辨明來知德“其易卦變為綜,自是來氏之謬”,厘定其二十九例為二十二例。以卦之反對釋《彖傳》之辭者,至江永之考辨可謂為一總結。又其“卦象考”亦用力頗深,足資後人參考。
江永非但篤信朱熹黑白點河洛圖書,又深信“龍圖”本出陳摶,以偽《龍圖序》推衍出《河圖變體圖》與《河圖變體合十一數圖》。雖其說旁徵博引,然無一可取之處。
《河洛精蘊》一書,九卷計一百九十一篇(今見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所藏蘊真書屋刻本,其中“五行瑣語”有目無文)。江永以耋耄交際之暮年“凡四閱月”著此長篇之書,足見其孜孜不倦契而不捨精神。雖其所謂“河洛之精”與“河洛之蘊”多有比附穿穴鑿空之處,然其有關易學卦變、卦象、蓍法、變占之論,尤有可取之處,不可以比附河洛圖書而一併廢之。明見是書河洛圖書之附會,了解其考辨之有見,辨其精華而取之,別其糟粕而棄之,則為我們列是書為易圖學要著之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