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

方孝孺

方孝孺(1357年-1402年),字希直,又字希古,南明安宗追諡文正,浙江寧波寧海人。其書齋名遜志,蜀獻王改為正學,故世稱正學先生。

基本信息

生平

方孝孺方孝孺

幼聰慧,6歲能詩,人奇其才。呼為“小韓子”15歲隨父兄北上濟寧,勵志攻讀。及長,承學於宋濂,深受器重。洪武十五年(1382),東閣大學士吳沉等起薦方孝孺,應徵至京,在奉天門奉旨作《靈芝》、《甘露》二詩,甚合上意。賜宴時,太祖朱元璋有意使人欹斜幾具,試其為人,方孝孺正之而後坐。朱喜其舉止端,學問淵博,有期待日後輔佐子孫之意,厚禮遣回鄉。此後十年,居家讀書寫作,著《周易考次》《宋吏要言》等篇。31歲時,仇家於叔爭訟,詞連孝孺,官府籍其家,械押至京問罪。朱元璋見孝孺名,特名釋放,洪武二十五年,再次受薦,授漢中府學教授,深為蜀獻王賞識,聘為世子師。洪武三十一年,朱允繼位,召孝孺入京,任翰林侍講學士,次年,值文淵閣,尊師以禮,帝讀書有疑,即召講解。凡國家大事,常命孝孺就坐前批答,時宮中纂修《太祖實錄》及《類要》,孝孺任副總裁。後調文學博士,奉命與董倫高遜志等主持京考。

方孝孺從宋濂學習,他的文章、學問為宋濂諸弟子之冠。但他輕文藝,重教化,以明王道、致太平為己任,洪武二十五年(1392)任漢中府教授,蜀獻王聘他為世子師。惠帝時任翰林侍講,頗受信任,凡大政多所諮詢,當時《太祖實錄》及《類要》等書皆由他總裁。

方孝孺“幼警敏,雙眸炯炯”,可見是個神童。神童又遇名師——他的老師是大名鼎鼎的明初開國文臣宋濂。宋濂門下名士如雲,其中就有太子朱標,但“皆出其下”,即都不如方孝孺。

方孝孺的父親方克勤,洪武四年任山東濟寧知府,是個難得的清官。他一件布袍子穿了十幾年,一天不吃兩次肉,對下屬的進貢一律拒絕不受。他對朋友十分厚道,有被朝廷貶謫的官員從本轄區過,送錢、送物、派車。濟寧在方克勤的領導下物阜民康,當地人用歌聲來表達對市長的熱愛:“誰減免了我的徭役,是方大人的力量;誰救治了我的莊稼,是方使君的雨露;朝廷千萬不要讓方知府走啊!他是人民的父母。”清官也難逃暴君的羅網,方克勤後來因為明初的三大案之一的“空印案”被冤殺。

方孝孺從導師宋濂處畢業後,因有人推薦,見到了殺他爹的朱元璋。朱元璋見他舉止端莊,對皇太子說:“此莊士,當老其才。”經朱皇帝接見一番,他又回家賦閒去了。等了十年,又見到了朱元璋,朱元璋說:“今非用孝孺時。”讓他到漢中的府學任教授(從九品的小官)。方孝孺愛崗敬業,在漢中教授的位子也做出了不俗的成績。蜀王朱椿(朱元璋的第十一子)聽說了,聘請他做自己接班人的老師。蜀王十分尊重他,把他讀書的地方命名為“正學”,方孝孺後來也就被稱為“正學先生”。

朱元璋死了,孫子朱允炆繼皇帝位,就是惠帝,到了用方孝孺的時候了。朱允炆把他從漢中召來南京任翰林侍講,第二年又升為侍講學士,職務不高,從五品(現保存有完整明清縣衙的河南內鄉縣縣令是正五品),但皇帝非常倚重,國家大事多諮詢方孝孺,是政務的高參。皇帝讀書中遇到疑難問題,方孝孺是學問上的老師。皇帝上朝處理政務,對臣子的提議,有時就命方孝孺當場批答。方孝孺還是修撰《太祖實錄》的總裁。朱棣起兵後,朝廷討伐他的詔書、檄文都出自方孝孺之手。

在年輕幼稚的建文皇帝當政四年中,比皇帝大二十歲的方孝孺充當著師傅和父親的角色。年輕的皇帝對這個學識淵博、人品出眾、相貌端莊的大臣寄予了無限的信任,正當盛年的臣子對這個年少聰明、好學仁厚、孤立無助的皇帝充滿著慈父一般的憐愛和赤誠的忠心。

傳記

方孝孺方孝孺

方孝孺,字希直,一字希古,寧海人。父克勤,洪武中循吏,自有傳。孝孺幼警敏,雙眸炯炯,讀書日盈寸,鄉人目為“小韓子。”長從宋濂學,濂門下知名士皆出其下。先輩胡翰、蘇伯衡亦自謂弗如。孝孺顧末視文藝,恆以明王道、致太平為己任。嘗臥病,絕糧,家人以告,笑曰:“古人三旬九食,貧豈獨我哉!”父克勤坐“空印”事誅,扶喪歸葬,哀動行路。既免喪,復從濂卒業。

洪武十五年,以吳沉、揭樞薦,召見。太祖喜其舉止端整,謂皇太子曰:“此莊士,當老其才。”禮遣還。後為仇家所連,逮至京。太祖見其名,釋之。二十五年,又以薦召至。太祖曰:“今非用孝孺時。”除漢中教授,日與諸生講學不倦。蜀獻王聞其賢,聘為世子師。每見,陳說道德。王尊以殊禮,名其讀書之廬曰“正學”。

及惠帝即位,召為翰林侍講。明年遷侍講學士,國家大政事輒咨之。帝好讀書,每有疑,即召使講解。臨朝奏事,臣僚面議可否,或命孝孺就扆前批答。時修《太祖實錄》及《類要》諸書,孝孺皆為總裁。更定官制,孝孺改文學博士。燕兵起,廷議討之,詔檄皆出其手。

