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二00二年十月二十七日,老師太沐浴更衣,十月二十九日(農曆九月二十四日)晨,在大眾的念佛聲中,老師太吉祥側臥,面朝西方,無疾無痛,安詳往生。享年九十六歲,僧臘七十六年。
性妙和尚尼,號能智,俗名劉長珍,一九○七年十一月生,安徽省霍邱縣河口集人。七歲時父母雙亡,隨叔伯生活。一九二七年在霍邱河口集唐子廟禮隆成法師剃度出家。一九二八年住上海寶德庵,同年在南京棲霞寺求授具足大戒。一九二九年至一九三○年到九華山六畝田(心安寺)參學。一九三一年至一九三六年住上海寶德庵,一九三六年至一九三七年步行朝禮峨嵋山、普陀山。一九三七年回九華山住香山茅蓬。一住就是六十六年。在這六十多年裡,老師太以身作范,以言醒世,以實際行動演示做人的道理、學佛的做法。
在九華山,所有的寺院早就裝了電燈,通了電話,盡享現代文明帶來的方便。而香山茅蓬依然是油燈一盞、玉佛一尊,古意依然。一九八九年,閔園生產隊建了水電站,人們把電線牽到了香山茅蓬叫老師太裝電燈,可老師太硬是不裝,叫人把電線剪掉了。她為什麼不接電?老師太說:電站是老百姓流血流汗建的,不能坐享其成。點電燈要花錢,那都是十方的錢,不能亂用。念經拜佛,要電燈乾什麼?借天光誦經,依心光念佛,已經好得很了;因果要緊,不能貪圖方便,貪圖享受。在所有的寺院都裝上電燈電話的今天,香山茅蓬依然是油燈一盞。她,是不是太「摳」了?不是的。當她聽說仁德法師發心建造九十九米地藏菩薩大銅像的時候,她把幾十年來人家供養她的一萬元,全部拿出來捐給大銅像建設。她說∶該花的錢,要傾其所有,不該花的錢,一分錢也不能亂花。
心不系物
走進香山茅蓬,只見窗明几淨,到處一塵不染。老師太常說∶清淨顯示莊嚴。每當廟裡來了人,不管是赤腳草鞋,還是西裝革履,老師太一律熱情招待,她總是親自給客人倒茶,拿出糖果、瓜子等食品招待客人。你來了,她把你當客,你走了,也就走了,她不留你多坐一分鐘。有一次我問她,你認識那些客人嗎?她說∶不認識,我從來不問人家姓什麼叫什麼,那個不重要,問了就往心裡記,記的越多掛礙越多,煩惱越多。哪個人願意找煩惱?對人是這樣,對物也是這樣。人家送東西給她,她總是說∶我這裡什麼都有,你帶東西來給我,就是給我添麻煩;貪多,煩惱多,下次不要帶麻煩來啊!你走的時候,她總是要你帶一點水果、糕點什麼的,算是回你的情,不然她就覺得不安。人家送給她的東西,無論貴賤,她都千恩萬謝。你走了,她就叫徒孫把東西轉送給其它老和尚。
有一次,一位居士去看她,她拿出花生、開心果等招待居士。她指著開心果說∶這是什麼?我從來沒有見過。居士說∶這叫開心果。她說∶名字很好聽,不知道吃了是不是開心,你吃吃看。居士說∶你沒吃過?老師太說∶現在吃的東西花樣多,都是哄孩子的,我吃那些乾什麼?還是青菜蘿蔔好。那位居士當時就流淚了。她說∶我了解老師太,我們任何人,跟老師太相比,都應該感到慚愧。老師太把人家供養她的種種美味食品,大部分都轉送給別人,剩下的一小部分也是招待客人,他自己既不獨自享用,也不嘗嘗新鮮,清心寡欲,心不系物,誰能做得到?
