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展歷程
1987年9月30日(農曆八月初八),《侵華日軍天鎮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碑》在天鎮縣洋河生態公園內重建落成。紀念碑矗立在八級台階高的碑座上,碑長10米,高5米,厚0.6米;碑面通體用黑色大理石方磚砌成,平整穩重。碑的正面刻有《侵華日軍天鎮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碑》幾個金色大字,背後刻著“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以史為鑑,開創未來”16個金色魏體大字。
新碑的四周,圍繞著1946年建的《八·八慘案蒙難同胞紀念塔》的4塊青石大碑,在300多棵蒼松翠柏和鬱鬱蔥蔥的楊柳樹的簇擁下,顯得格外幽靜,格外莊嚴肅穆。前年,縣林業局在公園開始舉辦“興林知識宣傳”消夏晚會,並建起了歌舞娛樂場所。
上世紀90年代興建。為天鎮唯一的國家級森林公園。
2010年,林業局有建起一座吉祥風水球。
文史典籍
1937年8月中旬,國民黨湯恩伯部由綏東前往南口抗擊日軍,激戰數日,南口失陷;二戰區第七集團軍司令傅作義率領增援部隊,在張家口、孔家莊與日軍遭遇,幾經交鋒後全線潰退。此後,日軍沿平綏路西進,繼續吞食我大好河山。山西危急,天鎮告急。
天鎮是山西的北大門,集遊覽勝地和佛教聖地於一體的盤山,又是天鎮東門戶的屏障,戰略位置十分重要。日軍東條旅團和偽蒙軍先頭部隊進入天鎮縣境內,攻擊重點直指盤山;閻錫山部第六十一軍軍長李服膺,命令他的親信干將、四○○團團長李生潤據守盤山。9月6日侵華日軍用飛機、坦克、大炮對盤山進行狂轟濫炸;夾擊盤山的前哨陣地朱家屯、石家莊據點,猛撲朱家溝、大橋,直插盤山腳下。接著又出動飛機對盤山防禦工事輪番轟炸,在炮兵排炮的激烈炮火掩護下,日軍對晉軍陣地猛烈強攻。四○○團大多是20多歲的熱血青年,面對日軍的進攻,誓死堅守陣地。這場陣地戰打得異常激烈,從早晨打到中午,全團傷亡500多人;一營長席寶山身負重傷;二營長高保庸被一顆子彈橫穿胸部,當即陣亡。李生潤兩眼呆呆地瞅瞅血肉橫飛的部下,又望望活著的幾個官兵,發狠地一跺腳,垂手潰退下來。坐鎮陽高城指揮的李服膺不得不緊急下達全線撤退的命令,在天鎮固守的4個團倉惶撤離,試圖在大同集結。
1937年9月12日(農曆八月初八),盤山失守,
這日五更天,潰敗的國民黨第六十一軍部隊在一片混亂中潮水般地湧出西城門。城內死一般地寂靜。到了清晨,城內一些紳士、商人和富戶紛紛跑上街頭,打探戰情,一聽說日軍眨眼就要打進城來,全都驚慌失措了。東北街街長王國安蠱惑各家各戶燒茶備飯,門上插小紙旗,對日軍要以禮相待。他逢人就說:“日軍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長的,你給他個熱臉蛋,他還能給你個冷屁股?你敬他一丈,他能不讓你個十尺?”在他搖唇鼓舌的蠱惑下,200多名各類人士舉著小紙旗,敲鑼打鼓到北城門外迎接日軍進城。
侵華日軍痴愣住了,不敢貿然入城。從盧溝橋一路刀光劍影殺過來,還沒見過這樣的陣勢。就先令坦克開路,汽車跟進,窺得城裡毫無動靜,這才長驅直入,進到城內。一個騎著大洋馬的軍官,手握指揮刀,掃視以王國安為首的滿臉堆笑、毫無惡意的歡迎隊伍。他獰笑著打了個手勢,嘩啦啦,一隊日軍惡狼般地圍住迎接的人們,用槍托戳、刺刀逼,把還沒弄清咋回事的人們攆進了瓮城裡。
“不好,小鬼子要殺我們!快……”
沒等西北街居民侯裕的“跑”字喊出口,其腦袋就被鬼子一刀砍落。懵懵懂懂的人們登時像炸了窩,發瘋般地往北嶽廟的碾道、門口逃去,哀叫呼救之聲響徹縣城。但城牆上早已站滿了端著刺刀、凶神惡煞的日軍,城門口架著一排機關槍,黑洞洞的槍口對著簇擁在一起的人們。又是那個手握軍刀的軍官一個手勢,機槍立刻“噠噠噠”地吼叫,子彈像雨點般向人群射來,人們在一片絕望的哀嚎聲中,栽倒在血泊中……200多名徒手的人們沒有一個生還,連廟中的一位和尚也未能倖免。
日本兵還在屍體間巡查,發現有未死者,就用刺刀往胸口上戳,有十幾個人就是這樣被子彈射中後倒地,又在刺刀下斷氣的……其狀慘不忍睹!
