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出處
正文
《論語·為政第二》載:子曰:“《詩》三百(1),一言以蔽(2)之,曰‘思無邪’(3)。”
注釋
(1)朱熹《集注》曰:《詩》三百十一篇,言三百者,舉大數也,
(2)蔽,概括。
(3)思無邪,原是《詩經·魯頌·駉》中一句詩:“思無邪,思馬斯徂。”“思”在此篇本是無意的語音詞,孔子在此借用為“思想”解。
譯文
譯:孔子說:“《詩經》中三百多首詩,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思想純正。”
觀點評述
“思無邪”思無不可對人言。思,心中的願望。心中所願所想敢於示人,沒有什麼不好的。
朱熹把這一句放在為政第二篇,是引用孔子對詩經的評價告訴為政者,要心懷坦蕩,光明磊落。
“思無邪”,楊伯峻《譯註》中說,“思”是無意的語音詞,本來沒有意義,是孔子獨創性的將其做作“思想”解。清人俞樾《曲園雜撰·說項》中也這樣說。我在注中認同他們的觀點,從其說。
“思無邪”主要有兩方面內容,一是文學創作理論上,孔子強調作者的態度和創作動機。程伊川說:“思無邪者,誠也。”也就是說要“修辭立其誠”,要求表現真性情,也就是詩人要有真性情,在龐雜的內容中實現“文以載道”,在客觀效果上“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八佾》)。
二是從思想上說,“思無邪”就是要歸於正誠,如司馬遷在《屈原列傳》中所說:“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這裡要說,孔子認為這句詩可以包括全部《詩經》意義。邪和正,必要有個標準,這個標準就是“仁”。馮友蘭先生在《中國哲學史新編》第一冊第四章第三節,說這個標準是“非禮勿視,非禮勿叫,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還要加一個“非禮勿思”。實質也是“仁”,孔子說“克己復禮為仁”,這個“仁”要比這五個“禮”所規定的範圍要廣。
朱熹在《朱子語類》中說:“思無邪,乃是要使人讀詩人思無邪也。若以為作詩者三百篇,詩,善為可法,惡為可戒。故使人思無邪也。若以為作使者思無邪,則《桑中》、《溱諸》之詩,果無邪也?”《桑中》、《溱諸》是愛情詩,在朱熹眼裡當然是淫詩。但孔子不是這樣認為,據記載,孔子收編《詩經》,依孔子對待“鬼神”,避而不談,或敬而遠之的性情,孔子不會收他眼中的淫詩入編的。所以我認為還是司馬遷說的好,“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故而有些學者認為《詩經》中有些詩句攻擊統治者,就認為孔子所說“思無邪”只限於《頌》和《大雅》是站不住腳的。孔穎達分析孔子詩教時說,夫子謂《詩三百》雖對王室政治有所諷刺,但不好做直接的,尖銳的揭露和批評,故而教人以“溫柔敦厚”。(見《禮記正義》)
劉寶楠《正義》中說:“思無邪者,此詩之言。詩之本體,論功頌德,止僻防邪,大抵歸於正,於此一句,可以當之也。”包鹹,邢丙(上加日字)注《論語》也有類似解釋。孔子所謂無邪就是指思想純正而不歪邪,符合儒家的政治道德標準。孔子對詩人也罷,還是讀詩人也罷,他的主張就是“正”而“不邪”,這是不能分開的。
在論語中孔子的詩教是很有比重的。孔子說:“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泰伯》)“興於詩”《論語集解》引包鹹注曰:“興,起也。言修身必先學詩。”朱熹《集注》曰:“興於詩,興,起也。詩本性情,有邪有正,其為言既易知,而吟詠之間,抑揚反覆,其感人又易入。故學者之初,所以興起其好善惡惡之心,而不能自已者,必於此而得之。”朱熹這裡將“興於詩”的含義說的明明白白,他闡明反覆吟詠詩教對於興起的好善惡之心,陶冶情操有重要作用的道理。孔子認為學詩是修身厲行的開始,但還要學禮故曰:“不學禮,無以立。”(《季氏》)學了詩,學了禮,還要學樂,用音樂陶冶性情,堅定的形成德性。這樣道德就修成了。
