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生平
平生無悔默默耕耘
——記熱心民眾文化事業的林炳璋先生
王毓鑫
金秋時節,筆者在蒐集民間俗語期間,由摯友王錦洲、林振華二兄介紹,認識了林炳璋先生。
林老先生今年已八十四歲高齡,身材中等偏瘦,鬢髮斑白如霜,拄著拐杖走路,雖顯著老態,但神情曜爍,長長的眉毛下那一對並不滯緩的眼睛,仿佛時時在注視著什麼,莫非是因為前年患了一場小病而手腕微抖未能再執筆揮毫而遺憾?!他平時沉靜寡言,然而,一旦開口,卻聲聲實話,句句在理。在被譽為“海濱鄒魯”的歷史文化名城泉州,林炳璋的名字並不蜚聲藝壇,但是,他卻實實在在是一位在民眾文化藝術範疇內長期默默地奉獻的耕耘者。當他拿出一本自己在退休之後歷經多年蒐集、注釋的閩南方言俗語集時,筆者看著那工整的毛筆手抄本和近乎古書籍般的裝幀,還以為是早年的石版印刷本哩,不禁被他的書法功底和認真治學的精神所折服。
林炳璋老先生的十四世曾祖父林天咫,是明末書法家張瑞圖的啟蒙老師。或許因受中國“文不經商”、“務文不富”的舊傳統框住吧,林炳璋雖出生於“書香門第”,卻擺脫不了貧困的羈絆。他四歲喪母,是外婆鹹酸苦辣的將他帶大的。當書塾先生的父親未能盡責照料他,卻將勤奮好學的基因遺傳給他。林炳璋僅依靠讀過三年書塾所認識的幾個字,在生命的征途中不斷看書自學,日漸積累起豐富的學識,而為鄉里舖人所崇重。
不知是因自幼失去母愛的創傷,抑或是天生的偏愛,林老先生對情緣的書籍不感興趣,早年所讀的書,除《三國志》、《水滸傳》、《西遊記》等名著外,大都是仗義俠客之類。大概受書籍的影響而形成內剛的性格,當二十年代末北方兵士南下泉州時,他看見北兵踩高蹺玩樂,便產生濃烈的興趣攀學起來,並影響和帶動了周圍鄰里的一群青少年。為了玩踩高蹺,他還受過眾多大人們的冷眼和唾罵。因為大人們擔怕自己的孩子踩高蹺會摔斷腿腳。而林炳璋卻想方設法要來木料並削制高蹺以供同伴們踩。或許世間任何事物的出現,都必然帶來自身與客體的矛盾吧,而事物又往往在矛盾的鬥爭中發展。林炳璋和他的同伴們並沒有在大人們的反對中退卻,反而更激發許多青少年對高蹺的喜愛,也使林炳璋對青少年更具吸引力,高蹺隊伍竟在矛盾中壯大。在一次鄉鋪“妝人”(即踩街)活動中,林炳璋率其同伴以踩高蹺扮戲出參加“妝人”游鄉,竟使鄉里舖人大開眼界且備受讚賞。從而抒寫了泉州人踩高蹺遊街的開篇,也為他投身業餘文藝事業打下堅實基礎。此後,林炳璋又親自教授同夥們學唱南曲、民間小調,使踩高蹺不單停留在玩耍的活動,而成為其有一定內容且更為活躍的一種文藝形式,也使源於北方的高蹺與南國古城的文化融為一體,並使其成為至今廣為流傳的人們喜聞樂見的泉州民眾文藝活動的重要形式之一。然而,一向認為“學無止境”的林炳璋,並不因此而滿足。他根據自己看過的小說情節編寫劇本,先後創作《楊震清廉》、《王佐獻圖》、《木蘭從軍》、《志亮除奸》、《鳳陽江恨》等劇目,讓同伴們排成戲,並創辦“泉南逍遙高蹺劇社”,將地面上“妝人”的高蹺搬上舞台,並在舞台上表演翻滾、格鬥、盤腿等高難度動作,而成為泉州古城迄今為止被譽為“出人頭地”的唯一的高蹺戲。解放初期,林炳璋老先生編導的高蹺戲《鳳陽江恨》和高蹺表演《蚌舞》分別參加泉州市首屆民間戲曲和民間舞蹈會演,均得觀眾好評並獲獎。
由於林炳璋與其同夥和弟子們的努力,使他所居住的泉州市區義全鋪,成為古城民眾文化活動的重點區域而受全城人所注目。他們還於古城剛解放的一九四九年冬,再創立“泉州市業餘民藝劇社”,併到上海印製鐵質的社徽,頗具規模和行當。這支隨城市街道居委會的建立而改名為“溪亭文工隊”的演出隊伍,在五十年代是泉州市業餘文藝的一支勁旅,並培養出一批人材。我國當代著名二胡演奏家、作曲家曾嘉慶,就啟蒙於林炳璋門下。時至今日,曾嘉慶每趟返鄉,都必登林家門拜訪老先生。如今活躍在泉州藝壇並起著積極作用的文藝工作者,有不少出自林炳璋創建的劇社,曾得益於林老先生的指點和薰染。
或許讀者們會想像林炳璋是一位風流倜儻舉止瀟灑的君子吧。然而,想像並非事實。他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碼頭工人。眾多的碼頭工人由於職業的形成,大都體魄健壯氣粗力大,有不少人還練習武藝,唯獨林炳璋較其他工友看更多的俠義小說,且為習武者抄寫不少的拳術劍法,自身卻是一介文弱書生,而潛心於南音和民間戲曲的演唱。三弦、琵琶、二弦他都拿得起,彈得響。雖沒有精通如專家上台獨奏,卻頗能應付各種場合的演唱,還是一名較為出色的戲曲鼓司。