縣城完全陷落,這是日軍製造的第一起集體屠殺暴行。
屠城
如今的天鎮縣洋河生態公園,各種流光溢彩的華燈把廣場映得如同白晝,人們聚攏在這裡跳舞、扭秧歌、納涼、散步,處處蕩漾著歡歌笑語。然而,1937年的農曆八月初八,就在此地,僅隔一條窄窄的洋河,不足百米遠的霜神廟前,鮮血曾染紅河水,廟旁一條溝渠里橫七豎八地堆滿了500多具無辜百姓的屍體……
王振文老人就是霜神廟集體大屠殺的倖存者,那年他19歲。他父親兄弟6人,還有他的一個堂弟,合夥在大西街路南開了個面鋪。
他說:“小鬼子氣勢洶洶闖進我家面鋪,一個鬼子用刺刀尖兒頂著我的胸口,另一個鬼子伸出手,把大拇指和食拇指彎成個圓圈在我眼前晃動。我直當是他們要銅錢,就趕忙從錢箱裡拿出兩個小布袋,鬼子一看是銅錢,氣得嘰哩哇啦地叫罵,飛起腳把錢袋踢到牆旮旯,接著又沖我比劃著名那個手勢。我這下明白了,他們是要銀元。家裡倒是有一些,可早讓我爹和我二伯埋在了地下。我拿不出來,只得磨磨蹭蹭地取出紙菸、雞蛋、西瓜給他們吃。鬼子們把菸捲揣進懷裡,大口大口地啃西瓜,每啃完一塊,就把瓜皮朝我的臉上甩打過來。我爹從衣兜里摸出少半張麻紙,抖著手在上面寫了‘手藝人面匠,家中無大洋’幾個字遞給一個鬼子。誰知那鬼子瞪著牛眼在紙上端詳來端詳去,猛地隨手從地上抓起一把斧子,對準我爹的腦門兒就劈,我爹嚇得腿肚子一軟,跌跪在地上,斧子擦著我爹的頭頂飛過,正巧打碎掛在牆上的鏡子,‘啪啦’一聲響,反倒把鬼子們嚇了一跳。朝我打手勢的那個鬼子兇狠狠地一擺手,將我家兩代8口全押出家門……
“上午10點,我們被押到東街公安局院內,院裡已關了200多個和我們一樣的黎民百姓。鬼子看見一個扎著紅布褲帶的小後生挺顯眼,就把他從人群中揪出來推進屋裡,我認識他,叫李喜和,17歲,新婚還不到10天。不一會兒,鬼子用紅褲帶蒙住他的雙眼推到院中間,一個兇惡的鬼子衝過來,朝他的脖頸窩就是一刀,他沒來得及叫出聲就“撲通”一聲倒在地上,由於氣管還連著,嗓子裡發出呼嚕呼嚕的響聲,鬼子接著又劈了一刀……人們嚇得一陣騷動,不約而同地擁向大門口,但馬上又被鬼子們用刺刀逼回來。鬼子怕我們跑了,強迫我們解下褲帶把雙手捆在背後,沒褲帶或褲帶不結實的,就用鐵絲綁起來。下午4點,我們這200多人被押出北城門外,又像趕牛羊一樣被驅到洋河北岸的霜神廟前,這裡已聚集了被反捆雙手的300多人。這時,有幾個鬼子軍官在廟的前後轉悠,大概是找埋死人的地點。我手上捆的是一條新牛皮褲帶,硬撅撅地捆不緊,我便悄悄地抽出了雙手,還把緊挨我的王君的雙手也解開了,接著我又給四五個人解開了結扣。一個叫張四如的老漢大概是料到凶多吉少,就大聲喊道:‘哥哥兄弟們,小鬼子要殺我們了,能跑就趕快……’
“他的喊聲沒落,就被一槍射中,栽倒在河畔。人們一陣慌亂,鬼子就用刺刀亂戳。我們這500多人又被押到廟西的一條長30多丈、深約3尺的水渠前,10個鬼子站一排,一次用刺刀扎10個,扎死後踢進水渠里,再紮下一批,簡直如同殺狗宰豬一般。我清楚地記得,我和我二伯、四叔、堂弟是一批被刺的,鬼子拿我開刀,我被扎第一刀後眼前一片漆黑,昏死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昏昏沉沉中我感到腦袋像被針扎一樣地疼,我微微張開嘴,覺得有黏糊糊的東西住嘴裡掉,原來我額頭上的血流到了嘴角。我強掙扎著挪動身子,再一瞅,整條壕溝內堆滿了死屍。我是肩胛骨處和右肋下被扎了兩刀,可能是流血過多,又昏過去了。後來在迷迷糊糊中,覺得有人在剝我的褂子,我的眼睛強睜起一條縫,細細一瞅,原來是王君。他光著上身,想從死人身上脫件衣裳,見我還活著,就把我背出壕溝,連夜逃走……”