建文三年,燕兵掠大名。王聞齊、黃已竄,上書請罷盛庸、吳傑、平安兵。孝孺建議曰:“燕兵久頓大名,天暑雨,當不戰自疲。急令遼東諸將入山海關攻永平;真定諸將渡盧溝搗北平,彼必歸救。我以大兵躡其後,可成擒也。今其奏事適至,宜且與報書,往返逾月,使其將士心懈。我謀定勢合,進而蹴之,不難矣。”帝以為然。命孝孺草詔,遣大理寺少卿薛嵓馳報燕,盡赦燕罪,使罷兵歸籓。又為宣諭數千言授嵓,持至燕軍中,密散諸將士。比至,嵓匿宣諭不敢出,燕王亦不奉詔。

五月,吳傑、平安、盛庸發兵擾燕餉道。燕王復遣指揮武勝上書,伸前請。帝將許之。孝孺曰:“兵罷,不可復聚,願毋為所惑。”帝乃誅勝以絕燕。未幾,燕兵掠沛縣,燒糧艘。時河北師老無功,而德州又饋餉道絕,孝孺深以為憂。以燕世子仁厚,其弟高煦狡譎,有寵於燕王,嘗欲奪嫡,謀以計間之,使內亂。乃建議白帝:遣錦衣衛千戶張安齎璽書往北平,賜世子。世子得書不啟封,並安送燕軍前。間不得行。

明年五月,燕兵至江北,帝下詔征四方兵。孝孺曰:“事急矣。遣人許以割地,稽延數日,東南募兵漸集。北軍不長舟楫,決戰江上,勝負未可知也。”帝遣慶成郡主往燕軍,陳其說。燕王不聽。帝命諸將集舟師江上。而陳瑄以戰艦降燕,燕兵遂渡江。時六月乙卯也。帝憂懼,或勸帝他幸,圖興復。孝孺力請守京城以待援兵,即事不濟,當死社稷。乙丑,金川門啟,燕兵入,帝自焚。是日,孝孺被執下獄。

先是,朱棣發北平,姚廣孝以孝孺為托,曰:“城下之日,彼必不降,幸勿殺之。殺孝孺,天下讀書種子絕矣。”成祖頷之。至是欲使草詔。召至,悲慟聲徹殿陛。成祖降榻,勞曰:“先生毋自苦,予欲法周公輔成王耳。”孝孺曰:“成王安在?”成祖曰:“彼自焚死。”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子?”成祖曰:“國賴長君。”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弟?”成祖曰:“此朕家事。”顧左右授筆札,曰:“詔天下,非先生草不可。”孝孺投筆於地,且哭且罵曰:“死即死耳,詔不可草。”朱棣怒,命磔諸市。孝孺慨然就死,作絕命詞曰:“天降亂離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計兮謀國用猶。忠臣發憤兮血淚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鳴呼哀哉兮庶不我尤!”時年四十有六。其門人德慶侯廖永忠之孫鏞與其弟銘,檢遺骸瘞聚寶門外山上。

孝孺有兄孝聞,力學篤行,先孝孺死。弟孝友與孝孺同就戮,亦賦詩一章而死。妻鄭及二子中憲、中愈先自經死,二女投秦淮河死。

孝孺工文章,醇深雄邁。每一篇出,海內爭相傳誦。永樂中,藏孝孺文者罪至死。門人王稌潛錄為《侯城集》,故後得行於世。

仁宗即位,諭禮部:“建文諸臣,已蒙顯戮。家屬籍在官者,悉宥為民,還其田土。其外親戍邊者,留一人戍所,余放還。”萬曆十三年三月,釋坐孝孺謫戍者後裔,浙江、江西、福建、四川、廣東凡千三百餘人。而孝孺絕無後,惟克勤弟克家有子曰孝復。洪武二十五年嘗上書闕下,請減信國公湯和所加寧海賦,謫戍慶遠衛,以軍籍獲免。孝復子琬,後亦得釋為民。世宗時,松江人俞斌自稱孝孺後,一時士大夫信之,為纂《歸宗錄》。既而方氏察其偽,言於官,乃已。神宗初,有詔褒錄建文忠臣,建表忠祠於南京,首徐輝祖,次孝孺雲。

孝孺之死,宗族親友前後坐誅者數百人。其門下士有以身殉者,盧原質鄭公智林嘉猷,皆寧海人。

原質字希魯,孝孺姑子也。由進士授編修,歷官太常少卿。建文時,屢有建白。燕兵至,不屈,與弟原朴等皆被殺。

公智字叔貞;嘉猷名升,以字行。皆師事孝孺。孝孺嘗曰:“匡我者,二子也。”公智以賢良舉,為御史有聲。嘉猷,洪武丙子以儒士校文四川。建文初,入史館為編修。尋遷陝西僉事。嘗以事入燕邸,知高煦謀傾世子狀。孝孺間燕之謀,實嘉猷發之。

鬍子昭,字仲常,初名志高。榮縣人。孝孺為漢中教授時往從學,蜀獻王薦為縣訓導。建文初,與修《太祖實錄》,授檢討。累遷至刑部侍郎。

鄭居貞,閩人。與孝孺友善,以明經歷官鞏昌通判、河南參政。所至有善績。孝孺教授漢中,居貞作《鳳雛行》勖之。諸人皆坐黨誅死。

孝孺主應天鄉試,所得士有長洲劉政、桐城方法。

政,字仲理。燕兵起,草《平燕策》,將上之,以病為家人所沮。及聞孝孺死,遂嘔血卒。

法,字伯通。官四川都司斷事。諸司表賀成祖登極,當署名,不肯,投筆出。被逮,次望江,瞻拜鄉里曰:“得望我先人廬舍足矣。”自沉於江。

成祖既殺孝孺,以草詔屬侍讀樓璉。璉,金華人,嘗從宋濂學。承命不敢辭。歸語妻子曰:“我固甘死,正恐累汝輩耳。”其夕,遂自經。或曰草詔乃括蒼王景,或曰無錫王達雲。

練子寧,名安,以字行,新淦人。父伯尚,工詩。洪武初,官起居注。以直言謫外任,終鎮安通判。子寧英邁不群,十八年,以貢士廷試對策,力言:“天之生材有限,陛下忍以區區小故,縱無窮之誅,何以為治?”太祖善其意,擢一甲第二,授翰林修撰。丁母艱,力行古禮。服闋,復官,歷遷工部侍郎。建文初,與方孝孺並見信用,改吏部左侍郎。以賢否進退為己任,多所建白。未幾,拜御史大夫。燕師起,李景隆北征屢敗,召還。子寧從朝中執數其罪,請誅之。不聽。憤激叩首大呼曰:“壞陛下事者,此賊也。臣備員執法,不能為朝廷除賣國奸,死有餘罪。即陛下赦景隆,必無赦臣!”因大哭求死,帝為罷朝。宗人府經歷宋徵、御史葉希賢皆抗疏言景隆失律喪師,懷二心,宜誅。並不納。燕師既渡淮,靖江府長史蕭用道、衡府紀善周是修上書論大計,指斥用事者。書下廷臣議,用事者盛氣以詬二人。子寧曰:“國事至此,尚不能容言者耶?”詬者愧而止。

