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蠡的信還擺在案頭。文種淡淡一笑,並不理會。文種的朋友,越國的棟樑,曾隨勾踐一同滅吳的范蠡走了,從此天下多了一個富豪陶朱公,少了一個賢臣。而文種不走。他並非不知勾踐為人,只是他全部生命和靈魂的寄托在越,便是死,也要死在越國。除了越,他何處可去呢? 他選擇了一條不歸路,卻令他的一生,有始有終。 勾踐來了,解劍而坐。滅吳的慶功宴上,他未露笑容,今日卻笑了,笑得令人感到陣陣寒意。 “大夫有七術,寡人用其三而滅吳。今尚余其四,卿可用之,至地府為寡人破吳人陰魂。”他說完便走了。 桌上留下那把劍。文種輕嘆一聲,緩緩地踱過去。劍柄上赫然刻著“屬縷”二字! 不就是這把劍嗎?是的,是“屬縷”!是它,結束了伍子胥的生命;是它,讓一個忠魂含恨千古;是它,為越國打開了吳都的大門;是它,掐斷了吳的國祚!是它! 而今呢? 文種無悔。他早已無憾。二十年前的那次餞別,君臣相對,釃酒臨江,文武百官,莫不垂淚。從此,勾踐帶著范蠡,踏上了吳國的土地,而他,則兢兢業業治理越國。時人只道勾踐忍辱負重,誰道文種獨守一個沒有君主的國家的苦與難?而今,吳已滅,恥已雪,文種心中,再無遺憾。 當年的信任與義氣不再,當年的豪情與壯志不再!文種當與子胥同游! 文種拔出了劍——沒有猶豫,沒有嘆惋,更沒有眼淚。他以自己的生命,為他與勾踐之間的友誼殉葬。
後來,據說范蠡棄政從商去了,還帶走了美女西施,飄隱江湖,一世逍遙。而文種繼續在越為官,命為相國。但好景不長,勾踐開始猜疑文種,讒臣也開始大肆講文種壞話。所謂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鳥飛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歷史的邏輯總是那么殘酷而又真實。公元前472年,勾踐召見文種,勾踐說:“七術之策,今用三已破強吳。其四尚在子所,願幸以余術,為孤前王於地下謀吳之前人。”賜文種一把劍,令其自裁。文種仰天長嘆:“大恩不報,大功不還。其謂斯乎?吾悔不隨范蠡之謀,乃為越王所戮。”一代謀臣,伏劍而死。
青山有幸埋忠骨,一抔黃土,掩蓋著歷史的血腥和虛妄,但在風吹松濤的鳴咽聲中,我們無法抹去那些歷史上不斷重複的暗夜。歷史總是勝利者的歷史,後人在瞻仰它氣勢恢弘的前門時,別忘了去看一看它斑駁的後牆,去諦聽那些冤魂留給我們的警示和訓誡,以史為鑑,才能創造更好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