就在王家面鋪的男人們被押往東街的時候,南街又被鬼子擂門砸窗地攆出500多名男女老幼,他們被押到南街路東的馬王廟前。廟分里外兩進院落,裡面的院子有一個長約25尺、寬和深都是15尺左右的深坑,是晉綏軍留下的防空掩體,誰也沒料到,這裡竟成了平民百姓葬身的墳墓。喪心病狂的日軍把男人們分批押進里院,每批進七八個,一排端著亮晃晃的刺刀的鬼子兵立在坑邊,鬼子兵將刺刀捅進他們的背部,從胸前穿出,兩膀再一用勁,把屍體挑入深坑……
日本兵殺累了,就就地喘歇、吃喝一氣,然後再站起來屠殺一陣。後來他們嫌人們穿著衣服紮起來費勁,便逼著他們在進廟前脫光上衣,裸露出胸膛。有的人被連捅十幾刀,最多的被捅了32刀才斷了氣。個別沒被捅死的,跌入坑內也被上面的屍體壓死了。
大坑被屍體填滿了,日本兵就用棉被蓋住,上面壓上大石頭,然後繼續殺。他們嫌屍體堆在院內礙手礙腳,就留下七八個人,命令往廟堂內堆摞屍體。日軍從上午10點一直殺到黃昏,屍體又堆滿了三間廟堂。那七八個堆摞屍體的人,或仰面或朝下都被刺死在院中。後來經收屍隊證實,馬王廟內就有340多具屍體。
倖存者高弼回憶說:“那年我9歲,跟隨大人們被押到馬王廟前。我死死抱著媽媽的一條胳膊,站在一堆女人里;我哥13歲,隨我爹站在男人堆里。等到半前晌,有個會講中國話的日本兵向女人們喊話,讓她們先統統地回去,小孩子也被統統帶回去。奶奶、媽媽、二嬸兒忙把我裹在中間帶回了家。然而,一進門我們全被嚇呆了:炕上有兩個沒穿褲子、躺在血泊中的女人,頭髮亂蓬蓬地遮著眉臉,認不出是誰。屋裡被弄得缸傾炕塌,奶奶一看沒法兒住,趕緊引著我們到了趙家巷我舅爺家。
“奶奶她們一天沒吃一口飯,也沒喝一口水,一直嗚嗚地哭。我知道,她們是惦記著我爺爺、我爹、我二叔和我哥。到了夜裡,我六奶奶急慌慌地跑來,一進門就抓奶奶的胳膊,哭著說:‘她……她四嬸兒呀,可……可不得了啦,男人們全……全被殺在馬王廟裡啦……’六奶奶說,‘常佐身帶8處刀傷,跑回來說,他還在廟院裡看見我哥,滿身是血,疼得直打滾……’聽到這兒,一家的女人們抱頭哭成了一團。夜靜後,奶奶圪擰著小腳同我們去馬王廟尋我哥,剛一踏進廟門,就看見我哥死在半截子的缸沿上,上身扎在缸里,一隻手在缸外,還握著半瓢摻血的污水。我跟著奶奶她們又在廟院內左尋右找,但我爺爺他們一個也沒尋見,只看見靠牆根兒的地窖里堆滿了屍體,窖口被一隻挨一隻朝著天的腳板子插得密密麻麻。我們把我哥用門扇偷偷地抬回來,裝進一個破柜子里埋了……我奶奶整天披頭散髮地哭,不久就離開了人世……”
在馬王廟大屠殺的同時,雲金店前的集體大屠殺也在進行。雲金店位於城西門路南,店前是一片開闊的場地。日軍從西南、西北兩街道的小巷中,押出來300多名成年男人,全都集中在這塊空地上。押解的鬼子們迅速後撤,架在店門前的重機槍猛烈地向人群掃來,無辜的百姓一片片倒下去。一剎那間,積屍成疊,屍堆下淌出來的鮮血,染紅了半條街。