燕王即位,縛子寧至。語不遜,磔死。族其家,姻戚俱戍邊。子寧從子大亨,官嘉定知縣。聞變,同妻沉劉家河死。里人徐子權以進士為刑部主事,聞子寧死,慟哭賦詩自經。

子寧善文章,孝孺稱其多學而文。弘治中,王佐刻其遺文曰《金川玉屑集》。提學副使李夢陽立金川書院祀子寧,名其堂曰“浩然”。

徵,不知何許人。嘗疏請削罪籓屬籍。燕師入,不屈,並妻子俱死。

希賢,松陽人。亦坐奸黨被殺。或曰去為僧,號雪庵和尚雲。

茅大芳,名誧,以字行,泰興人。博學能詩文。洪武中,為淮南學官,召對稱旨。擢秦府長史,制詞以董仲舒為言。大芳益奮激,盡心輔導。額其堂曰“希董”,方孝孺為之記。建文元年遷副都御史。燕師起,遺詩淮南守將梅殷,辭意激烈。聞者壯之。

周璇,洪武末,以天策衛知事建言,擢左僉都御史。燕王稱帝,與大芳並見收,不屈死。而大芳子順童、道壽俱論誅,二孫死獄中。

卓敬,字惟恭,瑞安人。穎悟過人,讀書十行俱下。舉洪武二十一年進士。除戶科給事中,耿直無所避。時制度未備,諸王服乘擬天子。敬乘間言:“京師,天下視效。陛下於諸王不早辨等威,而使服飾與太子埒,嫡庶相亂,尊卑無序,何以令天下?”帝曰:“爾言是,朕慮未及此。”益器重之。他日與同官見,適八十一人,命改官為“元士”。尋以六科為政事本源,又改曰“源士”。已,復稱給事中。歷官戶部侍郎。

建文初,敬密疏言:“燕王智慮絕倫,雄才大略,酷類高帝。北平形勝地,士馬精強,金、元年由興。今宜徙封南昌,萬一有變,亦易控制。夫將萌而未動者,幾也;量時而可為者,勢也。勢非至剛莫能斷,幾非至明莫能察。”奏入,翌日召問。敬叩首曰:“臣所言天下至計,願陛下察之。”事竟寢。

燕王即位,被執,責以建議徙燕,離間骨肉。敬厲聲曰:“惜先帝不用敬言耳!”帝怒,猶憐其才,命系獄,使人諷以管仲、魏徵事。敬泣曰:“人臣委贄有死無二。先皇帝曾無過舉,一旦橫行篡奪,恨不即死見故君地下,乃更欲臣我耶?”帝猶不忍殺。姚廣孝故與敬有隙,進曰:“敬言誠見用,上寧有今日。”乃斬之,誅其三族。

敬立朝慷慨,美丰姿,善談論,凡天官、輿地、律歷、兵刑諸家,無不博究。成祖嘗嘆曰:“國家養士三十年,惟得一卓敬。”萬曆初,用御史屠叔方言,表墓建祠。

同時戶部侍郎死者,有郭任、盧迥

任,丹徒人,一曰定遠人。廉慎有能。建文初,佐戶部。飲食起居俱在公署。時方貶削諸籓,任言:“天下事先本後末則易成。今日儲財粟,備軍實,果何為者?乃北討周,南討湘。舍其本而末是圖,非策也。且兵貴神速,苟曠日持久,銳氣既竭,姑息隨之,將坐自困耳。”燕王聞而惡之。兵起,任與同官盧迥主調兵食。京師失守被擒,不屈死之。子經亦論死,少子戍廣西。

迥,仙居人。爽朗不拘細行。喜飲酒,飲後輒高歌,人謂“迥狂”。及仕,折節恭慎。建文三年,拜戶部侍郎。燕兵入,不屈。縛就刑,長謳而死。台人祀之八忠祠。

陳迪,字景道,宣城人。祖宥賢,明初,從征有功,世撫州守御百戶,因家焉。迪倜儻有志操。辟府學訓導,為郡草《賀萬壽表》。太祖異之。久之,以通經薦,歷官侍講。出為山東左參政,多惠政。丁內艱。起復,除雲南右布政使。普定、曲靖、烏撒、烏蒙諸蠻煽亂,迪率士兵擊破之,賜金幣。

建文初,征為禮部尚書。時更修制度,沿革損益,迪議為多。會以水旱詔百官集議,迪請清刑獄,招流民,凡二十餘事,皆從之。尋加太子少保。李景隆等數戰敗,迪陳大計。命督運軍儲。已,聞變,趨赴京師。

燕王即帝位,召迪責問,抗聲不屈。命與子鳳山、丹山等六人磔於市。既死,人於衣帶中得詩及《五噫歌》,辭意悲烈。蒼頭侯來保拾其遺骸歸葬。妻管縊死。幼子珠生五月,乳母潛置溝中,得免。八歲,為怨家所訐。成祖宥其死,戍撫寧。尋徙登州,為蓬萊人。洪熙初,赦還鄉,給田產。成化中,寧國知府塗觀建祠祀迪。弘治間,裔孫鼎舉進士,仕至應天府尹,剛鯁有聲。

