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介紹
孔德鵬,生於上世紀七十年代,河北省石家莊人。中學時開始散文寫作,後業餘從事小說創作,曾在《兒童文學》、《少年文藝》、《長江文藝》、《鴨綠江》、《山東文學》、《黃河文學》等文學期刊發表中、短篇小說近百萬字,短篇小說《當愛情遇上賊》地《小說月刊》發表後即被吉林台改編為短劇播出,短篇小說《會飛的魚》曾獲郭澄清全國首屆農村題材短篇小說獎。現居北京。人物專訪
孔德鵬:文心劍膽一酒徒主持:王十月
嘉賓:孔德鵬
採訪地:東莞
十月拋磚
第一次知道孔德鵬,是在《打工族》上讀他的小說《她像煙花一樣寂寞》。一口氣讀完,覺得作者的感覺細膩,小說有一種哀而不傷的美,就記住了這個作者孔德鵬,後來又陸續在《打工族》上看到他的幾個小說,都有一定的質量,想,這小子何方妖怪,以前從未聽說過,創作勢頭“生猛海鮮”嘛。一打聽,說,孔氏從河北石家莊來廣東還不到一年,現暫居東莞,於是約他過深圳來玩。孔氏曰:不想出門見朋友,見了朋友就要喝酒,一喝酒就管不住自己,總是喝醉,太丟人了。某一聽竊喜,某也是一酒徒,到佛山見《打工族》諸公凡五次,每次必醉,醉後還愛高談闊論指手劃腳藏否人物胡說八道。兩人一談如故,於是約了個日子相會於東莞,幾個酒瓶見底,有了下面的訪談。因是酒後胡話,難免有點天一句地一句的。好在孔氏談鋒甚健,某說一句,他回一筐。
閒話少講,聽聽兩位酒徒酒後都吐了一些什麼真言吧!聽了有不滿意D,你就來一磚試?!
對談錄:
文心篇
十月:你小子來……來東莞才一年吧。
德鵬:不,一年還差仨月,我是去年九月過來的。
十月:你是黑馬,打工文學的黑馬。從前有人說我是黑馬來著,我這馬不夠黑,黑了一半沒影了。你黑,你是真正的黑馬。
德鵬:哪裡呀,我1999年就在《佛山文藝》發小說啦!
十月:暈!99年就發小說了?
德鵬:說起來,我高中時就開始發表作品了。那時主要寫散文,寫那些別人讀不懂的散文,寫了很得意。給《佛山文藝》寫小說是因為受了我們石家莊附近衡水的一位作家林貴相的隔山一掌所致。林貴相是《佛山文藝》的老作者了,發了很多小說。他跟沒跟我們那兒的朋友講我不知道,反正那位朋友告訴我,《佛山文藝》發行量很大的,很多名家都在這裡發小說,稿費也高。我於是就寫了個小說投過來了,沒多久就發出來了。是楊倫理的責編。
十月:你來東莞之後就開始了打工的生活了?
德鵬:我沒有打工。曾想過和朋友合夥開一小廠,這裡的毛織廠挺多的,可是今年這一行不太景氣,沒敢開。又想過與人合夥找人投資拍一電視劇。本來有一富姐,我老婆介紹認識的,她有心投資,這事都快成了,可是她因為一些感情上的事情,又沒心情搞了,這事就這么擱淺了。我現在在家裡寫點文章。你知道的,像我這樣的人,也就適合做一編輯。來廣東時也找過一份編輯的工作,在廣州,一家個體書商承包的雜誌社讓我去上班,我去看了一下,沒幹。讓我做違背良心的事,再多錢我也不乾。
十月:那我就很奇怪了,你沒有打過工,怎么能寫好打工小說呢?你這些作品中的素材從何而來?你從前聽說過打工文學嗎?你……
德鵬:嘿!說老實話,我至今也就看過不超過一篇的打工文學作品。之前更沒有聽說過了。寫打工文學就像男人們到了這裡必定要弄出個第二春來似的,很自然。我從前寫的小說不是這樣的,來了這裡,我沒有打工,可是我這人沒事的時候就喜歡騎了個破腳踏車到這些工業區里到處瞎轉悠,走走,看看。有時也聽朋友們聊一些打工者的生活,這都是我的生活素材的積累。你像我發在《打工族》上的小說《游進心裡的魚》、《醜女很溫柔》等小說,一個這樣的打工妹,在打工的生活里,必然要面對比其它打工妹更多的艱辛。我的小說都是先有了人物,才有故事的。我喜歡寫一些小人物,你像很多電視劇里,經常是主角很平淡,而像李丁等人演的小人物,沒幾個鏡頭,卻給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這讓我更加有意識地注意起了小說中次要人物的塑造了。
十月:你的小說發表後,朋友友們看嗎?你們怎么評價這些小說?