住在該店附近、雙目失明、年過半百的侯二,被拖出來慘殺了。一個叫張進恩的瞅見槍口一吐紅火,便拔腿衝出人群,不料被一個小鬼子抽出軍刀砍掉一條腿,血流如注。他怒視著鬼子喊道:“禽獸,給爺爺個痛快吧!”那個小鬼子舉起刀,大吼一聲,把他從頭劈為兩半。
大屠殺的倖存者張根花說:“我們張家是門大戶,全家原有12口人,爺爺、爹媽、兩個姐姐、四個哥哥、兩個弟弟。雲金店大屠殺前,我爺爺、我的兩個哥哥和兩個弟弟沒來得及躲藏,讓小鬼子押走了。我爹叫張鳳有,一向老實本分,他傻乎乎的當是搜查過就沒事兒了,正好缸里沒有一口水,就忙著挑起水桶出去擔水,我的兩個哥哥不放心,出去追我爹,到了西街路口,恰好碰上從東面過來一夥小鬼子,他們不問青紅皂白,端起機槍就掃,可憐我爹和兩個哥哥被打死了……算上雲金店的大屠殺,我們張家攏共8個男人都遭慘殺了……”
張根花失聲痛哭起來,後來她止住哭聲,用衣袖擦乾眼淚,又說:“我大姐夫叫吳唐,開了個車鋪。他跑來看我們時,正趕上我們四個女的抱頭哭得恓惶,還沒聽我們說完,他就氣得一跺腳,從門背後提起一把舊錛子奔出門。他不是回車鋪,而是直接到雲金店尋小鬼子拚命。可他路過車鋪時,正好有六七個小鬼子撬開車鋪門闖了進去,他急跑了兩步衝進車鋪,二話不說,掄起錛子就砍,一連砍死4個小鬼子,一個鬼子驚慌失措地從背後朝他開了兩槍,他搖晃兩下,倒下去了……”
開個人診療所的倖存者周炳,一向推崇醫道萬能,有人勸他:“鬼子打進城來,見人就殺,趕緊跑吧!”他卻不以為然,自信地說:“你們跑呀躲呀,全都對!可我不,知道為什麼嗎?我是醫生,不管哪個國家、哪個軍頭兒來,就沒個負傷的、得病的?只要有,就得請醫生治。只有傻瓜蛋才跟醫生過不去。”因此,縣城淪陷後,他沒跑沒躲。不料小鬼子不買他的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抓走了。他用他的親身經歷教育了自己。
周醫生回憶說:“八月初八上午,十多個日軍把我和40多個成年男人從東街押往西街,我一點兒也不害怕,一路上我邊說邊比劃,告給日軍我是醫生。他們不僅不理會我,還用槍托戳我的脊椎。我氣得把拳頭攥得格格響,心裡忿忿地罵:‘小鬼子,等你點頭哈腰請我治傷時,看咋給你刮骨療毒!’我們被押上石橋,老遠就瞅見雲金店前死屍成堆,血流遍地。我的心一下子緊縮起來,心想:看來小鬼子逮住人就往死里整,根本就不需要醫生。這下可完蛋啦,小鬼子不審不問,就在這兒送我們上西天了……我著實懼怕了,顫抖著腿走到屍體邊,誰知他們沒讓我們停下腳步,而是把我們押進西城門瓮城的一個城牆窯洞前。”
他繼續說:“小鬼子們用槍托戳著我們的屁股,讓往洞裡鑽。我彎下腰鑽進後,扭回頭一瞧,我的本家哥哥周炬和吳正德在最後面,喊著、罵著就是不肯往洞裡鑽,我眼睜睜看著他倆被鬼子開槍打死。這一下,人們害怕了,抱著腦袋拚命往裡擠。我被擠在洞口一根厚實的門框裡動彈不得,這時,鬼子架著機關槍“噠噠噠”地對準洞口猛射,人們在哀嚎聲中倒下一批又一批……我幸好有門框遮擋,只是暴露在外面的右胳膊中了兩顆子彈。鬼子掃射過後,又扔進兩顆手榴彈,炸死了不少人。深夜以後,我和另外五六個僥倖活著的人爬出洞口,其餘的都死在裡邊了。這回我算明白了,對侵略者、殺人狂不能心存一絲幻想,燒、殺、奸、掠是侵華日軍的常態,可怕呀可怕!我再不敢回城了,跑到村里躲了起來。”