黃魁,不知何許人。為禮部侍郎,有學行,習典禮。迪及侍郎黃觀皆愛敬人。燕兵入,不屈死。

巨敬者,平涼人。為御史,改戶部主事,充史官,以清慎稱。與迪同不屈死,夷其族。

景清,本耿姓,訛景,真寧人。倜儻尚大節,讀書一過不忘。洪武中進士,授編修,改御史。三十年春,召見,命署左僉都御史。以奏疏字誤,懷印更改,為給事中所劾,下詔獄。尋宥之。詔巡察川、陝私茶,除金華知府。建文初,為北平參議。燕王與語,言論明晰,大稱賞。再遷御史大夫。燕師入,諸臣死者甚眾。清素預密謀,且約孝孺等同殉國,至是獨詣闕自歸,成祖命仍其官,委蛇班行者久之。一日早朝,清衣緋懷刃入。先是,日者奏異星赤色犯帝座,甚急。成祖故疑清。及朝,清獨著緋。命搜之,得所藏刃。詰責,清奮起曰:“欲為故主報仇耳!”成祖怒,磔死,族之。籍其鄉,轉相攀染,謂之“瓜蔓抄”,村里為墟。

初,金川門之啟,御史連楹叩馬欲刺成祖,被殺,屍植立不仆。楹,襄垣人。

胡閏,字松友,鄱陽人。太祖征陳友諒,過長沙王吳芮祠,見題壁詩,奇之,立召見帳前。洪武四年,郡舉秀才,入見。帝曰:“此書生故題詩鄱陽廟壁者邪?”授都督府都事,遷經歷。建文初,選右補闕,尋進大理寺少卿。燕師起,與齊、黃輩晝夜畫軍事。京師陷,召閏,不屈,與子傳道俱死。幼子傳慶戍邊。四歲女郡奴入功臣家,稍長識大義,日以爨灰污面。洪熙初,赦還鄉。貧甚,誓不嫁。見者競遺以錢穀,曰:“此忠臣女也。”

高翔,朝邑人。洪武中,以明經為監察御史。建文時,戮力兵事。成祖聞其名,與閏同召,欲用之。翔喪服入見,語不遜。族之,發其先冢,親黨悉戍邊。諸給高氏產者皆加稅,曰:“令世世罵翔也。”

王度,字子中,歸善人。少力學,工文辭,用明經薦為山東道監察御史。建文時,燕兵起,度悉心贊畫。及王師屢敗,度奏請募兵。小河之捷,奉命勞軍徐州。還,方孝孺與度書,誓死社稷。燕王稱帝,坐方黨謫戍賀縣,又坐語不遜,族。

度有智計。盛庸之代景隆,度密陳便宜,是以有東昌之捷。景隆征還,赦不誅,反用事。忌庸等功,讒間之,度亦見疏。論者以其用有未盡,惜之。

戴德彝,奉化人。洪武二十七年進士。累官侍講。太祖諭之曰:“翰林雖職文學,然既列禁近,凡國家政治得失,民生利害,當知無不言。昔唐陸贄、崔群、李絳在翰林,皆能正言讜論,補益當時。汝宜以古人自期。”已,改監察御史。建文時,改左拾遺。燕王入,召見,不屈,死之。德彝死時,兄弟並從京師。嫂項家居,聞變,度禍且族,令闔舍逃去。匿德彝二子山中,毀戴氏族譜,獨身留家。收者至,無所得,械項至京,搒掠終無一言,戴族獲全。

時御史不屈死者,有諸城謝升、聊城丁志方。而懷寧甘霖從容就戮,子孫相戒不復仕。

董鏞,不知何許人。諸御史有志節者,時時會鏞所,誓以死報國。諸將校觀望不力戰,鏞輒露章劾之。城破被殺,家戍極邊。

而給事中死者,則有陳繼之、韓永、葉福三人。

繼之,莆田人,建文二年進士。時江南僧道多腴田,繼之請人限五畝,余以賦民。從之。兵事亟,數條奏機宜。燕兵入,不屈,見殺,父母兄弟悉戍邊。

永,西安人,或曰浮山。貌魁梧,音吐洪亮,每慷慨論兵事。燕王入,欲官之,抗辭,不屈死。

福,侯官人,繼之同年生。燕兵至,守金川門,城陷,死之。

贊曰:帝王成事,蓋由天授。成祖之得天下,非人力所能御也。齊、黃、方、練之儔,抱謀國之忠,而乏制勝之策。然其忠憤激發,視刀鋸鼎鑊甘之若飴,百世而下,凜凜猶有生氣。是豈泄然不恤國事而以一死自謝者所可同日道哉!由是觀之,固未可以成敗之常見論也。

之死

(圖)方孝孺墓前碑方孝孺墓前碑

年輕皇帝野心勃勃的四叔燕王朱棣反了,率領一支人數不多的軍隊向南殺過來。朱棣的起兵是一場勝算不大的冒險,直到他兵臨南京城下,也沒有十分的把握奪取政權。可是侄子建文皇帝和親信大臣們在平亂決策上一誤再誤,促成了朱棣的成功。在中國歷史上,以藩王的身份靠武力入主大統的,朱棣不是第一個,卻是最後一個,也是極為幸運、獨特的一個。因為這種非正常的情況只出現在亂世,一般具備以下幾個條件:王室衰微(像兩晉、南北朝);藩王還需擁有強大的軍力,比朝廷占有優勢;早蓄異志,廣招豪傑,儲備人才(所謂靖難功臣都是些中下級軍官,也不是千挑萬選的,是就地取材,如榮國公姚廣孝和尚,淇國公丘福是千戶,成國公朱能是副千戶,河間王張玉是左護衛,金鄉侯王真是百戶);在朝廷任職或近在肘腋,一旦起兵,朝發夕至。這些條件朱棣都不具備,可他成功了,一手爛牌打贏了,由此可見建文君臣的顢頇無能。但令朱棣沒有想到的是,他的行為也為後世子孫做出了表率。正德五年(1510)春,封地在今天寧夏的安化王朱寘反了。正德十四年(1519),封地在江西的寧王朱宸濠也反了。這兩塊料有乃祖的野心,卻無乃祖的運氣,結果都失敗了,被砍了頭。

