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擬行路難·其六》
對案不能食,拔劍擊柱長嘆息。
丈夫生世會幾時,安能蝶躞垂羽翼。
棄置罷官去,還家自休息。
朝出與親辭,暮還在親側。
弄兒床前戲,看婦機中織。
自古聖賢盡貧賤,何況我輩孤且直。
注釋
1. 案:一种放食器的小几。又,案,即古“椀”(碗)字。
2. 會:能。這句是說一個人生在世上能有多久呢?
3.安能:怎能。
4.蹀躞(diéxiè疊謝):小步行走的樣子。這句是說怎么能裹足不前,垂翼不飛呢。
5.弄兒:逗小孩。
6.戲:玩耍。
7.孤且直:孤高並且耿直。這二句是說自古以來聖人賢者都貧困不得意,何況像我們這樣孤高而耿直的人呢!
譯文
對著席案上的美食卻難以下咽,拔出寶劍對柱揮舞發出長長的嘆息。大丈夫一輩子有多長時間,怎么能像蝴蝶六足落地時一樣垂下翅膀。放棄官銜辭職離開,回到家中休養生息。早上出家門與家人道別,傍晚回家依然在親人身邊。在床前與孩子玩耍,看妻子在織布機前織布。自古以來聖賢的人都生活得貧賤,更何況像我這樣的人,清高又正直。
賞析
全詩分三層。前四句集中寫自己仕宦生涯中倍受摧抑的悲憤心情。一上來先刻畫憤激的神態,從“不能食”、“拔劍擊柱”、“長嘆息”這樣三個緊相連結的行為動作中,充分展示了內心的憤懣不平。詩篇這一開頭劈空而來,猶如巨石投江,轟地激起百丈波瀾,一下子抓住了讀者的關注。接著便敘說憤激的內容,從“蹀躞”、“垂羽翼”的形象化比喻中,表明了自己在重重束縛下有志難伸、有懷難展的處境。再聯想到生命短促、歲月不居,更叫人心焦神躁,急迫難忍。整個心情的表達,都採取十分亢奮的語調;反問句式的運用,也加強了語言的感情色彩。
中間六句是個轉折。退一步著想,既然在政治上不能有所作為,不如丟開自己的志向,罷官回家休息,還得與親人朝夕團聚,共敘天倫之樂。於是適當鋪寫了家庭日常生活的場景,雖則寥寥幾筆,卻見得情趣盎然,跟前述官場生活的苦厄與不自由,構成了強烈的反差。當然,這裡寫的不必儘是事實,也可能為詩人想像之辭。如果根據這幾句話,逕自考斷此詩作於詩人三十來歲一度辭官之時,不免過於拘泥。
然而,閒居家園畢竟是不得已的做法,並不符合作者一貫企求伸展抱負的本意,自亦不可能真正解決其思想上的矛盾。故而結末兩句又由寧靜的家庭生活的敘寫,一躍而為牢騷愁怨的迸發。這兩句詩表面上引證古聖賢的貧賤以自嘲自解,實質上是將個人的失意擴大、深化到整個歷史的層面——懷才不遇並非個別人的現象,而是自古皆然,連大聖大賢在所不免,這足以證明現實生活本身的不合理。於是詩篇的主旨便由抒寫個人失意情懷,提升到了揭發、控訴時世不公道的新的高度,這是一次有重大意義的升華。還可注意的是,詩篇終了用“孤且直”三個字,具體點明了像作者一類的志士才人坎坷凜冽、抱恨終身的社會根源。所謂“孤”,就是指的“孤門細族”(亦稱“寒門庶族”),這是跟當時占統治地位的“世家大族”相對講的一個社會階層。六朝門閥制度盛行,世族壟斷政權,寒門士子很少有仕進升遷的機會。鮑照出身孤寒,又以“直”道相標榜,自然為世所不容了。鍾嶸《詩品》慨嘆其“才秀人微,故取湮當代”,是完全有根據的。他的詩里不時迸響著的那種近乎絕望的抗爭與哀嘆之音,也不難於此得到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