德鵬:看。不過不怎么評價,就說寫得好看,愛看,但我知道這是禮貌上的問題。
十月: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問題,一個跟打工無關的,原先對打工文學一無所知的作家,當他來到南方,生活在南方的打工者中間時,他自然而然就開始了打工文學的創作。這也許正是打工文學的生命力所在。當一個作家,他的心靈感受到了這些打工者的心靈的跳動時,他的筆自然就會表現他們的生活。
德鵬:這是自然的。我剛才說過,就像很多男人來到這裡,有了幾個錢後開始了第二春,找個情人什麼的一樣,寫作的人生活在打工者中,必然會寫打工題材的小說,只要他還有一顆文心。我一直認為我們寫作是要給讀者看的,要對讀者負責。寫那些胡編亂造的東西,讀者一看,說這不是扯淡嗎。那不是自欺欺人嗎。我寫這些打工文學作品,是希望我對生活的思考能對打工者思想上有所幫助或是啟迪。
十月:也就是說有教化作用。
德鵬:也不是說教化,文以載道嘛,有益世道人心。前不久看鳳凰衛視,聽淨空法師講法,他最後有一句話對我的觸動很大,他說所有宗教都只有一個目的,教人"博愛仁慈"。我想文學也是這樣的。結合打工文學,我這樣理解博愛仁慈,我們的打工文學,有太多的作者還是停留在小我這一層次,在打工的生活中受到了一些不公平的待遇,於是用小說來發泄。這樣就小氣象了。只有當作者的心是與廣大的打工者的心靈相通的,從小我到大我,弄清了他的作品不是為自己一個人說話,而是為廣大打工者代言,他是因為深愛著的這個群體而用筆來為他們代言時,這個作者才會寫出好的作品。
劍膽篇
十月:我們談了這么久的文學,還是來說說你過去的生活經歷吧。我一直堅信,什麼樣的經歷造就什麼樣的作家。
德鵬:我的經歷很簡單,高中畢業後,漂了一年。說是漂,就是在我們那裡胡混了一年。真是胡混,找了一個廠上班,也沒什麼興致,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後來連網也不曬了,整天就是賭博呀,喝酒呀,瞎混。
十月:喔!還賭博?
德鵬:無聊唄,牌九、麻將什麼都玩。可是我心裡卻在一直告訴自己,這樣下去不行,那不毀了自己嗎,因為賭場無好人啊。一想,去當兵吧。於是就去當兵了。在東海艦隊當雷達兵。當了四年兵,開始還是想考軍校的,後來也是有一些事情對我觸動挺大的,部隊講究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可是我這人的性格還是太自由了,不太適應。
十月:當兵轉業後還回來混?
德鵬:安置辦把我分進了一家大型的企業,開始在車間,後來去廠報當了個編輯。可是我沒有乾多久。因為領導總是讓我寫一些虛假的東西,他知道我和市里其它的媒本熟,總是希望我多吹吹廠里的領導。覺得在廠里再做就做成了一個活死人,於是又辭了職。沒事做,在家裡當自由寫稿人,給那些時尚雜誌寫稿,收入是越寫越長進,可是筆頭卻越寫越覺得沒勁,越寫越覺得那些東西像白開水。於是又找工作,這一次找到了省里一家行業報的新聞周刊當記者。本來我是希望是進副刊當個編輯,編點散文詩歌還不錯,可是報社的副刊多半都是養老院,咱年紀輕輕,在論資排輩的背景下,哪裡會有咱的位置。當了記者,去採訪,想弄點大新聞出來吧,一次就去了一家有名的食品廠,當時那家食品廠正在和外省一家同樣有名的食品廠打官司,告對方生產的火腿腸是偷竊了他們廠的配方。我採訪時得知,他們告別人壓根兒就沒想到過要贏這場官司,所謂偷配方也是子虛烏有的事,不過是借這機會炒作一下而已,我就寫了個真實的報導,但是發不出來。還有一件事,一個老記者下到基層採訪,基層一個縣的生產搞得很好,畝產多少多少,記者寫了個真實的稿子,可是在審時,領導認為這是浮誇,是不真實的,不可能的,硬是把稿子給斃了。這些事對我的觸動都很大,說實話,中國有很多好記者,但也有很多記者是扯淡得很,寫報告文學,採訪時不說別的,採訪完了問想要多少版面,一個版面收多少錢,你不給錢,那好,咱給你寫一個負面的報導。這記者還乾什麼?於是又辭了職。
十月:這是一個問題,不過現在開始整頓新聞行業的不正之風了。深圳的報紙上每天都有舉報熱線。不過當記者的社會地位和收入都不錯,你就這樣說辭就辭了?我覺得你這人很有一點理想主義,或者說完美主義。不當記者了又乾點嘛呢?