在建文元年燕王反叛開始時,皇帝及其親信大臣齊泰黃子澄、方孝孺並沒有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因為以燕王一隅之兵,要推翻一個龐大的新興帝國,確實是不那么容易。善良、迂腐的朱允炆(有啥老師,就有啥徒弟)給手下的將軍們下了一道最奇特的命令,不準任何人傷害他的叔父朱棣,以免讓他擔上殺叔父的罪名。他說:“過去蕭繹舉兵入京,曾發令部下:‘一門之內自逞兵威,不祥之極。’如今你們與燕王對壘,務必要體會朕這意思,不可使朕背上殺叔父之名。”巧得很,蕭繹就是梁元帝,也是在位四年被殘殺。正是靠著這道口諭,燕王朱棣在四年的靖難之役中,多次親冒矢石,在兩軍陣前縱橫馳騁而毫髮不損。在如此重大的錯誤決策中,親信們並沒有及時有效地糾正。

方孝孺等推薦的領兵統帥是自己的好友、朱允炆的姑父、朱元璋養子及功臣李文忠之子李景隆,正是他打了敗仗,又在兵臨城下時打開金川門迎賊。在此前,就有人向皇帝告發李景隆有異志,但“帝雅信孝孺,遂不復疑,坐成開門之變,蓋不免於誤國雲”(明姜清《姜氏秘史》)。

在四年的戰爭中,朱棣大部分時間處在危機中,朝廷的大軍隨時可以把他撕成碎片,可是朝廷無良將可竟此功。此時,不要說有徐達常遇春這樣的一流名將,就是有一員跟隨朱元璋打天下的老革命也可將朱棣一鼓擒之。六十五歲的長興侯耿炳文上陣了,鏇即被換下,繼任的便是李景隆。朱棣折騰了三年,也未出河北半步,急得頭大如斗,有謀士出了一個主意——直搗南京。這個主意很難說是高還是餿(勝利是偶然的,履險是真實的),但朱棣和朝廷耗不起,心一橫,孤軍直趨南京。朱棣軍渡過長江,南京危在旦夕。“帝憂懼,或勸帝他幸,圖興復。孝孺立請守京城以待援兵,即事不濟,當死社稷”。朱棣雖然到了城下,但他是孤軍深入。看看當時的軍事地圖,你就會發現朱棣膽大包天,他率部從明軍的夾縫中衝到了南京城下,實際控制地區很小,大半箇中國還在朝廷的號令之下,如直到南京城破,忠於朝廷的駙馬都尉、建文的姑父梅殷(娶寧國公主)還率軍駐在淮安。如果朱允炆棄城而去,作戰略轉移,也不是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可迂腐的方博士竟然勸他“死社稷”。政治家是不輕言“死”的,更何況一國之君.

在這戰火紛飛、敗績連連的四年中,方孝孺和自己的得意門生朱允炆在九重之內整日裡研究如何復古改制。改承天門為韋皋門,前門為輅門,端門為應門,午門為端門,謹身殿為正心殿,自己的侍講學士改為文學博士。他還計畫恢復先秦的井田制。

在朱棣的步步緊逼下,朱允炆和他熟讀經書、文章華美而毫無治國韜略的大臣們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金湯被破,皇宮火起。朱允炆親手殺掉私通燕王的徐達之子徐增壽(朱棣的內兄)後不知所終,留下千載懸案。

這位力勸國君“死社稷”的方孝孺沒有自行了斷,他被帶到了新皇帝朱棣的面前,朱棣交給他的任務是起草登基的詔書。方孝孺在朝堂上嚎啕大哭,“聲徹殿陛”。朱棣親自走下殿來和和氣氣地安慰方博士,就引出了一段流傳千古的對話,話不多,句句帶機鋒,許多讀書人都會背誦:
(朱棣)曰:“先生毋自苦,予欲法周公輔成王耳。”
孝孺曰:“成王安在?”
成祖曰:“彼自焚死。”
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子?”
成祖曰:“國賴長君。”

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弟?”
成祖曰:“此朕家事。”

說到這,朱棣已經很不耐煩了,命人取出筆紙,說:“詔天下,非先生草不可!”方孝孺寫下筆墨淋漓的四個大字“燕賊篡位”後,把筆狠狠摔在地上,邊哭邊罵:“死即死耳,詔不可草!”

殺人狂朱棣為何對死敵方孝孺如此客氣?首先,方孝孺並不是朱棣心中的首惡,在起兵的檄文中,被點了名的是齊泰、黃子澄。更重要的是因為朱棣的親信道衍和尚姚廣孝的進諫。在朱棣南下時,姚廣孝(一個披著袈裟的政治和尚)對朱棣說:“城下之日,彼(方孝孺)必不降,幸勿殺之。殺孝孺,天下讀書種子絕矣。”朱棣對姚廣孝的信任程度不下朱允炆對方孝孺,自然是滿口答應。姚廣孝的這幾句話為方孝孺揚了名,但也釀成了滅十族之禍,如果姚廣孝沒有如此請求,攻入南京,一刀殺了方孝孺,估計也沒有滅族之災了。人之禍福,天意難測!看到這個本來該按戰犯處理的方孝孺如此不識抬舉,心理變態的嗜血狂朱棣再也忍不住了,也不管和尚、道士請求過,殺心頓起。他噴火的眼睛瞪著方孝孺:“你不怕滅了你的九族嗎?”方孝孺也同樣怒目而視:“滅十族又何妨!”繼續大罵。朱棣命人用刀剁方孝孺的嘴,把嘴巴割到耳朵處,方仍噴血痛斥。朱棣大怒:“你不是要想快點死嗎?休想,必須滅你十族。”在此以前,最重的罪是株連九族。九族的說法雖然不一,也僅有細微的不同,較為公認的是指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父族四:指自己一族、出嫁的姑母及其兒子、出嫁的姐妹及外甥、出嫁的女兒及外孫。母族三:是指外祖父一家、外祖母的娘家、姨母及其兒子。妻族二:是指岳父的一家、岳母的娘家。到了方孝孺,這個愚蠢的人在活閻王面前自請滅十族,第十族,加上了他的學生。

