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一、棒擦伴隨軋箏、奚琴的同步出現中國的拉奏弦鳴樂器至遲是從唐開始的。楊蔭瀏先生的《中國古代音樂史稿》一書的“隋、唐、五代”段落中記敘到:
這時候已有兩種拉弦樂器:一種是軋箏,約有七條弦,是用竹片擦弦發音的;一種是奚琴,有兩條弦,是用竹片在兩弦之間擦弦發音的。
軋箏、奚琴的初次出現,雖未載入唐的正史,但在一些唐代詩歌、音樂筆記中卻遺留了諸多痕跡。而值得注意的是:唐代所有關於軋箏、奚琴的記載,雖無演奏方式的記錄,但明確表示是以竹片軋弦,毫無疑問,中國的拉奏弦鳴樂器是以竹片,即棒擦法來開中國拉奏弦鳴樂器歷史先河的。例如唐代詩文中涉有軋箏、奚琴的篇章有:
1、唐代詩僧皎然,吳興(今屬浙江)人,活動於大曆、貞元年間(約720—800年前後),曾作《觀李中丞洪二美人唱軋箏歌·歌時另移湖洲長史》雲“君家雙美姬,善歌工箏人莫知,軋用蜀竹弦楚絲,……”
2、唐代杜牧《題張處士山莊一絕》:“好鳥疑敲磬,風蟬認軋箏。
3、孟浩然(689—740)《池亭詩》記載“竹引奚琴入,花邀帶客過。”
4、唐代崔令欽《教坊記》的卷末記載了三百二十五首曲名,其中有一首樂曲名為“嵇琴子”。
現能收集到的唐已成文的關於軋箏、奚琴的材料仍甚微,但這四例,應該視為反映軋箏、奚琴的有力證據。一般來說,事物的出現與流行應是先於文字記載的。軋箏、奚琴在唐代詩文中出現,說明它在唐以前可能早就流行。在軋箏的詩句“軋用蜀竹弦楚絲”中,不但明確了軋箏的演奏方式,而且說明中國的軋箏曾經歷了一次用蜀竹軋弦即棒擦的歷史過程。這一句詩應是軋箏史以及中國拉奏弦鳴樂器史研究的一個重要史料,它提醒大家注意了一個史實問題,即中國最早的拉奏弦鳴樂器的演奏是從棒擦開始的。而中國的棒擦記錄隨著年代推移越來越清晰,後晉劉眩著《舊唐書·志第九·音樂二》記: 軋箏,以竹片潤其端而軋之。 宋陳暢《樂書》又記: 奚琴,……蓋其制,兩弦間以竹片軋之, 至今民間用焉。
所以說,中國的拉奏弦鳴樂器是以獨特的棒擦形式開始的,且這種形式延續了很長時期,以至於在今天的河北武安以及朝鮮等地區仍有棒擦拉奏弦鳴樂器的遺存。
在世界範圍內,由於弓(bow)的歷史遺留資料較少,所以關於世界內弓的源流以及源起時間的討論是比較少的,而對於我國的“棒擦”現象的研究就更少了,綜合相關的書籍與論文來看,主要集中在兩種觀點上,林謙三先生的“完全外來”說和項陽先生的“築源”說。林謙三先生在《東亞樂器考》的“弓擦弦樂器的起源諸說”一小節中花了大量的筆觸來剖析弓的來源,同時,林謙三先生也注意到中國拉奏弦鳴樂器的“棒擦”經歷,他在探究世界比較早期的拉奏弦鳴樂器列巴卜的一些問題之後,筆鋒迴轉向了“弓擦”: 在我覺得應當格外注意的是:至遲也是在第8、9世紀從西方傳入中國的這種樂器(奚琴),在未用弓擦以前曾用竹片擦奏的一點。這表示著弓擦法的普及,在樂器史上看來,還是年代並不很早的。