德鵬:從報社出來東搞西搞了一段時間,就開始做生意。做茶業生意。在一家批發市場租了一個攤子,批發茶業,可是做了一段時間,心裡又不踏實了。我一想,咱這不是在騙人嗎?你知道我這一個店多少錢就開起來了?四千塊錢。三千塊錢的店租。然後做一個貨架,弄幾個玻璃罐子裝點茶業,樣茶我不用花錢,從別的老闆那裡隨便拿。有人要貨,要多少?要多少有多少,我還是從別人那裡拿,並且指著對客戶說,這就是我的庫房。我們從哪裡賺錢呢?這裡面學問就大了,比方說龍井,去年的龍井和今年的龍井差別可大了,比方說今年的一級龍井新茶,批發價八十八一斤,去年的龍井陳茶最多三十塊一斤。我批給你今年的一級龍井,實際上在裡面摻合了一半多去年的龍井,只要把回扣讓聯繫的人拿穩了就行。如果是單位來買茶葉,特級龍井一標價,五百塊一斤,我給你大大的回扣,一斤實收三百。
十月:那不是很賺錢嗎?
德鵬:這不是讓我做騙子嗎?
十月:呵呵,我知道很多的人寫作是因為沒有一門生活技巧,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你其實挺會賺錢,卻不去賺,要死要活要寫作。怪!
德鵬:也不能說會掙錢,混口飯吃唄。但寫作呢,就像是吸鴉片一樣,上癮。不寫混身不舒服。與其把時間消磨在麻將桌上,還不如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人都得有一塊自己的精神領地的。開茶業店是騙人,那我要騙人,我還不如做個大騙子呢,做這小騙子有什麼意思。
十月:做騙子也要做"有出息的騙子",你說得很好。其實我們寫作都是因為熱愛寫作,如果不是從內心深處的熱愛,要堅持這么多年是很難的。因為寫作是一個寂寞的事業。
酒徒篇
十月:你當時怎么想到來南方呢?
德鵬:我的小姨子在這裡打工,生意做得平平踏踏,就丟了,腦子一忽悠,於是就和老婆一起過來了。
十月:來南方的感受最深的是什麼?
德鵬:覺得這是一種全新的生活,我很喜歡。過去的生活有點像一頭拉磨的驢,蒙上了眼罩著不停地圍著磨盤打轉轉。當然,南方的生活也讓我看到了更多打工者的苦難,他們內心的隱痛,還有人性深處的一些東西。給你說個小故事,有一天,我在一個書亭前看書,書亭的女老闆和一個中年男人在聊天。那男人說,我家裡一個老婆給我生了個兒子,來這裡找了個女的,又給我生了個女兒,如今兒女又全了。那男人講這話時笑眯眯的。書亭老闆講,那你有兩個老婆,是重婚哎。那男人面露紅光,一臉的自得。他覺得很美,很滿足於這種生活。我就想啊,這人都是貪婪的,都有一種劣根性。我說這個故事,就是想說,我們的打工者也好,我們的打工文學也好,要有一個平和的心態。特別是打工文學,不能有那種小人乍富的心態,要踏踏實實,思考打工這兩個字的真正含意,打工生活的真正的本質的東西。什麼樣的文學作品才是我們的打工者需要的作品。我們的打工文學作品是為打工者服務的,不是為那些批評家寫的,也不是為了文學史寫的。我們不能因為打工文學有了一些讀者,就好高騖遠,偏離了打工文學本質的東西,而玩一些華而不實的東西,在形式上盲目的跟著文學潮,只能越走路越窄。只有貼近打工生活的本質,打工人真實的思想,我們才能真正創作出一批打工人喜聞樂見的作品。
十月:你覺得你的打工小說和其它作者的小說的區別在哪裡?