誅十族

(圖)方孝孺方孝孺

歷史上最慘烈的事情發生了。他的妻子鄭氏和兩個兒子方中憲方中愈上吊死了,兩個女兒投秦淮河而死。家人都逃脫了法律的制裁,他的親戚朋友可都遭了殃。每抓到一個,都帶到方孝孺的面前,讓他看看,再行千刀萬剮,一共殺了七天,八百七十三人。方孝孺鎮定自若,不為所動,還忙裡偷閒,做了一首絕命詩,古色古香——“天降亂離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計兮,謀國用猶。忠臣發憤兮,血淚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嗚呼哀哉兮,孰不我尤!”平心而論,詩做得很一般。當弟弟方孝友被捆到他的面前時,他罕見地留下了眼淚。方孝友也做了一首七絕告別哥哥:“阿兄何必淚潸潸,取義成仁在此間。華表柱頭千載後,旅魂依舊回家山。”看來這弟兄倆還真是一樣的驢脾氣。八百多人殺完了,輪到方孝孺了,他被凌遲處死後拆散骨骸棄之。他的學生也是高幹子弟、德慶侯廖永忠的兩個孫子廖鏞廖銘,偷偷撿拾他的骨骸葬於聚寶門外山上。這兩個仗義的學生鏇即被殺。

除去殺的人,此案還入獄、充軍、流放一千多人。方孝孺的詩文在永樂年間是禁書,誰敢藏有,殺頭。方孝孺死了,被用世界上最殘酷的殺人法殺死了。在此之前,八百多姓方的、不姓方的,和方有血緣關係、沒血緣關係,甚至連面都沒見過的人像牲畜一樣被殺掉了。他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他為賞識自己的二十六歲的皇帝殉葬了,順便拉上了自己的親戚朋友。他光輝萬丈的聲名生長在如河的血流中。

直到明仁宗即位,喻禮部:“建文諸臣,已蒙顯戮。家屬籍在官者,悉宥為民,還其田土。其外親戍邊者,留一人戍所,余放還。”到萬曆十三年三月,也就是方孝孺死後一百八十三年,“釋坐孝孺謫戍者後裔,浙江、江西、福建、四川廣東凡千三百餘人”。“有詔褒錄建文忠臣,建表忠祠於南京,首徐輝祖,次孝孺雲”。
被害人方孝孺被兇手朱棣的後人平了反.

孝孺之死,宗族親友前後坐誅者數百人。其門下士有以身殉者,盧原質、鄭公智、林嘉猷,皆寧海人。

原質字希魯,孝孺姑子也。由進士授編修,歷官太常少卿。建文時,屢有建白。燕兵至,不屈,與弟原朴等皆被殺。

公智字叔貞;嘉猷名升,以字行。皆師事孝孺。孝孺嘗曰:“匡我者,二子也。”公智以賢良舉,為御史有聲。嘉猷,洪武丙子以儒士校文四川。建文初,入史館為編修。尋遷陝西僉事。嘗以事入燕邸,知高煦謀傾世子狀。孝孺間燕之謀,實嘉猷發之。

鬍子昭,字仲常,初名志高。榮縣人。孝孺為漢中教授時往從學,蜀獻王薦為縣訓導。建文初,與修《太祖實錄》,授檢討。累遷至刑部侍郎。

鄭居貞,閩人。與孝孺友善,以明經歷官鞏昌通判、河南參政。所至有善績。孝孺教授漢中,居貞作《鳳雛行》勖之。諸人皆坐黨誅死。

孝孺主應天鄉試,所得士有長洲劉政、桐城方法。

政,字仲理。燕兵起,草《平燕策》,將上之,以病為家人所沮。及聞孝孺死,遂嘔血卒。

法,字伯通。官四川都司斷事。諸司表賀成祖登極,當署名,不肯,投筆出。被逮,次望江,瞻拜鄉里曰:“得望我先人廬舍足矣。”自沉於江。

成祖既殺孝孺,以草詔屬侍讀樓璉。璉,金華人,嘗從宋濂學。承命不敢辭。歸語妻子曰:“我固甘死,正恐累汝輩耳。”其夕,遂自經。或曰草詔乃括蒼王景,或曰無錫王達雲。

練子寧,名安,以字行,新淦人。父伯尚,工詩。洪武初,官起居注。以直言謫外任,終鎮安通判。子寧英邁不群,十八年,以貢士廷試對策,力言:“天之生材有限,陛下忍以區區小故,縱無窮之誅,何以為治?”太祖善其意,擢一甲第二,授翰林修撰。丁母艱,力行古禮。服闋,復官,歷遷工部侍郎。建文初,與方孝孺並見信用,改吏部左侍郎。以賢否進退為己任,多所建白。未幾,拜御史大夫。燕師起,李景隆北征屢敗,召還。子寧從朝中執數其罪,請誅之。不聽。憤激叩首大呼曰:“壞陛下事者,此賊也。臣備員執法,不能為朝廷除賣國奸,死有餘罪。即陛下赦景隆,必無赦臣!”因大哭求死,帝為罷朝。宗人府經歷宋徵、御史葉希賢皆抗疏言景隆失律喪師,懷二心,宜誅。並不納。燕師既渡淮,靖江府長史蕭用道、衡府紀善周是修上書論大計,指斥用事者。書下廷臣議,用事者盛氣以詬二人。子寧曰:“國事至此,尚不能容言者耶?”詬者愧而止。

燕王即位,縛子寧至。語不遜,磔死。族其家,姻戚俱戍邊。子寧從子大亨,官嘉定知縣。聞變,同妻沉劉家河死。里人徐子權以進士為刑部主事,聞子寧死,慟哭賦詩自經。

子寧善文章,孝孺稱其多學而文。弘治中,王佐刻其遺文曰《金川玉屑集》。提學副使李夢陽立金川書院祀子寧,名其堂曰“浩然”。

徵,不知何許人。嘗疏請削罪籓屬籍。燕師入,不屈,並妻子俱死。

希賢,松陽人。亦坐奸黨被殺。或曰去為僧,號雪庵和尚雲。

茅大芳,名誧,以字行,泰興人。博學能詩文。洪武中,為淮南學官,召對稱旨。擢秦府長史,制詞以董仲舒為言。大芳益奮激,盡心輔導。額其堂曰“希董”,方孝孺為之記。建文元年遷副都御史。燕師起,遺詩淮南守將梅殷,辭意激烈。聞者壯之。

