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約在明代萬曆末年到天啟初年,揚州鹽商鄭元勛為奉養母親,請住鎮江的造園名家計成過江為他造園,園址選在揚州城外西南隅,荷花池北湖,二道河東岸中長嶼上。《揚州畫舫錄》記載,崇禎壬申(崇禎五年),鄭元勛的好友董其昌到揚州,與鄭元勛談論六法,這時園已基本竣工,“前後夾水,隔水蜀岡蜿蜒起伏,盡作山勢,柳荷千頃,萑葦生之。園戶東向,隔水南城腳岸皆植桃柳,人呼為‘小桃源’。”入門山徑數折,松杉密布,間以梅杏梨栗。山窮,左荼蘼架,架外叢葦,漁罟所聚,右小澗,隔澗疏竹短籬,籬取古木為之。“園內,柳影、水影、山影,恍恍惚惚,如詩如畫。鄭元勛就請董其昌為這座園子題個名,董其昌說園中柳影、水影、山影相映成趣,叫影園如何?鄭元勛拍手叫絕,董其昌隨即揮毫題寫‘影園’匾額。”董其昌離開揚州後,又過了兩年,直到崇禎七年(1634),影園才全部竣工,這座園子建設花了十來年的功夫,影園被列為清初揚州八大名園之一,康熙中期以後,隨著鄭元勛的冤死,家道漸敗,影園也漸廢,如今只剩下遺址。
明代從天啟年間開始,就在風雨中飄搖,崇禎又苦苦支撐了十七年。崇禎十七年(1644)三月十九日,李自成的大順軍進入京師,崇禎吊死煤山,太子、定王、永王不知去向,明王朝滅亡。
京城陷落的訊息在揚州引起了一陣恐慌。揚城人聽說農民軍南下,紛紛出城而逃,揚州城一片混亂。鄭元勛聽到崇禎的死訊,先是“麻衣哭於聖廟”。然後拿出家中所有資產,招集義旅,勸說民眾,組織起來,堅守家園,在通往揚州道路上設定了障礙,街巷裡坊各自為隊,築短牆,堆工事,“以防馳騎”。到這時,揚州城才稍稍安定。
五月十五日,朱由崧在南京登基,改元弘光,就是南明王朝。弘光朝廷對高傑、劉良佐、劉澤清、黃得功四人加官進爵,分別鎮守在徐州、泗州;鳳陽、壽州;淮安、揚州;滁州、和州地區。揚州是南進最重要的防線,下詔“留屯儀、揚者可為共命臣”。四鎮自恃有定策擁立之功,驕橫跋扈,放棄自己的守地,展開對江北繁華地區的爭奪。高傑屯兵揚州城下,又沿村劫掠婦女,淮揚巡撫黃嘉瑞率領軍士民眾“城守格鬥”,晝夜不懈。鄭元勛認為高傑是朝廷將領,畢竟不是叛軍,這樣的敵對,對揚州百姓的傷害會更大,只要他不傷害百姓,不如放他入城。兩人爭執不下,城外高軍攻城愈急。
情況愈來愈危急,鄭元勛“不惜此身以排鄉人之難”,他單騎入高傑營中當說客,家僮蔣自明攔馬勸阻,鄭元勛說只要揚州百姓能安寧,即便我死了,又有什麼呢?鄭元勛來到高傑營中後,“曉以大義”,斥責他的軍士劫掠,高傑被他說服,說劫掠的事是副將楊成之所為,決定退兵數里、“誅楊成”。還給了鄭元勛數百張通商符券。揚城人誤以高傑所說的“誅楊成”為誅殺“揚城”人。一時間訛言四起,對鄭元勛不滿。高傑所給的通商符券,鄭元勛逢人便給,很快就散光了,沒有拿到的,又有了不滿與懷疑,又傳出“高傑以免死牌與鄭某矣,非其親不得,非賄不得,有死爾!”流言蜚語傳遍全城。
揚城人不信鄭元勛,時時以矢石暗中打擊高傑士兵。高傑士兵日逼城下呼噪,好像立即要攻城,矛盾日益激化。這時又傳出高傑兵大掠仙女廟的訊息,鄭元勛與高傑共同派人前往調查。調查人員深夜歸來,在城下大呼“吾鄭公使,自高營得書還!”城守者誤以為鄭元勛勾通高傑準備攻城,說“鄭某果賊黨,今獲書矣。殺鄭某,城可守”。
