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1983年《我要我的雕刻刀》(短篇小說)作者:劉健屏原載《兒童文學》1983年第1期通行本:小說集《今年你七歲》,湖北少年兒童出版社2006年9月版,16.80元
作者簡介
劉健屏,生於1953年。1974年開始創作,歷任出版社編輯、文藝室主任、副社長、社長及總編等職,是中國當代兒童文學領域中卓有成就的寫作者。
全文
我要我的雕刻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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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劉健屏
有一位教育家曾經說過:老師是學生心目中的“權威”,老師的話對學生來說,簡直像《聖經》一樣。
可我對這話,卻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悲哀……
我的教學生涯已有三十個春秋了,粉筆灰幾乎染白了我的頭髮。如果現在有人讓我談教學體會的話,我只能說:要當好一個老師,真是越來越難了。
晚風輕輕拂動著窗簾,窗外月色溶溶。不知哪個角落裡傳來幾聲蟋蟀的鳴叫,更平添了校園秋夜的寧靜。
本來,我是打算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批改學生作文的,可寫字檯上的那把雕刻刀,老是闖入我的眼帘,攪亂我的神思……
“篤!篤篤……”
是誰?我站起身,走過去打開門一看,不由吃了一驚:月光下,站著一個瘦小的孩子。
“章傑?這么晚了,你……”
“我要我的雕刻刀!”
他直挺挺地站在門口說。
“你到現在還沒回家?”
“你不還我雕刻刀,我不回家!”
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口氣是十分堅定的。
我苦笑了一下。自從下午收走了他的雕刻刀,他就盯著我要。我對他說:“你回去好好想想,明天再來找我。”晚上,我從他父親那裡回到學校,就進了寢室,沒想到他直到現在還沒回家。
“如果我不還你的雕刻刀,你就在門外站到天亮嗎?”
“是的!”回答毫不含糊。
我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我讓他走進屋裡,還搬了張凳子讓他坐下,可他不坐,依然直挺挺地站在那裡。
我默默地看著他,竟不知說什麼好。而他,也毫不怯懦地盯著我。
兩雙眼睛對視著……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從我面前這一雙不大但很明亮的眼睛,顯露出了他的與眾不同。
對於他,是很難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考察他的個性氣質的,說他是活潑好動的多血質不盡其然,說他是沉穩喜靜的粘液質也不準確;當然,他既非急躁魯莽的膽汁質,更非脆弱多愁的抑鬱質。活潑而又沉靜,熱烈而又冷漠,倔強而又多情,竟是那么奇妙地糅合在他的眼神里。
就是這一雙眼睛,當別人聚精會神地注視著什麼,或正嚴肅認真地傾聽著什麼的時候,他常常會表現出一種漫不經心的神情,甚至會閃過一絲狡黠的不屑一顧的微笑;當別人面對著某個人,或談論著某件事而爆發出哈哈大笑,顯得樂不可支的時候,他又常常凝眸遠望,像在默默沉思著什麼重大問題,一點兒不為別人的情緒所感染……
對一個初二的學生來說,他實在是太成熟了,太與眾不同了。
“方大同這種捨己救人的獻身精神,是人類最高尚的美德,我們要好好向他學習……”
一次班會上,我懷著十分激動的心情,表揚了班裡的方大同。
方大同的事跡是感人的。那天放學回家,方大同看見一個在湖邊玩耍的小女孩滑入了湖裡,他奮不顧身地跳了下去,但是,他根本不會游泳,兩人頓時扭在一起在湖裡掙扎,要不是幾個過路的大人及時發現,他和那小女孩將一起沉下去……
方大同也談了自己的體會,他說他當時完全忘記了自己不會游泳,他想到了雷鋒,想到了羅盛教……方大同談得很真切,因為他那事跡的本身就沒有帶著任何虛假的成分。
同學們都很認真地聽著,都向方大同投去讚嘆和欽佩的目光,表示要向方大同學習。這時,章傑發表了與眾不同的意見:
“我覺得方大同應該想到自己不會游泳,他不應該先跳下去。”章傑對自己的觀點是從來不隱瞞的。
全場愕然。我感到有些惱怒,用尖刻的話刺他:
“那么,章傑同學,你遇到這樣的情況會怎么樣呢?是袖手旁觀,還是閉著眼睛走開去?”