日軍的集體屠殺地點,主要集中在北門瓮城、霜神廟、馬王廟、雲金店前、東北城牆角、西城門窯洞等地。有材料證明,僅9月12日這一天,鬼子就慘無人道地屠殺了1490人!日軍單獨地或三五成群地在全城巡查,隨意殺人、強姦、搶劫、放火,把手無寸鐵的男女老幼當成射擊的靶子,見人就打,大街小巷,屍橫遍地……
這一夜,全城一團漆黑,一片死寂,極度的恐怖籠罩著縣城,死的恐懼籠罩著每一個家庭,被蹂躪的天鎮城發出痛苦的悲泣。
“我真傻呀,全家的七條性命,讓我給斷送了一半……一想起這事,我,我真格兒地不想活了,我悔呀,恨呀……可,可上哪兒買這後悔藥呀……”
說這句話的是一位頭髮雪白的老人,叫段發仁,曾是國小的老師,在蒐集縣誌資料的座談會上,這位76歲高齡的老人,雙手大把地扯著自己的頭髮,他聲淚俱下的控訴,至今仍清晰地浮現在我眼前。
“1937年9月12日的前4天,盤山打仗,城裡的火藥味兒嗆鼻得濃,我老丈人趕著兩頭毛驢要接我全家到崔家山避一避。我犟嘴說,有晉綏軍三九九團把守,縣城丟不了!老丈人勸我說,管它丟了丟不了的,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去住上一陣子再說。最後我和老丈人各往後退了一步,先把我老婆和兩個女兒打發走,留下我爹和我的兩個兒子。誰知過了兩天,李服膺一下令,晉綏軍稀哩嘩啦撤出西城門,比兔子跑得還快,一下子全亂套了。
“9月12日白天,我聽得飛機‘嗡嗡’地擦著房頂上的煙筒飛,坦克‘隆隆’地開進城裡來,我尋思著勢頭不對,就攙著我爹、領著兩個兒子急慌慌地躲到南房的山藥窖里,大氣不敢出一口,一直藏到天擦黑。一整天粒米未粘牙,滴水沒進肚,兩個孩子嘴唇乾裂得出了血,我心疼得比針扎都難受……一發狠,我就想出去弄點吃的、喝的,誰知剛上來走出南房,撲面就碰上六七個鬼子兵闖進院來,白晃晃的刺刀一傢伙抵住了我的胸脯,我一時沒了主意,顫抖著嗓音喊了句:‘有強……強盜……’我喊的本意是想讓窖里的人聽見不要出來,不曾想事與願違,我這一喊,我的兩個兒子怕我出事,一前一後爭著跳上來;我爹擔心孫子出事,也顫巍巍地爬上來,我們全被鬼子押走了……我,我……我咋就這么渾?這么傻呀……”
段發仁老人悔恨得雙手直拍大腿,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他一家三代四個男人被關到北城門瓮城裡,那裡早已黑壓壓地站滿了人,天已經黑了,看不清周圍的情景,也看不清他們身邊有沒有熟人,只聞到屍體發出的血腥味,薰得人直噁心,許多人嘔吐不止。人群漸漸地騷動起來,接著就向城門那邊湊攏……鬼子們慌了,手電筒的光柱像蜘蛛網一樣從四面八方照來,大概是怕人們鬧事兒或是逃跑,就開始捆人,把每個人的褲帶解下,用褲帶先把每個人兩手反縛起來,再把兩個人的手臂捆在一起,然後又排成一行一行,互相不準挨靠。一陣擁擠,把段發仁一家擠散了。