今人解讀
浩浩歷史長河五千載,多少文人騷客的詩賦,多少民間流傳的辭章,宛如珍珠般在華夏的陽光下閃耀。側耳傾聽,伴著歷史的車輪呼嘯而來的,是經典迴響的聲音。
《詩經》,中國詩歌的源頭。對於我們來說,也許它太久遠了,久遠到如果沒有注釋,我們將寸步難行。其實,它只是民歌,是我們普通人的歌,並沒有想像中的那么疏遠不可親近。千百年來,它就如盛開在彼岸的花,即使無法摘取,也一直存活於心。只是往往在不經意間,就被我們遺落在另一個時代。
當我們用詩的清雅去尋找,用經的深邃去看待,用朝聖的虔誠去傾聽,它也許是前世的前世,我們心底曾經響過的聲音,我們在一起唱過的歌謠,我們前生無邪的記憶。
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雎鳩,是離愛情最近的鳥;蒹葭,是離愛情最近的草。三千多年過去了,雎鳩在河畔的“關關”叫聲依然如在耳畔,仿佛男子在輕聲呼喚所愛女子的芳名,如此深情,卻又質樸;三千多年過去了,在水一方的伊人恐早已老去,可那比玫瑰平易卻更繁蕪的蒹葭,早已長在了心裡。千年風雨,琴瑟未調,鐘鼓未敲;千年風雨,秋水湯湯,蘆葦大片大片寂寞地開過。我們把自己的聲音留在了前世,徒留記憶的空殼在今生輾轉。為何在渡河的時候不回首眺望,采采那參差的荇菜,賞賞那凝成霜的白露。
現在的都市多了太多的躁動與不安,連愛情也少了幾分期許中的美麗與浪漫。看了太多玫瑰與朱古力的故事,突然想起了雎鳩與蒹葭,那平凡得已逐漸被人淡忘的美好。何時我們的生活,能重拾那一份樸實的詩意?
《關雎》與《蒹葭》,是愛情的極致。
《詩經》,不僅僅講述愛情,它也記錄那個不安穩的年代所有的動亂。興盛衰亡,那些濃得化不開的哀傷,在塵封已久的詩句中,讀來令人唏噓感嘆。
彼黍離離。
世間最殘忍的四個字莫過於“物是人非”。當年周室東遷後,一個周大夫回到故都鎬京,追想往日繁盛,而今日所見,滿目荒涼,不禁悲從中來。宮殿王城皆已成廢墟,廢墟之上是郁茂的黍苗。此後的千百年,故宮禾黍就成為亡國之思的代名詞。從曹植唱《情思》到向秀賦《思舊》,從劉禹錫的《烏衣巷》到姜夔的《揚州慢》,“黍離之悲”浸染著我們的詩文辭賦,與《詩經》血脈相承。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這是一個清醒的人懇切直白的自問。他行邁靡靡,中心搖搖,在時光的輪迴里疲憊蒼老。
其實早在周朝之前,歷史就給我們講了另一個故事,一個因不肯食周粟而餓死首陽山上的故事。伯夷和叔齊在死前作了一首歌,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已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這是關於採薇最早的記錄。
《詩經》中的《採薇》,是一首征夫思歸的詩。
你聽,他在唱:“採薇採薇,薇亦柔止。曰歸曰歸,心亦憂止。憂心烈烈,載飢載渴。我戍未定,靡使歸聘。”
靡使歸聘。戰亂的年代,何物最為珍貴?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岑參也寫道:“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征戰在外,漂泊不定,生死難料,一封家信也成奢望,於是思念插上了翅膀。
《黍離》和《採薇》,如今讀來,只剩一句輕嘆……
夜闌人靜,當我們憑几而坐,用從容珍重的心態來品一品《詩經》,或許我們能重新溯流而上到三千年前的小洲蘭沚邊,找回我們前世遺落的聲音。生命如河,我們怎能在遺忘中度過?