“不!”他的脖子變粗了,臉頓時紅了起來,“對一個不會游泳的人來說,首先應該做的是呼救!”
“那么,人類中捨己救人的精神都不要了?”我冷冷地說。
“捨己救人是應該的,但舍己而不能救人沒有必要!生命是寶貴的,我們為什麼要做無謂的犧牲呢?這不同於黃繼光撲槍眼,董存瑞炸碉堡……”
好傢夥,照他的意思,方大同的事不是應該表揚,倒是應該如何吸取教訓……
“我的腦袋又不是長在別人的肩膀上……”這是他常愛說的一句話。
是的,他對老師的話是滿不在乎的,缺少別的孩子對老師的那種“權威感”。要駕馭他,是困難的。
一次,我走在學校的林陰道上,聽到章傑和另外一個同學躺在草坪上,談論班上選班長的事:
“你怎么也舉手選方大同當班長呢?你平時不也老是說方大同沒有主見,沒有能力嗎?”章傑的聲音。
“有什麼辦法,老師喜歡他。你沒聽見選舉前老師說他怎么怎么好嗎?選舉前,老師還找我談了話呢!我不選他,老師會說我不聽話的。”
做老師說的,對自己的學生不能說沒有一點兒偏愛:或喜歡成績優良的,或喜歡聰明伶俐的,或喜歡長得漂亮、聽話的……而方大同差不多具備了以上的一切優點。他是個很安分的人,又樂意幫助人,老師讓他辦的事他不會打任何折扣。一班之長得力與否,對一個班主任來說無疑是舉足輕重的。至於能力大小完全可以通過實際工作加以提高。這次選舉是順利的,除了章傑,班上的同學都舉手同意了,當然,在選舉前我是做了大量工作的。
“老師喜歡他,你就一定得選他?方大同只會說‘這是老師說的,那是老師說的’,就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說,倒像個老師給他安好程式的機器人。”這是章傑嘲弄的聲音。
“你倒說得輕巧,要是老師以後在成績報告單的評語裡寫上我不聽話,我爸爸不知道會怎樣訓我呢。我爸爸常說,在家裡要聽大人的話,在學校里就得聽老師的話,他自己在廠里還不是聽車間主任、廠長的話!”
“你的腦袋是長在別人肩膀上的?沒出息!我爸爸可不像你爸爸。”
……對這樣的學生,我談不上喜歡,也不能說討厭,但心裡總有一種若有所失的惆悵。
兩張臉是相似的:一樣的扁圓形,一樣微微上翹的嘴唇和端正的鼻樑,一樣不大但很明亮的眼睛……
我不知道人們是怎樣談論“有其父必有其子”的遺傳法則的,但面前這雙眼睛和二十多年前那雙眼睛所流露出來的神情卻是那么不同:一雙是這樣的執拗而孤傲,一雙是那樣的溫存而順從……
二十多年前,他父親也是我的學生,而且曾經是我得意的班長。
同樣是這樣的深夜,同樣是這樣“篤篤篤”地敲門,同樣是這樣站在我面前……
只是他臉漲得通紅,額上流著汗,眼瞼低垂著,眼光是不安和膽怯的。
他是向我交檢討來的。
他犯了一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的極大的錯誤——他在一篇寒假作文里,竟寫了他農村的外婆家如何飢餓,吃糠咽菜,家裡的鐵鍋、鐵床等都拿去“大煉鋼鐵”了;他的舅舅渾身浮腫,倒斃在村頭……
我看了大驚失色!
我不知道我當初為什麼沒把這篇作文交給領導,公布於眾;也許看他只是個國中生,還幼稚;也許我太愛他了,他很聰明,成績是那么出類拔萃,還是個班長。我不想毀了他的前途,他才十五歲。如果當時他是個高中生的話……
但是,我把他叫到自己的寢室,從沒那么凶地狠狠訓斥了他……解放前,我是個孤女,整天流落街頭,是黨把我拉扯大,把我培養成一個人民教師的,我不允許我的學生這樣描寫我們的社會。
我是流著淚和他談話的,我談得很多,談了舊社會的痛苦,談了新社會的甜蜜,談了自己的經歷……他也哭了,哭得很傷心。
他很快把檢討書交來了,態度是誠懇的。我當著他的面,把那篇作文和檢討書一起燒了。他很感激我。
我是不需要感激的。我袒護了他,但同時也失去了對他的信任。
他不再當班長了。當他頑皮的天性使他行為稍有出軌的時候,我就悄悄地警告他:
“別忘了作文的教訓!”