段發仁老人的情緒稍微平靜了些,接著說:“第二天(9月13日)早上,鬼子從我們這一行里撥
出40多人,這裡邊有我、袁美、鄧三子、劉全義等。鬼子讓我們每人在胳膊上戴上寫有‘苦力’二字的白布袖章,然後分成兩隊,一隊分配到城外拉水,供鬼子們吃用,因為城裡40多眼井裡都有死屍;另一隊清理大街小巷的屍體。我被分到收屍隊里,我們20多個收屍人就近先到東北角上清屍,那裡地勢高,從老遠就能望見鬼子們押解著北門瓮城那500多人,排成一列長隊,彎彎曲曲,褲子全都耷拉在半腿,走得很慢。一些人被絆倒站不起來,鬼子們就拳腳相加,槍托亂戳,有的被打得不省人事,昏厥過去;鬼子還用燃燒的菸頭燙一些人裸露在外面的陽具,慘叫聲四起,鬼子卻哈哈大笑……
“500多人被押到了東北街的大操場。操場東邊有一座院子,院內有晉綏軍挖的3條大壕溝,每條長11米、深3米、寬2米。鬼子們把大操場上的難民10人為一批,押進院內的壕溝沿上,用機槍射死,跌入壕內,再押一批,再射殺……我們20多個收屍的哪有心思收屍,心早被大操場那邊揪去了,那兒有自己的親骨肉呀!我淚眼汪汪地呆望著,監工的鬼子用槍托在我的頭上砸,血流不止,我竟全然不覺……機槍瘋狂地吼叫了大半晌,只打死一半人,後來劊子手們大概嫌麻煩,乾脆把重機槍、輕機槍、步槍圍成半圓形,一齊對著難民猛烈開火。頃刻間,槍聲哭聲喊聲響成一片,還有個鬼子跑前跑後地照像……我完全像瘋了一樣,不顧一切,呼天搶地奔到大操場上,猛然看見我的一個兒子滿身鮮血,‘林兒——’我大叫一聲,連滾帶爬撲到兒子身邊,一下抱住兒子,拚命地搖著、號哭著,之後我便昏過去……
“當我醒過來時,發現我躺在壕溝里,兩具屍體壓在我身上,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恍然大悟,我身上染著兒子的血,人家把我當作了死人……我爬上壕溝,沒敢放聲號哭,趁著天黑逃出城外,這才邊放聲號哭,邊往崔家山踉蹌……”
日軍在9月12、13日兩天的大屠殺,城內家家遭劫,院院遇難;大街小巷,行人絕跡,屍橫遍地。
燒殺搶掠
事實,不容抵賴也無法抵賴。日軍在天鎮城裡不僅殺人如麻,而且放火、搶劫、姦淫,極為殘暴。
1937年農曆八月初八、初九兩天,日軍兵分三股一邊進行慘無人道的集體大屠殺,一邊肆無忌憚地放火搶劫。縣城淪陷後的兩小時,南街一處唐代建築——宏偉壯麗的慈廣樓,被日軍灑上汽油,一把火燒光;北街天鎮最大的一家銀行——實業銀行被日軍砸開門窗,一窩蜂似地搶劫一空,爾後點火把房子全焚燒了。
大屠殺中幸免於難的高日融說:“我家就住在實業銀行附近,銀行門面的大火,照得我家的院子通紅。我忙溜到大門的門板後,朝外一看:鬼子們兩手緊捂著鼓囊囊的衣裳在前頭跑,後面衣兜癟沓沓的鬼子連追帶嚷。我怕大火引著我家的房子,就拿了把鐵鍬悄悄地爬上房頂,又望見那伙啥也沒搶到的小鬼子追到十字街,忽地停住腳步,猛又拐到西街,像惡魔一般,噼哩叭啦直砸鋪面門。‘積厚成’、‘慶福元’、‘義和成’、‘天德公’、‘德慶隆’等挨著的幾家大商號,厚墩墩的門板都被砸斷了,值錢的貨物被搶掠一空,不值錢的商品被扔得滿街都是。劫後,他們又把這20多間店鋪澆上汽油點燃,一眨眼的工夫,大火燒紅了天,濃煙罩滿了城,又趕上刮南風,嗆得我連連咳嗽,差點兒從房頂上滾下來……”
