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的神奇在於它有生命,有一股冰霜雪雨的裹挾也摧折不了的生命力。千萬年來,天山以它的靈性締造了西北草原文化的靈性,賦予一代代遊牧民以穎慧,而他們又以這種穎慧,在天山深處留下了大量岩畫,與山脈一起蜿蜒。
古代的獵牧民族好奇地張望著自己周圍的環境,將生活中熟悉的形象加以雕琢,那就是岩畫。這是原始人類投射在岩壁上的文化心態,是草原文化意蘊的直接體現。天山岩畫的代表作是呼圖壁的康家石門子岩畫。據說,在清朝末年,有一康姓農民,來到這禽獸出沒的深山荒野避難、居住,這裡有一道豁開如闕的石門,兩邊石壁相對出,宛如一扇無頂城門,若鬼斧,似天工,便有了“康家石門子”之稱。
進入石壁豁開的康家石門子,山勢為之詭秘,漫山翠綠中,突兀著一座二三百米高的赭紅色山巒,與滿目青山形成奇特的反差與對比,滿山沒膝的茂草中,獨獨聳立著一個層層疊疊、如壘如砌、寸草不生的紅色岡巒。看上去它像是一幢十數層高的西式建築,樓層可分,有的如窗似門,有的似牆若柱,隨著陽光照射角度的變化,陰影的強弱,山體景觀還會產生視覺上的變化,在天山透明的陽光下,恰似神仙公苑,與周圍綠草如茵的山巒形成反差,與周圍的環境極不協調,極具個性。岩畫就刻在這樣的山體上,這有如鬼斧神工造就的殿堂,被戲稱為“呼圖壁的上海大廈”,而在現在的人看來,這山像不知哪個年代藏起來的古堡,像是一個固體的謎團。
在“大廈”底部,120平方米範圍內平整的岩面上,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刻有幾百個形體豐滿、神態各異的裸體人像,畫中人物風姿各異,神態各殊,作舞蹈情狀。畫面上有男有女,或坐或臥,或衣或裸,有大人,有小孩,有舞蹈,筆調粗放、誇張,清楚地表現了原始社會後期的生殖崇拜,這在國內是目前僅見的一幅,從世界範圍看,也未見到如此宏大規模、明白清晰的有關原始社會生殖崇拜畫面報告。學者們認為,康家石門子岩畫為人們提供了一幅極其珍貴的原始社會的大型舞蹈場景。岩刻畫面,有如凝固在舞台的一場大型群舞造型,是雕鑿在天山岩壁上的、原始社會後期一頁立體的思想文化史。
儘管這條赭紅色岩石構成的山體上,滴水全無,草木不生,但在石山的底部,卻有一股從山頂透過石縫滲流出的清泉,緩慢而時針般規律地流下一滴滴泉水,清澈、甘甜,汩汩地流在雕畫旁邊,年年月月,不多不少,不急不緩,不增不減,當地叫做“神泉”,飲後便可生育。在生殖崇拜岩畫的山上,恰有一眼有助生育的“神泉”,與它的畫面內容如此吻合,是偶然,是巧合?在先民的心目中,這一切異乎尋常的神奇,不可理解,原始宗教的產生,在這裡可以得到聯想。於是,宗教產生了。這就是歌德說的,“人能夠獲得的最高級的東西是驚異感,因此,當原始現象把人帶入驚異之中時,他就應當滿足,因為最高級的東西是他得不到的,他不應該繼續尋覓;這裡就是邊界。”
處在天山北坡帶上的呼圖壁岩畫一般分布在山體堅硬平滑的“曬岩”上,內容涉及動物、人物、社會經濟生活。岩畫具有記事功能,在突厥文、回鶻文沒有出現以前,岩畫處於興盛狀態,造型寫實的動物、人物生動地反映在岩畫上,折射出古代獵牧民族的語言文字一直是以岩畫為先導,而產生、而發展的,整個岩畫的表達過程就是古代民族創研文字的過程,這個過程是由象形向表意發展的。
岩畫在這裡出現是由周邊環境決定的,除了詭秘的紅山,周圍山勢緩,降水多,牧草茂,土壤肥,氣候暖,積雪少,從古到今都是理想不過的冬牧場。這裡漫長的冬季長達半年,牧民也就有長達半年的時間在這片草場上放牧,是不是曬太陽時,他們三兩一堆,說著,聊著,雕著,刻著,產生了這些岩畫?
如果文化是一枚愈滾愈碩大的堅果,當人們起意將它一捶砸碎,文化的碎片四散而落,那么,好奇的人們會在現場找到它的核,它的核就是祭祀與圖騰。任何文化都起源於祭祀與圖騰,起先是信仰決定了他們的祭祀與圖騰,後來祭祀與圖騰派生出歌曲和舞蹈,歌曲和舞蹈決定了世界觀,而世界觀則滋生出了順延而下的文化,這是一個沒有爭議的問題:各種文化都起因於祭祀與圖騰。
這裡的夏日,幾乎每天下午都有一場雨,雨過天晴後,牛歡馬躍,羊群戲耍,牧草綠得幾乎聖潔。爬上沙岩體的紅山,白色氈房散落在綠色山坡,滿世界的層巒疊障,閒適的羊只嚼著泛油的青草,一曲慢節奏的田園。呼吸一口這牛羊糞與青草混合的氣息,那是我們先民的體味,是遊牧的體味,是千年以上文化的體味,沁人心脾。原來,文化不僅是有體積,有臉譜,有痕跡,有顏色,而且是有味道的,那味道令人在千年之後還微微沉醉。