他開始沉默了,不再歡笑雀躍了,對我也更是惟命是從、說一不二了……看到他在農忙勞動中半夜起床割稻,腳劃破了還堅持割稻的情景,聽到他高中畢業後第一個報名去農場的訊息,我的心靈上才感到一絲慰藉……
“我要我的雕刻刀!”
他一直這樣重複著這句話。
“除了這句話,你難道沒別的可說了嗎?”我問。
“是的,要說的都說了。我要我的雕刻刀!”
我微微眯縫起眼睛。我知道,我今天收掉他的雕刻刀也是迫不得已……
一個人總有自己的業餘愛好。
他酷愛雕塑,作為一個老師沒有權力去阻礙他。但是,個人的愛好為什麼總要和集體的活動格格不入呢?
“老師,我想請假……”
每當班級里在課餘時間搞什麼集體活動時,他常常會提出多種理由來向我請假。
“這樣不好,老是請假……”
我總隱隱替他擔心,為了他個人的雕塑,他會離集體越來越遠的。
今天下午,他又想請假。我沒有同意。
現在正值“全民文明禮貌月”,同學們都去車站、碼頭服務,他卻一個人請假搞雕塑,像話嗎!
沒有準假,他還是去了。
“報告老師,章傑在火車站呆了一會兒就回去了。我對他說‘得等到五點半才能回去,這是老師說的’,但他根本不聽。對了,他還對一個旅客耍態度,把包那么重重地一放……”
才一會兒,班長方大同就急匆匆地趕到輪船碼頭(我正和班裡的另一部分同學在碼頭服務),氣乎乎地向我匯報情況。
我很生氣。這孩子也太過分了,把老師的話當成了耳邊風。
我趕到學校一看,果然,他一個人正躲在教室里搞他的雕刻。
“我要當世界第一流的雕塑家!”他曾這樣說過。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看了中國女排戰勝日本女排而獲得世界冠軍的電視後,同學們都在操場上蹦跳著、歡呼著,有的敲起鑼鼓,有的放起鞭炮,有的奔跑追逐,有的互相廝打……以此來表達內心的狂喜。
而他,卻一個人默默地坐在電視室里,一動不動——他在哭,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淌下來,淌得很猛……
“章傑,你怎么了?”
我走上去問。我第一次看見他的眼淚。
“我,我要做世界第一流的雕塑家!”那時,他就輕輕地說了這么一句話……
他沒有發現我走進教室。
他是那么專注,那么傾心。也只有在他這樣雕刻的時候,才能看到他那雙眼睛裡,正燃燒著熱情、活潑的火焰,閃射著振奮、激動的光芒……他平時的冷漠、孤傲,此刻簡直無從尋覓。
在雕塑上,他確實是專注的、傾心的。他說,他在雕塑的時候常常會忘掉周圍的一切。他有好幾件作品已在市美術館展出,甚至還得了獎……
可是,對他在雕塑上取得的成績,我在班級里幾乎連提都沒提過。
誰都懂得:一個老師的職責,不單單在於傳授知識,還在於教育人。像他這樣小小年紀就如此桀驁不馴,處處與眾不同,以後走出校門踏上社會會怎么樣呢?能合群嗎?能成為集體中積極的一員嗎?……為了集體,有時候要做點自我犧牲的。他能做這種犧牲嗎?不會的,他會像對“舍己而不能救人”那樣,認為是沒有必要的。我不能再讓他在班級里有“鶴立雞群”的感覺,不能因為他在雕塑上小有名氣而使他離集體更遠……
我走上去收走了他的雕刻刀。
“你為什麼拿走我的雕刻刀?”