東南街姓馮的老翁,使勁拽著一件羊皮襖不鬆手,小鬼子見爭奪不過來,揮刀把馮老漢的腦袋砍掉,頭滾到門外,身子還在門裡。小鬼子這才把皮襖往肩膀上一搭,獰笑著揚長而去;鬼子們闖進王直和的家,用刺刀把他的衣兜挑破,褲帶挑斷,仍沒搜出一塊銀元,氣得掉過槍托對著他的腦袋不住地猛戳,可憐他當場斃命。
天鎮城在痛苦中呻吟。婦女們的慘叫聲、呼救聲和鬼子的淫笑聲,不時地傳來。
9月12日中午,東南街三個年輕媳婦和兩個姑娘,作伴兒躲藏在一間暗屋裡。在日軍挨門逐戶搜查時被發現,她們遭到反覆蹂躪。兩個姑娘被十五六個小鬼子輪姦,因無法忍受痛苦和折磨,尖聲叫喊,招致陰部被殘忍地插進擀麵杖。
同日同街,一位姓閻的姑娘出嫁的吉日臨近,卻被多個鬼子在她的閨房裡輪姦,事後又將她活活扔進大水坑淹死。
同日午後,年僅15歲的張姓少女,光天化日之下在大北街被7個小鬼子輪姦,後又被鬼子揪住她的雙腿,活活地撇成兩半。
9月13日上午,西街的劉銀蘭、劉玉蘭兩少女,被鬼子們拖到慈雲寺前輪姦。兩個少女顫抖著赤裸的身子,緊緊抱在一起,上吊自盡……
僅兩天的時間,確切落實姓名和地點的被害婦女多達上百人。含冤忍辱,帶著肉體和心靈的創傷、沉默終生的婦女又有多少?恐怕永遠也難以算清了。但西北街、東北街婦女受害最深,受害後上吊跳井者最多。據一些老人回憶,這兩道街的20多眼井內,每眼至少有兩三具女屍。
9月14日,一夥日軍從四道街的住宅里搜尋出來六七十名婦女,就像趕去屠場的羊群一樣將她們趕到大操場。日軍就用刺刀逼著她們把褲子褪到膝蓋下,挪蹭著小步,繞七橫八豎的屍體轉圈子,供他們消遣取樂。他們還用燃燒的菸頭,一邊去燙婦女的陰部,一邊大聲淫笑……
絕大多數的婦女,不論年齡大小,為了躲災避難,有的剃髮扮男,有的毀容換裝,也有的成天躲藏在山藥窖里,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
婦女中也不乏奮勇抗拒者。西北街年僅19歲的賀月娥,面對日軍毫不懼怕,連罵帶踢與其拼打,終被槍擊腹部而死。後被埋在北城門外,人們將其墳墓稱之為“貞女墳”。
不完全的數字
天鎮縣城人口統計,1936、1937年無資料可考。
1938年 戶1948 人口 8568
1937年9月12日 日軍集體大屠殺 6案 死1490人
1937年9月13日 日軍集體大屠殺 2案 死630人
1937年9月12、13日 日軍零散屠殺400人
兩天在天鎮縣城屠殺總計2520人
被殺害者中銘刻姓名於1946年紀念塔上的同胞計:西南街332人;東南街368人;東北街258人;西北街290人。總計1248人。
全家都被殺害的絕戶者約420人。
受害的外籍客商及本地不知姓名者約820人。
“一個懂得銘記和反思的民族才是成熟的民族,一個成熟的民族才能對世界對人民擔當更多的責任。”
“可以寬恕,但絕不可以忘記!”
記住吧,這慘絕人寰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