他在這段文字中隱含的幾個看法是:1、弓擦法是從西方傳入中國的。2、中國的拉奏弦鳴樂器,在未使用弓擦以前曾用竹片擦奏。3、弓擦法的普及,在樂器史上年代並不早,暗示弓擦法在中國的使用是晚於棒擦法的。林謙三先生在後文“弓擦弦樂器在東亞的沿革”一節中又言: 在中國,擦奏弦樂器在史上初見的是唐的軋箏。《通典》(《舊唐書》同)云:“軋箏,以竹片潤其端而軋之。”……這種特異奏法的起源,仿佛和唐代出現的奚琴奏法一樣,都是傳來的。
林謙三先生的推理從某種層面看去,似有一定道理,不過,如果想讓這段推理成立,必須為以下幾個問題找到確鑿的證據:1、證明8、9世紀在西方已經出現由竹片擦奏的棒擦形式;2、“至遲也是在第8、9世紀從西方傳人中國的這種樂器(奚琴)”,那么,西方必然存在類似於中國奚琴的原型,這種西方式的棒擦拉弦樂器的原形又在那裡;3、如果真是唐人由這奏法得到暗示而採用於箏的奏法,造為軋琴。是否能找出奚琴先於軋箏出現的考據。這幾個問題的解決,對成立林謙三先生的推理是至關重要的,可惜的是,這幾個重大疑問在林謙三先生通篇著作中均未得到回答,那么,林謙三先生的這些揣測也確實只能是“想像”了。
項陽先生對“棒擦法”來源又有另一獨到的見解,他猜測,最早的拉奏弦鳴樂器應該是由築演變而來,他的這一思想,應該是受浙江紹興墓中挖掘的“築”的啟發。他在《中國弓弦樂器史》的“築從擊弦到擦弦(軋弦)的轉化”的章節中寫到: 就目前考古資料所見,最早的、可能為弓弦樂器的是浙江紹興306號墓中的築形。從這件樂器模型可以看到,演奏者左手在按弦,右手所持的棍(弓)是平放在弦上的,我們可以作兩種假設:一是這棍剛好落在弦上,是為擊;一是此棍此時真正充當了弓的角色,正在弦上磨擦——軋;就這件模型所透露的信息,無疑有兩種可能性。這也正是我們認為築與箏有血緣關係之所在。……
項陽先生在此段文字對築從擊弦到擦弦的轉化進行的大膽構想與分析有其一定的道理,但由於發生棒落於弦上的情況存在多種不定因素,所以也較難以此定論。項陽先生對奚琴、軋箏關聯也有他的別具一格的想法:
……奚琴在北宋時期有一個彈弦奚琴和拉弦奚琴交錯疊置的階段。那么,與軋箏在唐代中期便明確為弓弦樂器相比,奚琴作為弓弦樂器便明顯偏晚,又如何說是奚琴的弓擦法影響了軋箏呢?……所以我們說,軋箏之棒擦才是稽琴棒擦之源……
軋箏的棒是否就是擊築的棒?軋箏之棒擦是否一定是稽琴棒擦之源,著實其中不定因素太多。比如說,項陽先生的看法是,因為奚琴在北宋時期有一個彈弦奚琴和拉弦奚琴交錯疊置的階段,奚琴便被確認為晚於拉奏弦鳴樂器軋箏,筆者以為,軋箏也應被視為有兩種演奏形態的並置,只不過彈撥箏被直呼為箏而已,我也曾注意到一個現象,在各種資料的記載中,奚琴的較為早期的記錄是生活在689-740年間的孟浩然所作,而軋箏最早的記錄仿佛是出自詩僧皎然的詩作,他生活的年代大約720-800年前,時間稍晚於孟浩然,如果把這一點也考慮進去,作出軋箏早於奚琴出現的結論就不太可信,當然僅以此緣故來判斷奚琴早於軋箏也是不太科學的。項陽先生雖在他的相關文章里作了大量細緻的推論,遺憾的是由於史料上並未留下直接或比較直接的答案,正因如此,項陽先生剖析的一系列問題的答案也就不容輕易肯定了。