把面子留給別人
老師太在平平淡淡中,處處與人為善。說她一生一世沒有罵過人,也許你不相信,但這卻是真的。「文化大革命」當中,佛教受到衝擊,許多僧尼受到批鬥;白天勞動,晚上開會,每位僧尼都要發言,都要揭發別人的罪行。在那為派別而夫妻反目成仇的瘋狂年代,又有幾個人能做到八風吹不動?但每次開會叫老師太發言的時候,她總是不做聲,頂多說一句∶我又不出門,不知道外面的事,也不知道他們的罪行。她二十四個不知道,人家也沒辦法,只好把她定為「落後分子」,說她在運動中表現不積極。事後,老師太說∶說假話,冤枉別人,那是要背因果的,打死我也不敢幹。為人留情面,日後好想見;人怕傷臉,樹怕傷皮,要給人家留點面子;就是人家有錯,也要給人家做人的機會啊!
老師太總是給人家留面子,記得有一次,我們到香山茅蓬搞宗教場所登記,所有的法人代表都要照相。老師太本來是不願意照像的,她幾十年沒照過像。經過我們的勸說,她同意照一張,我們便給她照了一張半身像,我也乘機跟她合影了一張,等照片洗出來時,所有的照片都在,唯獨老師太的半身像沒有,這怎么辦呢?我到香山茅篷去看她,心裡直打鼓。我把我們的合影遞給她時,她問∶我的半身像呢?我說也許是照相機出了問題,找不到那張照片,以後再給你補拍一張。老師太笑著說∶不要補拍了,我是要死的人了,還要照片乾什麼?她輕輕地把這件事帶過。我們喝茶、說話。老師太說∶你在為國家做事,要記住,辦任何事,說話要算數,說了又做不到,以後人家就不相信你了。聽了她的話,我羞愧萬分。不管有什麼理由,我沒有把這件事辦好。老師太看出我的羞愧,藉機教化說∶你在為國家做事,為佛教做事,有功德;但做官也好,為民也好,都要利人不利己。因為利人就是利己,但利己卻不能利人,要記住啊!老師太的話,跟她的為人一樣樸素、機智。她用教化替代批評,這種教化的力度,又何止批評效果的百千萬倍呢!
最初的認識
我的家距香山茅蓬不到一公里,老師太是看著我長大的,對我是知根知底。但我對老師太的認識,卻是零零碎碎,皮皮毛毛。
第一次見到老師太是三十年前的事,那時,我一邊讀書一邊放牛。記得有一次放學回家,我趕著牛往回走著,走到蓮花庵的時候,小路很窄。見我趕牛過來了,走在路上的一位比丘尼遠遠地便讓到一邊。牛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她用手模著牛背,自言自語地說∶阿彌陀佛,可憐喲,可憐。我用竹絲抽了一下牛說∶還不快走。老師太轉過臉來對我說∶不要打它啊!它犁田耕犁地幫人做事,夠可憐的了。我說∶它是畜牲,不聽話就要打。老師太說∶它雖然是畜牲,但挨打時的痛,跟人是一樣的;它雖不會說話,但你打它時,它的怨恨跟人是一樣的,要好好地善待它。我望了望老師太,對她的話不能理解,但我記住了她和善的面龐和柔軟的細語。
有一次,我隨父親賣炭到香山茅蓬,在香山茅蓬見到了她,我知道她叫性妙。從此,我們開始了幾十年的交往。在幾十年的交往中,她總是那樣平和、乾淨、樸素;隨著我漸漸地長大,她對我說的話也隨之改變。記得小時候,她每次都是對我說∶要聽父母的話,她們辛辛苦苦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學,你要是不聽話,他們多傷心。我二十幾歲的時候,老師太總是對我說∶要孝順父母,要幫他們做點事,他們辛苦了一輩子,就盼兒子孝順。我上班以後,老師太每次見到我都要說∶為公家做事,要認真負責,要憑良心,要真實不虛。她問我每月拿多少錢。我說一千多。她說∶拿這么多錢?不得了,不得了;坐坐辦公室,每月一千多,要對得起你拿的錢啊!