《詩經》不僅是一部經典,它更是一種信念。我們文化的河流,從來沒有斷過。
相關爭議
《論語·為政第二》載:子曰:“詩三百篇,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楊伯峻說,“‘思無邪’一語本是詩經魯頌駉篇之文,孔子借它來評論所有詩篇。思字在駉篇本是無義的語首詞,孔子卻引它當思想解,自是斷章取義。”楊伯峻的翻譯是:“詩經三百篇,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思想純正’。”(見《論語譯註》p11)
南懷瑾把“思無邪”解釋為“人不能沒有思想,只要思想不走歪曲的路,引導走上正路就好。”(見《論語別裁》p71)南懷瑾又用“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來補充解釋“思無邪”:“‘詩三百篇,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那句話,同時也是上面‘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註解。一個人,尤其關於現實的思想,不要太不守本分。不守本分就是幻想、妄想,徒勞無益的。”(《論語別裁》p677)
李澤厚說,“思是語氣助詞,不作思想解,邪也不作邪惡解。”他贊同近代學者鄭浩的解釋:“夫子蓋言於《詩》三百篇,無論孝子忠臣、怨男愁女,皆出於至情流溢,直寫衷曲,毫無偽托虛徐之意。”因此,李澤厚的翻譯便是:“《詩經》三百首,用一句話來概括,那就是:不虛假。”(《論語今讀》p50)
李零從《魯頌·駉篇》著手解釋,認為該詩中的八個“思”字是“祝辭”,“思”表示的是願望,思無疆、思無期、思無斁、思無邪並列起來看,“它們都是表示沒完沒了”(《喪家狗》p70)。李零又說,“漢代喜歡用的‘未央’,也是這個意思。‘無邪’的意思,估計與之相近。”(同上頁)李零還指出,孔子引用這首詩,有故意斷章取義的意味,不一定是說一點邪的歪的都沒有。李零把“無邪”跟“未央”相提並論,非常好。
我認為最有意思的解釋來自日本美學家今道友信。他說,“這裡所說的‘思無邪’,就是思索的垂直上升,根據定義把思考的方向確定之後,就必須把這種垂直的意向繼續下來。”粗粗看起來,今道友信非常咬文嚼字,實則不然。今道友信認為,“孔子已經預感到詩的形象和象徵性語言的升騰力量,預感到這種語言的飛翔的能力,已經感到只有使用這種語言才能使人的精神超越現象事物的限界,才能超越概念上的思考方法的平庸水準,知道了只有這種語言才能使人的精神和立足於概念的世界的彼岸相接觸。”
我不免會想,如果今道友信把“思無疆、思無期、思無斁、思無邪”等等連綴起來考察,大概會說,思想是不受空間、時間的限制的,思想是不知疲倦的,思想也是直線飛翔的。那么,孔子的真實意思,說的是要超越現實嗎?
相關引用
詩三百
《論語》第二章第二節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論語今讀》中的注文是:“《詩經》三百首,用一句話概括,那就是:不虛假。”注釋中又說:“蓋言詩三百篇,無論孝子、忠臣、怨男、愁女,皆出於至情流溢,直寫衷曲,毫無偽托虛徐之意。”所以“思無邪”就是真情流露、毫不作假的意思。這是對《詩經》的高度概括,是理解《詩經》的關鍵。這三個字如何譯成英文呢?我們看看理雅各和韋利的譯文:
(1)Have no depraved thought.(Legge)
(2)Let there be no evil in your thoughts.(Waley)
理雅各說:“不要有墮落的思想。”韋利說:“思想上不要走歪門邪道。”兩人譯的都是文字,都是從反面著想的,都沒有談到正面的內容。而從正面講,不要弄虛作假,就是說真心話,流露真實的感情。孔子說話言簡意賅,往往舉一反三,所以如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可能會失其精而得其粗。因此,整句話可以有兩種譯法:
(1)There are three hundred poems in the Book of Poetry. In a word, there is nothing improper.
