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東門行
出東門,不顧歸。
來入門,悵欲悲。
盎中無斗米儲,還視架上無懸衣。
拔劍東門去,舍中兒母牽衣啼:
“他家但願富貴,賤妾與君共哺糜。
上用倉浪天故,下當用此黃口兒。今非!”
“咄!行!吾去為遲!白髮時下難久居。”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⑴東門行:樂府古辭,載於《樂府詩集·相和歌辭·瑟調曲》中。東門:主人公所居之處的東城門。
⑵顧:念。不顧歸,決然前往,不考慮歸來不歸來的問題。不歸:一作“不願歸”。
⑶來入門:去而復返,迴轉家門。
⑷悵:惆悵失意。
⑸盎(àng):大腹小口的陶器。
⑹還視:回頭看。架:衣架。
⑺“拔劍”句:主人公看到家中無衣無食,拔劍再去東門。
⑻兒母:孩子的母親,主人公的妻子。
⑼他家:別人家。
⑽哺糜(bǔmí):吃粥。
⑾用:為了。倉浪天:即蒼天、青天。倉浪,青色。
⑿黃口兒:指幼兒。
⒀今非:現在的這種冒險行為不對頭。
⒁咄(duō):拒絕妻子的勸告而發出的呵叱聲。
⒂行:走啦!
⒃吾去為遲:我已經去晚啦!
⒄下:脫落。這句說:我頭上常脫落白髮,這苦日子難以久挨下去。
白話譯文
剛才出東門的時候,就不想著再回來了。回到家進門惆悵悲愁。米罐里沒有多少糧食,回過頭看衣架上沒有衣服。拔劍出東門,孩子的母親牽著衣服哭泣說:“別人家只希望富貴,我情願和你吃粥。在上有青天。在下有年幼的孩子。你現在這樣做不對!”丈夫說:“你不要管!我去了!我已走得太晚了!我已見白髮脫落了,這種苦日子誰知還能夠活幾天?”
創作背景
東漢末年,朝政腐敗,宦官當權,戰禍頻仍,民不聊生,社會不公尤為嚴重,據《潛夫論》等書記載,當時首都的貴人們衣服、車馬、裝飾、廬舍全都講究豪華,死了以後棺材一定要用江南的楠木做,精雕細刻,一套棺槨重達萬斤,裡面還放上許多珍寶(這一點現在已為許多考古發現所印證);而農民卻豐年不得飽食,饑荒年頭甚至發生人吃人的慘劇,許多人淪為奴隸,時有暴動發生。《東門行》里的故事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發生的。
作品鑑賞
文學賞析
《東門行》描繪了一幅悽慘又壯麗的畫面。主人公走出家門,不想回家,可是妻子兒女又難以割捨。一進屋門,家徒四壁,生活無望,又拔劍出門,妻子生怕出事,一邊哭泣一邊勸阻,但主人公仍感到無路可走,終於揮衣而去。
詩的前半寫主人公要去“為非”的原因,用了六句。前二句寫他下了決心走出東門,詩中卻說“出東門,不顧歸”。“不顧歸”,是說原本下了決心,不打算來歸,但又不得不歸,因為心中畢竟有所顧念。所顧念的自然是妻子兒女。可以想像:主人公在東門外踟躕、扼腕,過了好一會,終於又腳步沉重地走回家來。然而,家中的景況,對於他來說,不啻當頭棒喝,打消他的任何幻想。所以接下的兩句說,“來入門,悵欲悲”。現在他清醒地意識到:除了那一條路,別無他路可尋。心中悲酸,都繫於一個“悵”字,這並非平常的悵然之嘆,而是一種絕望之感。擺在他面前的,是殘酷的現實:“盎中無斗米儲,還視架上無懸衣。”無衣無食,這比出去乾那樁事更可怕。要么凍餒待斃,要么拚作一腔熱血,同命運作最後的決鬥。如取後者,尚存萬一生的希望,頂多犧牲個人,卻可能救活可憐的一家老小,若取前者,全家人只有死路一條。這是明擺著的事。這一段,通過主人公複雜心理活動的描敘,把主人公推向矛盾的頂點。詩中入情入理地寫出此君之所以走上這樣一條可怕的道路,乃是為貧窮所逼。詩的主題建立在這樣一個現實基礎之上,就不致使人產生倫理上的厭惡之感。這便是此詩的不可動搖的美學價值。
