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復偶見三絕
霧為襟袖玉為冠,半似羞人半忍寒。別易會難長自嘆,轉身應把淚珠彈。
桃花臉薄難藏淚,柳葉眉長易覺愁。密跡未成當面笑,幾回抬眼又低頭。
半身映竹輕聞語,一手揭簾微轉頭。此意別人應未覺,不勝情緒兩風流。
作品鑑賞
唐代士大夫與女冠(女道士)私下戀愛,在中晚唐詩中特多反映。韓偓《香奩集》中題為《復偶見三絕》開頭就寫道:“霧為襟袖玉為冠,半似羞人半忍寒”,同集前面的一首是《薦福寺講筵偶見又別》,句雲“見時濃日午,別處暮鍾殘”、“兩情含眷戀,一餉致辛酸。”詩中女主人公均為女冠。這類不公開的私下戀情,發展過程步履維艱。雙方的苦惱,往往超過現實得到的歡樂,又轉化為詩的靈感衝動。其間得失很難一言蔽之。
《復偶見三絕》的第三首詩(“半身映竹輕聞語”)很有興致地表現了一對具有上述特殊身份的有情人,如何藉助“弦外音”和“人體語言”,在大庭廣眾中相互交換隱秘的思想感情。
這也許是在某寺的客廳,或講筵,座上都是些有身分的規矩人。但其中一個卻心懷“愛”胎。當別的人都在親切交談或專門聽講時,他的思想卻走了神——“半身映竹輕聞語”,他的心已被竹簾後的半隱半現的人兒吸引住了。那不是別人,就是那個“霧為襟袖玉為冠”的妙齡道姑。她此刻的“輕語”,固然不知對誰說什麼,但“心有靈犀一點通”的他,卻意識到那是朝著自己。其弦外之音是“我在這兒呢。”他這時該欠了欠身子,拉拉衣角,一本正經地坐定,假裝認真傾聽的樣子。然而他的姿態和神情實際表明著心不在焉。因為這時他已關注到,那人已“一手掀簾”,因而怦然心動。
他還注意到那人“微轉頭”的動作,它似乎無意識,卻分明有所示意:“你看見我了嗎。”這恰是《楚辭·九歌·少司命》所謂“滿堂兮美人,忽獨與余兮目成”。目語,這是最為豐富微妙的一種人體語言,它能表達極其複雜的思想感情。此詩前二句中的“輕”、“微”二字用得十分準確,人們在運用“弦外音”和“人體語言”時須恰到好處,否則過猶不及。同時,在方庭廣眾中,也必須如此,才能避免遭惹耳目與是非。這是一次“偶見”,並非事前約定,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那人當然不能久久駐留,必須迅速走過,如她所應該做的那樣。翩若驚鴻地,來了又走了。她是那樣的美麗多情,真可謂“從頭看到腳,風流往下跑;從腳看到頭,風流往上流”(《金瓶梅》),於是他心中掀起情感狂濤,不能自持。但又意識到自己目前的處境,留心觀察周圍的反應。“此意別人應未覺”,因而不至於引起麻煩,他不禁暗暗寬慰了。在別人未覺察的同時,兩個人居然心許目成地作了一番“晤談”,交換了相思之情,兩下都激動得很,“不勝情緒兩風流”!共鳴只在振動頻率相同的兩心間發生,而別人全無察覺,詩寫至此,可謂曲盡人情,臻於墨妙。
作者簡介
韓偓
(842或844-923或941)唐末詩人。字致堯(一作致光),小字冬郎,自號玉山樵人,京兆萬年(今陝西西安)人。龍紀進士。歷任左拾遺、刑部員外郎、翰林學士、中書舍人、兵部侍郎等職。唐昭宗倚重之,欲拜相,固辭不受。後因忤朱溫,兩遭貶謫。又詔復為翰林學士,不赴任,入閩依王審知。韓偓十歲能詩,李商隱贊為“雛鳳清於老鳳聲”(《韓冬郎即席為詩相送一座盡驚他日余方追吟連宵待坐徘徊久之句有老成之風因成二絕寄酬兼呈畏之員外》)。詩多感時傷亂之作,頗具風骨。而其《香奩集》則輕薄香艷,開“香奩體”詩風。有《玉山樵人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