(2)In a word, there is nothing but heartfelt feeling.
第一句從反面說:《詩經》三百篇中,沒有不正當的思想;第二句從正面說:流露的都是真情實意。第一句譯的是表層結構,第二句譯的是深層內容。到底哪種譯法好呢?檢驗理論的標準是實踐。我們就拿《詩經》的第一篇來看,詩中有沒有不正當的思想?流露的是不是真情實意?第一篇全文如下: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第一段四句說:春天河濱,鳩鳥叫春,青年男女,也開始春情發動。第二、三段八句說:夏天荇菜浮出水面,左右都有流水繞過。男子思念女子,日夜繞著她轉,就像流水繞著荇菜左右一樣。第四段四句說:到了秋天,荇菜成熟,可以採摘,男女感情也成熟了。於是彈琴鼓瑟,交友定情。第五段四句說:冬天農閒,男女結合,敲鑼打鼓,煮熟荇菜,招待客人。這五段詩,按照春夏秋冬“四時行焉、百物生焉”的自然規律,青年男女由相思、追求、交友、定情而結合。這不僅沒有什麼不正當,而且流露的是真情實意。
《詩經》流傳了三千多年,是二千五百年前孔子定為三百零五篇的,所以有許多不同的理解。例如君子和淑女是什麼人?關雎是什麼鳥?荇菜是什麼菜?“流之”、“采之”、“芼之”是不是意義相同?這些都可以用孔子的話“思無邪”來判斷:看哪種解釋說得好?哪種說不過去?是不是有什麼不正當的,或是流露了真實的感情?
首先,君子從字面上講,是君主的兒子,所以有人認為是周文王,那么,淑女就是王后或者妃子了。但是君王和后妃會去河濱採摘荇菜么?可能性不大,所以一般認為是普通人,尤其到了今天,要古為今用,更認為是青年男女了。
其次,雎鳩是什麼鳥?一般說是水鳥,關關是鳥的叫聲。但水鳥是吃魚的,用在婚禮歌中,恐怕不合思無邪罷。有人說是斑鳩,斑鳩的叫聲是咕咕,咕咕聲音低沉,在歌詞中不夠響亮,加上“an”的元音,就變成“關關”了。所以斑鳩比水鳥更好。
最後,“流之”接著“在河之洲”,應該指水流過更加合理,如果說是左采右采,那就和前面的“河”沒有關係,和後面的“采”又重複,可能低估了古代歌唱詩人的水平。更重要的是,荇菜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和青年男女春天發情、夏天求愛、秋天定情、冬天結合,正好符合孔子說的“四時行焉,百物生焉”。這就是說合乎天道,順應自然,也就是說“思無邪”了。我將這首詩英譯如下:
By riverside are cooing A pair of turtle doves.
A good young man is wooing A fair maiden he loves.
Water flows left and right Of cresses here and there.
The youth yearns day and night For the maiden so fair.
His yearning grows so strong, He cannot fall asleep.
He tosses all night long, So deep in love, so deep!
Now gather left and right The cresses sweet and tender!
O lute, play music bright For the fiancée so slender!
Feast friends at left and right On cresses sweet and tender:'
O bells and drums, delight The bride so fair and slender!
這個譯文用水作為第二段“左右流之”的主語,用人作為第四段“左右采之”和第五段“左右芼之”的主語,這樣就可以看清人與自然的關係。也可以看出青年男女你歡我愛的真實感情。再看看《大中華文庫·詩經》中對(1)“流之”、(2)“采之”和(3)“芼之”的譯法:
(1)There grows the water grass. The folk are fond topick;
(2)There grows the water grass. The folk are fond to choose;
(3)There grows the water grass. The folk are fond to gain.