這六句在煉意上頗有獨到之處。一個本來安分的人怎樣走上那條危險之路,這是一個很複雜的過程。而詩人則緊緊抓住主人公幾度徘徊,歸而復出這一心理和行為的激烈矛盾,就寫出其中的必然性。又如“盎中”以下兩句。盎中無米,架上無衣,都是主人公眼見的事,可是,詩人卻將“視”字屬下句。這樣,在表現效果上就大不同。盎中無米,架上無衣,是悲感之所由發,也就是主人公之所以不得不去冒險的根本原因。這是全詩的關鍵所在。如說“視盎中無斗米儲”,就將本句與上句隔斷,從而使語勢陡然轉折,上句的“悲”字就失卻那種震撼心靈的力量。像詩中這樣將“視”下屬且加“還”字,就更加重了上句的意義:吃沒吃,穿沒穿,還有什麼活路呢?因而具有征服讀者的不可辯駁的力量。
後半,“拔劍東門去”承上句而來,是主人公由猶豫、反覆到下定最後的決心。主人公要出去做事,不一定非要作出一副劍拔弩張的架勢。但詩中這樣處理,卻異常真實地表現出主人公決絕而無反顧。以下妻子牽衣哭勸一段文字,是對主人公這不顧一切的行動的戲劇性烘托。妻子說,別人富貴我不羨慕,我甘願和你喝稀飯。這是自欺欺人的話。家中灶下連一粒米都沒有了。大約她也覺出自己的話沒有說服力,就又說:你看在老天爺的分上吧。這話當然也不會生出什麼效果。主人公早就不信老天爺了。她又讓他為兒女著想,而他正是為了兒女才這樣做的啊。妻子想到的是另一層:一旦事敗,觸犯“王法”,不但救不了一家老小,而且還會將他們投入更深的深淵。這句話對前面主人公的極度矛盾的心理作了註腳;同時前後照應,加深了此詩悲劇的內涵。主人公的行為不免飲鴆止渴,又勢在不得不飲。最後妻子無可奈何地說,“今時清,不可為非。”(余冠英認為“今非”中似有脫文,應作“今時清,不可為非”)主人公這樣回答他的妻子:“咄!行!我去為遲!”兩個單字句,一個四字句,短促有力,聲情畢肖地表現了主人公的決難迴轉,他是就要去拚命了。“咄”在這裡是急叱之聲,吆喝他的妻子走開,不要攔阻他。他說現在去已經為時太晚,並非指這次行動,而是說先前對自己的可悲處境尚不覺悟,對這世道尚缺少清醒的認識。“白髮”一句,可能是漢代的俗語,意思大概如今天說的“誰知還能活幾天”。表明主人公把這罪惡的人生看穿了,而不是說人的年齡。
這篇詩歌雖然採取了雜言形式,但是由於用字簡練,句子長短相濟,讀來有頓挫流離之感。
樂府中有兩篇《東門行》歌辭,這裡用的是本辭。另一篇為晉樂所奏,共四節,較本辭有所增衍。其中最顯眼的是“今時清廉,難犯教言”之類的句子。這是站在封建統治者的立場,對黑暗的社會現實加以粉飾。儘管作了這樣的改動,基本思想內容還是不能改變,最後只好予以排斥。這篇民歌的遭遇,見諸《古今樂錄》所引王僧虔《技錄》的記載:“《東門行》歌古‘東門’一篇,今不歌。”
名家點評
吳兢:“出東門,不顧歸。”言士有貧不安。其居者,拔劍將去,妻子牽衣留之,願共哺糜,不求富貴。(《樂府古題要解》)
沈德潛:既出復歸,既歸復出,功名兒女,纏綿胸次,情事展轉如見。(《古詩源》)
沈文凡:全詩通過人物的具體行動和對話來展示人物的個性和激烈複雜的內心鬥爭,如同一出矛盾高度集中的短劇。(《漢魏六朝詩三百首譯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