德鵬:可能是我沒有進工廠打工,而是生活在他們中間觀察他們,這樣我的打工小說和生活是有一定的距離的,這種距離使我的小說少了傳統打工文學中的那種憤怒的東西,而多了一些冷靜,一些哀而不傷的東西吧。
十月:今天我們的對話可以安一個這樣的標題,兩個酒徒關於打工文學的一通酒話。我發現你喝了酒以後還是很清醒的。
德鵬:那還是喝得少,喝多了就手舞足蹈了。
十月:我現在還是暈的。李白斗酒詩百篇,杏花村畔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雲臣是醉中仙。中國的文人和酒好像有不解之緣。我覺得你的身上有一些酒仙狂放不羈的性格。你喝酒後還能詩百篇嗎?
德鵬:酒仙差遠了,充其量是一酒徒吧。喝完酒哪裡還能寫作?寫作還是要在一種很清醒的狀態下進行的,就像我們坐在了酒桌上要打沒打酒瓶時候的感覺一樣。不過我覺得我和你雖說是第一次見面,但是很投緣,一下子像認識了很多年的老朋友,這可能是我們倆個都有點好酒貪杯的緣故吧。我覺得寫小說也要和喝酒一樣,喝酒講究一種豪放,端起酒杯一口就乾,一小口一小口沒意思,寫作也是這樣,喝酒中這一揚脖的剎那,在小說中就是一個高潮。喝酒沒有一口乾的時候,覺得這酒喝得不過癮,一篇小說中如果沒有這么一揚脖的剎那,我覺得我的這個小說寫得就不過癮,寫得是失敗的。當然,我認為寫小說要講究克制,先抑後揚。喝酒也是這樣,一上來就大杯大杯來乾,很快就會喝醉。小說不是也這樣啊,你如果不拉開戰線,直接了當的,那還有什麼韻味,只有在起承轉合的節奏中,我們才能夠體會到小說這種文學體裁所帶給我們的有如喝酒中那種微醺的藝術境界。
十月:我喝酒只是瞎喝,今天聽到了一番特別的文學高論。看來我還是差得遠。
德鵬:你喝酒和我還差一個層次,幾瓶啤酒就這個樣子了。其實喝酒和寫作是一樣的,都是一個慢慢煅煉的結果。酒喝多了,就像游泳一樣,天天泡在水裡,不會游泳也會撲騰兩下,天天喝酒量就大,滴水還會穿石呢,何況是人的肚皮。同樣,字天天寫,自然也就會往好里走。
作品—散文
水塘
孔德鵬
村子東北角有個塘,不大,南、西兩面是垂直交接的兩條土道,東邊臨個破院,原先是鄉里的衛生站,現在成了敬老院,北面靠一條小河,再往北便是柏油路了。
每到春末夏初,水順著河道向西蜿蜒流過,塘與河有相通的溝窪,便注滿流動的水,綠汪汪的不見底,倒是不深,旺子便領了夥伴趕走塘里鳧水的鴨鵝,尋個大輪胎充足氣漂在水面。旺子光著腚面朝天躺在上面,兩隻手不停地劃著名流水,就望見了藍藍的天和白白的雲。正悠著神,忽從水底冒出個青光光的頭來,隨即輪胎給光頭掀翻,旺子撲通一聲落進水裡,塘上便漾起稚稚的童笑和水花翻動的聲音。漸漸地光腚的孩子多起來,旺子們便撲通撲通相繼潛入水底,在坑窪的泥印處三抓兩抓,幾條寬寬的鰱魚便握在手中,於是上了岸折根柳條由魚腮部一一串了,提回家給娘和了面炸吃。時而運氣好,也能摸著幾個鴨蛋的。旺子就曾摸到一個橢圓形的大蛋,足有五個雞蛋般大,娘說那是鵝蛋。