中文意思大致是:(1)那裡長著水草,人們喜歡採摘;(2)人們喜歡挑選;(3)人們喜歡得到。這雖然沒有什麼不正當的,但和男女青年的感情幾乎沒有關係,因此不如上面的解釋好。這也說明:“思無邪”如果譯表層結構,不如譯深層內容,更合孔子原意。
-許淵沖
孔子說淺議
姚崇實
孔子是先秦諸子中最為重視文學,且對文學議論最多的人。他的文學思想十分豐富和深刻,有“興、觀、群、怨”說,“盡美、盡善”說,“文質彬彬”說,“思無邪”說等等。其中的“思無邪”說儘管古今的解釋和評價甚多,但總令人有未盡其意之感,本文就此談點一得之見。
《論語·為政》云:“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這句話的意思是:詩三百篇,用一句話就可以概括它,就是“無邪”。
“思無邪”是《詩經·魯頌·駉》中的一句話。《駉》分四章,分別有“思無疆”、“思無期”、“思無孔子像斁”、“思無邪”的句子,“思”是句首語氣詞,無實際意義,孔子所說的“思無邪”,其中的“思”字也是如此。有人把孔子所說“思無邪”中的“思”字解釋成“意思”的思,引申為詩的思想、感情、意義,這是一種誤解。當然,“思無邪”這句話,指的是詩的思想、感情、意義等方面“無邪”,但這不等於這個“思”字的意思一定是“意思”,即思想、感情、意義等。
宋人朱熹《四書集注》曰:“凡詩之言,善者可以感發人之善心,惡者可以懲創人之逸志,其用歸於使人得其情性之正而已。然其言微婉,且或各因一事而發,求其直指全體,則未有若此之明且盡者。故夫子言《詩》三百篇,而唯此一言足以盡蓋其義,其示人之意,亦深切矣。”朱熹認為,詩可以勸善止惡,其作用都在使人情性歸正,然而詩的語言是細微婉曲的,而且都是因個別的事而發,能夠直接指出詩使人“歸正”這種共同屬性,沒有象孔子“思無邪”這句話這樣明白到家的,這句話足以概括詩的共同意義。
清人劉寶楠《論語正義》注曰:“論功頌德,止僻防邪,大抵皆歸於正,於此一句可以當之也。”劉寶楠也認為,詩或勸善,或止惡,都是要使人“歸於正”,孔子“思無邪”這句話足以概括這一點。
朱熹和劉寶楠都認為,孔子“思無邪”這句話指的就是詩要使人歸於正,“無邪”就是“正”。那么,什麼是“無邪”即“正”呢?孔子在這裡並沒具體說明。但根據他的整個思想體系可以看出,“無邪”或“正”,就是符合儒家推崇的倫理道德和行為規範,即符合“仁”和“禮”的要求。
“仁”和“禮”是儒家學說的兩個基本範疇,用仁支配人的思想,用禮規範人的行為,二者並用,相輔相成,這是儒家解決社會矛盾,實現社會理想的基本方法和途徑。
“仁”是儒家道德的基礎與核心,具有十分豐富的具體內容,表現在人的行為的各個方面。《論語·顏淵》云:“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又云:“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已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又云:“司馬牛問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訒。’”《論語·陽貨》云:“子張問仁於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於天下為仁矣。’‘請問之。’曰:‘恭、寬、信、敏、惠。’”《論語·子路》云:“子曰:‘剛、毅、木、訥近仁。’”又云:“樊遲問仁,子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論語·先進》云:“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論語·雍也》云:“夫仁者,已欲立而立人,已欲達而達人。”《論語·憲問》云:“仁者必有勇”。又云:“仁者不憂。”孔子還從反面說明什麼是仁。如宰予反對三年之喪,孔子說他不仁。不善於“處約”、“處樂”的人,孔子也說他不仁。“巧言令色”,也是不仁。“仁”與“不仁”還有很多內容和表現。