周璇,洪武末,以天策衛知事建言,擢左僉都御史。燕王稱帝,與大芳並見收,不屈死。而大芳子順童、道壽俱論誅,二孫死獄中。

卓敬,字惟恭,瑞安人。穎悟過人,讀書十行俱下。舉洪武二十一年進士。除戶科給事中,耿直無所避。時制度未備,諸王服乘擬天子。敬乘間言:“京師,天下視效。陛下於諸王不早辨等威,而使服飾與太子埒,嫡庶相亂,尊卑無序,何以令天下?”帝曰:“爾言是,朕慮未及此。”益器重之。他日與同官見,適八十一人,命改官為“元士”。尋以六科為政事本源,又改曰“源士”。已,復稱給事中。歷官戶部侍郎。

建文初,敬密疏言:“燕王智慮絕倫,雄才大略,酷類高帝。北平形勝地,士馬精強,金、元年由興。今宜徙封南昌,萬一有變,亦易控制。夫將萌而未動者,幾也;量時而可為者,勢也。勢非至剛莫能斷,幾非至明莫能察。”奏入,翌日召問。敬叩首曰:“臣所言天下至計,願陛下察之。”事竟寢。

燕王即位,被執,責以建議徙燕,離間骨肉。敬厲聲曰:“惜先帝不用敬言耳!”帝怒,猶憐其才,命系獄,使人諷以管仲、魏徵事。敬泣曰:“人臣委贄,有死無二。先皇帝曾無過舉,一旦橫行篡奪,恨不即死見故君地下,乃更欲臣我耶?”帝猶不忍殺。姚廣孝故與敬有隙,進曰:“敬言誠見用,上寧有今日。”乃斬之,誅其三族。

敬立朝慷慨,美丰姿,善談論,凡天官、輿地、律歷、兵刑諸家,無不博究。成祖嘗嘆曰:“國家養士三十年,惟得一卓敬。”萬曆初,用御史屠叔方言,表墓建祠。

同時戶部侍郎死者,有郭任、盧迥。

任,丹徒人,一曰定遠人。廉慎有能。建文初,佐戶部。飲食起居俱在公署。時方貶削諸籓,任言:“天下事先本後末則易成。今日儲財粟,備軍實,果何為者?乃北討周,南討湘。舍其本而末是圖,非策也。且兵貴神速,苟曠日持久,銳氣既竭,姑息隨之,將坐自困耳。”燕王聞而惡之。兵起,任與同官盧迥主調兵食。京師失守被擒,不屈死之。子經亦論死,少子戍廣西。

迥,仙居人。爽朗不拘細行。喜飲酒,飲後輒高歌,人謂“迥狂”。及仕,折節恭慎。建文三年,拜戶部侍郎。燕兵入,不屈。縛就刑,長謳而死。台人祀之八忠祠。

陳迪,字景道,宣城人。祖宥賢,明初,從征有功,世撫州守御百戶,因家焉。迪倜儻有志操。辟府學訓導,為郡草《賀萬壽表》。太祖異之。久之,以通經薦,歷官侍講。出為山東左參政,多惠政。丁內艱。起復,除雲南右布政使。普定、曲靖、烏撒、烏蒙諸蠻煽亂,迪率士兵擊破之,賜金幣。

建文初,征為禮部尚書。時更修制度,沿革損益,迪議為多。會以水旱詔百官集議,迪請清刑獄,招流民,凡二十餘事,皆從之。尋加太子少保。李景隆等數戰敗,迪陳大計。命督運軍儲。已,聞變,趨赴京師。

燕王即帝位,召迪責問,抗聲不屈。命與子鳳山、丹山等六人磔於市。既死,人於衣帶中得詩及《五噫歌》,辭意悲烈。蒼頭侯來保拾其遺骸歸葬。妻管縊死。幼子珠生五月,乳母潛置溝中,得免。八歲,為怨家所訐。成祖宥其死,戍撫寧。尋徙登州,為蓬萊人。洪熙初,赦還鄉,給田產。成化中,寧國知府塗觀建祠祀迪。弘治間,裔孫鼎舉進士,仕至應天府尹,剛鯁有聲。

黃魁,不知何許人。為禮部侍郎,有學行,習典禮。迪及侍郎黃觀皆愛敬人。燕兵入,不屈死。

有巨敬者,平涼人。為御史,改戶部主事,充史官,以清慎稱。與迪同不屈死,夷其族。

景清,本耿姓,訛景,真寧人。倜儻尚大節,讀書一過不忘。洪武中進士,授編修,改御史。三十年春,召見,命署左僉都御史。以奏疏字誤,懷印更改,為給事中所劾,下詔獄。尋宥之。詔巡察川、陝私茶,除金華知府。建文初,為北平參議。燕王與語,言論明晰,大稱賞。再遷御史大夫。燕師入,諸臣死者甚眾。清素預密謀,且約孝孺等同殉國,至是獨詣闕自歸,成祖命仍其官,委蛇班行者久之。一日早朝,清衣緋懷刃入。先是,日者奏異星赤色犯帝座,甚急。成祖故疑清。及朝,清獨著緋。命搜之,得所藏刃。詰責,清奮起曰:“欲為故主報仇耳!”成祖怒,磔死,族之。籍其鄉,轉相攀染,謂之“瓜蔓抄”,村里為墟。

初,金川門之啟,御史連楹叩馬欲刺成祖,被殺,屍植立不仆。楹,襄垣人。

胡閏,字松友,鄱陽人。太祖征陳友諒,過長沙王吳芮祠,見題壁詩,奇之,立召見帳前。洪武四年,郡舉秀才,入見。帝曰:“此書生故題詩鄱陽廟壁者邪?”授都督府都事,遷經歷。建文初,選右補闕,尋進大理寺少卿。燕師起,與齊、黃輩晝夜畫軍事。京師陷,召閏,不屈,與子傳道俱死。幼子傳慶戍邊。四歲女郡奴入功臣家,稍長識大義,日以爨灰污面。洪熙初,赦還鄉。貧甚,誓不嫁。見者競遺以錢穀,曰:“此忠臣女也。”

高翔,朝邑人。洪武中,以明經為監察御史。建文時,戮力兵事。成祖聞其名,與閏同召,欲用之。翔喪服入見,語不遜。族之,發其先冢,親黨悉戍邊。諸給高氏產者皆加稅,曰:“令世世罵翔也。”