老師太總是隨機教化,方便說法,談心似地告訴你為人處事的道理。
最後一次長談
最後一次與老師太談心,是二○○二年的八月二十三日,那天,是夏曆七月十五日。我去看老師太時,她身體虛弱。聽說她拉肚子已一個多月了。見我來了,她合掌問我∶你到五台山去了?住了幾天,拜佛了沒有?我一一回答,她又合掌笑著說∶你知道文殊菩薩嗎?他智慧第一,是諸佛之母..,地藏菩薩,也是諸佛之母..。接著,向我講解文殊、地藏菩薩。講過之後,她指著自己說∶你們買東西來看我,花的都是血汗錢,我這是遭罪呀!無佛時代,眾生苦哇,舉心動念,都是利已不利人,這就是造作。現在人心不調,善知識難遇,不說假話辦不成事,要更加注意啊!萬法皆空,因果不空,說著說著,老師太流出了眼淚。這是悲憫眾生的眼淚啊!過了一會兒,我把整理好的她的開示語錄遞給她看,她叫我念,我每念一句,問她對不對,她點頭說對。念完了,她說∶教化人是可以的,不要寫我的名字。我說∶那算誰講的開示呢?老師太笑著說∶就是你講的,我說∶那怎么行,我講的誰願意聽?老師太很開心地笑著,用手指著我說∶就是你講的行,行,她笑得那么開心!一會悲憫地流淚,一會慈悲地微笑。我望著她的眼睛,她雙目無比地清純。她的神情,完全像個天真的孩子。
老師太雖然身體虛弱,但精神特別好,思維是那樣的清晰,看不出是九十六歲高齡,而且一個多月來靠菜湯維繫生命的老人。三十多年前,她那慈眉善眼的樣子,直到她往生前始終如一。
最後一個大年夜
老師太一生認認真真做事,平平淡淡對事,清清楚楚看事,明明白白處世。她嚴於律己,一舉一動,點點滴滴,認真而規範。幾十年來,她穿的衣服,總是補了又補。有的衣服穿了三四十年,洗得改變了原來的顏色;她有一條手帕,用了幾十年,洗得只剩幾根筋了,她還再用。她睡的被單,都是用舊布拼起來的;她用的碗,破了好幾個口子,象只古董,她也捨不得丟。
老師太做事,認真而又細心;老師太的慈悲,被及一切生命。幾十年來,她洗鍋洗碗用的熱水,從來不隨便亂倒。她用一苹木桶,專門存放用過的熱水,待冷後,再倒掉,生怕熱水燙了地上的小蟲。
老師太九十多歲了,但眼不花,背不馱,腰不彎。二○○一年大年三十是她這一生當中最後的一個大年,這天晚上九十五歲高齡的老師太拜佛拜到十二點多,拜過佛之後,她與往常一樣,檢查火燭,收收撿撿,到一點鐘才睡。剛睡兩個小時,三點多鐘,又起床,洗臉上殿。...她是以行動說話的人,她的行動簡簡單單、自自然然,這看似簡單的行動,又有幾個人能做得到呢?
威德感召,後繼有人
老師太肉身荼毗那天,成百上千的人自發地來到香山茅蓬,他們手執鮮花,站立在山道兩旁,默默地為老師太送行。許多人淚流滿面,訴說著老師太生前種種好處。
午飯後,有兩個在廚房幫忙的年輕比丘尼正在舔碗碟上的油漬,一個碟一個碟地舔,一位居士問她們∶為什麼要舔碟子?比丘尼回答說∶油鹽是老百姓的血汗,不能浪費。老師太生前,一粒飯掉在地上,也粘起來吃掉,吃過的碗,要用開水沖洗幾遍喝下去,我們怎么敢浪費!七、八桌飯菜的碗碟,兩三個比丘尼認真的舔著,場面實在感人。
老師太雖然去了,空空地來,空空起去,她囑咐弟子們把她的骨灰灑到山上,不留一物。但老師太的精神又怎么能灑得去?她給後人留下了巨大的精神財富。一大批年輕僧尼學著她的樣子,嚴持淨戒,精進努力,這不正是老師太所希望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