地里的農活不忙了,大人們也會拿著魚網來捕魚,水塘便熱鬧了。手一甩,網撒下去,片刻後緩緩拉上來,水邊便蹦跳起許多的小魚,孩子們便爭先恐後去抓。旺子眼尖,一把抓住一個,卻哎呀一聲又鬆了手,去看,竟是滿手淋淋的血。於是眾人圍攏過來,抓住由旺子手心掉落的魚,才發現在魚頭兩側生著兩個三棱狀的猗角,像割去角的鹿頭。去敬老院門口問曬太陽的老頭老太,老頭老太們便漫散了目光,一副深沉的樣子,好半天才迸出兩個字,刺魚。於是大人們便時常以刺魚來警告孩子。孩子們卻不管這些,依舊去鳧水、摸魚,夏日的水塘便愈見熱鬧。
到了冬天,塘里的水瘦成矮矮的冰,旺子們就拎了冰床去滑,坐在了長方形底下有兩根橫倒的木棍支撐的冰床上,雙手攥著鐵棍於厚厚的冰面上一拄,人便倏地遠去。回過頭來,冰面上現出兩條稜稜的凹痕,直直的。旺子們便笑了,冬天的陽光卻短了。
光陰荏苒,村裡的日子一天天地過,旺子們卻像地里的莊稼一樣,日復一日地長高了長大了,長高了長大了的旺子就在聯產承包的那年春天包下了這塊塘,撒魚苗,餵魚食,旺子像伺候爹娘一樣伺候水塘,魚便一天天歡騰、肥大。偶有不甘寂寞的孩子來塘邊耍,便讓旺子喝一聲趕跑。原先熱鬧的水塘便不見了往昔的歡顏,但入秋後魚一出手,旺子眼角的魚尾紋就雀躍了。
第二年夏天,不知是一場暴雨的侵襲,還是什麼緣故,旺子清早起來,就看見了滿塘的白燦,一條條手指長的鰱魚鯉魚都瞪圓了無神的雙眼漂在塘面,風兒吹過,鯉魚碰一下鰱魚,鰱魚碰一下鯉魚……
旺子從此不再養魚。
水塘空下來了,北面與小河接連處又給孩子們挖出了豁口,於是河裡的水又流進塘,塘里的水又流入小河。晴朗的午後,敬老院的老頭老太們又搬個馬扎坐在塘邊,閉一閉目,或是睜著一雙雙渾濁的老眼,望出一片空茫來。孩子們也照舊拎了充足氣的輪胎嬉戲其間,不同的是當年的旺子換成了今朝旺子的兒子小果。
小果卻不像當年他爹旺子那般去摸魚用柳條串了拎回家,小果腰裡系個大網袋,雙手握一根長桿,桿頭綁一個網兜,聽到有呱呱的蛙鳴,小果就豎起耳朵,聽準了便奔過去,輕輕伸出長桿,雙手突地一翻,一隻背上有三道印的青蛙便囚於網內,抓一隻,小果就放入腰間的袋內勒緊口。有不明底細的過路人來問,小果就眨吧眨吧眼睛,說我家養著好多貂哩。
那蛙除了餵貂,小果也是吃過的,小果只吃蛙腿,在油鍋里一炸,香香的酥酥的,小果吃了再去捕蛙就愈髮帶勁了。
後來,在柏油路北面的田裡豎起一座高高的大樓,樓里又多了幾個說話轉聲的人,村裡的青年男女們便托人找親戚地紛紛湧進大樓。大樓是一家藥廠,與西安合辦的,一箱箱的藥制好運出去,鈔票便一疊疊塞滿村里青年男女的口袋,騷臭的氣味和污水也同時從工廠排出,流入小河、水塘。塘里便不再見魚兒跳躍,灰綠綠地浮起一層積垢。水塘從此清靜下來,偶有一兩個孩子來到塘邊,也不過撿塊石子瓦片往塘里打起幾溜水漂也就走了。
小果也不再去塘邊捕蛙了。
再後來,臨著小河,柏油路兩邊又建起一間間貼了白花花瓷磚的房子,飯店、小攤充斥其間。有了營生,村民們再不理會水塘,水塘成了一攤死水,只在每年的夏天,由塘里飛出許多綠翅黑翅的蚊子,叮咬著夏夜,就有人開始抱怨幾句什麼,可抱怨了幾句,也就忙著切羊肉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