王度,字子中,歸善人。少力學,工文辭,用明經薦為山東道監察御史。建文時,燕兵起,度悉心贊畫。及王師屢敗,度奏請募兵。小河之捷,奉命勞軍徐州。還,方孝孺與度書,誓死社稷。燕王稱帝,坐方黨謫戍賀縣,又坐語不遜,族。

度有智計。盛庸之代景隆,度密陳便宜,是以有東昌之捷。景隆征還,赦不誅,反用事。忌庸等功,讒間之,度亦見疏。論者以其用有未盡,惜之。

戴德彝,奉化人。洪武二十七年進士。累官侍講。太祖諭之曰:“翰林雖職文學,然既列禁近,凡國家政治得失,民生利害,當知無不言。昔唐陸贄、崔群、李絳在翰林,皆能正言讜論,補益當時。汝宜以古人自期。”已,改監察御史。建文時,改左拾遺。燕王入,召見,不屈,死之。德彝死時,兄弟並從京師。嫂項家居,聞變,度禍且族,令闔舍逃去。匿德彝二子山中,毀戴氏族譜,獨身留家。收者至,無所得,械項至京,搒掠終無一言,戴族獲全。

時御史不屈死者,有諸城謝升、聊城丁志方。而懷寧甘霖從容就戮,子孫相戒不復仕。

又董鏞,不知何許人。諸御史有志節者,時時會鏞所,誓以死報國。諸將校觀望不力戰,鏞輒露章劾之。城破被殺,家戍極邊。

而給事中死者,則有陳繼之、韓永、葉福三人。

繼之,莆田人,建文二年進士。時江南僧道多腴田,繼之請人限五畝,余以賦民。從之。兵事亟,數條奏機宜。燕兵入,不屈,見殺,父母兄弟悉戍邊。

永,西安人,或曰浮山。貌魁梧,音吐洪亮,每慷慨論兵事。燕王入,欲官之,抗辭,不屈死。

福,侯官人,繼之同年生。燕兵至,守金川門,城陷,死之。

方孝孺墓

(圖)方孝孺墓方孝孺墓

方孝孺墓是南京市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方孝孺生於1357年,卒於1402年,浙江寧海人。是朱元璋的皇長孫朱允炆的老師。因為太子朱標死得早,朱元璋就把皇位傳給了朱允炆,這就是建文帝。後來他的叔叔燕王朱棣起兵“靖難”,奪取了皇位。要方孝孺寫即位詔書。方孝孺堅拒不從,被滅十族(九族加門生共十族),遭難者達873人。

明萬曆年間,著名戲劇家湯顯祖(代表劇作《牡丹亭》)為其修墓立碑建祠,後毀於戰火,清李鴻章任兩江總督時,又重新為其修墓立碑,民國江蘇省省長韓國鈞又重修,後來均遭焚毀。

1999年,雨花台風景區特請東南大學丁宏偉教授設計修複方孝孺墓,2002年在方孝孺遇難600周年之際,方孝孺後人又捐款與雨花台管理局一道重新修整了方孝孺墓。

三個典故

(圖)方孝孺雕像方孝孺雕像

姚廣孝美譽“讀書種子”

首先,他是中國歷史上最早被譽為“讀書種子”的大儒。這一美譽是明成祖朱棣的高參姚廣孝的創意。

姚廣孝了解方孝孺,破城之前,曾請求朱棣,稱看重氣節的方孝孺不會輕易歸順,希望手下留情不要加害,否則天下讀書種子絕矣。《明史·方孝孺列傳》記載:

成祖發北平,姚廣孝以孝孺為托,曰:“城下之日,彼必不降,幸勿殺之。殺孝孺,天下讀書種子絕矣。”

朱棣當初是應允的,但在金鑾殿上,由於方孝孺的極不配合,嗜殺成性的朱棣最終違背了諾言,殘暴地滅了他的十族。

說到方孝孺,古往今來的志士仁人心情都會非常沉重。惟有“讀書種子”這一美譽,為人們所喜聞樂見。知識改變命運,不管改朝換代,滄海桑田,讀書求知永遠是人間真理。

暴君朱棣“滅十族”

第二個典故是“滅十族”。歷史上只有“滅九族”的酷刑,有史以來,“滅十族”惟方孝孺一人。

朱棣篡位後,請“讀書種子”、第一大儒方孝孺為他起草登基公告,當然為思想正統、極端忠於前皇的方孝孺所拒絕。《明史·方孝孺列傳》有這樣記載:

成祖降榻,勞曰:“先生毋自苦,予欲法周公輔成王耳。”孝孺曰:“成王安在?”成祖曰:“彼自焚死。”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子?”成祖曰:“國賴長君。”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弟?”成祖曰:“此朕家事。”顧左右授筆札,曰:“詔天下,非先生草不可”孝孺投筆於地,且哭且罵曰:“死即死耳,詔不可草。”成祖怒,命磔諸市。

因為有求方孝孺,當方孝孺批駁朱棣將篡位辨解為“法周公輔成王”時,朱棣還是保持耐性說是皇室家事,意為讓方孝孺迴避。偏偏迂腐的方孝孺頂真到底,寧死不屈,暴君就露出了本性。

也許是《明史》主編張廷玉等人對暴君朱棣有惻隱之心,《方孝孺列傳》只是說他被凌遲磔殺,並未記載被滅十族,株連坐死847人(一作873人)等字眼,但明崇禎《寧海縣誌·方孝孺傳》、明末鄉賢大家黃宗羲的《方正學孝孺》、《文正方正學先生孝孺》等大量文獻都記載他被滅了十族。

除了死去的800多冤魂,更有數千人被流放、充軍,其中不少被折磨致死。“滅十族”是暴君朱棣的創舉,人們在惋惜方孝孺迂腐愚忠的同時,更應譴責朱棣的殘暴。

魯迅創意“台州式的硬氣”

第三個典故是現代文豪魯迅給予的,他在紀念“左聯”五烈士的著名散文《為了忘卻的紀念》一文中,將柔石與方孝孺相提並論為“台州式的硬氣”:

古代寧海隸屬台州。這一點評頗為經典。方孝孺作為封建皇族內部爭鬥的犧牲品,他的愚忠不足為取,惟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氣節為後人所敬仰。當代寧海人、台州人都非常認同並讚賞這一評論,寧海還將其中的硬氣評選為寧海精神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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