我極盡所能地參閱了被視為可能是世界拉奏弦鳴樂器發源地的中亞、西亞、非洲音樂文獻,這些地域的弓拉樂器都沒有中國式的“棒擦”階段的歷程,避開中國早期的拉奏弦鳴樂器軋箏、奚琴不談,普遍被認為是世界拉奏弦嗚樂器先祖的是阿拉伯的拉奏式的拉巴卜,但拉巴卜弓在中國出現的最早記錄也是在中國宋代或宋之後,且拉巴卜的弓類似於當代的馬尾弓,與擦棒相差甚遠。薩米哈非茲說: 最早的拉巴卜帶有一個圓形的羊皮音箱,琴弓只是一根弧狀的短棍,上面纏有馬鬃或柳棗樹皮纖維。
也就是說,被視為世界最早的拉奏弦鳴樂器一開始就是以棍上纏毛或軟性纖維的弓來作為擦奏的工具,因後來多為馬尾巴毛做成此弓,所以,我統稱這些在短棍上纏了各類毛等軟性纖維的弓為“馬尾弓”。馬尾弓是明顯區別於我國的“竹片”的,而且不管是阿拉伯、波斯、非洲還是歐洲均無法找到“棒擦式”的拉奏弦鳴樂器的影子,那么林謙三先生認為的:軋箏的棒擦和唐代出現的奚琴奏法一樣,都是傳來的論斷也只是臆測,觀點是難以服眾的。而且更重要的是中國在首先有了擦棒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它都獨立存在。中國及至宋代以前根本找不到馬尾弓的痕跡,這與宋代以後的情況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自宋代馬尾弓的一經傳人,由於竹片質地較堅硬,擦弦之音有剛無柔,而馬尾則相反,蛋白質構成的毛質地柔韌,這種物理性質在迎合人的部分生理和心理特點等方面占有很大的優勢,造成了馬尾弓自宋代傳人之後,眾多拉奏弦鳴樂器爭先效仿的局面,以至到現在中國的拉奏弦鳴樂器大多運用了馬尾弓,儘管如此,中國的擦棒仍在中國的土壤里生存著,中國對兩種弓子的運用應該說是二者皆有之,可見,一個事物只要在某塊土地發生過,要完全消滅它的蹤跡,是幾乎不可能的,相反,在國外的任何一個角落都未找到棒擦弓的蹤跡,相信只有一個可能,擦棒在本國發明後,根本就沒有傳人國外,擦棒也就更不可能首先在他國產生,如果是他國創造,首先應該在它們出生的土地上廣泛流傳,然後再傳到我國,在這樣的情況下,是不可能出現當今只有我國留下跡痕且仍在運用,而在它出生的土地上卻不留任何蛛絲馬跡的現象的。當然,“棒擦”在“馬尾弓”的影響下產生的可能性也是不太可能的,馬尾弓在後來一出現就得到廣泛運用的現象已經證實馬尾弓是比較“擦棒”具備先進之處的,就是假設馬尾弓在“棒擦”出現前已傳人,一個先進的事物的出現,聰明的人類不太可能棄置不理,而重新發明較之落後的方法去廣為傳用,即使有此可能,但既然馬尾弓在“棒擦”前傳來卻為何在中國棒擦出現以前及出現以後獨立存在的相當一段時間內又完全不見蹤影,這極為反常理反歷史進化規律的現象是幾乎沒有可能發生的,相信這也完全可以作為其他一系列國家完全未出現“棒擦”形式的佐證,當一個陣地有了先進事物流行後,是幾乎不再可能去接受較之落後的同類別事物的,因此相反的,我們倒是可斷言,在我國,“馬尾弓”較“擦棒”後,“棒擦法”應該是本土創造的拉奏弦鳴樂器形式,是人們對本國已有樂器的再發展、再創造。
棒擦是我國在打擊類樂器擊棒的基礎上首創的拉奏弦鳴樂器形式