第二天,巡撫等官員正聚集在南門城樓上開會商討,鄭元勛也趕到。他剛說城外劫掠一事由高傑部下楊成而起,高傑要誅殺楊成時,周圍之人又以楊成為“揚城”,一片譁然,升樓露刃,在一片“元勛賣城”聲中,鄭元勛被活活臠割而死,死得極慘。
鄭元勛死後高傑發了瘋似的攻城,當時揚城人都還認為鄭元勛該殺。幾天后,史可法到了揚州,對慘殺鄭元勛事進行了調查,為鄭元勛洗了冤,但人死不能復生,鄭元勛為了南明弘光政權,為了揚城人民,甘願冒險,單騎入高傑營中遊說,慘死在揚州城,是晚明史上的一件大怪事。
夕陽西下,倦鳥歸林,沿二道河堤道漫步,在影園遺址小坐,聽秋風穿林,看黃葉飄舞,通常是形神俱爽,有時候也免不了感喟蒼茫。
影園屬明末名園,聲名遠播,《揚州畫舫錄》列為清初八大名園之一。當年參與創意並題額的是董其昌,經營布置的是計成,為園中黃牡丹詩定音的是錢謙益。三大名人與此園關聯,足以說明此園是明末揚州的一項品牌、一種標誌、一處士民嚮往之地。
影園其實是可以復建的。範圍不廣,廳堂不多,所需資財也有限。但仔細想想,復建不易。影園之“影”,當日在於山影、水影、柳影,東部有城郭,西部有岡巒,園區處岡巒高城之間,幾處亭榭,流水潺潺,得樸野之致。今日岡巒已成平地,城郭已化為樓宇,重現影園之“影”,如何入手?再說,當日題園請人,如題園額之董玄宰,以東坡筆法題“玉勾草堂”“淡煙疏雨”之鄭元嗣,題“孤蘆中”之姜開光,題“一字齋”之徐碩齋,題“媚幽閣”之陳眉公,或為主人師友,或為同胞弟兄,或為當日名流,他們的墨跡標誌此園之品位,是一段歷史印記。歷史印記不存,舊瓶新酒,意味如何?所以,今日影園成為遺址公園,彎柳淺溪,亂石縱橫,芳草遍地,小徑迴環,存“樸野”之趣,得其神而遺其貌,應當說,是一種合適的選擇。
今日遺址之南,建有一方半臥式斜碑,上刻當日園主人鄭元勛《影園自記》手跡,全文2000餘字,刀工精確。這方碑畫龍點睛,烘托出這一方水土的文化底蘊。鄭氏為崇禎後期進士,善文能畫,《自記》述他用畫家的眼光,經營這一方水上長嶼,以林木花草、亭台齋閣點綴,屢建屢更,宛如畫家作畫時構圖著色,在不斷塗抹中完善。這幅“畫”的趣味在於“樸野”,夾以孝母之虔誠、人生之感悟、師友之往來,歷史之迴翔,洋洋灑灑,意趣天成。這方碑是這一處風光的樞紐,把藝術與園林聯接了起來,把今天和昨天聯接了起來。
鄭元勛其人,其實是個悲劇人物。影園興盛時代,正是干戈四起,明王朝即將崩潰的時代。史可法守揚州前夕,悍將高傑搶占地盤,欲駐兵揚州城內,官民不納,形同水火。鄭氏與高傑有舊,自請從中調解,從高營返揚州南門城樓敘述經過,聽者言語有誤解,誤認為鄭氏系高傑之奸細,欲出賣揚州,於是“磔之城”,一位熱心人成了刀下之鬼,形成冤案。史可法日後為此事呈請昭雪,冤情大白,但江都鄭氏門庭,卻從此衰落了。
影園小坐,有時免不了感喟蒼茫,正因此事。人生之幸與不幸,難於逆料,但有德於人,有德於世者,總是會為後人懷念的。鄭氏生前救濟貧民,孝順母親,巧構園林、興盛文事,可圈可點。身後為人懷念,是自然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