“禮”是儒家推崇的法律、制度、禮儀等。錢穆《國學概論》云:“禮者,《周語》:‘隨會聘於周,歸而講聚三代之典禮,於是修《執秩》以為晉法。’故禮即古代之遺制舊例,與本朝之成法也。《楚語》子木曰:‘楚國之政,其法刑在民心,而藏在王府。其《祭典》有之曰:國君有牛享,大夫有羊饋。’此所謂法、典,皆禮也。”錢穆認為禮就是“古代之遺制舊列,與本朝之成法”,就是“法、典”,這些包括了法律、制度、禮儀等。孔子推崇的禮是上古至夏、商、周三代之禮。《論語·衛靈公》云:“顏淵問為邦,子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顏淵問如何治理國家,孔子答以用夏朝的曆法,乘商朝的馬車,戴周朝的冠冕,聽舜時的音樂。這裡的“時”、“輅”、“冕”、“樂”並不僅僅指曆法、馬車、冠冕、音樂,而是泛指各種制度。孔子認為,歷代制度對以前都是有取有舍,不斷改造,不斷發展的。《論語·為政》云:“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這就是說,商禮對夏禮,有取有舍;周禮對商禮,也是有取有舍;繼承周禮者,當然也是有取有舍。對以前的禮,孔子最推崇的是周禮。《論語·八佾》云:“子曰:‘周監於二代,鬱郁乎文哉,吾從周。’”孔子認為和夏商之禮相比,周禮更加完善,所以要遵從周禮。朱熹《四書集注》云:“尹氏曰:‘三代之禮,至周大備,夫子美其文而從之。’”關於禮的具體內容,在《周禮》、《儀禮》等書中有具體的記載,此處限於篇幅難以詳述。
儒家主張用仁支配人的思想,用禮規範人的行為,必然體現在對文學創作的要求上,孔子所說的“無邪”就是正,就是要符合“仁”和“禮”的要求。
“無邪”既是孔子對《詩》三百作出的根本性評價,也是孔子對詩歌創作提出的最基本要求,反映出他對文學思想內容的高度重視,體現出他的文學批評標準是思想內容第一。當然,他主張思想內容與藝術形式的統一,這一點從他的“盡美、盡善”說、“文質彬彬”說可以看出,但從其整個文學思想體系中可以看出他還是更重視思想內容的,他只用“無邪”一言概括《詩》三百,未及其它,也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有一點需要注意,即“無邪”實際上並不能完全概括《詩》三百的內容。這一點魯迅已在《漢文學史綱要》中談到:“詩三百篇,皆出北方,而以黃河為中心。其十五國中,周南召南王檜陳鄭在河南,邶鄘衛曹齊魏唐在河北,豳秦則在涇渭之濱,疆域概不越今河南山西陝西山東四省之外。其民厚重,故雖直抒胸臆,猶能止乎禮義,忿而不戾,怨而不怒,哀而不傷,樂而不淫,雖詩歌,亦教訓也。然此特後儒之言,實則激楚之言,奔放之詞,《風》《雅》中亦常有,而孔子則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我認為,“無邪”不能完全概括詩三百的內容,從根本上說,就在於《詩》三百並不完全符合仁和禮的要求。
對孔子“思無邪”說的認識
孔子是中國古代偉大的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也是第一位重要的文學理論批評家,他的文學思想對中國兩千多年的文學創作和文學理論批評發展,產生了極為深刻的影響。
孔子的文學理論批評是以對《詩經》的評論為主而展開的,“思無邪”說是其一系列論述中比較重要的一個方面。“思無邪”可以看作是孔子提出的明確的文學批評標準,同時也反映出了孔子文學理論批評政治標準較寬泛的一面。
孔子在對《詩經》的評論中明確地提出了他的文學理論批評標準,即“思無邪”。孔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論語·為政》)“思無邪”本來是《詩經·魯頌·駉》中的一句話。鄭玄解釋為描寫魯僖公“思遵伯禽之法,專心無復邪意也。”(《毛詩》箋)意思是說,魯僖公在遠郊放牧的時候,就是遵循伯禽治國的方法,專心致志,不胡思亂想。孔子借它來總括三百篇詩的意義。“思”字有兩種解釋:一是語助辭,沒有實際意義;一是指思想內容。但對於解釋全句意義來說,“這兩種說法並無多大差別”①。簡單地理解,孔子的意思是:《詩》三百,用一句話在概括它,就可以說,不胡思亂想。孔子巧妙地運用這個現成的句子高屋建瓴概括《詩經》的思想傾向,認為它們“無邪”,就是沒有不正當的地方,即健康純正,符合社會道德和禮儀規範。孔子站在他自己的立場,給予了《詩經》很高的評價。