在排除外來因素後,棒擦是我國本土獨創的拉奏弦鳴樂器形式的結論是可以肯定的,那么,中國是否存在“棒擦”中棒的原型?唐《觀李中丞洪二美人唱軋箏歌·歌時另移湖洲長史》云:軋用蜀竹弦楚絲,……《池亭詩》云:竹引奚琴人……後晉劉眩著《舊唐書志·第九·音樂二》記:軋箏,以竹片潤其端而軋之。宋陳日曆《樂書》又記:“奚琴,……蓋其制,兩弦間以竹片軋之,……。” 唐宋關於“棒擦”中棒的最初原型的記載,是完全統一於“竹”質的,而在中國古代這種“竹”質的棒的運用又是非常廣大的。首先在古籍中,擊築的記載為數較繁多,如應勛云:“狀似瑟而大,手按弦,以竹擊之,顧名日築。顏師古云:今築形似瑟而小,細頸。”(司馬遷《史記》) 《舊唐書》又云:“築,如箏,細頸,以竹擊之,如擊琴。” 種種對築的記載:如箏,似琵,“以竹擊之”,與後起的軋箏有太多的相似,所以非常容易令人聯想到軋箏的棒是經由築到軋箏的傳承線路,而且這條延續線路的合理性是非常濃厚的,是相當值得信賴的,只是當我讀到敵、擊琴等敲擊樂器之時,頓覺僅僅把軋箏的棒歸源於築的擊棒,還是過於簡單了。 魏徴於《隋書》中曰:“……二曰敔,如伏獸,背有二十七齟鋙,以竹長尺,橫櫟之,以止樂焉。” 《舊唐書》又曰:“敔,如伏獸,背皆有鬣二十七,碎竹以擊其首而逆刮之,以止樂也。” 敔的主體部位的形制與軋箏的形制確實相關甚遠,但敔的擊棒也為竹質,更重要的是,敔的演奏方式,除“擊”之外,另有以竹“刮”的演奏方式,從“擊”到“軋”,“刮”完全可以理解為一道中間轉換步驟,為“擊”至“軋”的轉換又憑添了一條階梯,使“擊”向“軋”的過渡更為方便和簡單,至少,據目前掌握的資料,是不能排除敔的刮奏對軋箏擦奏的影響力的,其外,我還注意到了《舊唐書》的另一則資料: 擊琴,柳惲所造。惲常為文詠,思有所屬,搖筆誤中琴弦,因為此樂。以管承弦,又以竹片約而束之,使弦急而聲亮,以竹擊之,以為節曲。
段落中描述了擊琴戲劇性的成形過程,雖不太可信,但樂器的存在卻不可存疑的,由於本人孤陋寡聞,還不知該樂器究竟為何種形制,如今以何種身份存在,還是早已銷聲匿跡?但有兩點是值得思考的,首先,“搖筆誤中琴弦”,這琴為何琴?如果是古琴,那么可以稍微的忽視之,因為軋箏是有琴碼,而古琴是無琴碼的,從古琴式“擊琴”到“軋箏”的轉換相對於“擊築”至“軋箏”的轉換就略顯劣勢了,但如果此處“琴”為“箏”琴,那么,同為箏體,從箏式的“擊琴”到“軋箏”的過渡比較起“擊築”至“軋箏”的過渡就更顯直接與科學了,何況至今,還有很多地方將“軋箏”類拉奏弦鳴樂器不稱呼“軋箏”而稱為“……琴”的,如:河北省將此種拉奏弦鳴樂器呼為軋箏琴或軋琴,在“軋”後綴一個“琴”字,再如瓦琴、文枕琴等,這些眾多的後綴“琴”的稱謂很有與上段古籍中的“擊琴”有承接關係的嫌疑,相反,項陽先生在為了證實“軋箏”是由“擊築”轉換時,提出了“挫琴”原有“築琴”的名稱,但這樣的稱呼現已幾乎無人知曉,當初是否有此稱法也無可考證,與多處後綴“琴”的稱呼比擬起來,它又是顯得多么微不足道,所以說,在各種推想都還沒有完全成熟以前,直言軋箏即擊築的傳承,中國拉奏弦嗚樂器的“擦棒”就是築的“擊棒”略有草率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