俗語說,“戲曲鼓司,千軍主帥。”林炳璋不僅在演戲時當好“主帥”,而且又是整個劇社的“主帥”。數十年的風風雨雨,他掛著“帥旗”,帶領這支文藝隊伍一步一步向前走。他白天當碼頭肩夫,夜間編寫劇本、組織排戲,並親自擔任角色,集社長、編、導、演於一身。當時的碼頭工人大都不識字,林炳璋得一邊教他們念台詞,一邊教他們識字。為此,他還辦了夜校並親自當教師。當筆者問他如此做法圖到什麼時,他毫無思索地隨口應道:“什麼也不圖。只憑一股熱情想將社劇辦好,讓工人兄弟生活得愉快、有意義。”就為了履行這看來極為簡單平常的一句話,林炳璋不僅花費諸多心血,還經受了經濟上的艱難拮据。作為碼頭工人,收入極其微薄,他一日只吃兩餐,省下錢來購買紙筆編寫劇本、苦練書法,常為工人兄弟及街巷鄰里代謝書信,張羅紅白事宜。他都只有付出,沒有收入。當日寇的鐵蹄蹂躪中華大地的日子裡,林炳璋親自編寫《無人道賊倭奴》、《勸當兵》、《前鋒戰士有膽智》等諸多節目,組織劇社人員排練,上街義演,收入的錢親自送到報社,請報社轉送給前方抗日將士。當談到這段歷史時,八十四歲高齡的林老先生竟情不自禁如臨斯時之境地唱起了當年他自編的抗日歌曲。可見這段生活,在他生命的歷程中烙下多么深沉的印記!
是啊,這段生活怎能不叫他沒齒難忘呢?這段生活,融注著他的藝術青春,展觀著他的高尚品格,抒發了他的美好情愫。他創辦的劇社,設有一塊與眾不同的“公道板”。凡是劇社的人員,不論是誰,不管在什麼地方,一旦發現有嫖娼、賭博、吸毒者,一律叫到劇社來跪在“公道板”前認錯挨打。有趣的是每當林拿起“公道板”時,便對受罰者說:“不是我要打你,是‘公道板’要責罰你。”而那些違反社規者,也都心甘情願挨打受罰且毫無怨言。這樣一個來去自願的業餘劇社,如此嚴格的要求,卻能具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不能不說與林炳璋為人剛直清正和劇社的藝術魅力有極大的關係。林炳璋在因為識字善算而由碼頭肩夫調為記賬員的長期工作中,條條清楚,項項明白,深得人們的信賴。或許受讀過的書籍的影響吧,林炳璋素以忠義豪俠為榜樣,以“要先正己,方能正人”為宗旨,以“要人敬服你,必先敬服人”為準則。他對奸邪疾惡如仇,所編寫的劇本大都是忠孝廉義,不愛寫兒女私情。即使在當年排演“文明戲”(即現代戲)時,女角也是男扮女裝,他自己也曾反串扮演過。當筆者了解到這些情況並聯想到林炳璋到三十八歲才在人們的催促撮合下結婚時,便以為他對婚姻生活另有偏見。但事實並非如此。林老先生毫不隱諱地說:“早年因為窮,娶不起老婆。更主要的是潛心於劇社事務,無暇顧及私事。”提起他的婚事,還真有趣哩。那是解放初期宣傳《新婚姻法》期間,林炳璋創作不少節目讓文工隊排演上街宣傳,同事們知其為人,便乘機以他的“要先正己,方能正人”的宗旨要他帶頭執行《新婚姻法》。在眾人的催促下,為人老實堅守信條的林炳璋終於成家了。
林炳璋有了和睦美滿的家庭,愛人是一個地道中國式的賢妻良母,雖無文化,但卻挑起家務擔子,支持他搞好“搬運公司文工隊”和“溪亭文工隊”的工作。從此,林炳璋更如魚得水,似鷹翔空地在民眾業餘文藝這廣闊的天地中馳騁。他的弟子有的擔任專業文藝團體的領導,有的當了縣級的領導幹部。但林炳璋從來沒有為個人私事央托過他們。近些年經濟大潮湧來之時,林老先生為眾多人代書撰稿,從不計酬。年事已高仍堅持蒐集整理民間俗語,現為泉州市方言研究協會會員。
當筆者問及他這一輩子默默無聞地獻身業餘民眾文藝,至今有何感想時,林老先生微微地笑道:“我從來沒有計量過得失如何,只感到一生雖清貧,但卻坦然。有曾嘉慶這樣的學生和一群在咱古城熱心民眾文化並起一定作用的積極分子,就是我莫大的安慰。我的一生算不上什麼貢獻,但卻活得值得,無悔無怨。”
聽了林老先生的這幾句話,作為從事民眾文化工作的筆者來說,已深深地感到無須再說什麼了,只從心底發出由衷的祝福:願林炳璋老先生健康長壽!
——出版於1994年5月《芳草地》雜誌
個人作品
梨園戲《楊震清廉》、《王佐獻圖》、《木蘭從軍》、《志亮除奸》、《鳳陽江恨》、《無人道賊倭奴》、《勸當兵》、《前鋒戰士有膽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