“思無邪”的觀點還反映了孔子的文學批評實際有它寬泛的一面。《詩》三百的內容是相當豐富的,它不僅包括大量的民歌,還包括一些統治階級下層人士的作品,此外還有不少統治者的讚歌和頌歌。它的思想也是相當複雜的,有些詩尖銳地揭示了階級的對立,表達了人民的願望和要求,有些詩揭露了統治階級內部的矛盾和腐朽,因此,就其表達的思想而言,不好一言以蔽之。而且以孔子“禮”的標準來衡量,《詩》三百中就有不少作品,非但不是“思無邪”,反而是“思有邪”。比如那些反映男女愛情方面的詩,例如:《將仲子》、《有女同車》、《風雨》等被朱熹稱為“淫奔者之詩”的詩,又如《詩經》中大量諷刺統治階級荒淫醜惡的作品等等,按照孔子他自己的標準應該不會讚許他們表達的思想,但是,他卻把它們統統都納入“思無邪”的思想體系之內,這並非他沒有看到其中存在一些似乎極端甚至犯上的作品,大概只要是從詩人的創作動機和良苦用心著想,所謂“論功頌德,所以將順其美,刺過譏失,所以匡救其惡”,(《詩譜序》)充分理解詩人的正直感和正義性。“思無邪”說表明了孔子對於《詩經》思想內容和詩人創作目的的認可,也反映出它衡量文藝作品的政治尺度比較寬泛,表明孔子的文學理論批評觀點有它實際比較寬泛的一面。
孔子“思無邪”的批評標準從藝術方面看,就是提倡“中和”之美。“無邪”就是“歸於正”,就是符合“正”,即“中正”,也就是“中和”。孔子曾說:“《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論語·八佾》)“樂而不淫,哀而不傷”,表達的正是中和之美,歡樂而不放縱,悲哀而不傷痛,一切情感的外觀都是那么得恰到好處。孔子認為男女關係、青年戀愛都應在“和諧”的分寸之內,在“合禮”的規範之內進行和完成,必須是合禮和合規範程式的。“《關雎》的‘樂而不淫,哀而不傷’便是這種儒家男女之間倫理規則的典範”②可見,孔子的“中和”思想是跟政治道德聯繫起來的,在他看來,文藝所表現的情感不但要具備道德上的純潔性和崇高性,即“思無邪”,而且要受到理智的節制,講究適度、平和,不能過於放縱、任其泛濫。可以說,《關雎》所講的“中和”是“思無邪”的具體化。另外,“子曰:‘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論語·雍也》);子貢問:“師與商也孰賢?”子曰:“師也過,商也不及。”曰:“然則師愈與?”子曰:“過猶不及。”(《論語·先進》);顏淵問為邦。子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論語·衛靈公》);子曰:“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論語·陽貨》)等也反映了孔子所提倡的“中和”之美,但不可否認的是,雖然“思無邪”中體現出了“中和”之美,但是孔子的這種中和之美還處於朦朧階段,直到荀子才對此從理論上作了概括和總結。
注釋:
①張少康、劉蘭富:《中國文學理論批評發展史》(上),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年6月,32頁。
②謝建忠:《中國文學批評史述略》,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05年9月,19頁。
參考文獻:
⑴張少康、劉蘭富:《中國文學理論批評發展史》(上),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年6月。
⑵吉林師大報編輯部:《中國古典文學論集》,吉林師大報編輯部編輯出版,1997年12月。
⑶謝建忠:《中國文學批評史述略》,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05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