他驚異地看著我。繼後,又訕笑著說:
“喔,我明白了。是我們的班長及時向你報告了我的情況,他對這一工作實在是最擅長了。”
“我想,他沒報告錯吧?你沒去多久就回來了,而且,對旅客很不禮貌……”
“可是你知道嗎,老師?我們那么多人擠在車站,根本沒事幹,一個個人都像木樁釘在那裡。我碰到一個小青年,他對我說:‘小雷鋒,幫我拎一下包吧!’我以為他還有什麼大包拿不動,就幫他拿了,誰知,他自己卻空著兩隻手優哉游哉地跟在我後面走,把我們當苦力使啊?我沒把他的包扔到河裡就是對他客氣了……”
“如果班上的同學都像你這樣擅自跑回來,還有什麼集體活動可言?”
我拿著他的雕刻刀離開了教室。臨走時,我對他說:
“你回去好好想想,明天再來找我。”
我自己也似乎覺得應該好好想想。
“你把雕刻刀還我!我要我的雕刻刀!我要我的雕刻刀!”他一個勁兒地嚷著。
我沒有回頭。
我覺得有必要找一下他的父親。
回憶幸福的往事是愉快的,回憶不幸的往事是痛苦的。但,一個人不可能沒有回憶。
我很怕見到他的父親,很怕再看到他十多年前那雙心灰意冷、對一切都失去熱情的眼睛。
但我又必須去見他,為了他的兒子。
他熱情地接待了我。
我欣喜地發現他變了,變得熱情了,變得振奮了。他告訴我,他從農場上調到城裡的一家工廠,當上了技術員。從牆上的獎狀上看到,他設計的一個新工藝還獲得了國家的金質獎。不知怎的,我心裡高興極了。
“你是為我的兒子才來的吧?”
“是的。”我把章傑在校的一些表現以及今天的情況羅列給他聽。末了,我說:
“他太自信,而且不聽話……”
“是的,他個性很強,有自己的主見。”
沒想到,對他的兒子我和他竟有如此不同的評價!
“我看過你在他一篇作文後面的評語……”他提醒我說。
“你指的是章傑寫的那篇《看雨花台群雕有感》?”我問。
他點點頭。
這是一篇室外作文。我讓同學們到雨花台去,面對著群雕作描寫,談感想。雖然同學們在結構上、描寫上不免有點千篇一律,那是因為我在作文前作過具體的輔導,但大家做得還是很認真的。
可章傑,又是與眾不同。
他竟是從雕刻的角度,談這些雕塑如何精巧,人物如何傳神,甚至也談了這些雕塑的不足之處,最後,他寫上了這樣的感想:
……一個雕塑家所追求的是他刀下的人物都栩栩如生、各具個性,而最忌諱的是千人一面……
不能說這篇作文完全離題,但他不符合我作文前的要求。我勉強給了他一個“及格”,並在評語裡不太客氣地批評了他,要他不要別出心裁,不要故弄玄虛表現自己,要尊重老師課堂上的要求……
“我的評語也許過頭了一點……”我說。當時我也有這樣的感覺,但他個性那么強,不嚴厲點等於隔靴搔癢。
“我覺得這篇作文不能算太壞,你卻只給他個‘及格’,還那么批評他,這會損傷孩子的自尊心的。”他微笑著,又說,“幸好這孩子不太在乎分數,而且……請不要生氣,我鼓勵了他,這正好和你的‘評語’均衡了……”
“可是,他不符合我作文的要求,他處處和大家不一樣。”我的嗓門有點兒高。
“為什麼一定要一樣呢?你還是希望你自己像一個樂隊指揮。隨著你的指揮棒一揮,你的學生就立即發出同一個音調,同一個鏇律,同一個節奏?……”
“難道一個老師不應該像一個樂隊指揮嗎?”我反唇相譏。
他沉默了一會兒,抬眼看了我一下,說不出那是什麼眼光。片刻,他輕輕地說:
“老師,你還像一把銼刀……”
我的心突然一陣顫慄。
……我和他並肩走在長堤上,許久沒說話。堤外是滾滾的江水,飄飛的蘆花。
十多年前,命運把我從講台上推到了這江邊的農場。我和他居然在一個連隊。
他比我早去幾年,他變了,變得不像一個年輕人,倒像個老農民了,額上已有明顯的抬頭紋,滿腮是濃密的大鬍子,他的右耳朵沒有了,那是武鬥給他留下的標記。
他和另一個知青早早地結了婚,他除了田裡勞動,就是打牌、喝酒,煙也抽得很厲害。他變得平平庸庸、唯唯諾諾,他的眼光常常是呆滯的,甚至是麻木的……
“你覺得你生活得好嗎?”我打破了沉默,望著他說。
他淡淡地一笑,笑得很悽然:
“不這樣生活,又能怎樣生活呢?”
