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中庭五株桃,一株先作花。
陽春妖冶二三月,從風簸蕩落西家。
西家思婦見悲惋,零淚沾衣撫心嘆。
初送我君出戶時,何言淹留節回換。
床蓆生塵明鏡垢,纖腰瘦削髮蓬亂。
人生不得恆稱悲,惆悵徙倚至夜半。
注釋
(1)中庭:古代富貴人家住三進大宅院。有三個庭院,前庭為公事區,中庭為會客區。後庭為家眷區。五株桃:五棵桃樹。一株:一棵桃樹。先作花:首先作成花蕊。首先開花。陽春:陽光溫暖的春天。陽氣充裕的春天。沃若:光盛如若。肥沃茂盛如若。潤澤貌。《詩·衛風·氓》“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朱熹集傳“沃若,潤澤貌。”馴順貌。《詩·小雅·皇皇者華》“我馬維駱,六轡沃若。”二三月:農曆二三月,仲春和晚春時節。從風:隨從春風。簸蕩:顛簸飄蕩。落:降落。飄落在。西家:客居在中庭西廂房的人家。
(2)思婦:思念夫君的怨婦。見:被人看見。被人。助詞,表示被動或對我如何。悲惋:悲哀惋惜。悲痛悵恨。零淚:零落的淚水。沾衣:沾滿衣襟。撫心:撫摸胸口。表示感嘆。謂收斂心神。嘆:嘆息,長嘆。初:當初。君:夫君。出戶時:外出門戶的時候。何言:何時言語。什麼時候說過。淹留:掩留。滯留。長期逗留;羈留。淹,滯,久留。節:時節。節氣。季節。回換:迴轉變換。年歲的迴轉與季節的更換。調換;變換。亦作“廻換”。改易;變換。
(3)床蓆:床榻的臥席或衽席。生塵:生出灰塵。明鏡:明亮的銅鏡。垢:污穢不潔。污垢。纖腰:纖細的腰肢。瘦削:瘦的可以切削骨頭。極瘦。謂肌肉減削,變瘦。發:頭髮。蓬亂:蓬鬆散亂。人生:人的一生。不得:不能得到。不得以。不會。恆:永恆。總。稱chèn意:合乎心意。稱心合意。惆悵chóu chàng:因失意或失望而傷感懊惱。惆,失意。悵,不痛快。徙倚xǐyǐ:移動和倚靠。走走停停。徘徊,來回地走,逡巡。至:到。夜半:夜晚的一半。深夜。半夜的倒裝。
譯文
院子中間種了五棵桃花樹,其中一顆桃花樹上先開了花。在這春光明媚的二三月里,桃花隨著春風飄飄蕩蕩落在另一家裡。這家思緒重重的婦人見了以後更是心生悲傷之感,眼淚灑落在衣服上,捂著一顆愁心不停嘆息。想當初送我夫君離開家門的時候,並沒有說過會滯留在節後還不回來。現在屋子裡床榻和梳妝鏡都落滿了灰塵,身體消瘦頭髮散亂。人生也不能一直悲傷下去,惆悵傷心到半夜到將息下去。
作品賞析
“中庭五株桃,一株先作花。陽春夭冶二三月,從風簸蕩落西家。”這樣的比興,以拙為巧,如數家珍,如出口談,反而親切有味。桃花灼灼,春風駘蕩,這是一片遠景,烘托出思婦傷春的氣氛。
詩的鏡頭慢慢搖近,思婦悲惋的面容,宛然可見。她淚下沾衣,撫心長嘆。詩人仿佛聽到了她的自言自語:“初送為君出戶時,何言淹留節回換?”純用口語,淺貌深衷。久別出乎先期之外,歸期更在渺茫之間,難怪少婦要憔悴難安了。“床蓆生塵明鏡垢,纖腰瘦削髮蓬亂。”從思婦所用的器物蒙塵積垢,寫到她腰瘦發亂、無心修飾的形貌,把她望夫君而不歸的灰頹心境盡數托出。這種黯淡破舊,與春桃的光彩清新,恰成鮮明的對照。陽春越是妖冶,思婦越是傷悲。妖冶本來應該屬於少婦的,但由於節序流轉而夫君淹留遠方,使得她無心冶容。所以妖冶只屬於惱人的春色了。這幾句詩雖然無一字明言傷春,但實際藝術效果卻是無一字不是傷春。
最後以“人生不得長稱意,惆悵徙倚至夜半”作結,從思婦之悲,上升為一種人生的迷惘惆悵感。在抽象的情緒中,仍然不忘捕捉個體的細微動作。“惆悵徙倚至夜半”的人兒,似乎是憔悴的思婦,又似乎是從思婦的命運和心境得到感悟,意識到“人生不得長稱意”的詩人,反正那夜半獨徙倚的足音和嘆息聲,是久久地留在讀者心裡了。詩人的心境與抒情對象的心境,渾融難分,這是鮑照抒情詩的特色之一,亦是他達到辭近旨遠的藝術效果的手段。
以中庭桃花開篇,以夜半孤影收束,開何熱鬧,闔何悄然!詩的節奏,也由明快趨於暗緩了。這裡的微妙之處,就需要欣賞者各自去用心體味了。
作者簡介
鮑照(414年-466年),字明遠,東海郡人(今屬山東臨沂市蘭陵縣長城鎮),中國南朝宋傑出的文學家、詩人。
宋元嘉中,臨川王劉義慶“招聚文學之士,近遠必至”,鮑照以辭章之美而被看重,遂引為“佐史國臣”。元嘉十六年因獻詩而被宋文帝用為中書令、秣稜令。大明五年出任前軍參軍,故世稱“鮑參軍”。泰始二年劉子頊起兵反明帝失敗,鮑照死於亂軍中。
鮑照與顏延之、謝靈運同為宋元嘉時代的著名詩人,合稱“元嘉三大家”,其詩歌注意描寫山水,講究對仗和辭藻。世稱“元嘉體”,現有《鮑參軍集》傳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