雖然我自己處於逆境,但看到我過去的學生這副沉淪落拓的樣子,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心。我不無感嘆地說:
“生活,把你的稜角都磨掉了……”
“生活?”他的眼睛裡突然射出咄咄逼人的光,“老師,你知道這‘生活’中不也有你的一分子嗎?”
“我……”
“是的,你曾經也像一把銼刀,在我們可塑性最大的時候,銼平了我思想的稜角,你要我們聽話、聽話、聽話,聽到後來連我的耳朵都沒有了……”
他說著,臉漲得通紅。很快,他的眼光又黯然了。他望著滾滾的江水,說:
“喔,不談它了。老師,我還是感激你的。像在這江里游泳一樣,隨波逐流是平安的,逆流而上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想起了這一切。當時,他的這些話,也像現在一樣,曾使我的心一陣顫慄。我當時想得很多,也想到了有關他“作文的教訓”……
“老師,你難道還希望80年代的孩子和我們那個年代的孩子一樣嗎?”
他抬起頭,正視著我,繼續說道:
“十年內亂的教訓是慘痛的,我們當時的所作所為,連想都沒想一想。為什麼連想都沒想一想呢?我們太虔誠,太聽話了……我有時候很感激老師,有時候又怨恨老師……當然,責怪老師是不公道的,這不單單是老師的責任……”
我忽然明白了章傑個性的策源地……
我告辭了。
晚風吹拂著我滾燙的臉頰。街燈亮了。
時代是能改變人的。是的,他又變過來了。新的時代、新的生活,使他重新燃起了對生活的熱情,他又開始對生活充滿了信心。而且,對自己的孩子也有著一種與眾不同的奇特的要求。
可是,我卻沒有變。
當我重新走上教育崗位,我卻又自覺不自覺地沿用我們以前所習慣的一切,來教育和要求今天的孩子。
我為什麼總希望自己的學生千篇一律地服從我,對惟命是從的學生報以青睞,而對不太聽話但有主見的學生予以冷落呢?在他們可塑性最大的年歲,我難道真的還像一把銼刀,在用自己的模式“銼”著他們?……
慣性,可怕的慣性!
老師有時候也會犯下不可饒恕的過錯,雖然這種過錯不一定造成孩子肉體上的傷亡……
“我要我的雕刻刀!”
他執拗地重複著這一句話。
我從寫字檯上拿起那把雕刻刀,遞給他說:
“祝你在雕塑上取得成就!但也不要忘了集體……”
不知是他又得到了雕刻刀,還是第一次聽到我這樣為他的雕塑祝願,他竟說了聲:“謝謝!”
他推開門,跑了。室外,月色溶溶。望著他漸漸消失的身影,我又想起了他那篇作文里有關雕塑家雕刻人物的那句話……
評價
《我要我的雕刻刀》以一位教師和父子兩代學生之間所發生的故事對十七年教育進行了深刻的反思。它所蘊涵的勇氣與陽剛代表了新時期中國兒童文學啟蒙精神的覺醒。“你曾經也像一把銼刀,在我們可塑性最大的時候,銼平了我思想的稜角,你要我們聽話、聽話、聽話,聽到後來連我的耳朵都沒有了……”這是長大成人後的父親對自己恩師的批評;“……一個雕塑家所追求的是他刀下的人物都栩栩如生、各具個性,而最忌諱的是千人一面……”這是正在成長的兒子所要追求的藝術與人生理想。兩代人的命運和性格就這樣交織並形成鮮明對照。(陳恩黎)——摘自《中華讀書報》2009/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